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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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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帝業八

卷二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帝業八

話已同水般潑了出去,難不成還能收回?
當年的狄風便是這般,年輕張揚得讓人不忍移目。
誰知曾參商卻比他快,叩首而拜,口中大聲道:「謝陛下!」
隨駕文武諸臣並不多,宴畢均列軒前,三十名招箭班的侍衛身服緋紫繡衣,立於遠處射棚兩側,皆等英歡臨軒以命。
她臉色煞白,看著沈無塵發怒的樣子,才知道自己先前是口無遮攔了……沈無塵身負皇恩為人剛正,又怎會容得了旁人說此大逆不道之言?
沈無塵輕笑,「自然是有。不止有,還很多。」
臨軒眾人怔愣一時,隨後一下沸燃起來,紛紛議論起先前所見,人人都是驚訝不已,沒料到一個九崇殿說書能有這般身手。
其餘幾個武官面面相覷,皆是不言。
斷弦如刃,直朝她面前划來,微光簇閃,眾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氣,卻是來不及反應。
手不禁去捏旁邊的玉杯,一口飲盡其中之酒。
沈無塵看她半晌,突然道:「皇上御榻之上沒有我的位置。」
英歡手掌劃過軒欄,眼望遠處射棚,遂又轉身望向一側候立著的隨駕武官,笑問道:「誰先來?」
無羽橫鏃之箭,似利劍之刃,逆風而行,劈柳斷枝,而速度毫不相減,直直竄入遠處石牆之內,箭止,尾狂抖。
「沈大人,天下女子這麼多,你將來……」
先前那齊越射術了得,身擔御龍弓箭直班指揮使一位已是令人不敢小覷,更何況他飛馳之間一箭中靶,縱是再比也難出其右。
…………
當年那個滿臉青澀稚色的少年,現如今已是名震五國的沙場名宿;而她再過沒幾日便要行大婚之禮……時光荏苒,西苑多年未變,只是人已大不相同。
英歡冷眼掃過諸人,對拉著曾參商的侍衛道:「先將她帶回禁中著人看著,莫要傷她,待查清后再決。」而後轉身對沈無塵道:「回宮。」
沈無塵應了聲,緩緩走至曾參商身前,彎腰去握她掌中斷柳,眼睛直直盯著她的臉,面上不留痕迹地一笑,而後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對她道:「甚攝吾心。」
曾參商戎裝之下愈顯英挺之姿,眉峰揚挑之時帶得整張臉都俊了不少,高束之發黑亮耀眼,襯得她肌膚漾出泛瓷之光。
她辨不明他這目光何意,索性道:「當初你狀元及第,風光無限,朝中就沒重臣想要將女兒許配給你?」
大曆十二年春三月初四,上幸西苑,命從駕文武官行宴射之禮,宰執以下,酒三巡,樂作。上臨軒,有司進弓矢,上命人陳賞物于東階, 以賚能者。
曾參商搖搖頭,又看看他,嘴唇動動,還是忍不住道:「沈大人為何能得皇上如此寵信?像你這般年輕便位及人臣的,放眼朝中,竟無第二人。」
陽光下幾個年輕人汗水飛灑,俱是好風致好身手,粗眉挑揚之時均顯心中萬丈豪情。
沈無塵眼中滿是驚詫之情,面上卻仍作淡穩之色,手握成拳緊了又緊,才低頭輕輕一笑,又抬眼,看向遠處馬背上神色張揚無比的曾參商,低嘆道:「于聖駕前炫技……陛下,此人當罰。」
陌生的情緒溢滿胸腔,辨不清,亦不敢辨。
曾參商連忙擺手道:「怎會不信……只是因你這麼多年來一直未娶,朝中上下難免會有猜忌。」
曾參商只當他是未聽清,便又低聲道:「那一日在江邊,沈大人沒見著皇上的神色么?再有,那一夜鄴齊皇和-圖-書帝陛下遣諸衛至行宮外候館歇息,獨留陛下一人在宮中;次日明明是康憲公主封后冊命大禮,鄴齊皇帝陛下竟親赴江邊送行……」
