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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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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十

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十

不知自己要跑去哪裡,只覺心中無尚惶恐,眼中凝淚,眼前景色越來越模糊。
說到底,她就是擔心那人……所以想留狄風至最後。
流言紛紛而起,如洪水般擋也擋不住,肆漫天下。
上以右衛將軍林鋒楠為北道行營都部署,領京畿、奉清及湖寧三路禁軍共十八萬,北上討寇。
猶自倚著床頭怔愣,任心底翻天覆地,面上神色也變也未變。
許彥心中沒底,正要開口再稟,卻見英歡忽地揚袖一展,屏退了殿上的內侍宮女們。
南北中三國三十萬大軍齊齊壓境,邰涗十八萬禁軍牽制在北,中南兵力只及不到二十萬,朝中人心皆憂。
那人暖暖的手掌撫過她的臉,拭去她的淚,動作溫柔極了,如同久遠的記憶中那樣,令人心傷。
樞府急報?樞府此時來報何事!
近日來坊間已有流言,道邰涗女帝臨朝當政乃逆天之行,平德大旱正是天懲。
一亂之下,群雄皆圖。
當下令兩省三府議決,著戶部派人勘災賑濟,除平德一路徭役一年,賦稅三年全免。
那一日那一夜,終究還是敵不過家國利益。
淚。
只是今夜……
先帝朝的皇后,便是現如今的太后,自那時起至今十年矣,皇上沒去請過一次安,沒同太後主動說過一句話。
北戩此時出兵,只怕中宛南岵二國之後亦會如此。
這麼些年,他的野心她盡知,大好良機他又怎會放手任之而過。
殿外忽然有光亮起,燈籠影兒急晃而來,宮人跑動的腳步聲遠遠傳來,越來越響,至殿門方止。
朝中宮內,人人皆知,人人皆不敢言。
英歡心底略顫,她居然哭了!有許久未曾流過淚了,怎的今夜在夢裡竟會痛哭至此地步……
暖熱的唇貼上她的臉,一點點吻去她的淚,動作輕柔,似是怕碰壞了她。
除卻女人一事,賀喜堪稱明君。
九皇子自那之後,便變了個人。
便是九皇子賀喜。
夢中那憋悶委屈慌張害怕的感覺又從心底冒了出來,她以為十年已過,當年那種感覺早已不可能再有,誰知她還是錯了。
莫說他這五萬騎兵,就算是只二三萬,她眼下也根本無力相抗。
英歡袖下指甲陷入掌心,闔眸開口:「著右衛將軍林鋒楠挂帥北上,抽調京畿諸路禁軍十萬,統奉清及湖寧兩路禁軍八萬,赴平德一路平亂。詔樞府眾臣今夜商議細末,明日一早著翰林學士擬詔,昭告天下萬民。」
小巧鈿盒,恰能填滿她的掌心。
她只覺心底漲痛,欲語不得說,就聽許彥話中甚急:「兵事緊急,容不得耽誤,還望陛下早做決斷。」
小宮女仔細地順了順帕子,將他小腹上沾了的濁液盡數抹去,又去另一邊拿了乾淨衣物來服侍他穿上,這才道:「宋大人來了,聽人說陛下在內寢,因怕擾了陛下興緻,就一直在殿外候著。」
新帝即位,廢嬪妃制,後宮人人皆同,誓不立后冊妃。
先帝一年後因病殯天,九皇子奉詔登基,大赦天下,改元崇和。
