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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牙，眼皮卻沉，終是抵不過濃濃乏意，緩緩闔了下來。

狄風于馬上轉身回望，已能看見不遠處中宛大軍的銀甲之光，不由心生急火，四處橫掃一番，驀地橫槍向前，勒令全數人馬，高聲喝道：「入谷后抽劍砍斷藤木，身上帶了火摺子的盡數燃著焚木！」

錯信了。

五千將士們縱有不甘亦無它法，只得前後驅馬而過，紛紛抽劍砍斷道邊木枝藤丫，先行過谷的人早已棄馬不顧，轉身奮力斬斷更多的枝藤，拚命朝谷口堆。

他從馬上滾落，甲胄重重磕在砂石硬地之上，盔翻纓掉，手背上的皮擦破一片。

謝明遠微窒，被他扼得再說不出一字，半晌才被放開，急喘了幾口氣，卻是不怕死地又道：「陛下體恙，當傳醫官來看！」

若是於此縱火，擋了中宛大軍也擋了風聖軍自己，如若南岵出兵自谷後來襲，亦是一敗而死。

狄風自馬側取盔戴上，抬頭望向遠處飛速集結的兵馬，一沉眉，上馬後勒韁在原地小繞一圈，而後驀地揚鞭朝陣前奔去。

狄風猛地起身，眉似川鎖，似是不信，「什麼？」

賀喜系甲的動作停了一瞬，忽而轉身，飛快抬手一把掐住他的喉，褐眸光似寒潮陡涌，冷聲沉道：「大戰在前，休得胡言亂語！若亂軍心，視與敵寇同謀！」

恍恍之間，人又回至西苑林間，翠木碧天，鳥鳴人笑，她在馬兒身上，眸亮顏燦，衝著他笑，那麼美。

保你平安。

他猛地揚鞭疾行，奔回陣前，傳將至駕側，吩咐眾人道：「調軍轉向，馬不停人不歇，直向谷蒙山！」

千矢再至，馬嘶哀鳴之聲響動平原大地，血腥味濃洌撲鼻。

怎能不動心！

「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賀喜猛地一震甲，伸手拿盔，斜睨他一眼，「十日後便要急攻巍州，此時狄風之部已出瀧州，鄴齊大軍今日必發！」停了停，推開他向前走去，背身又道：「你若再多一字，便給朕滾回中寧道去！」

「陛下！」謝明遠幾大步上前，看著賀喜的後背，緊聲道：「陛下可是舊傷未好又裂？」

方愷在原地僵了一陣兒，被狄風以掌狠推的心口處火辣辣的疼，看著他漸遠的背影，呼吸竟也變得困難起來，腳似千鈞之沉，半晌才轉身而退，去點人馬與他。

寒風一起，長草斜倒鋪成一片波，逆風翻過的草葉隱隱作亮，自遠處望去，仿若清碧湖境一般，刺得人難睜雙眼。

狄風狠狠抽鞭策馬，在前領陣疾速賓士，口鼻中已灌滿了沙土，嗆得呼吸不得，卻不能停，也沒法停！

這麼多年來，但凡他在君側，此劍定由他來代佩。

未及下馬拾玉，遠處便傳來弦錚箭嘯之聲，馬兒前蹄一屈，哀鳴一聲，轟然跪地而倒。

狄風深吸一口氣，猛地馳轉向東，回身高喝道：「掉頭！向汭江南面的祭百坡疾行！」

雲州至巍州以東，本也只用五天便可急至，而狄風徒留十日與鄴齊大軍，便還有五天時間可以空出……

賀喜馭馬，行過陣前，目光一路橫掃諸行將兵，心潮隨軍而涌，眸間爍爍，似火在燃。

以火阻戰，下之下策。

至玄之暗，似墨非墨，中棱亮直，噙冰帶利。

馬行飛快，百里之距將過，前方祭百坡遠遠在現，身後中宛大軍的馬踏人吼之聲亦是更近。

玄緊束腕，狠狠一把拉死。

因是才允了邰涗之請，與狄風共伐巍州南岵殘部，若勝，則鄴ｈttｐs://www.ｈｅｔｕbook.com.com齊占巍州重鎮之地、南岵帝室之財；若敗，則邰涗鄴齊二軍共分其損。

