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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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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十

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十

她深吸一口草香,抬眸看了看日頭,而後挑眉,竟不知自己一覺睡到這時辰,居然未有人來詢探。
自那夜大敗燕朗三萬守軍,順州城中無帥踞守,中宛軍心惶動,緊閉城門拒敵,再不出戰。
意識朦朧中,隱約感到手被人牢牢握著,耳邊有低低之語,卻聽不清辯不明,熱意難抗之時,又有人用浸了涼水的帕子替她擦拭身上那些似要著了火的地方。
他利落地解了甲胄,隨手往地上一扔,捲起內袍窄袖,彎下身,伸掌進來,在她玉滑之肌上揉揉弄弄。
順州城中無帥坐防,被圍數日,當是糧水緊缺,此時攻城,應是不難,只不過……
出營向北,馬速加急,夏風掃發,甚是暖癢,不消多時便見遠方高高城牆,側眸朝東眺去,可見兩軍騎陣,如秀林蒼木般叢叢立在戰壕之後。
竟是又錯怪了他。
二十六日,上赴城下視陣,途中舊疾突發,歸帳卧養;攻城在即,帝統二軍伐策,定令始下,無將不從。
三日來他不眠不休,只因擔心她。
動作溫柔萬分。
不多時曾參商便入帳覲見,足下步子急如沾火,一路小跑到內帳中,奔到她榻邊,屈膝半跪,一雙大眼水紅,嘴角一癟,小聲道:「陛下。」
她被他弄得喘息連連,伸手去推他壓下來的身子,往一旁躲去,咬唇輕笑,「你說不亂來……」
她抬眼看他,眉頭微蹙。
邰涗朝中有細作,此事他絕不可能忘,又怎會同意趙爍將請葯摺子在此時發往京中?!
身下黑馬尥蹄,噴著鼻息,一抖長鬃。
她長睫眨動,無力拒他,只得任他泄出那焦急之火,未閉眼,看他眉間褶皺漸漸舒展開來,才輕輕一喘,再一推他。
她鼻翳微動,聞出這氅上腥氣,不由蹙眉,卻也不多言語。
自那夜之後,營中上將下兵對她都是崇敬萬分,再不似從前那般因她是女子而處處攔阻,不付所信。
外面有陽光透縫斜入,打在他身上,硬甲觸日而耀,堅緊可靠。
她卧病營中數日,帳內帳外無宮人,只靠趙爍一人又是不便,哪裡能得好好照養,因是才病愈得這般慢。
他卻忽然鬆開她,翻身下馬,然後抱她下來,背倚馬身,圈她入懷,長指探上來,指腹輕掃她眼下肌膚,斜眉道:「這幾日在營中待得少,是想早些布好攻城之策,待江平之部一到,便可火速下順州!」
然而喉間癢漲,才吐二字,便又啞咳出聲。
至今夜此時……正好三日整。
這一群輕騎精銳,血猛陽剛,眼神單純直接,看向她的目光中都摻雜了隱敬之情。
手指才一輕磕榻緣,那邊便有人急轉過來,先前被人放開的手復又被他緊緊握起。
就待她實是禁不住時,他才起身,拿了軟巾,將她從水中裹出來,胡亂擦擦,就往那邊軟榻上抱去。
渾身的皮膚都點點發燙,骨頭一塊快被他的手指摸斷……脆生生散落開來。
病體軟香,他愛煞了她這柔弱無骨的模樣,幾下便扯開她身上衣物,兩手往前一探,握住兩團軟雪,輕輕搓弄著,唇舌卻是不停,順著她的背脊點點吮吻而下。
他見她不吭氣,忍不住將頭埋下,親了親她的臉,又親了親她發燙的耳垂,最後湊在她頸窩裡,不動了。
他那銳落三字之音猶在耳邊輕盪,原來如此。
已下順州。
他卻摟緊她,手指壓緊她瘦削的下巴,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角,聲音低啞,無限惑溺,「你還病著,我不會亂來。」
她愈發不解,抵在他胸前的手有些僵。
英歡臉色大變,胸口氣血洶漲,開口欲言,卻大咳不止,臉色紅如血抹,半晌才抬手壓喉,忍了半天,啞聲斷斷續續道:「……此等大事,他趙爍竟敢一人獨斷?!不經朕意,便往京中遞發摺子?!你給朕……拿他入監!」
她來不及抬眼,鼻間便滿滿灌入來人身上血汗之味,鐵甲冷戾之氣混著股股戰塵,將她整個人都裹進了無邊溺窒的悍利之潮中。
大曆十三年六月,兩軍合師北伐燕朗之部,屯兵于順州城外三十里處,施計誘敵出城以戰。
心忽然便跳得迅急起來。
安安靜靜,有條不紊,二堂之外留了守兵,再往內便見不著兵甲利器,反倒只剩一些正來回持物進出院內的丫鬟們。
內城之中並無想像中的那般混亂,許是因中宛守軍不敵自降,又或是因他特意命人擇路清跡,不願叫她看見那種種血亂之象。
英歡一下子驚醒,頭暈額燙,翻身之時手肘磕在榻緣尖角,生疼不已,咬唇之時,恍恍間覺出腰間橫來一掌,攬過她的身子,不叫她再動。
當真是,快得讓人不敢相信!