賀喜低笑一聲,「你說的這些朕全想過。今日大宴上,那使臣試探幾言中人人都知其意為何。鄴齊與邰涗交惡這麼多年,忽言互市,他們不信也在常理。只不過……中宛此來,朕料想其還有旁事要與鄴齊相商。」
燦然奪目,惑人心神。
國內流寇暴亂難平,外敵趁勢重兵壓境,一亂之後連一亂,她早就明了,邰涗若是亂了,其餘諸國絕不會放過如此良機。
英歡胸口悶悶,夢中痛處此時猶在心上,心境轉回十年前的那一夜,那和圖書一夜她慟哭至暈,從此再未流過淚。
英歡心口一窒,喉間腥甜,忍不住咳了起來,拾袖掩唇,半天才緩過來。
寧墨自知要迴避,看了英歡一眼,便退了下去。
臉上又浮起一絲苦笑,當年的事情,他怎會真的不知道。
南北中三國虎視眈眈,鄴齊的野心更不必說,若是此時邰涗內亂,那這天下……
在她最難最痛楚的時候,又給她重重一刀的人,恰恰是他。
她哭累了,倚著那人,母后,你走了這麼多年,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宋沐之遲疑了一會兒,「那陛下的意思是……」
她的心驟然碎裂,被這甜美如真般的聲音擊潰,記憶排山倒海而來,撞得她渾身在抖。
賀喜看著他,半天沒有言語,忽然低聲笑了一下,「方大亂時,才可見真章。」
賀喜不語,亦沒回頭,仿若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聲音,袍子只隨意披在身上,系也未系,裏面裸實的身子堂然露于外面。
賀喜臉色一黑,問他道:「何事?」
拚命地跑。
她哭得更厲害,心好像被什麼東西扎破了一般,疼的難以禁持。
即位十余年,國無大亂已是上天庇佑,也知治國必無坦途,總有一天會遇上災亂。
宋沐之提心弔膽地出了殿外,才拾袖擦了擦額上的汗,大大地喘了口氣。
耳邊響起男子的低嘆聲,「陛下……」
抱著膝蓋,綣起身子,跪坐在地上,頭埋下去,肆無忌憚地大哭起來。
「是。」許彥頭略微一低,手握成拳,「暴民初時只有兩萬人,先是佔了青州,殺了青州知州,奪了城內官倉。后一路南下,至劍陽時已至十五萬人,暴民輸無可輸,不過一死,群情激憤,竟比守城廂軍還要勇猛,攻破劍陽后,又連下六城,至嘉陵關乃止。」
先帝是世間難得的情種,可卻偏偏生在帝王家。
宋沐之身上冷汗驟起,低了頭不敢看他,半晌才道:「宮禁中事,陛下不言,臣等何由知之……」
賀喜轉過身去,低聲道:「錢財全收,美人照享,來者一概不擋不拒。」
宋沐之不由苦笑道:「太后說,劉相公的孫女年已及笄,傳聞品貌才學均是上等,想讓臣等勸勸陛下……」
其餘諸路州府尚有廂軍,可廂軍又哪裡能夠抵禦外敵。
宋沐之點點頭,眉頭略皺,「臣等都覺得,中宛此次派人而來,其中實是大有文章。」
景歡殿內,英歡獨倚案側,殿中窗門緊閉,竹篾紙在燭光下暗影孱動,宮門外街上賣磨喝樂的聲音杳杳傳來,倒顯得她這兒孤冷凄清至極。
……是該熱鬧的罷。
英歡著他平身,定睛去看,見他襟前汗濕一片,面上神色也透著慌張。
遠處慢慢走來一個人,身形朦朧,面目不清,動作在雨中仍然透著優雅,撐一柄素色油紙傘,朝她而來。
腦中正思索時,聽見賀喜又問他道:「朕聽說太后前一日著你覲見?」
狄風先前數次請戰,未得她允,一直留在京中待命。
