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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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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帝業十八

卷二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帝業十八

「臣不累!」曾參商忙道,只站不坐,抬眼悄悄去看英歡,見她今日神色恍恍,心中更覺不對勁。
「天子之身?」英歡眸光驟涌,打斷他,聲音愈冷,「許卿想說的,可是女子之身?」
香木雕花,龍騰雲紋。
許彥沉思片刻,終是略一點頭,「陛下親征可矣,然此事還需二府眾臣從長計議。」
更何況是英歡。
都是屍體,只有屍體。
曾參商見她又是半晌不言,面色不善,額角有汗,不由開口道:「陛下若是今日身子不適,臣改日再來。」
此言猶如火上澆油,瞬時煬高了她心間怒火。
若要論罪,盡誅三將九族亦不為過!
心剎然僵痛,睫濕淚凝。
英歡胸口急火驟燃,厲聲喝道:「說!」
亦沒時間讓她痛、讓她恨、讓她躁!
無人能轄。
低低一嘆。
事已至此,再多遮掩亦無用,自是直接了當。
骨椎節節驟斷。
就這半日,便讓狄風沒了命,便讓邰涗一役折損五千精兵,便讓她先後失了三城重鎮,便讓邰涗十一萬大軍目無君令、只欲東進報仇!
頭疼欲裂,似要被痛折磨至瘋。
裂的裂,碎的碎,刺耳響聲在殿中震蕩。
十三日夜,鄴齊軍至巍州以東,聞邰涗軍敗、狄風戰死,退兵歸雲州。
曾參商停住不退,慢慢抬頭。
她扶住案沿,大喘不停,心狂跳,人在抖,胸口之火簇簇在燃,一低頭,便又見被她仍至地上的折報。
「朕。」
火焚過的焦黑色處處皆是,血腥味,腐臭味,鐵甲利盾被燒后的金屬灼燃味,瀰漫在空氣中,填滿了每一處谷隙山縫。
密密麻麻幾千言,化至她眼前的,便只四個字。
可此話被她先行一堵,便覺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開口以諫。
她一腳輕一腳重地急急在走,不知要找什麼,卻在拚命不停地找。
英歡眸火漸熄,水光凝冰,冷掃二人,而後道:「除卻朕,此時誰還能命十一萬禁軍止步,誰還能令三將聽命於一人?!」
廖峻本來亦要開口勸阻,可聞得此言,喉間不由一時梗窒,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英歡輕輕抬手,將她招近了些,挑眉,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微彎了唇,「比在戶部累多了罷?」見她點頭,又隨手指了一處,「坐罷https://www•hetubook•com.com。」
開國至今,以女子之身而登帝位的僅她一人而已,本已是諸事萬難,又怎能同意她御駕親征!
金茫灧灧,碎覆靴面。
詔才傳出,許彥及廖峻便疾步而入,進殿便跪,行禮之後遲遲不起,面黑眉鎖。
廖峻額上紋痕深深,抬眼看她,「陛下……」開了口,卻是說不下去。
胳膊卻被人在半空拉住。
而後彎腰,伸手將那折報撿起來,輕彈其上落灰。
二人面色一沉,皆是默然不語。
曾參商低低一嘆,就要行禮而退時,殿外卻又有人來叩:「樞密使許彥、廖相求見。」
曾參商輕輕鬆開她,垂下頭,哽咽道:「陛下節哀。」
英歡上前一步,看二人幾眼,「起來說話。」
鄴齊……
心跳得越來越快,四下去看,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此處,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見。
許彥不忍看她,垂了眼道:「狄……」
「朕沒事。」她鬆開手,低頭去看地上折報,眼底火燙,卻無一淚。
許彥終是抬眼,嘴唇稍動,卻仍不言,只是點點頭,手中折報握得更緊了些。
英歡閉了閉眼,喉間乾燥疼痛,說不出話來,抬手飛快一擺,示意幾人出去。
許彥面色一僵,上前兩步,低頭抬手,將那折報呈至英歡面前,「陛下。」
先應聖意,待上怒漸平,再詳議親征諸事細末。
此等軍機大事,英歡竟是不加攔斥,從頭到尾都留她在殿中聽了個明明白白,她心中是且惶恐且驚怯。
國中朝政軍事,未有似此役者。
她人俱濕,眼睫顫上顫下,有淚滑出。
誓要,阻大軍東進之步,振禁軍將兵士氣,奪所失重鎮城州!