五千馬陣齊整待令，都是隨他征戰多年的風聖軍將兵，個個肩上都是赫赫戰功，甲胄鮮明，槍劍刃亮，肅穩馭馬而立。

他手握著劍柄，指尖緩磨其上暗紋，心底之情難抑，卻亦難道。

二寸寬的棉質袍帶，在腰間系繞數圈，直待雙袍同體不留一縫，才用力打成結。

過了祭百坡，便是巍州多山地貌，中宛騎兵優勢再占不得，想要追剿千人之眾便是難事！

扶著她，一生都不鬆手。

山地陡震，幾萬人馬如狂風襲原一般朝西行去，兩面雁行陣翼斜張而開，似鷹鞪翱翔，展傲湛天平原。

中宛燕朗大軍，棄谷蒙山向北。

日頭愈升愈高，照散晨間濃霧。

遠方目之所及之處，無人無馬，更不見鄴齊大軍的半面軍旗。

方愷面色僵白，狠狠向地下啐了一口，怒道：「這他娘的算怎麼回事？」上前又扯住斥候小兵，大聲責問道：「鄴齊大軍呢？」

身上甲胄被火熏得滾燙，隱約可見其後有幾名將士手持長槍躍火而出，擋在他身前。

他急急喘了幾口氣，手攥緊了韁繩，臉上隱隱在抽搐，人幾要翻至馬下，費力俯身貼馬，才壓下了心中冰棱相刺之感，掌間虎口微裂，有血滲出，染紅馬韁一寸。

約於今晨齊攻巍州郊野南岵大營，卻遲遲不聞鄴齊軍馬人聲，如何能不擔心。

賀喜目光漸回，又望向兵強馬壯的鄴齊騎軍陣容——

吹火落折，火星四濺，青赤淺苗觸木而燃，熊熊火焰自那一頭簇然騰起，一路直燒而來！

城內數千運糧百姓仍在，倒要如何是好！

心中低嘆，縱是有話也不敢再說，就這麼坐著，抬頭凝視天邊，看著天際自墨黑至漸白，待耐心將被磨失殆盡時，忽聞遠處有人下馬之聲。

方愷點頭，道：「幾個時辰前才又派出一撥，只是現下還未有人回報。」

「此劍還由你來代佩。」賀喜看他半晌，轉身去拿甲胄，丟下這麼一句話。

只有緊張不放心時，狄風才會這樣。

幾日前聞得燕朗率軍北上，又怎會突然出現於瀧州以東！

到底是……

數萬鐵蹄踏地，草滅泥飛，漫山遍野為之抖顫，天邊煙雲捲風而散，烈日灑透黑甲利槍，折射暫盲之光。

虎口裂處觸槍而痛，然心更痛。

斥候兵又大喘了幾口氣，急著擺手，面色且急且怯，開口道：「不是鄴齊大軍，是中宛騎兵！」

有槍鳴，有劍響，有血濺落，有人在嚎有人在笑。

謝明遠起身，入得帳內，走至他身前幾步，低著頭又叫了聲：「陛下。」語氣漠漠，欲抬眼卻又不敢。

狄風急身策馬至另一頭未來得及堆藤之處，拚命用力砍斷幾枝突出來的枝丫， 長槍指前，而後又大喝一聲：「若有想出谷者，都從我身上踏過去！點火！」

謝明遠下意識地以掌接劍，翻轉劍身垂至腰側，正要再動時卻面色恍變，握緊了劍抬頭去看，見賀喜面不作色，正定定看著他。

可現在竟聞得，谷蒙山無守兵。

婪疆之欲如熊熊大火，瞬時燃遍整個胸腔。

賀喜聞言面色遽變，迅速又掃一眼信報，眼中火苗燦燦，深吸一口氣，又看向來人，低聲道：「斥候勘驗無誤？燕朗當真棄谷蒙山向北？」

原來只道，這一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竟是這麼長，竟是這麼苦。

仍是代佩此劍。

巍州以西八十里處，叢木林間漆黑陰霾，邰涗大軍三萬人馬伏于其間，噤聲不動。

清暗之下，厚硬帳幕略泛黃漬，獨襯得湛然玄利淡存銀光。