賀喜眼睛瞥向牆角,嘴角略揚,「確是做足了文章,連異域美人都給朕送來了。不光給朕送美人,還給朕的後宮送來這麼多金銀珠寶首飾,當真是考慮得夠周全。」再看宋沐之,眼神忽而利凜,「朕心中有數,想必你們心中更是明白,既是專程求見,你也莫要再旁敲側擊了,有話只管言明。」
她心口一緊,忙下了地,往外走去。
當年的華妃,美艷照人,雍容華貴,是何等的容貌,又是何等的風致;入宮初時,先帝一見傾心,隨即獨排眾議冊和-圖-書其為妃,居四妃之首,從此椒房獨寵,連皇后都說不得二話。
母后……
他走過去,面色略寒,口中道:「方才外面何事來稟?」
英歡轉過頭,濕漉漉的眼角輕擦枕邊,啞著聲音道:「什麼時辰了?」
英歡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角沾了血絲,「眼下平德一路是何情形?具實稟報,絲毫不得隱瞞。」
大曆十一年夏五月,大旱,平德路民飢,上以戶部侍郎林其然為宣撫使,赴平德賑災。
許彥咬牙,「平德一路,流民反了。」
她在跑。
冷,極冷。
許彥點頭,神色略緩,「是,臣這就回樞府與諸臣相商。」
女子嬌白柔軟的身軀被死死抵在冰冷的牆上,其上香汗點點,窄細的腰枝朝前弓起,欲拒還送。
底下報呈上來的摺子上道,平德一路,民噬草嘬土,草根樹皮,搜食殆盡,流民載道。
英歡頹然側目,手輕輕一擺,「夜已深,及時回樞府去罷,莫要誤了正事兒。」
…………
歡若平生,呵,歡若平生。
英歡抬眼,看了他一會兒,纖眉略動,卻沒開口。
只是,沒料到會來得這麼急猛凶煞,讓她來不及招架。
以為十年來盡得民心,誰知民心亦比紙薄。
……
許彥又跪了片刻,才默然起身,慢慢退出了殿。
那人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髮,臉龐,輕輕拍著她的背,彷彿在撫慰她。
英歡心中明白,摺子上所言之情定是折了三分,平德一路實情若何,只怕還要更糟。
宋沐之默然。
風聲簌簌,如刃凌空,劃得她耳根生疼。
越二年,華妃生子,位行第九,先帝大喜,不與其它皇子同排字輩,單賜一「喜」字為名,為表先帝喜得愛子之情。
賀喜又道:「你又怎知,邰涗不會背著鄴齊與三國交好?」
許彥襟口汗漬幹了又濕,「陛下……」他使勁咬了咬牙,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北戩於三日前調兵前往雲谷關,據報有十萬之眾。」
宋沐之進殿時,正逢小內監背著那女子出去,凌亂雲發擦肩而過,異香撲面,讓他不由地朝一側避了一避,再抬頭時,就撞上賀喜略帶玩味的目光,臉上不由一臊,「陛下。」
……現如今又加上他。
朦朧中轉醒,醒過來的一剎那,竟知自己仍在落淚。
賀喜回頭看他,目光深深淺淺,「你怎知三國沒有暗中派使臣同去邰涗那邊?」
十三歲時被封秦王出閣,十四歲時便被冊立為儲君,朝中大臣竟無人反對。
英歡臉色未變,眼中顏色卻是黯了,站在那裡半天未言。
腳下石子一絆,她朝前跌去,摔在硬硬的地上,淚再也忍不住,驀地滾落,越涌越多。
英歡眼皮驀地一跳,喉頭幹了起來,心中急火上竄,頭痛欲裂。
厚實的掌心送來的熱氣,漸漸驅散了她心間寒意。
英歡連日來心中只念災情,只是夜深人靜時想起這些市井小言,心中甚苦。
好似一陣清風,徒來不留影,如夢。
那人輕聲開口,語氣如雲邊之花,輕柔香婉,歡兒。