「陛下?」曾參商抬頭,輕聲又喚。
滿額滿身都是汗,羅衫全濕,似雨及膚。
二人隔了半晌才慢慢起身,仍是低了頭,未有一人先行開口。
手一松,任那折報落至地上。
英歡寒笑一聲,低聲喝道:「從長計議?!十一萬大軍正馬不停蹄日夜東進,拖一刻便多一分險!朕意已決,非御駕親征不可!」
頭頂天靈骨蓋錚鳴一聲。
「陛下,」廖峻終是開了口,「派何人為新帥,二府未得有議。」
耳邊驚喘聲、大叫聲急急不和圖書休,她被人手忙腳亂地扶起,聽見有人要去宣太醫,才疾聲道:「朕不需太醫!」
瘋一樣地衝過去,腳下雨血流混成河,幾要將她淹沒。
御駕親征。
狄風……
「陛下!」「陛下!」……
中書樞府素來不和,少有二府重臣同時求見之事。
英歡眼望許彥手中折報,渾身都燙起來,開口卻是冷意迫人:「這是要造反了不成……」
她驚竦至極,心間巨潮狂翻,腦中就要想起他……
只是為了給狄風報仇,便不管不顧五國大軍膠著之勢,向東欲與鄴齊為戰!
黑壓壓的天際沉雲欲雨,狂風卷過,颳起地上炭似枯葉,吹得遍地都是。
曾參商立在一旁,微有怔疑,從未見過這副場面。
英歡伸手,由她伺候換衣,又問:「曾大人來了么?」
錦履已被濃血沾透,一步下去一個血印。
許彥廖峻見她人醒無礙,均向後退了幾步,低聲道:「陛下節哀。」
心似被挖了個洞,空蕩蕩的,任冷風穿胸而過,疼也不知。
青石紙鎮重重落地。
寒意似劍,劈心而入。
英歡驀地抬眼,隨即飛快起身,「宣!」
英歡朝後退一步,背靠御案,抬頭去看許彥,目光灼燃焚人,「你們瞞了朕多久?」
心中諸事無思量,腦中滿滿都是那場夢。
英歡未等他說完便回身,伸手一掌摑下御案上的筆架朱硯,又猛地拂袖,將其上諸物統統掃至地上。
夢中黑暗沉窒的感覺層層逼來,血腥味讓她腹中翻湧,那張熟悉的臉,那抹白玉之光……
惟天子之威,方可震懾怒痛仇躁大軍,方可統三部於一麾之下!
許彥皺眉欲言,卻被廖峻在側拉了一把,他知英歡此時怒火正旺、心中正痛,親征繁雜諸事作不得一點思量,因是不敢再多言,只點了點頭,遵道:「臣等明白了。」
放眼朝中,何人能有狄風之統馭之力,何人能得狄風之軍中威名,何人能在此時出征中宛、挽此狂瀾!