但此時此刻，不能退便只能進，能擋一時是一時，莫論何人，都想不出更好的良策來了！

他伸手，取過那劍，手自劍鞘下端一路滑上去，寒氣滲掌，至柄猶盛，握著劍柄時雙眸一湛，微跳火花，而後猛地將劍一把抽出。

不離陛下。

賀喜將盔夾于臂下，大步朝外走去，遠處早有人牽馬過來，戰馬鎖甲之光凌目而過，一睹俱攝。

可還有人能知她其實，不過只是個女子。

戰馬鼻息噴啼，原地尥蹄幾下，聞得馬鞭凌空之聲，未及落下時便已揚蹄飛行，踏翻一路草泥，濺起清香紛紛。

若是先行向西疾進，越谷蒙山取賓州，而後再日夜奔赴南下，與狄風合伐巍州，如是則能雙利皆占！

青天煙雲，金日碧草，黑甲玄盾，雪纓銀槍。

但不知——

不離陛下。

眼前煙霧繚繞，耳邊嗡嗡作鳴，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聽不見。

狄風眼皮一跳，驀地咬牙，勒韁轉向，手中長槍橫擺向右，領軍急轉，往中宛騎陣側後方行去。

五千將士俯身按韁，拚命將朝前猛衝的戰馬勒轉掉頭，順著卷沙而過的平原狂風往南行去！

賀喜扔了手中軟皮，一把收劍回鞘，將劍朝他身上猛地一扔，而後負手于身後，立著望他。

煙捲灰雲，席裹青天。

可若是鄴齊六萬大軍不至，光他手下這三萬人馬，絕無可能對南岵十萬大營發動奇襲而勝……

鄴齊大軍踞東以守，久久不以西進，正是因燕朗之部一直駐守谷蒙山不離。

狄風于陣前聽見身後遠處馬行之聲，不禁回頭遙望，見黑壓甲陣背行愈遠，這才略展眉頭，回身猛地抽鞭，領陣向北疾行，口中高喝道：「若能再快三分，人人功加一等！」

狄風眼角餘光瞥見中宛騎兵銀甲及近，這才收槍，一拽馬韁，策馬翻過眼前尚未燃至的枝藤，入得谷口另一側。

賀喜又深吸幾口氣，抬頭迎風，望向遠方山巒連峰，尖入雲霧似仙境。

那一側的砂石地上，白玉清透明亮，在火光下格外惑耀人心。

謝明遠眉間沉陷，緊攥了拳跟上去，不再多言，卻是不放心地盯著賀喜的右肩，目光不移。

狄風驀然睜眼，眼角凝血，藉著樹下稀疏月影仔細辨認，見是方愷，不由抬手抹了一把臉，低聲道：「何事如此慌張？」

「放矢！」狄風手中長槍落下，聲似洪濤！

方愷亦是面色大喜，一下子放了那人，「鄴齊大軍來了？現在何處？」

狄風居於最後，手持長槍將遍地斷枝掃聚成堆，滿腔滿眼都是火，手在抖心在顫，眼望這五千名同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將士們，一心蒼涼不可耐。

方愷乍然愣住，「將軍……」

將士們在他身後大聲狂叫，聲嘶力竭，窮盡其力，聲響震耳。

狄風挑了一側眉毛，低眼不語。

「將軍！」

狄風腳下一停，驟然轉身，看向方愷，低聲道：「你率軍疾回，莫過大營，直接入城！瀧州城防堅固耐守，只要有二三萬將兵在內拒敵，便是十萬之眾圍城亦難攻克！」

方愷在遠處聽見此言，心猛地朝下一跌，膝間險些不穩，不知為何，鼻腔忽然酸起來，m.hetubook.com.com欲上前去攔時，卻見前方五千人馬已然蹄踏濺塵，隨著陣前狄風黑甲急行之影揚鞭賓士而去。