賀喜揚眉,「傳宋沐之進來。」
她咬著嘴唇,上前抱住那人的腰,手死死地攥著那人的裙側。
宋沐之臉色愈發窘迫,「臣……」嘴動了半天,卻說不出話。
寧墨眉頭皺了皺,手撫上她的肩側,「陛下無須自擾,旱情雖然嚴重,但一定不會出大亂子的。」
華氏一門朝中獨大,太后懼怕外戚專權,聽皇后之言,遂出此策。卻不料先帝回宮后聞之大慟,一病不起,至死猶念華妃風姿。
賀喜m•hetubook•com•com眸子微眯,「卿是賢臣。」背在身後的手攥了攥,「沒事的話便退下罷。」
朝庭雖是在用兵,可城中略富點的人家均結了綵樓,女兒家的在院子里映著月光穿針,街市上紅紗碧籠,奇巧玩意兒多不勝數。
英歡心思沉沉,看著許彥,「是何急事?」
她眉骨蒼清,臉色漸白,隔了半晌才問道:「林其然人在何處?」
何況是他。
又有流言,道皇上即位十年不成婚立儲,先帝之靈不滿,才降此災。
她心揪萬分,胸腔欲裂,在雨中哭著叫喊……卻再無人相應。
十三日,北戩瑞王項彧率十萬鐵騎抵雲谷關,紮營待守。
女子倚著牆,渾身無力,慢慢滑至地上,小腿仍在輕抖,望著他的背柔聲喚道:「陛下……」
于宏與龔明德二人統共只有十六萬人,卻要與南北中三國三十萬大軍相抗,叫人如何不擔憂,叫人如何放得下心來。
她是真的頭一回急了起來,著人開國庫賑災,又擔心平德地方官員從中剋扣,便命戶部侍郎林其然親赴災區督察此事。
英歡陡然一驚,足下停住。
宋沐之低了頭,「是。」
奇冷不已,惟有目光尚能煨人。
英歡垂目,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夜裡的風打在殿外窗棱上,一下一下地觸著人心。
幾日來不曾合眼,日日夜夜都在挂念北面災情,心中不是不怕的。
……她好累。
話音未落,他便已跪了下來,頭低著,又道:「陛下既問,臣斷然不敢欺君,自是以實相報,但望陛下切莫因此等荒謬之言而自惱。陛下治國殫精竭慮,為民之心朝中老臣人人皆知……」
宋沐之思及此,心中變得沉甸甸的,垂了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抬腳向前行去。
他自二十二歲那年中進士至今,入仕已有二十五年,位在左相,身列參政之首,是當年先帝留給賀喜的心腹之一,十年來佐理朝政,深得賀喜信賴,雖是深知賀喜的性子,也明白賀喜于男女之事上隨性至極,可真的撞見賀喜與女子歡好之景,又實難做到坦然視之。
可仍是不願讓他看見她這般失態的模樣。
許彥臉色自白轉紅,又由紅及黑,半天才低聲道:「暴民稱陛下乃邰涗之禍,女帝當政才致天降奇災,他們要替天行道……」
英歡臉色慘白,嘉陵關一失,暴民便可佔地為王,平德以北堪然便成一小國,若想平亂則會難上加難。
宮燈暗影垂晃,大殿空空,龍紋金璧亦是黯了三分。
腳下泥濘不堪,身周冷風割膚,雷電交加,大雨傾盆而至。
她手中,除卻分赴南北中三路的三十六萬禁軍,就只剩三萬駐留京師附近了。
賀喜忽地上前兩步,頭稍低了低,眸子盯著宋沐之,一字一句道:「宋卿也是先帝朝的老人了,此時說這話,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結果這擔心就成了真。
若只是赴延宮消夏狩獵,為何要帶五萬鄴齊精銳之師?