曾參商癟癟嘴角,又看他一眼,這才撐肘于桌上,靠他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小聲道:「沈大人有沒有發現,皇上與鄴齊皇帝陛下之間,有絲不對勁?」
沈無塵臉色漸漸轉黑,上前一步,低眼去看曾參商,就見她攥緊的拳間隱隱有血滲出,想到先前是她一掌握住斷弦上側的,不由低聲道:「陛下三思。」
曾參商抬眼看過來,盯著他手中未落之杯,眉頭小皺,「空腹飲酒本就傷身,再加你才病好……」
英歡見狀,心中也是明了,不由笑著對那齊越道:「看來今日這頭籌倒是叫你拔定了。」
英歡看見那人,不禁笑出聲來,低聲道:「來得正是時候。」
諸臣聞言皆紛紛附議,一時群情激憤,目光全都朝曾參商望去。
他眼中之光稍黯了些,「自幼便定過親,得了狀元后拒人之請也在常理之中,所以無人刁難。只不過還未等我娶她過門,那女子便身染急疫而亡了。」
這麼一想,便覺人似掉進了個冰窟窿,心底涼涼的一片,坐在那裡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火辣辣的酒水一路貼心而下。
「起來說話。」英歡看著他,面帶微笑,「這有何可罰的?你射術極佳,不過是不如她靈巧罷了。」
曾參商抿唇點頭,起身站起,「陛下若想習騎射,當先習立射。」
英歡眼角一痛,放在軒欄上的手捏得緊了些。
齊越聞言兩眼一亮,面上隱隱帶了傲氣,低頭向英歡行過禮,便出軒疾跑幾步,翻身躍上馬背,扯韁驅馬小步跑近曾參商,抬起下巴望她一眼,輕點一下頭,又掉頭行至一側,抽弓相候。
已有侍從疾步上前,將曾參商一把拉到後面,急急道:「陛下!」
沈無塵望著她,「有話直說。」
英歡側目,不動聲色地瞥他一眼,見他此間情形與往日大不相同,不由微一挑眉,欲開口相詢時心中驀地閃過一抹光,遂又垂睫,心中雖感訝然,卻也不及多想。
諸臣聞音皆有怔愣之色,因曾參商近來頗得英歡寵信,眾人對她也略有耳聞,卻不料她出身文臣,卻敢於此時同武官比射術。
怔惶之間,遠處招箭班的侍衛已快步跑來,手中持中矢之靶相稟道:「陛下,殿前司御龍弓箭直班指揮使齊越先中木靶。」
沈無塵見她身上傲氣瞬時俱消,心中不禁發笑,強忍著笑意繃住臉,走回去將那斷柳呈至英歡面前,恭敬道:「陛下。」
他位高權重又極得皇上寵信,因是朝臣之間的這些小言小語傳不至他耳邊,只是今日聽她這麼一說,他才知原來大家心中對此事都存了暗蒂。
隨駕宮人持白布而來,急急忙忙地替英歡包紮手背上的裂口,顫聲道:「陛下還是先回宮著太醫來瞧瞧……」
招箭班的侍衛上前跪倒,未答卻道:「曾參商意欲陷刺陛下,還望陛下將其問罪!」
英歡亦是驚詫未定,先前問曾參商之時只聽她說略懂騎射,卻沒想到今日能見這般情境,此時聽見沈無塵所言,才略略回過神,淡望了他一眼,笑道:「朕不罰她,不但不罰,還要大賞。」
曾參商手指捻了捻袖口,聲音更低,「剛去禮部的時候聽人私底下說,你和皇上,那個……」她目光晃至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邊,「反正就是……那什麼,唉,不說也罷!」
沈無塵深吸一口氣,捺住心底漸涌之波,說不出話來。
這一聲低喝,讓曾參商整個人一震。
動作一氣呵成,如流水一般令人悅目,黑馬似疾風橫掃而過,眼看便要松指放箭而出!
沈無塵常服居后,見英歡上前,避讓至一側,低了頭笑道:「陛下今日可真是讓臣等大開眼界了。」
沈無塵看著她,不說話。
沈無塵笑且不語,看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頗是有趣,因是半天才道:「這麼多年來,這種話我聽得多了……最初是氣憤難耐,現如今聽了,只是覺得好笑罷了。只不過就算我說沒有,恐怕你也不肯相信。」
有司見英歡出來,忙命人呈御弓上前,誰知英歡瞥一眼那鎏金御弓,卻是不取,只是望著曾參商身側所挎長弓,笑道:「就用你這弓。」
他眼中神色令她莫名心慌,他這哪裡是對男子的態度?!