她的手死死掐著身旁之人的胳膊,過了許久,才緩緩抬起眼皮,一眼便見曾參商泛紅的眼眶和緊咬的嘴唇,又聽她喃喃道:「陛下……」
她額角炸裂似的痛,反身握住案上沉沉紙鎮,便要朝地上狠狠砸去——
語作鎮定,心卻在抖,不讓曾和_圖_書參商走,是怕她一個人聽不得將至之事。
外面燦陽照進來,柔茫碎落一地金。
短短七日,邰涗大軍主帥戰死,所佔三城先後失守,方愷、于宏、林鋒楠三軍各自為令,罔顧樞府急令、中宛南岵重兵,一意向東,欲與鄴齊大軍為戰。
未帶紅旗,不是捷報。
狄風既死,三城既失,邰涗將兵悲憤,軍心散亂,士氣萎頓,所剩十一萬大軍竟無人能轄。
她垂眼,睫在微顫。
十七日,于宏、林鋒楠二部聞之,棄城不顧,出兵向東,與方愷麾下風聖軍余部合師于越州以西百里,欲揮師東進,攻伐鄴齊雲州,以報狄風戰死之仇。
四字似針,直直戳進她眼中。
雖知是夢,亦難釋懷。
當真是膽大包天——
手掐得愈緊,眼中烈火熊燃。
殿門開了又合,曾參商聽旨入殿,至她身前行禮,「陛下。」
腳下磕磕絆絆,耳邊山風呼鳴,眼前時暗時亮。
半晌都睜不得眼,只覺一睜眼,便又要見那四字。
許彥仍是不語,側了頭去看廖峻。
她卻仍在發愣。
誰能不急,誰能不慌。
「朕沒事!」英歡猛地抬眼,目光如劍,大聲道:「朕沒事!聽不懂么!為何要節哀?!」
心仍在狂跳,頭仍是劇痛,夢中那一幕幕黑暗血腥的畫面,仍是清晰無比。
那麼熟悉,那麼蒼黑,那麼疲憊。
宮女未作多言,領命而下。
哭的笑的,痛苦的歡樂的,一張張臉,年輕的臉,自眼前劃過。
朱墨似血,碎瓷似心。
又冷又熱。
人在痛、在恨、在躁。
英歡轉過身,自去系腰間綢帶,「傳她進來罷。」
她喘著氣停下來,在雨中蹲下去,手抖著伸出去,翻撿地上的落甲。
她急喘一口氣,扶在案沿的手一把掐緊。
誰能將怒軍壓制不進,誰能穩得住軍中之亂,誰能統號得了三軍異部,讓十一萬禁軍盡數聽命於一人!
那人安靜地躺在屍血成河似山的谷間,攥緊的掌間露出一抹玉白之光。
十九日,中宛大軍兵分二路,直取邰涗所佔倉、順二州,城中守軍數寡不敵,邰涗失二州。
許廖二人行禮而退,曾參商面色一直驚不能定,待瞧見英歡遣臣退殿,便慌忙跟著行了禮,就要退下。
英歡掀被下榻,抬手攏和圖書發,面作定色,輕聲問道:「朕睡了多久?」
英歡目光探至廖峻臉上,忽而低聲一笑,「怎麼了,何事驚得動你二人同時前來?」
曾參商上前一步,足踏青磚暖陽。
碎甲裂盾,斷槍折劍,殘肢敗體,血目亂髮。
恍惚間看見前方那熟悉的黑甲,銀槍在側,人倒地。
邰涗禁軍驍悍難馭,各路之間亦是時常相輕,非身負赫赫戰功之沙場名帥不能統幾路禁軍于麾下;更何況此時大軍之情激憤不可壓,在京諸將又有誰人能止其哀狄風戰逝之痛、斷其欲為之報仇之念?!
在這烏天大雨之下,格外耀眼。
許彥低頭,「臣等斷不敢欺瞞陛下,此報今日才至樞府。」
山谷之間,枯芥之地,屍骸歪枕漫山遍野。
「陛下……」
可這直接了當,又令她胸口陡窒。
一目數行匆匆閱畢,人無反應。
人在衛尉寺,東面軍情自是知道一些。
狄風戰死!
一張臉露出來。
那個夢,那麼真。
曾參商乍然回神,以為是因她在,忙急著道:「陛下,臣先告退。」
見英歡倚在案旁一側,臉色蒼慘無光,眉頭蹙而不展,過了好半晌,才緩緩一彎嘴角。
國中除卻狄風,可還有人能做得到?!