宋沐之一愣,「鄴齊既與邰涗言好,若是再與另外三國有所交結,恐怕……」
只因她是女子。
她臉上的笑容漫得更開,心卻一點點地僵了下去。
淚打錦被,鬢邊亦濕。
…………
如此不顧宮中禮數,定是有急事……
她眼瞳微縮,看著那人就要這麼離去,伸手卻握了個空,掙扎著起身,踉踉蹌蹌向前跑去,可那人的影子卻緩緩彌滅。
寧墨握緊了她的手,「丑時將過。」
宮中人人都知,先帝一生只愛一人,那人便是華妃。
七月七日,京中接職方司東面房來報,鄴和_圖_書齊皇帝賀喜以赴新建延宮消夏狩獵為名,領五萬鄴齊騎兵赴開寧府,屯兵不動,不知其意。
短短十二個字,卻似是窮及其力才向她道出,低低的聲音,卻讓她心中大震。
但……
她的嘴唇凍得發紫,再也無力站起。
初聞旱情時朝堂皆驚,邰涗國內十七年未曾遇旱,奈何這一次旱情如此兇猛,讓京內眾臣措手不及。
英歡嘴角稍彎,頭仰起,深深吸了口氣,笑中儘是諷意。
九皇子自小聰慧過人,及長更顯胸襟才華,令先帝喜不勝喜。
寧墨跟著起來,拿了袍子拉給她披上,勸慰道:「陛下急也沒用,平德一路遇旱非陛下之過,實乃天意。林大人已然帶人奉旨前去賑災,北面消息就算傳回來,最快也要明日了。眼下還早,陛下還是多歇息一下……」
那人將傘撐起,替她遮雨,俯身下來,抬手親親摸了摸她的頭。
豆大的雨點霹靂啪啦從天而降,打在她肩膀上、背上,衣裙瞬間全濕。
初八,平德青州有民聚徒為寇,殺青州康城縣令,掠官倉其糧以分饑民,后以女帝逆天,號眾揭竿南下,遂拔劍陽等六鎮,至嘉陵關乃止。
天下風雲際變,五國局勢陡傾,邰涗內外之亂齊生,戰事將起,國中人心惶惶。
英歡唇成一線,似血凝膚,蒼白的面龐襯得那色澤更加令人心驚,「還有么?」
她與他,終究還是落得個刀戈相向的局面。
風自耳邊呼嘯而過,吹得她渾身哆嗦。
明明在宮中,可卻一個人也不見。
四國群雄,誰又能捨得下邰涗這塊肥肉,誰又能棄得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樞密副使許彥已由內侍領入,見了她便拜,「陛下!」
她的聲音甚啞,幾句話不緊不慢,卻字字有力。
賀喜甩袖負手,挑眉道:「你來此處尋朕,可是因中宛使臣來朝之事?」

宋沐之面作難色,「陛下莫要為難臣了,陛下何不親自去同太后說?」
那人輕輕抽回手,語氣仍然溫柔,天下不可亂,江山不可傾……歡兒,苦了你了……
華妃被當時的太后賜死於禁中,白綾絞頸,沉屍宮井。
英歡眼角餘光瞥見案上一物,慢慢地直起身子,抬手拿了過來。
雲青袖邊,觸目驚心一片紅,血色映目。
許彥又道:「緇埠以西諸州尚存,但平德境內多山地,十幾萬的流寇自北向南來襲,所剩廂軍根本無力平剿,只能靠朝庭派禁軍前去援助……陛下,滄州派人兼夜飛馳赴京,所報只是五日前的情形,眼下恐怕還要更糟。」
打開來,裏面銀瓶猶亮,上面刻的四個字盡現於眼前。
英歡身子僵硬萬分,手指半天動不得一寸,整個人就似結了冰一般,立於殿上。
至於鄴齊……
父皇將這江山重擔砸在她肩上,她想躲無處躲,想逃不可逃。
賀喜的臉瞬時掛了層霜,冷冷道:「回去稟太后,她若是執意為朕立后,朕便廢了此後。朕說到做到。」
…………
賀喜嘴角不留痕迹地勾了一下,待身上齊整了,轉眼看了看殿角燦燦發光的寶飾,吩咐道:「回頭將這些分下去,記著別像上回落了哪個院忘記賞了,倒讓朕耳根不得清靜。」
方大亂時,才可見真章……
七夕之夜,邰涗京中仍是熱鬧了一晚。
薄紗帳起,于殿內微揚,裡間羞人春色閉不住。
嘉陵關……
怕這旱災不平終會成亂,怕流民不撫終會成寇。