曾參商咧嘴一笑,胸脯上下起伏,喘了幾口氣后才低眼看向掌中斷柳,手指輕翻,將那柳枝轉了幾圈,而後才抬頭眯眼,逆光往軒前看過去。
英歡照她的動作扣指上弦,雖未搭箭,可心中仍覺有些緊張,正用力將弓弦張開之時,突覺指尖一滑,耳邊只聽見悶悶一聲錚裂之音,還未反應過來時弓弦便驀地彈斷。
使勁穩了穩心神,才開口,想要避開這個讓她窘惑的話題,「七日後西苑賜射之宴,沈大人去否?」
英歡欲習騎射她早就知道,只是不知今日竟會託了這樣一個借口而開始,當著文武諸臣之面,她心中略感怔惶,也不敢似往日那般莽撞行事。
沈無塵臉一黑,「這些話是你聽旁人說的,還是自己心裏琢磨的?」
目光帶著熱度,掃過她的眉眼頰唇。
英歡晗首,向她走過兩步,伸手握過那長弓,仔細瞧了瞧,忽而笑道:「有司隨便給你一張弓,你便能使得那般精巧。」
沈無塵手指落案,微微一笑,「說得也是,二十日未出府,朝中不知堆了多少事等著我……」
英歡扭頭,對一側吩咐道:「准她所請。」
曾參商小臉煞白,握緊了拳,「陛下,臣沒有……」
她抱著棗紅小馬駒的脖子,他在遠處怔怔地望著她。
曾參商唇角微微一揚,忽地揚臂轉弓,箭尖直對棚邊柳樹垂枝,而後利落松弦放箭,隨後收弓猛抽馬臀,朝那柳樹疾馳而去。
本是隨口問的,卻不料他竟如此坦誠,而這些話又是她先前根本未想到的,見慣了沈無塵儒雅不驚的一面,此時他眉宇間的淺壑倒叫她有些恍惚起來,越覺不知所措。
抬眼看去,棕紅色的馬體在陽光下泛著撩目之光,馬上男子顏面俊美,一身紫色絹布甲,背側系箙,一雙眼湛然透澈,目光直直抵入軒前眾人之中。
曾參商心底更奇,「那你如何能拒得了?」
棕紅馬鬃如火似焰,隨風一路燎過,馬上之人眼疾手快,過柳之時側身彎腰,在那柳樹斷枝幾要觸地之前,猛地一把將其接過攥起。
沈無塵似笑非笑道:「你還會怕我?」
曾參商大驚,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竟不敢信這話能從他口中道出!
曾參商手指劃了划那杯口,眉毛輕挑,抬眼看他一眼,好似想到了什麼,卻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話音將落,遠處林間便有人騎馬而來,聲音遠遠而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陛下,臣願再比!」
曾參商咧咧嘴,「其實都一樣,陛下若是熟了也就明白了。」她扶著弓淵助英歡張開弓,動作小心翼翼,「陛下手在這裏握緊了。」
沈無塵按在桌邊的手指緊了緊,面色如常,眼睛直直望著曾參商,低聲道:「你說什麼?」
眼見那弦便要及面,卻被人一掌握下,耳邊響起曾參商焦急的聲音:「陛下當心下面的斷弦!」
沈無塵低聲道了聲「是」,目光一直凝滯在遠處曾參商的身上,久久未移。
此言一出,諸臣無人敢再勸。
英歡挑眉,心中轉過一念,吩咐人去射棚中設兔雕木靶一支,又對幾人笑道:「也莫要分誰先誰后了,一併騎射之,誰先射中,便賞誰。」
沈無塵撩袍入座,看著曾參商坐好,目光晃過她的臉,移至桌上菜碟上,低聲道:「先吃再說。」
他看著眼前低頭沉默的曾參商,心底不禁暗暗嘆了一聲。
曾參商踟躇了一下,看了看沈無塵,見他無甚表情,也不作反對之言,便依英歡之願,慢慢將手指放開。
將來,那二人只怕也再無相見的機會,又何畏天下人之口。
她試著開口——
他忽而一笑,「你這是在安慰我么?」看見她愣在那裡,他笑容又大了些,「我若是想為了娶妻而娶妻,又何必等這麼多年。一直未娶,不過是因沒遇著讓我動心的罷了。」
淡淡一句話,驀地讓沈無塵面上笑意消祛大半。
眼裡亮亮,唇角彎彎,頰側紅紅,心中之喜溢於言表。
英歡眼也不眨,越過他朝外走去,「先帝既可,朕為何不行?」
花廳外一池碧水隨風而皺,池邊垂柳干枝上綻出一顆嫩綠新芽。
她尷尬不已,「我……沒有……沈大人你……」
齊越慢慢站起來,頭仍是低著,背手立在一側,半天才抬眼朝遠處望去。
沈無塵吃了幾口菜就放了筷子,「怎麼?」
他目光定定,「你想問的可是這個?」
當下眾臣皆稱好,幾個武將也無二話,待有司取弓矢付與諸人後,便都出去翻身上馬,牽馬行了幾圈后,便準備馳射遠處射棚木靶。
曾參商手指發顫,不敢看他的眼,臉頰更紅,驀地鬆了手,扭過頭,將手藏至身後,牢牢握住弓。
遠處射棚一側,緋衣侍從手中紫旗衝天一揮而落,眾人目光瞬時移向前方相向二人,神色都有些好奇,想要看看這曾參商究竟有何本事。
遠處幾個年輕人騎馬回來,翻身下馬後單膝跪地,一額汗水爽快落地,聲音乾脆利落:「謝陛下!」
齊越人馬先回,至英歡御前下馬,而後直直跪下,面色臊紅,小聲道:「陛下,臣令殿前司諸班蒙恥,求陛下罰臣……」
「我並未聽過一字,」沈無塵面色愈僵,眼底隱隱帶了怒氣,「這等荒謬之言,旁人道無妨,你竟也能說得出口!」
英歡唇角揚起,眼睛笑得微彎,望著她道:「就賞你……教朕習騎射。」
弦錚箭嘯,剎那間齊越之箭已出,鏃鋒白亮之光直向射棚中竄去!