那人鬆了手，沿著側翼陣邊急急往後而去。

五千將士揚鞭抽馬之聲響徹天際，風聲簌簌土飛揚，塵澀口鼻，逆風疾行，眼前之物看不清辨不穩，惟一能見的便是前方狄風手中一直高擎著的銀槍之尖！

臣一生不卸甲胄，不離陛下。

方愷用力推了那斥候兵一把，彎腰拾起地上短劍，緊跟在狄風身後，急道：「將軍？」

「中宛騎兵，燕字帥旗……」斥候聲音愈低，回身指西，「約有數萬之眾，直向瀧州邰涗大營而行！」

賀喜扯韁回馬，轉頭望向身後人馬巨陣，目光頗為複雜，握著馬韁的手指指節盤突，陣陣發青。

狄。御。細碎瓶紋。雙鵰麒麟。

她眼眶泛紅，卻還在笑。

她的手那麼溫柔地觸過他的腰。

他撥轉馬轡，轉身相向，驅馬輕跑幾步，見那人近身勒韁之時皺眉道：「何事？」

跟在狄風身邊這麼多年，似此時之舉，他只見得不過二三次。

天將破曉，夜之最黑。

眾將皆訝，可卻不敢開口質疑，領命下去，傳至軍中各營伍什，不消一刻，六萬馬陣甲翻槍移，齊齊掉頭向西，嚴待以令。

可他心中卻知，那人絕非言而無信之人，既是應了邰涗之請，就斷無不發一信而不至之理。

他咬牙，費力跪起身，伸手去拾那玉。

「怕是還未回去，中宛騎兵便已先至！」方愷將牙咬得咯咯響，短劍在雙手間換來換去。

狄風撩槍在手，驅馬至陣前，目光徐徐掃過這些將士們，心底陡然一燙，似被火燎，刺辣辣的痛，穩了穩心神，才高聲道：「中宛大軍意欲襲營，我等為先鋒前去阻戰，其後定有鄴齊大軍來助！」