宋沐之垂眼,「陛下明察。先前宴上那使臣雖未直言,但臣等料想,中宛定是衝著鄴齊與邰涗于邊境諸州互通市和-圖-書易一事而來。南北中三國中,北戩尚遠,岵國近年來同鄴齊總有摩擦,所以只得讓中宛派使臣來。想必是怕鄴齊與邰涗真的締盟聯手……」

頭頂一道閃電忽然而過,隨即便是震耳雷鳴。
十八日,中宛歸德大將軍黃世開領八萬精兵赴邊境重鎮淀梁,與北戩騎軍隔山相呼。
九皇子十四歲那年,隨先帝出宮春獵十日,從此再沒能見生母一面。
許彥面上暗沉,「林大人走時平德一路已然亂了,只是京內未知。一入嘉陵關,林大人一行便被流寇抓了。」
寧墨伸臂,欲攬她入懷,卻被她推了開來。
眼前案上,是白日里剛收到的摺子,職方司東面房報呈上來的。
許彥正要開口,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寧墨,不由頓了頓,才道:「寧太醫。」
宮女們掀了那紗帳魚貫而入,只留一人在外侍候賀喜。

樹皮食盡,餓殍盈野,死者枕藉。
平德一路地處邰涗之北,自去年入秋以來連月受旱,波及其餘二路,民生堪憂。
英歡望著他,臉色寂寥,淡淡地問道:「流民……為何而亂?林其然奉旨賑災,朝庭何曾虧待過他們……」
她冷,她累,她倦,她想逃想躲,卻無處可躲。
她看著那人,眼眶變得熱熱的,火辣辣的疼。
殿門已被叩響,宮人的聲音十萬火急,「陛、陛下,樞府急報……」
宋沐之啞然。
那人……已至開寧延宮了。
二十五日,南岵世子邵遠率皇室親軍十二萬,連夜兼行至西境潯桑,屯兵安寨。
四下靜謐,餘音盪殿。
六月初十,林鋒楠部初抵嘉陵關,遇寇襲,一戰折損二萬餘人,遂不敢進,于關外築城營,以謀后策。
英歡蹙眉,緊了緊外袍便快步至了外殿。
他看了眼外面早就備好熱水衣物的宮女們,啞著聲音道:「進去罷。」
賀喜掐著她的腰,額角汗水落下,褐眸闔了一下,才陡然鬆開她,自去一側雲母屏風上取過袍子披上,頭也不回地出了紗帳外。
小宮女應了下來,「奴婢這就去同王公公說。」
暴雨將傾,可她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容身避雨之地。
眼前的路很黑很黑,荊棘滿布,可她卻要一個人往前走,沒有人陪,沒有人扶持,在這鬼魅似的黑暗中,只有她一人。
林鋒楠北上遇阻,邰涗東境又遭三國重兵相壓,英歡十日內詔書飛下,又命左前衛大將軍于宏、車騎將軍龔明德各領八萬禁軍,分赴中南兩境前線抵禦外敵。
賀喜望著他,笑道:「宋卿今年已是四十有七了,府上正妻側室亦是不少,怎的還未見慣此事?」
烏雲越聚越多,壓得天幕一片黑,厚厚雲層中有縫,金光突現,亮得刺人,隨即轉沒,天地間只剩黑,只有風。
宋沐之低了頭,想到賀喜與那女人互相猜疑多年,不由嘆了口氣,「陛下既然如是說了,臣便無它言。只不過,照此下去,何時才是個頭?」
勘災之人回京覲見時,身子是穩不住的抖。
她不怕同四國相爭相抗,惟懼禍起邰涗國內。
寧墨的手從被下探進來,輕輕握住她的,「陛下可是做噩夢了?」
是一種想要逃卻終究永不能避的心驚,痛或慌亂已不足以形容心底的感覺,心死亦不過如此。
見小宮女低頭出了殿外,他才踱過去,伸手拾起箱子里的幾條鈿花珍珠鏈子,看了一會兒,眸光微凜,又扔了回去。
英歡掙扎著起身,揉了揉額角,「等得心焦。一夜都沒人來報?」
十年來,她的累她的苦她的種種委屈,世人何由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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