雨季將過,江平所領步兵及攻城器甲行速稍快,再過數日便可抵至此地。
長久以來,她次次找他,次次有事相商,何聞似今日這般無事卻去陣前擾他之說。
他又吻她一下,硬睫擦過她臉上柔肌,低聲道:「幾日來大戰疲乏,只想抱著你好好睡一覺……在外血戰數場,你忍心駁我之願?」
他這才開口,聲音低低的,似是在哄她:「是粥。」
她由他掇弄,臉又有些紅,伸手搭上他的肩,眼望他身後窗欞上的繁複雕花,神思一時恍惚起來,突覺身下涼滑一下,才知是被他除盡衣物,不由垂首,鬢https://www•hetubook•com.com邊滾下几絲發,輕輕飄了兩下,又貼著嫩白耳廓不動了。
思慮才轉一瞬,前方陣鋒陡然朝兩邊裂開,人馬如潮水一般涌盪避讓,遠遠看見一人一馬疾速馳來,盔飄雪纓,玄甲折日。
知他強且堅靠,世間少有能與之媲敵者,然親隨他戰、享此役果,才頓覺如此一個男人,愛她且護她,不需她再處心積慮提防他,是件多麼心幸的事情。
他一下靠過來,眼中霧光凜凜,抬手摸了摸她的額,臉色仍是不善。
一路抱進上房官宅的主廂里。
他見不得她瘦,見不得她苦,縱是她自己不覺艱辛,他亦心疼!
她軟軟化開來,如先前那粥一樣,在他揉弄舔吻下,變得糯軟不堪,縱是咬住嘴唇也抵不住身上激栗之感,輕喘欲拒之時,偏頭看見地上那箋紙,不由又垂了睫,不再掙,由他在她身上吻弄。
她在他懷裡不動,只睜開眼看了看遠方那湛天燦色,覺出他又將她抱得緊了些,才開口輕聲道:「無事找你。」
他摟過她,看她這頗顯孩子氣的動作,不由沉眉低笑,嘴湊近她耳邊,問道:「醒來后,可曾用膳?」
夢魘逼人。
他溫熱的呼吸漾在她唇角,攪得她更是暈乏不抵。
她紅唇一彎,看他一眼,隨即扯韁掉頭,往來時之路奔去。
三十日,江平之部抵赴大營,所攜攻城器甲不可數計;時城中少糧斷水,民哀兵疲,久踞生怨;帝命二軍趁勢出兵,馬步兵齊發,日夜輪陣,車石弓矢射之不停,攻勢銳不可當。
這一番撩弄,叫她身子更是疲軟,偎在他懷裡,沒多時便昏昏垂眼。
已然睡著了。
喉間腥甜。
連日來他帶兵出營,夜裡歸營又晚,她不便找他,可心裏又惦記著他。
十根蔥指扣在身側軟褥中。
她長睫微動,正要開口,他卻探指上來,揉住她紅唇。
心還是忽緊忽慢地在跳。
無言以表心中之情,惟望他能明白。
才知他所做一切,到底都是為了她。
如流燕貼谷而飛,戰馬斜掠城門南破之人馬數眾,蹄下激起一地夜塵,火光之亮、響動之聲瞬瞬被踢至身後踏痕遠處。
「陛下息怒!」曾參商一下便慌了,也顧不得君臣有別,急忙上前來拍撫她的涼背,見她眼中怒意橫生、氣喘不休,不禁急急又道:「非趙太醫膽大瞞君、一人獨斷,實是因陛下三日未醒,趙太醫生怕拖時出事,才稟奏了鄴齊皇帝陛下,請他來決……」
二十一日夜,大雨,燕朗親帥中宛精騎三萬來襲,中伏。
她胳膊一動,欲撐身而起,卻被他一把按下。
將碗放在一旁,兩隻大掌飛快地探進她中單里,左右一揉,將她的身子鎖在懷中,然後低頭,嘴唇壓上她頸后的皮膚,邊咬邊吻,一路向下。
他聲音沉了些,「怎的又不用膳?」聲音隱隱存怒,又帶了不忍之嘆。
往事如畫,飛連成幕,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背後冷濕,體虛焦熱……
英歡看向她,眉微皺,道:「傳朕口諭,就說朕身子已大好,再點二十人來守帳,若始攻城,除趙爍之外,非得朕詔,任是何人都不準入帳!」
