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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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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四

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四

怕是狄風久久不見她歸,遣人來尋她了。
英歡心中知沈無塵何意,想他這麼多年從未看錯過人、也未料錯過事,便微一晗首,道:「何公子不介意,我又怎會不願。」
就那般僵然無措地走上了九崇殿,坐上了那個令千萬人敬仰又垂涎的高高鑾座。
他指節微僵,緩緩邁步上前,終是一揚眉,嘴角滾過一抹自諷之笑。
陌生之情不可辨,可卻仍知自己要什麼。
賀喜向前兩步,藉著月色,看清前面是間廂院,房前一間小廳,門前並無雜草,乾乾淨淨,想必這地方,平常也是經常有人打掃的。
雙眸緇黑攝人,盯著她,再也不放。
英歡側目,仍是伸手上去解了那把碎玉,拿下來擱進手心,輕輕握起,然後才道:「府上家業甚多,家父在世時過於勞累,以至早逝。家中只我一個女兒,這千斤重的擔子便落在了我身上……」
他微喘一口,望著她,心口霧氣瀰漫,恨不能此時就將她帶回鄴齊去,從此深藏內宮,只留他一人能碰。
然後他的下唇便被她含住,溫潤暖濕的觸感剎那間傳遍四肢百骸,他的心他的掌他的身子,統統全燒著了。
未及她動,賀喜手指已然鬆開,順著那碎玉間的艷紅垂繩慢慢滑下,探過來,牽住了她才抬起的手。
宅內,狄風早已將上下一干人等交待好了,見了英歡只叫「夫人」,又命人去偏院備了兩間客寢,留給賀喜與謝明遠。
心底里,那先前辨不明的感覺,仿若一瞬間清楚了些。
夜色漸起,他立在她身邊,由著那個「你」字隨風繞了又繞,卻是不答。
賀喜身子微震,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褐眸之色乍然竄黑,星點驟現,定定望著她。
難得有這麼個夜晚,在這遠離京城之地,在這僻靜後院的涼亭中,身旁,有這麼一個男人。
賀喜盯著她,眼中光睖爍爍,道:「若是讓我開價,只怕夫人不一定肯再買。」
賀喜大掌猛地一收,將她的手攥入掌心中,開口欲言之時,忽然看見她身後牆壁上懸著一帖字。
他簡單打量了一番,目光又移至她臉上,卻見她正看著他,唇角眼中都帶笑。
他不開口,將她的手罩在寬寬的衣袖下,牽著她,朝亭子後面退去,大掌又厚又燙,又緊又硬,腳下步子雖快卻穩,縱是在這夜色中,在這碎石鋪就的小徑上,也能不偏不倚地往院中深處走去。
只是今夜卻控制不了心底衝動,不願就這麼放開她,才拉著她一路行了這麼遠,來了這裏。
賀喜不語,抬頭打量了一番這五彩琉璃廳頂,又四下看了看這府中院落,才對她道:「想在府中轉轉,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她驀地挪開唇,他亦同時鬆了手。
只不過,他的身份,又該何時同她說明……

可竟不覺得厭惡。
賀喜嘴角一彎,身子靠上椅背,對謝明遠道:「把劍給他。」
他看著她,未及有所反應,便見她眸子輕闔,身子朝他這邊貼過三寸,臉一偏,又笑著喚了他一聲,「何公子……」
便也上前兩步,伸手將門板輕輕推開,然後轉身看著他,「這屋子……其實並不常來,裏面都是些舊物罷了。」
可這個女人,竟然對著他,說要買他的劍。
如是,平白起了曖昧之意,夜幕更蒼。
賀喜掌上力道更重,低頭看英歡,就見她眼中似凝了塊冰,也正望著他。
英歡臉色愈發紅了,這無禮露骨之言從他口中而出,卻無絲毫低褻之感,反倒讓她心頭脈脈一動。
她長睫微顫,抬眼看他,紅唇一側噙笑,再無多話。
月色漸濃,他臉龐上的稜稜角角鬆了幾分,薄唇似刀,眼神如霧。
賀喜聞言,不由挑了一側眉毛,沒有開口,等著她說下去。
莫說這一把劍,便是這姓何的全部家業,她若真是想買,那又何難!