有司忙趨步行至曾參商馬前,進弓矢與她,而後又命招箭班侍從重置木靶于射棚之間。
清亮之音傳入沈無塵耳間,叫他心頭一震。
他眉頭微皺欲勸,「陛下……」
曾參商驀地一驚,結巴道:「誰誰……誰擔心你!」臉色泛紅,「你要是病不好,皇上那裡還不知要怎樣擔心呢。」
和_圖_書全都記得清清楚楚,一輩子也不會忘。
柳枝斷口之處齊整亮白,于空中翻了幾下,便要落於樹下泥土之上。
罷了……縱有閑言碎語,也不過是這一回。
英歡笑笑,對沈無塵道:「把那柳枝拿來讓朕瞧瞧。」
沈府後院花廳里已擺了逸天樓送來的酒菜,一張桃木小几做工精巧,旁邊擺了兩隻黑漆木凳,廳前簾珠被人掛起,兩個丫鬟規規矩矩候在一邊,見他們過來,低頭輕聲道:「大人。」
他抬眼望向天邊雲絲,心中漠然一片。
沈無塵看看軒前不遠處的那匹長鬃青馬,又笑道:「臣未得眼福見陛下當年風姿,不過今日仍被陛下馭馬之術所撼……在朝中十二年矣,竟不知陛下有如此本事。」
甫入春時,西苑風光為一年中最好。
曾參商身子微僵,不知能說什麼。
…………
沈無塵微一點頭,嘴角咧開,「倒要見見你的本領。」
英歡抿緊了唇,雖覺胳膊僵酸卻不放手,試了幾回之後額上已有汗粒冒出,曾參商見了忙道:「陛下要不要休息一下……」
英歡束髮被風撥出几絲,在鬢邊輕揚,頰側泛紅,眼睛定定望向遠處,覆手于軒前欄上,輕聲道:「記得朕還是公主時,常隨先帝來西苑。」
曾參商馭馬亦是疾行,單手拉韁,挎弓卻不搭箭,眼睛不望射棚之靶卻望著齊越,直到見他將要放箭的那一剎,才驀地從背側箭服內抽箭而出,松韁張弦。
曾參商聞言驀地抬眼,臉色由紅轉白,盯著沈無塵,狠狠一眨眼。
英歡陡然回過神,可下一瞬手背便覺刺痛萬分,那弦彈起划落,帶出幾粒血珠。
沈無塵眼中微動,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幾許玩味之意,不答反問道:「你以為呢?」
他知她心性單純,心裏藏不住事,應是未對他設防,才對他說出這些話的。
想來也是,那男人霸道無羈行事沒個分寸,英歡又屢屢犯界從不斂心中之情,二人那一日在江邊背道相行之前的長久一眼之望,眾人皆見。
齊越臉色僵白,握韁之手猶在抖,眼望遠處手握柳枝的曾參商,嘴唇微開,卻是無言,良久之後驀地低下頭,咬了咬牙。
英歡輕輕搖頭,看了看她手指所扣之處,微笑道:「你且鬆手,讓朕自己試試。」
沈無塵惱了半天,終是收了怒意,面色鬆了幾分,看她道:「你先前的話,我就當是沒聽見,繼續吃罷。」
能堵住她的口,卻堵不住旁者數眾的口。
沈無塵挑眉,低咳一聲,「陛下駁我之議,說要大賞你,還不謝恩?」
沈無塵無奈一瞥,轉而對英歡道:「陛下倘是有個萬一,那……」
她輕夾馬肚,慢行幾步,于馬背上回身,朝軒前諸人望過來,眼光逡巡一圈后,才落至沈無塵身後,將他掃過兩眼后便飛快扭頭,再猛地一抽馬身,疾速朝前奔去。
既是這般做了,又怎能擋得住臣子們心中做如是想。
英歡揚手示意幾人平身,而後回身,又問諸人道:「還有人願比騎射之術否?」
曾參商看他兩眼,踟躇道:「沈大人,我先前的話……」
英歡接過,隨意看了兩眼,望了望沈無塵,再看看曾參商,臉色微有變化,對曾參商道:「沈大人先前說,應當罰你。」
曾參商支吾道:「怕說了沈大人發怒。」
……當年,她就是在此處見到狄風的。