那夜冒雨出戰之後雖覺身子微恙,卻也未傳隨駕太醫來看……竟不料勞積疲攢,突生迅疾。
他直起身來,用力一握她的手,低眼看她道:「人在帳外,我去叫。」他轉身,走了兩步,復又回頭,臉色蒼邃,眉眼間是道不出的神情,「別逞強。」
東面已有人看見她來,慌忙喝陣讓駕,將士們紛紛落槍,恭聲道「陛下」,又有人去陣前稟報。
英歡偏過頭,看她這模樣,不由一展眉,口中輕哂,「……朕又沒死。」然後側身,撐了撐胳膊。
他知她念他,所以才解釋給她聽。
她動動眉頭,抬眼看他仍然在洗,便又一字一字地看了一遍,而後蹙眉垂睫,慢慢折好,原封不動地給他放回那堆衣物中。
他俊臉帶笑,坐在她身旁,伸手板過她的肩膀,將她翻過來,然後另一手放低了些,叫她看見他手中握著的銀碗。
然後拿了調羹,舀出半勺,吹吹涼,送到她唇邊,又哄道:「嘗嘗。」
不必為了她而這般辛苦。
腦中卻能憶起事來。
七月初三,城中守軍不敵而降,順州城破。
她小驚,抬眸之剎,他便探身過來,抱她離馬,按在自己鞍前,緊緊攬住她,而後抖韁縱馬,不顧她青驄在後,只往廣袤草川之前奔去。
想著,她身子便又軟了下來,抬手摸上他的右肩,見他無甚反應,才略放了心,落臂去勾一旁疊起的衣袍,輕聲道:「……不忍。」
他脫下的衣物堆在床邊,亂糟糟纏在一處,中間隱隱可見一封描金信箋。
因是賀喜連日來只逼不攻,閑命大軍每日都去城外叫戰,也不過是做個樣子,起威嚇城中守軍之勢,以待江平之部罷了。
他大笑,翻身摟過她,將她按在胸口,扯過薄被蓋上二人,然後在她額上親了親,低聲道:「睡。」
她低了眼,心底水波汪涌,鼻尖一酸。
她緩了緩神,才又抬眼看他,小聲道:「攻城之事……」
她迎著這些將士們的目光,不避不趨,心中卻在淺淺落嘆。
…………
英歡淡淡看他半晌,才慢https://www.hetubook•com.com慢闔了眼,紅唇輕動之下,覺出他挪開了手指,不禁啟唇,小聲道:「不必……」
英歡抿了抿唇,急抽一鞭,馬蹄驀然踏飛長草一片,沖向鄴齊陣后。
曾參商點頭,自低了眼,道:「鄴齊皇帝陛下獨自關帳半日,才允了趙太醫之請,說……任是何事,都比不得陛下龍體重要。」
英歡四下看看,問他道:「鄴齊皇帝陛下可在營中?」
她身子小動,歪過去看他一眼。
閉眼一嘆氣。
身後之人穩如磐石,戰馬一路飛馳顛簸,他卻忽而湊下來親她右頰一下,然後長臂猛地抖韁而轉,催馬直向城後行去。
「順州城破。」冰得發燙的聲音沉沉在她耳邊響起。
她以為是葯,不禁擰了眉頭,紅唇將開之時卻見他眸底溫光一現,不由咽了想說的話,只望著他。
一下下吻著她的紅唇角畔,廝磨著,輕咬著。
他口中低著應哼一聲,大掌摸過她腰間,嘴唇移上她額前,又親了親她,啞聲道:「又瘦了。」
她心口的血一下全涌至臉上,紅得要命,垂睫咬唇,任是他怎樣擺布都不再出聲。
黑馬躍蹄,踏飛夏日紛陽,直馳到她人馬前方,而後猛地轉向,攔住她的去路。
她耳根微微發癢,額角泛紅,偏了頭不說話,半晌之後軟了身子,手鬆開鞍,朝後靠進他懷中,任戰馬縱馳,夏風逆面,慢慢閉了眼。
是想他。
英歡臉色遽然竄紅,撇眸去看她,見她低了頭,不知她面上是何神色,聲音不由一寒,道:「他行此逾矩之舉,你們上上下下竟無人勸阻相攔?!」
話未說完便被他伸手按住唇,再說不得一字。
若是兩軍攻城,前方戰火紛飛,她又怎能讓他再陣前營後來回奔波!