她心中這麼一想,出口之言便冷了三分:「何公子只管開價,我既是說要買,那便不管何價,一定買了!」
丹唇列素齒,似金戟刀槍,無往不利,鋒刃不已。
正想著,忽聽英歡在他身旁輕聲道:「何公子這話問得並不多餘。與他聯手,我並非未曾想過。只不過……那人,我信不過。若是信了他,只怕將來他會扭頭反噬,教我措手不及!倒不如現下這般,處處思慮防備hetubook.com.com著,還能安心一些。」
然十四歲那年,九天閶闔,十重宮殿,一夜之間俱是縞素。
恰似她此時的心境。
可她心底卻遽然燃起熊熊大火,生生不熄。
便是狄風在此,也難說是否能輕輕一折,便將樹枝斷得這般乾脆齊整。
她那笑容,乍然將他的心境染了一片喜,令他不由自主地跟著揚起了嘴角。
此笑瀲瀲初弄月。
一向只知兩個字,奪與賞。看上的,便去奪;想給的,便賞了。
那宮外街巷中的早市橋子,高低喚喚的小販店家叫賣聲,透過那重重宮門,仍是能傳入她耳中。
還未及細想,就聽見他開口問道:「夫人可曾想過,或許能與那強敵聯手?」
他驀然睜眼,心底陡然燙了一下,竟未料到身側女子能說出自己心中所想,一時間莫名之情剎然涌冒,溢滿胸腔。
縱是她,亦無法例外。
賀喜臉上線條漸漸化開,一雙褐眸顏色也愈加發黑,望著英歡道:「叨擾夫人了。」
她亦看清眼前諸景,竟沒料到他不識宅中之路,卻能將她領至這兒,手輕輕一合,掌心溫熱的氣息還在,是他留下的。
不論她身家若何,他想要她。
英歡沒料到他會問這個,一挑眉,朝身後沈無塵看過去。
與那強敵聯手?
記憶中,十四歲前的那段日子里,天是純澈的藍,硃色宮牆高高重重,卻擋不住她的思緒,更擋不住她的心。
英歡合了火摺子,隨手擱在一旁,臉龐潮紅,看他道:「何公子在想什麼?」
她熱,他也熱。
掌心火辣滾燙的感覺驀地回來了。
可眼前之人,卻比過去十年間所見諸人都要誘人;所予之吻,卻比往年往日中所享之樂都要憾人。
再抬眼時,他已錯開身子,往邊上邁了一步,手也背至身後,而後抬頭,仔細看了看那吊垂的碎玉石片,微一低頭,薄唇漸彎而笑,開口道:「府上,是你當家?」
京城的夜,有宮女在一旁候著,耳邊有殿外的更漏聲,案前是無止盡的待批奏章,硃筆磨指,燈影綽綽。
賀喜眉梢冷冷,斜眸撇他,目光如劍,斬斷他其後之言,而後又偏過頭來看了眼英歡,唇角勾起,「夫人的意思?」
她在咬他。
她張嘴,卻不知從何處問起,半天才吐了一個字,「你……」
十年來,那女人的種種手段,他已領教夠了。
有些疼,有些癢,可更令他神震的,是她那撩人心魄的行徑。
賀喜薄唇輕彎,也未多語,一撩錦袍,跟在她身後往前行去。
賀喜心中一動,雖知她口中所言家業與他掌中江山所差甚大,可仍是心有戚戚之感。
她走過去,將這屋中幾處燭台點明,黃暈暈的光悠悠晃了一片,他眸子一眯,只消片刻,便適應了這光。
英歡抬眼,才發現她先前差點就撞上那老樹斜伸出來的碎硬枝丫,不禁回身去望,只見遠處燈籠影兒早已沒了,估計是往別處尋去了。
他此生,還從未做過這種事情。
英歡停了步子,又抬眼去看賀喜,這男子的來歷,她還未得機會開口問個詳細明白。
賀喜轉過頭,看見她這神色,一勾嘴角,笑中帶了一絲自諷之意,「我同夫人一樣,也有這麼一位強敵。十年來事事相爭不休,卻總分不出高下。夫人心中何意,我再明白不過。」
兩人都沒再說話,夜色漸籠,亭下水聲汩汩,亭外紫薇樹香飄百步,風吹落花,亭中靜且安寧。
狄風眉頭微動,神色有變,未多言語便退了回去,只是眼睛卻仍盯著那劍,半晌才側過臉。
十年間,縱是偶爾在天未亮時入塌而眠,卻也時常不能安生就寢。