「陣后暫歇。」

渾身俱疲，心間亦乏。

將兵見聖駕已至，士氣更是昂揚，舉槍連呼「陛下」數聲，待賀喜馬及軍前才止。

身後殺嚎之聲更響，回頭便見中宛騎兵前鋒已過祭百坡，凜凜銀槍之尖直指谷口。

連日大雨今晨剛停，草混泥香，瀰漫空中。

那斥候彎腰喘氣，滿面都是汗漬，累得半晌才說出話來：「來……來了……」

塵落霧散之時，遠遠便見前方湖面之光——

狄風伸手自地上扯起一根草，拈在指間，繞了又繞，半晌才又道：「再等等。」

銀槍之尖似冰而亮，迎著初升朝陽疾速遠去，恍恍之間，眼中逐漸模糊起來，冰茫隨日漾開，不消多時便再也看不見。

謝明遠低頭看劍，眼中水光驀現，「是。」而後慢慢將劍掛至腰側，垂手待立。

狄風抬頭瞥一眼將亮天色，沉眉片刻，又對他道：「點五千人馬，我親自去阻燕朗之部，延其疾進之速，你率其餘人馬火速回瀧州城！」

中軍行轅簾帳未放，裡間通明，簌簌微塵在外面灑盪進來的陽光中翻飛輕舞，拂過堅鐵硬甲，落於利劍薄槍。

「將軍怎可冒此風險！」方愷疾聲道，擋在狄風身前。

帳外青草熠熠泛光，眺目可見遠處坡下雄勢浩壯的六萬兵馬，槍劍鐵甲凜凜生威，軍旗槊戈直指蒼青天幕，激沸人心戰血。

祭百坡之後更是鄴齊大軍將至的必經之路，只要賀喜能率軍趕到，那便能與他合力抵住中宛騎兵之攻，哪怕南岵出兵亦不俱！

五千臂弩齊齊而震，弩矢鏃尖雪亮紛亂，如雨幕一般躍天而下，正落於中宛騎兵側翼！

……

ｗｗｗ•ｈeｔｕｂｏok•com•ｃｏｍ營外兵馬聲沸，六萬鄴齊鐵騎人馬著甲，長槍槊戈，彎弓臂弩，整裝待發。

甚有幾人已回身去拉馬，想要出谷再同中宛騎兵一戰！

風過耳目，戰馬狂奔而癜，人顫不能止，手中弩矢左右搖擺不休，非得捏青了拳才穩得住。

他深吸一口氣，一把握緊那玉，身子歪倒至一側。

而且……

右足踝間劇痛，鏃尖入骨而裂。

站在谷口處的士兵們摸出火摺子，眼望前方疾行而來的中宛騎兵，眸間俱是怒火，卻遲遲不點火燃木。

指沿鋒刃緩緩劃過，壓腕翻劍，夾著劍鞘走至案邊。

玄綬遇火便著，瞬時燃焦成炭。

五千將士們的命此時此刻攥於他手中，身後數萬中宛大軍越追越近，惟一能求生的希望便只在南面百里處的祭百坡。

再也止不住撲不滅。

雲州城外百里，莽莽草坡上營帳延綿不斷，一眼望之不盡。

手滑下去的一瞬，忽覺柄側一處濕粘。

一百步之差，中宛大軍前後兩翼遽轉，挽弓而上。

帳外響起腳步聲，中雜鎧甲擦震之音。

賀喜執槍策馬，疾掃陣前之草，銀槍薄刃划斷數尺碧波，濺起草漬片片，利刃之尖碎草滿沾，翻肘豎槍，揚指天際，對陣高聲喝道：「走！」

掌間蒼水玉，冰涼沁心。

方愷扭過頭，正要開口再言，待瞧見狄風的動作時，便又閉了嘴，不再說話。

他驀然回身，透過那火焰遽升青煙看過去。

他回身，將其餘人馬飛快點好排陣，自己上馬在前，持搶高喝道：「將軍有令，急回瀧州！」

狄風一掌格開他，怒道：「休要多言！你再耽誤一刻，軍法處置！」大步朝前走去，幾步后又停，回頭低聲喝道：「五千人馬與我，現下便去點！」

中宛騎兵巨陣似移動的小湖一般自遠處疾速迫近，其間三面高高豎起的白底黑字燕字帥旗，于這耀人眼目的銀光之中，更是醒目！

胸口猝然一痛，又有箭至。

可他卻是聽不見。

方愷立即起身站穩，待那斥候兵跑近之時，上前一把抓住人便問道：「如何？」

本以為此生再不能得賀喜之信，卻不料此次隨中寧道禁軍出兵，至雲州后，他竟又被傳至御前。

營中四角，十六面黑底金字旌旗順風展揚，明黃錦蘇如水似紋，沿旗碎飛，蒼戾之景中徒添一抹柔。

赭色硬質牛皮馬靴上暗隱龍紋，靴側十二枚緗金固卯，及踝抽帶，順膝而緊。

馬翻人倒，一屍隔去數人生。

蒼水白玉，近在眼前。

馬蹄揚踏之時，甲胄之下輕脆一聲玉裂之聲，有物沿甲滑落掉地。

狄風聞言挑眉，眼中綻光。

若是他離了她，可還有人能護得了她。

賀喜直腰，寬肩微沉，背身轉回帳中一角。

斥候兵低頭而搖，咬牙道：「至今猶未見一人一馬……」

他心底陡然痛得一抽，想也未想，反身策馬，揚鞭翻火而過！

五日疾取賓州，五日南下伐巍，以他手下禁軍之驍勇果決，絕對來得及！

暗紅之色濺起一心之驚。

廣袤平原之上，五千對數萬為阻戰，縱是狄風亦難言易……更何況南岵大營離之不遠，若聞近戰之聲，派兵前去助中宛大軍，則是雪上加霜！

狄風驀地回身，對仍在斬枝堆藤的將士們高聲喝道：「點火！」

松石之間，狄風棄馬于旁，屈膝坐于突地之上，手撐在膝間，頭微微垂著。

可還有人能陪她這麼多年。

「將軍！」「將軍！」「將軍！」……

似湖非湖，www.hetubook.com.com只有片片相連、綿延不斷的銀甲才能折射出如此強光！

槊戈逆風，人馬向西！

狄風偏頭看他一眼，反問道：「可有派斥候再去察探？」

狂跳的心驟停，胸腔沸血凝止。

一百五十步之差，中宛騎兵側翼分兵揚鞭，直衝風聖軍而來——

狄風右手掌韁握槍，騰出左手飛快地抹了一把眼前塵沙，又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甲下胸膛火熱滾燙，心在狂跳，直身朝前望去——