她被他輕扔上榻,還來不及動,身上軟巾就被他抽走,蓋下來一袍棉單,他動動手指,將她揉來揉去,就替她換了衣物。
她面露驚詫之色,盯著他的眼,口中喃喃,輕聲道:「夜已過半,你……」
她幾日來胃口不佳,營中膳食根本吃不進,不料他竟能替她想得這般周到……不由眨了下眼,湊唇過去,抿了一下。
……非強不可。
她微微一笑,不再前行,勒馬立在陣后,靜靜地等。
他眼底洞黑,飛快低頭啄她一口,然後抱起她走去浴盆那邊,踢開腳踏,直直將她放進熱水中。
他突然俯身低頭,重重吻住她。
她聽話地躺下,低眼看了看榻邊碎瓷,又見烏葯潑地,才知他先前是動了大怒,不由垂睫,聚了力小聲道:「……這又是何必。」
知她定會拿身子硬扛,才在她未醒之時便獨允邰涗太醫之請;可若是一旦風起雨傾,他那鐵甲寬背又能否真的替她扛下種種難責之事……
江平之部四日前到,當夜兩軍便北推十里,步兵先發,攜攻城之器,三更之時始發攻城之戰!
她本已黯下去的眼底又忽然亮起來,如寶珠夜明,萃燦眸光隱隱帶霧,紅唇輕輕動了動,卻是無言,頭一垂,臉埋進他胸前,伸手緊緊去抱他。
於是她放手,任他撩起衣袍給她披上身。
話音未落,他便催馬上前,抬臂揚鞭,卷上她的腰,將她的身子牢牢一勾,低笑道:「都這般了,還怕人看。」
前方有城東門,清蕭一片,內外守兵井井有條,不似南門攻城遺戰之風,倒像他專門為她自城內清出的一道過駕之路。
他抱她上馬,「扶穩了。」見她坐好,才猛一踩蹬翻身,一手環住她的腰,一手抽鞭縱馬,疾馳出營。
喉間一癢,低低咳出聲來。
外面已是大亮,金陽燦茫透過帳簾底縫,斜入帳內。
果然是香燭軟帳,紗飄羅墜,人一進去,便覺渾身僵緊的骨頭都酥軟了。
他將馬勒停,並不急著下,摟著她道:「並未全清,還留了些人,好來服侍你。」
如滔天巨浪,瞬時淹沒了她整個人。
外面晴天碧洗,千里無雲,頭頂天幕湛藍,腳下長草青亮。
曾參商低眉,「方將軍自那夜雨戰之後便再也未在背地裡對陛下不敬過,他雖不善多言,可誰都看得出他對陛下頗為嘆服。且非將軍一人,兩軍上上下下,凡是那夜冒雨參戰者,何人不對陛下心生敬佩之情?」
直入官宅之門內的上房。
於是她只看著他,見他眸底顏色愈深,恍恍間彷彿明白了他是何意,臉不禁一紅,蹙眉就要轉身。
才知她是病了三日。
心悸心搐,心痛心殤,多少人多少物在她面前來了又走,唯心底一角隱隱潮湧,其間藏著一人,可倚可靠。
她聞著他身上汗濕之氣,卻不忍離他,搖搖頭,還是不開口。
他眼底有笑意,漸漸化開,融暖之情將她的心都要顫碎了,「城中有熱水,有軟榻,有香幔……」
時而有蝴蝶嬉戲之癢,搔得她唇角發顫。
賀喜側身揚眉,俊漠眸間淡淡亮起些溫光,薄唇一扯,沖她道:「特來找我,見我又跑?」
曾參商晗首,小聲道:「趙太醫也說是陛下固疾又發,但軍中攜葯不足久養,他已往京中遞發了摺子,參請沈相獨閱,命太醫院備葯,隨下一批軍需器甲一道送來軍中。」
英歡閉眼良久,才一揮寬袖,輕聲問道:「……三日來,順州城下如何?鄴齊皇帝陛下那邊可有何動靜?」m.hetubook.com.com
動作霸道卻又憐惜。
病里多思,只消一想,眼眶便忽而潮潤起來。
幾日來他在前方領軍攻城,她雖卧病在榻,可心中亦是時時刻刻都在挂念他的安危,擔心他拼起狠發起狂來,那肩上舊傷……
賀喜一把將她抱起來,眸子里血絲滿布,卻仍透著精閃之光,薄唇輕開緩合,對她道:「城破之後,我已命先行入城換防的人去將順州府衙清空,作你移駕之所,眼下趁夜回來,便是要帶你入城!」