沒了先前幾人在側,他此時的眼光愈發滾燙,愈發肆無忌憚,愈發似那山邊火紅日頭光暈。
謝明遠臉色黑冷,看了看狄風,動作遲緩,一揚手,將那劍又扔了過去。
灼人萬分。
英歡垂睫,不由一抿唇,唇間還殘存著淡淡酒香,那奉樂樓的醉花酒,當真名不虛傳。
忽然想到先前,他握住她的手時,那指間糙糙的繭。
在大殿上,看著下面的臣子們三叩九拜行大禮,聽他們高呼三聲萬歲,她的心於一剎那間轟然而亡。
再加他身後黑衣男子出手利落,一眼便知不是等閑之輩,可卻處處都對他禮敬有加,有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等隨從在側,這人又怎會是尋常商人。
這低低的一聲喚,才一出口,便叫那風給吹散了。
這是頭一回,他走在一個女人後面。
英歡足履順階而下,出得車外,側眸望他一眼,正觸上他微閃灼人的目光,臉不禁一潮,僵了僵才道:「何公子請。」
賀喜這才慢慢鬆開了那酒杯,低笑道:「本沒打算在杵州多留的,可今日卻忽而覺得有些捨不得走,還想再多待一兩日。」
英歡聽不見他開口,只得抬眼看過去,又喚了一聲,「何公子?」
賀喜也跟著她走進去,卻沒有坐下,只是低頭看著她。
英歡手持柳枝,于地上輕划,口中輕聲又道:「諸多強敵中,偏有一家與我為敵,相爭相鬥近十年,其間交手數十次,卻無一次分得出勝負來。」她停了一下,抬眸看他,「何公子既是行商之人,可曾遇過類似之事?」
那般微糙的觸感,仿若還留在她手中,一點點讓她燙了起來。
不是沒有希冀過,或許將來能遇上一個如同書中一般的男子,或許也能有那麼一場令人臉紅心跳的糾結之情。
城南青街石板寬,一座朱牆壁瓦宅前蒼樹環叢,自外打量,宅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幽幽隱在內城鬧市邊緣,毫不起眼 。
他說,她與他所想竟是一樣的……她又何嘗不是。
她彎了彎手指,指甲輕觸掌心。
美人在側,心綣思迷。
心在胸腔中,空空蕩蕩地,一下接一下地跳。
謝知遠臉色登時黑了去,在後急急低聲道:「公子……」
可仍是不敢肯定。

便知是五更了。
一時無言。
只是……
她痛,他也痛。
何曾想過,這一世,竟能遇上這麼一人。
風順著英歡敞袖開口處鑽了進來,貼著她的小臂摩挲了一陣,將她先前殘存的酒意消了七八分。
賀喜頭稍垂了些,終於開口,聲音略顯沙啞,「此物聲音雖美,卻不及你的笑聲萬一……」
手被他握著,雖是不知他要做什麼,可心裏竟無一點恐慌,彷彿他這霸道之舉,是多麼天經地義的一件事。
英歡嘴角忽地揚起,這男子,竟能讓她如此心甘。
想他一世閱人無數,竟有一日,會看不透一個女子。
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大掌一把箍住她的腰,狠狠揉了兩把,將她按入懷中。
她迎著他的目光,見他眼中亮了又黯,其間深意她隱隱明了……景歡殿中御榻之上,也曾卧過那許多男子,這般神色,她不陌生。
這男子竟不似往日所見之人,端的是勾得她心神俱動,讓她想將他帶回京去。
心思淡飄時,他已然幾步上前,大掌一把握住那串叮咚作響的碎玉,滅了那悠揚之聲。
英歡悠悠提裙走了兩步,忽而想起了什麼,腰身一轉,回頭看向賀喜,仍是笑著道:「何公子,那劍,你還未開價。」
這一遇,便將十年間深藏於心的那番念想,嘩啦啦地全部勾了出來。
英歡將他臉色盡收眼底,不由一攏袖口,笑道:「何公子好意我心領了,然公子雖是慷慨大方,我卻不能就這麼收了那劍。不如何公子說個價錢,我將那劍買了,怎樣?」
英歡眼裡笑意漸消,她不一定肯再買?