二百步之差，中宛大軍疾停，紛紛掉轉向後。

五千人馬疾行至祭百坡上，前方谷口窄入，旁有蒼藤，一派蕭索之象。

她笑，她開口。

待要傳令發兵之時，挑眸卻見營間有人疾馳而來。

許你千傾良田，再也不叫你受征戰之苦。

來人飛快地點頭，「定不敢對陛下有欺！」

惟一能看清的就只有那一雙眼一張唇，惟一能聽見的便只有那一句句一聲聲。

天險奇兵，不敢冒犯。

一個人影自遠處摸黑而來，不敢點火明路，步子極慢，半晌才至側翼之後，壓低了聲音隨手拽人問道：「狄帥何在？」

一把攥緊掌中信報，閉了閉眼，再睜開，雙眸被火燒得烈紅。

心在動搖。

可逆風將心間隱隱火種一吹即起。

「再放！」狄風長槍二落，厲聲又令！

又是一聲箭嘯。

狄風面色陡然變黑，眼中黯邃至深，扯過馬韁，抬腳便往陣前行去。

「臂弩！」狄風狂喝一聲！

正兀自沉思之時，又聽方愷在一側不放心地道：「將軍……若是天明還不見鄴齊人馬，便先帶弟兄們回瀧州大營罷！」

君恩厚重似此，縱是粉身碎骨亦難償。

一小聲急喚將他瞬時驚醒。

風在鳴，地在顫，一步一踏陰陽，二步一踏生死。

他利落扯韁，翻身上馬，回頭去看謝明遠，高聲道：「走！」

「陛下。」低低的男聲伴著頓甲落膝之聲一併響起。

身後中宛大軍已亂，無人能料到竟會在此受邰涗騎兵突襲，過了數瞬才重整馬陣，而後人馬都似瘋了一般，齊齊掉頭狂追而來，誓要報先前之仇！

他垂眼，從一旁抽過硝軟牛皮，輕輕拂拭劍尖，劍鋒，劍柄，動作一絲不苟，目光如火淬劍。

因而縱是不見鄴齊大軍，他依然命麾下風聖軍將士在此伏候，仍按先前計議行事。

前方火焰娑娑而燃，下一瞬便至身後。

三百步之差，中宛大軍已見其後風聖軍馬陣，一陣騷動。

邰涗將士們齊齊扔韁，任戰馬獨自前馳，而自上弩矢以待前方之令。

他低頭去看，手上帶了一抹赤色，眼瞳驟縮，抬手一聞，面色又是大變，慌忙抬眼去望正在著甲的賀喜，目光順著他肩后一路向下，沿臂劃過，至他甲衣未蓋的右腕處才止。

其實這一生，卻是這麼短，卻是這麼急。

方愷湊過來，坐在他身旁，扔下手中短劍，皺眉道：「至今未見鄴齊大軍一人一馬，將軍不擔心么？」

千算萬算沒想得到，中宛大軍竟會夜行陡現！

賀喜側身回頭，瞥一眼來人，眸色淺沉，墨眉斜揚，「進來。」

來人急著下馬，將手中信報呈至御前，滿額皆是汗，口中道：「中宛燕朗大軍昨夜自谷蒙山東營向北撤離。」

只有將中宛騎兵遠遠背行引開，才能讓方愷麾下兩萬多人佔得時利，回城駐防！

邰涗瀧州大營傾巢而出，此時營內空無人馬，若是中宛大軍撲營而空，定會直襲瀧州城……

身後火焰越燃越高，將士們泣血高呼之聲穿過煙霧，久久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