他既是都安排好了,她便也不再多言,知自己就算此時有議,也是說了無用,只得在心裏嘆了一嘆,讓他抱下馬來。
順州城防固牢,若中宛大軍不主動棄守,單憑兩軍騎兵,確也難攻。
她被他親得心猿意馬,不禁在他身前小掙一下,反手推了推他,側過頭輕喘道:「本想看看你,說兩句話便走的,誰知你又帶人來這麼遠,放城下列陣將士們不顧,倒叫我心裏難堪……」
她的呼吸一時急促起來,手指絞了絞床幔紗邊,看他走回浴盆邊,抬腿進去,就著她用剩的水洗了洗,動作快如刀斬,利落非凡。
竟似要落淚。
京中朝堂風雲祗候,她人在軍中舊疾突發,千里之外隱霧蔽崖不可辨,若傳此事,不知又會生出什麼事端來!
然後他背過身,在她面前寬衣解靴,精壯的背脊帶著那猙獰刀痕,在燭火閃閃跳動下,乍然駭了她的心。
口說無用,非親身親為不可。
雖是睡著,可眼眶卻濕,自己又不知是為了什麼……
他眸光遽然轉利,反身抱她上馬,踩蹬揚鞭,動作快似十丈廣瀑落地而砸。
耳邊忽然響起東西碎裂的清脆聲。
英歡輕輕推他一下,開口道:「大戰將歸,你先回去好好歇息,若有何事,明日再來同我說……」
她不由蹙眉,唇角卻微微一牽,淡聲道:「如此看來,朕這一場病倒也生得值了……」
被人握著的手一松。
她在他身下不可自持地顫抖。
他說五日內,實只花了三日。
曾參商朝後退了半步,垂首道:「兩面軍中將帥集帳議策一次,方將軍願遵鄴齊皇帝陛下攻城調命。三日來鄴齊皇帝陛下白日隨軍出營,夜裡……」她抬睫一剎,又抿抿唇,小聲囁喏道:「夜裡便來守著陛下,連鄴齊京中發來的摺子都是命人直接送來陛下御帳中、擇空批閱,幾日來都未好好歇息過……」
他見她一直不語,不由皺眉,抬手握住她腦後,正要喚她,卻覺掌心溫度甚熱,臉色驀地一變,立時飛快探指去摸她的額。
心一暖,人僵乏。
英歡眼皮驀然抖跳,口中急喘一聲,猛地掀單而起,羅衫之下,身上裹著一層涼涼薄汗。
她挨著榻邊,定定坐了一會兒,才下地穿衣。
她不語,只閉了眼靠著他,知他在謔怨她先前所下之詔——前方攻城戰起之後,任是何人都不得入她御帳。
心口血涌沙沙作響。
未過多久身後便響起他洗好出來的聲音,她也沒回頭,淡淡地閉了眼,側卧在床上,等他過來。
曾參商默聲不語,更不敢抬頭,手指扯了扯袍邊,半晌才憋著道:「鄴齊皇帝陛下欲行何事,臣自是不敢勸攔,便是方將軍看在眼裡,也未多話,因是營中上下都不敢多言……」
那人垂首道:「鄴齊皇帝陛下天亮不及,便隨大軍出營,列陣于順州城下,不知何時才歸。」
軍中不似朝堂,歷來以血功立威,她能親身出戰、手刃燕朗首級,比先前硬定主帥之位還要叫人拜服。
銀甲血光,亂髮斷首……
如此一想,她心頭涼水漸涸,眉眼間也不復先前柔色。
見他容光黯淡,下巴上胡茬參差,想來他這三日亦無多睡……
上隨大軍出戰,于城南五十里谷外阻退走之敵,縱馬揮劍,三軍陣前手刃朗之中腦,兩軍一時敬而畏服。
他不須她多言,便已明白她話中之意。
長草清露在夏日暖陽下顆顆剔透,背營而馳,天地愈顯廣闊,流雲如絮,漸飄遠際,廣疆萬里無阻行,唯二人一馬綿情纏。
他又摸摸她的臉,待看她呼吸平穩后,才貼下來,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無骨而柔。
熱意熏人,藥味撲帳。
他長指劃過她的臉,勾起她下巴,目光抵進她眼底,峻墨眉峰驀然揚起,低低道:「想要速破順州城,是想早些讓你移駕至城中去……你身子不比營中將兵,久居營中,如何受得了!」
夜色如墨,星辰似砂。
叫邰涗將兵們看了去,成何體統!