傍晚的風揚得大了些,擦著她臉頰而過,將她耳後黑髮從髮髻中颳了出來,零碎碎地落了幾根在肩上。
英歡臉上笑意斂了些,不解其意,看他一眼,道:「怎的?」上前一步,抬頭去看那碎玉。
賀喜神色稍動,跟著她進了廳間,裏面漆黑,辨不出屋內何樣。
與她締盟聯手,他做不到,只因他不信她,更何況,她也一定不屑與他聯手!
她輕笑,心口砰然一動,手指輕敲掌心。
心中忽地豁然一開,再看向他,胸口那簇火苗便滅了些,卻又有些別的情愫緩緩漫上來,悠悠地淹了她的半顆心。
他想要的……
如同他所言,輾轉反側,夜半夢醒,每每念及千里之外的那個人,便心尖發麻,無論如何也睡不安穩。
他這目光,英歡是懂的。
看不透她。
更何況這何性男子氣度不凡,雖自稱一介行商之人,然其家世背景絕非普通人那般簡單。
這一個吻,似一場無聲的戰。
百轉千回,暗自思量,任是哪個女子,都逃不過的罷。
雖不甚清是何處hetubook.com.com不同,可仍知曉,那是與宮闈之中帝妃之情全然不同的新奇之事。

荒為何荒,淫為何淫,荒淫之人道荒淫,可悲可笑。
賀喜微微彎唇,並未開口,只是靜靜望著她,目光從她的額角開始,一路向下,慢慢描過她的眉眼鼻尖,最後落在她的紅唇上。
他瞳中淺光微盪,一掀袍子,在她身側坐了下來,從她手中抽過那柳枝,攥在手中,慢慢開口道:「夫人是否多年來輾轉反側,總在琢磨那人的心思與行徑?是否會時常夜半夢醒,一想到那人,便恨不能將其家業盡數納入掌中?是否每每聽聞那人的動靜,便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只是下意識地去揣測她……」
任是哪個男子在她面前,均不能信其真心。
轉念間,她的手又被他牽住,慢慢被他握緊。
女人之上,有帝號之稱。
往日藍天一去不返,只留烏雲在上,沉沉地將她的心壓了又壓。
指尖微涼,掌心火熱。
沈無塵心中一喜,「既是如此有緣,不如請公子今夜宿在我們宅中,也免去在這城中找地歇腳的麻煩了。」
沈無塵何等聰明之人,那何姓男子一來二去的行徑,其中深意,他在一旁看得自是明白。
賀喜眼睛望著她,看得仔仔細細,她的嫩白耳珠,似墨黑髮,丹色面龐,還有……她身上若有若無的一種特殊香氣,正伴著那風,悄悄地傳入他鼻間,沁了他的心神。
他沒想到她竟如此勾人,竟如此大胆,竟如此……不顧禮數。
她向賀喜那邊靠了一步,並未看他,只輕聲道:「何公子,同我來罷。」而後轉身,小步朝後院走去。
卻是欲罷不能。
腦中須臾間閃過這些念頭,沈無塵心下頓時起了攬慕之意。
可他又何時君子過?