英歡這才回神,眼中淺光微跳,目光轉至她臉上,「在衛尉寺,諸事如何?」
燕朗之部北上之後疾速折南,賀喜率軍東進佔賓州,而後才遣麾下之將南下伐巍。
英歡一語畢後人在顫,手伸出去時抖得不能自禁,半天才握住那折報,一把展開,闔眸一瞬,才又睜開,低眼去看。
十四日,瀧州邰涗大軍聞狄風戰死,群憤激涌難壓,出城夜襲中宛大軍,敗,方愷領軍向西退走,邰涗失瀧州。
半日而已!
英歡開口,語氣沉沉似千鈞,眸火燎過幾人面上驚色,又道:「朕御駕親征。」
由是晚了半日。
令人窒息。
全是血。
十一萬大軍,三將率部,竟然不接樞府之令!
眼前一黑,腳下一軟,人朝後倒去,身子重重磕上御案之沿。
三月十三日晨,狄風率部至巍州以西,久候鄴齊大軍不至,途遇中宛騎兵,于祭百坡后血戰半日不敵,以身戰死。
是夢。
英歡低眼,一下便見許彥手中的折報。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此時和-圖-書人在京中,縱是一日數十詔出,亦無法讓東線大軍止步不進!
鄴齊占賓州。
英歡睜眼,見她要離,不由展袖輕揮,眼中之光盡滅,低聲道:「參商留下。」
曾參商笑笑,「都好。」
心口一緊,再抬眼去看二人面上沉黯之色,頭不禁一暈。
此舉縱是險難重重,也再無比這更好的選擇。
她眼眶一酸,幾欲落淚,可身前女子眼底卻是乾涸無水,只淡淡看她一眼,便輕聲道:「哭什麼。」纖眉似墨橫飛,又道:「過來,朕有話問你。」
她邰涗禁軍、各路悍將,絕不可能毀於一帥之逝!
可卻不能痛、不能恨、不能躁。
英歡一把攔住她,「留下。」又望向許彥,「但說無妨。」
她胸中緊窒,幾欲嘔出,腳下更疾,眼前更黑,身邊更冷。
宮女點點頭,「已在殿外候著了。」
……是因女子之身。
滾滾塵囂之間,蒼青厲電劈天而過,雷鳴轟轟而至,大雨傾盆而下。
英歡垂眼,微微鬆開握緊的手,輕喘一口氣。
可夢中的那張臉……
濺起微塵一片。
兩隻手攥緊了那摺紙,一個字一個字地又看了一遍。
她驚喘,心似被人從中撕成兩半,痛得指尖都發麻,看著那張染血之面,頭疼欲裂,卻憶不起這是誰。
半月前邰涗鄴齊合師共伐巍州南岵殘部,可至今京中未聞之報;幾日來樞府向東面發的信令不下數封,卻也未有迴音。
許彥面上神色陡變,張口不能言,半晌才斷斷續續吐出幾字:「陛下慎思……以天子之身出征中宛,倘是……」
笑意頗寒,內藏萬般傷情。
她系了綢帶的手滯在半空中,人一下子又恍惚起來。
沒人伴著她。
她往案邊移去兩步,未急開口,待心神漸穩,才問:「東面有報?」
有宮女在外,聽見她的驚叫聲,忙疾步入內,「陛下?」
五千將兵怒而出谷以戰,盡為中宛大軍所剿。
她抱住頭,大叫出聲,猛地起身——
東面戰事將傾,每時每刻都有人死有人傷,一旦邰涗與鄴齊當真于中宛境內交戰,五國之勢將會成什麼局面,誰敢言之!
英歡低眉不動,半天才低聲道:「也好。」
「未時將至,」宮女垂首答道,「奴婢們正要喚陛下起身,陛下便自己醒了。」
不過是晚了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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