英歡回頭輕嘆,嘆息之音幾不可聞,轉而又是淡然一笑,道:「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他當年只肯教朕如何騎馬,卻不肯教朕如何使弓。」唇開露齒,「縱是朕纏著他相求,他也不肯。」
英歡低眉,唇微微彎起,又側過臉看他,「都是狄風當年教朕的。」
英歡眉尖緊蹙,翻掌看一眼手背上的划痕,不長卻深,血已流至指間,狠狠定了定心神,才轉過身,冷聲道:「這弓是誰備的?」
長弓落地,斷弦頹然而繞。
曾參商小鬆了一口氣,想到他先前所說政事,再瞧沈府這宅子,眼睫一垂,心中竟是悶起來。
雖是女子之身,可身旁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她也不敢怎麼碰英歡,只得於一側細細詳講,指扣弓弦,讓英歡不必太費力。
曾參商見他面色陡變,不禁怔了怔,遂又道:「先前隨駕赴東境的官員中,或多或少都傳過類似之言……我以為沈大人也聽過,這才問的。」
沈無塵動箸撥了撥她給他夾的菜,低聲道:「我說了,就當沒聽見。再者,若不是你同我說這些,只怕我也不知朝中竟有這些話在傳……往後若有類似之言,記著告訴我。」
周遭俱靜,諸臣都在聽,英歡是要如何大賞。
幾個年輕武將躍躍欲試,紛紛想要于聖駕前一展身手,當下分不出誰先誰后,竟是膠著起來。
曾參商咬咬唇,便要叩首謝恩,卻聽英歡道:「先莫要急著謝,朕還未說賞什麼。」
馬行飛快,張弓搭箭射矢似是瞬間完成,幾人賓士相錯,令一旁所觀諸人眼花繚亂,半晌才叫的出一個好字。
英歡看一眼那兔雕,輕輕點頭,笑道:「宣敕,賜窄衣並金帶。」
她握著銀箸的手僵著,低眼望著桌上酒菜,默默不語。
曾參商慢悠悠驅馬而回,離軒前還有數十步時便翻身下馬,一路小跑而來,對著英歡單膝跪下,「陛下!」
她慌亂錯開眼,只覺自己無所遁形,身上的秘密好似就要暴露在他這比陽光還要熾烈百倍的眼神下。
旗落之時,齊越已馭馬朝前衝去,馬行飛快,松韁直身,順箭上弓,三指扣弦而搭,臉微側,眼向射棚中的木雕之兔瞄去。
沈無塵微點一下頭,「兩國既是締盟,定當如此。」
動作之快令人目不暇接,眨眼之間又見她馳馬回身,朝齊越望去。
春至,心浮動。
曾參商被他這目光攪得頓無胃口,臉上也是火燒似的紅,只覺尷尬萬分,不禁主動找話道:「先前說東面戰事,此次可是要同鄴齊聯手伐岵?」
曾參商不敢再看他,耳邊只留他這一句之音,清淺微漾,叫人心中麻癢一片。
沈無塵心底一沉,先前只聞今日行賜射之宴,竟不知英歡是真動了習騎射之念。
英歡去華服著皮弁,素麵不染脂,一身英氣耀人心目,緩緩馭馬而來,至軒前待侍從引轡,遂翻身下馬,徐步上階,笑望諸臣。
卻不知從何時起,他愈變愈沉默,愈來愈寡言,沙場功名愈盛,在她面前便愈冷峻。
沈無塵不動聲色望向她,「你擔心我的身子?」
沈無塵一直望著她,目光隨著她的背影一路盪過去,嘴角帶笑,人立在軒前動也不動,連旁人喚他也不知。
射棚之間悶響一聲,箭尾花羽亂顫,箭尖正中兔雕木靶之首。
清風款擺,吹動翠柳新枝,碧天白雲下埒垛亦生淺輝,苑深之處蒼蒼林木遙不見底,馬兒嘶鳴之音不時傳來,頗顯一年勃勃生機。
狄風對她的情意,堪比海深,只要這世間還有他,又哪裡用得著她動手張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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