英歡手心微微滲出些汗,忽然想起小時候,在那宮門重掩的深宮後院,在那鶯語燕笑卻無人聲的大內藏書樓的閣樓上,她背著人,偷偷翻過的那些市井小冊。
這感覺究竟……是什麼。
從未有過男人,似這般主動來碰她,不經意間便勾得她心底波瀾狂起。
突如其來的這句問話,倒叫她一時間怔住了。
英歡看他嘴角漸垂,臉色微變,卻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英歡眼睫抬起,望向亭頂五彩斑斕的細碎花紋,夜色映著,黯了大半。
英歡略怔,耳邊之言恰觸她心底深處長時之苦,不禁抬眼,看著他,顫唇道:「你……」
月上樹梢,銀光素灑,他看見她唇側漾起笑渦,面色愈加柔白。
一個女子,能生得如此之色,但無一點俗脂粉氣,何其難也!
在街角遇見他,在奉樂樓與他對飲,在這宅院中同他相語。
乾燥暖厚的掌,指間的繭摩擦著她的手背,微微做疼。
他那笑,在夜裡也一樣明亮,可那眼角眉梢,卻含著絲絲冷意。
這夜色,這月光,這男子……這偏遠之郡,難得一次拋卻帝責在後,漫漫長夜幸遇此人,便是放縱一回又何妨?
兀自思慮之時,忽覺他在前面停了步子,下一瞬便感到他的大掌移上她的細腕,將她飛快往身側一拉。
英歡看他一眼,手中之玉握得更緊,「府上能人雖多,然十年來,我一介女流操持這諾大家業亦是不易,處處如履薄冰,生怕家父一生心血終毀我手。但天下強者何其多也,你爭我奪,多少年來都沒個消停。」
那麼陌生的八個字,卻讓她心生嚮往。
他未說話,她亦不主動開口。
身旁所有男子,只有忠奸之別,只有能庸之分,那一張張皮面表相之下,究竟藏著何物,還得她去分辨,還得她去斷定。
她這才回神,抬眼對上眼前深黯雙眸,見他薄唇彎彎,正對著她笑。
他淺吸一口氣,搭手于膝間,轉頭看了看她,「夫人所言,與我所想,竟是一模一樣。」
掌心之火非滅卻盛,燙得他禁耐不住,猛地將她咬回去。
英歡瞧著他那雙褐色眸子,一時神恍,遂抿了唇,輕輕一笑,不再開口。
墨色外袍之下,竟是明黃內里,那黃色,不似赤金,不似緗色。
走了許久,她才側過頭,逆著映目斜陽,看了他一眼。
她的腰,比他所想還要細軟百倍,她的舌,比他所想還要柔滑萬分。
塌下江山,豈容他人窺覷,豈能敗在她手。
她心中情絲一翻,輕輕抬手,袖口和-圖-書展垂,手腕半裸,下巴微仰,輕聲喚他道:「何公子。」
不是沒有被男人碰過,亦不是沒被人如此這般撩撥過心神。
她心底淺淺吸了口氣,淡然一笑,「這般看著我,做什麼?」
更何況,這劍……
他長腿一邁,便是她小兩步的距離,她幾乎要提裙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還有此時,被他這樣拉著,頭頂是藏青蒼穹,腳下是櫻草碎石,竟將往那深黑之處行去,卻如此坦然。
賀喜眼睛望向英歡,見她眼睫微翹,臉色比先前在奉樂樓時還紅了二分,嬌人模樣愈盛,正微微在笑,低聲對狄風吩咐著什麼。
為帝王者,欲覓知己何其難也,相知二字,向來可聞不可求。
賀喜嘴角一勾,忽地握緊她的手,直直起身,將她一把拉起。
若果真是這樣,那這一身清傲之氣,又是從何而來?
那燈籠的光,在這夜裡,就似人的一雙眼睛一般,讓兩人心中均忐忑了一瞬。
書中那些才子佳人,佳人才子,一見面便往桌下鑽,看得叫她紅了臉。
賀喜聞得她如波之音,掌心一陣躁熱,挑眉望向她。
彷彿有水,冰冰涼地湧入她心底。
本以為習慣了便是習慣了,卻不曾想,還能遇見他。
英歡起身,看向賀喜,「府上本是京城那邊的,因在杵州常有些買賣,所以這邊也有宅子。宅子不算大,何公子不要覺得委屈就好。」
腰間硬掌箍得她痛,勾著他脖子的手不禁也用力了些,指甲淺淺陷入他頸側肌膚。
十歲的她,頭一回懵糟糟地明白了,在這世上,男人與女人間,竟還有這樣一種關係。
賀喜聞得她此言,不禁啞然失笑。
他微微一松她的手,將她頭頂樹叉撥開來,低聲道:「走路竟也不看看前面,一張俏臉,險些就給划傷了。」
他沒被女人這般咬過,她亦沒被男人這般摟過。
不論他是何身份,她想要他。
他不禁勾唇,想他一生後宮佳麗數眾,卻從未同女人做過這種事情。
而她,在他們眼中,又當如何?
賀喜默然不語,隔了良久,手中柳枝發出「啪」的一聲,擾了這漠漠靜夜。
賀喜慢慢起身,望著她,半晌挪不開目光。
心下微動,此夜莫非天意如此……
賀喜不曾想到,這小小一間宅子毫不起眼,可那後院深處,竟還有這等良景。
英歡心頭一動,抬眼去看他的背,那般寬厚結實,一身墨袍彷彿要同夜色融在一起去了。
又見英歡從始至終都未有絲毫嫌怒之色,由是可斷她心中也應對這何公子有些意思罷。
只是……
英歡徑自走入那亭間,隨意撿了一處,坐了下來,回身抬手摺了枝垂柳,在地上輕輕畫了幾道。
她望著他,手動了動,感到他慢慢放開了她,收回了手。
而這心境,又是那般美好,心中好似浸了蜜一般的甜。
現下想來,所有那些單純的、朦懂的、不知所謂何物的日子,雖是幼稚得緊,可卻最為美好。
江山在握,可心底空似無一物,這日子最初難熬,可慢慢也就習慣了。
那一年她剛滿十歲,機緣巧合間發現有這麼一處地方,便總背著太傅,跑去那兒偷偷看許多她平常看不到、也不能看的書。
英歡看著賀喜,見他未開價便將此劍付與狄風,不禁眯眸,這男子一身貴氣凜凜迫人,絕非一般行商之人所有,不知到底是何來歷……
這邊,沈無塵已去叫店堂小二來,自去付了銀子。
可那是什麼,她卻辨不明,也不得知。
明明是副好字,卻讓他的呼吸一瞬間緊窒,腦中映出的是那一日,古欽自邰涗歸來,于殿上呈給他的那箋紙。
她心中暗自思忖,面上卻是波瀾不驚,眼帘一落,輕聲道:「何公子,開價罷。」
彷彿她本來就該被他這麼拉著,聽任他帶她去任何一個地方。
簡單的幾樣擺設,牆角書格間排排書卷,倒也無甚特別的。
……卻是那般熟悉。
英歡心口緊了一瞬,伸手想去撥開他的掌。
她說,她也是行商的。
若是能日日見她,想必定是令人心醉之事。
她目光柔柔,伸過手,緩緩滑過他的袖口,沿著他長臂一路而上,最後按在他頸側。

那十九個字,與眼前這帖字,筆鋒竟是一模一樣!
謝明遠皺眉,看向英歡,想到賀喜多年來未對一個女人動過如此心思,和圖書怎麼今日……
夜色寂寥,可她卻頭一回不覺孤單,不似往日,仿若這天下只有她一人,要面對那蒼茫之夜。
沈無塵不等他說完便點頭,「我明白。」看著狄風進得院內,眼底一沉,才轉身去迎馬車中的英歡。
燭光昏光之下,那帖字筆鋒飛揚,字字似刀,張揚跋扈。
這女人,他想帶回鄴齊去。
剎那間便只剩身周冷風獵獵。
英歡目光凝住,他若果真是行商之人,怎會……
這話當真有趣,這世上,難道還有什麼是她買不起的了?
馬車于門前停穩,狄風翻身下馬,待要大步而入之時又停下,回頭看沈無塵一眼,低聲道:「我先進去著府中眾人打點一番,你……」
他寬長的袖口垂下來,冰涼的帛錦掃至她腕間,一動,便痒痒的。
軟,當真是奇軟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忽然冒出昏黃暈光,細看之下可辨是漸移漸近的兩盞燈籠,叫她瞬時回過神來。
她低頭輕笑,另一隻手伸過來,將他袖邊捲起來……這一卷,驀地讓她僵在了那裡。
這麼多年來冷麵御下,縱是歡榻之上亦未對人袒露過心中之言,更遑論男子能說出她心底之話……
她眸子不由微眯,若是沒有厚重指力,怕是做不到這樣罷?
不過是比那醇酒還要香美萬分的她。
雖是未碰,但心已奇癢。
英歡於他懷中,身子被燙了個透。
賀喜抬手,扣住桌上小巧白玉酒杯,下巴微抬,「不急。夫人還會在這杵州城內留幾天?」
端的是打亂了他的心神,令他心頭一陣微顫。
往往在未抬眼時,一夜便這麼沒了。
夜色涼如水。
不由垂睫,耳邊淌過靜夜之霧,絲絲涼沁心懷,冰透心火,只留淡淡纏情,甚為陌生。
這夜,不似京城的夜。
院中無花,只有一片草皮,上面嫩嫩地生了綠草,雖不比奇珍異花,可被夕陽斜著一照,長草逆葉油光翠綠,甚是清新別緻。
他一闔眸,心底不由自嘲,他竟會在此時有這念頭?竟會想也不想地問出這話來?
英歡看過去,就見那柳枝已被他折成兩段,斷口處齊齊整整。
他見英歡自己不開口,心中把握又加了五分,不由對賀喜笑道:「還會在這城中再留一夜,何公子可是要走?」
除非他是想鄴齊脈斷他掌!
便就此絕了那男女之間的溝溝壑壑。
賀喜朝她走過去,低眸淡語道:「在想你。」
一點一點,緩緩地,用牙齒輕輕磕碰他的唇。
前面十步,有涼亭一方,亭前兩株紫薇樹,挺拔蒼健,葉茂花繁,玲瓏石點綴其間,亭下有水緩緩流過,沿著窄細的小渠,往苑內而去了。
「你……」她詫異,不知他要做什麼。
月光絞著茫茫夜色,將兩人罩住,任心底如何思量,都似夢一場。
他仍是不語,卻不挪開目光。
賀喜於後亦甩鞭下馬,動作快而穩利,落地展袍,一身從容雍華姿,竟令人不敢直覷。
狄風一把將劍握住,也望向謝明遠,覺出那男子出手時隱帶殺氣,不由皺眉。
英歡抬手從窗邊摸過火摺子,掀蓋輕吹,火苗簇地亮起。
涼亭檐下懸著一把碎玉片子,隨風相觸,有音揚起,似樂且妙。
在他大掌中,翡翠之色于鴉青夜幕下略微泛光。
多少年來她都不知如何能對人說出心底之言,只是今夜,卻有他,替她說出了她本是永不可能、也不會對旁的男子說出的話。
這宅子不算大,外面瞧著也不覺有有多華貴,可一進來,院里廳角廊間,處處都透著股精貴之氣。
說罷,揚唇輕笑,眼角艷色濃洌,眸中藍霧輕旋。
她見他不語,不由翹唇,搖頭道:「今日因見何公子,心感戚落,先前胡言亂語之辭,望公子莫要見怪。」
從此再無它想,再無旖念。
英歡心底一陣冷硬,抬頭再看他,就見他先前笑意已收,正牢牢盯著她。
英歡怔愣之間,整隻手都被他握住,壓在掌中。
她復又抬眼看向賀喜……那清俊的面龐,挺拔的身姿,眸中目光柔轉千懷的,看來看去,看得她胸口一燒,手不禁鬆了襦裙一側,任那裙擺掃至地上,輕塵沾了裙上牡丹,花蕊心間均留了印子。
他不等她答,隨手將那斷柳朝地上一扔,嘴角輕扯,笑聲低沉,自顧自又道:「這話,倒是問得多餘了。」

讓他開個價,將那劍賣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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