帥威猶是。
又有人低聲呵斥之音,小聲謝罪之音……
她眯眼一笑,長睫水霧依依,輕聲道:「三更半夜,你這豈非為難旁人……」雖是責他,可心底卻是水汪汪一片。
他走過來,伸手來扯她凌亂的外袍,又撩落裏面貼身衣物,絳紫涼羅觸地而萎,軟軟堆成綉曼一方。
她垂下眼,臉更是紅了。
她低眼埋頭,黑氅遮過半張臉,任他一路飛鞭,就這般由他抱著共騎一馬,直直衝過條條內城之道,衝過燈火蕭暗之處,最後沖入那順州府衙。
夏日天低,帳內悶熱。
不怕死生戰血,怕她人有萬一!
…………
萬沒想到,她會在此時生病!
他冷眼一掃帳內,眉頭皺了皺,又展開,看著她,眼裡火光頻跳紛繁,嘴角一扯和_圖_書,低聲道:「此處睡得不舒服。」
他低笑,抬手握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扳過幾分來,眼底黯黯柔光漸涌,低下頭來親她。
心底濕乎乎一片,怨自己多疑,又怨他炎日掛甲,不為自己卻為她。
她沒吭氣,沒動,神色緩常,似是沒有聽見他說什麼。
曾參商見狀,忙上前來扶,幫她坐起來,又拿了幾個軟枕墊在她身後讓她半倚著,才拂袖一抹眼,「陛下龍體生恙,臣……」
她慢慢一牽嘴角,撇眸看著他,見他臉上不復往日鎮定之色,不由又輕動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
她動動眉頭,將臉從氅中抬起。
別逞強……
再拒,拒不過他這沙沙啞啞的低惑之聲,拒不過他這似鐵如銅的寬厚之懷。
她仍然在抖,半晌才漸漸平復下來,長睫作顫,悠悠睜眼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臉,水瞳凝水,裏面惱意橫生,可卻嬌弱得說不出一字。
守帳之兵過來問駕,「陛下。」
他臉色陰霾,眼底黑霧騰升,刀唇緊合,緊抱著她,人在馬上如鐵劍一柄,鋒不可近。
在他身下流淌不止,淹了他的心。
御帳之中,他不叫旁人來近,自己卻獨留在此,又對著她的朝臣動怒,此事任誰看了,誰都會暗自腹誹……
他不停地勾弄著她的身子,自上而下,從內到外,大掌輕輕按壓著她的背,不叫她躲,另一手時輕時重地撩揉著她腿內肌膚,讓她抖個不停。
英歡小站了片刻,見馬已牽來,便扯韁上馬,自馳出營。
聽得曾參商出帳聲遠,才緊喘一氣。
緩緩融作一灘水。
他手臂環過她的腰,兩手鬆松挽著韁,不勒馬向,垂眸看著她的長睫側影,嘴角帶笑,任馬行許久,才一拽韁繩,吁馬止步。
輕一吸氣,迎著撲面夜風,抬眼朝遠方眺去。
人在帳中,身下硬榻微微在顫,遠方那千騎鐵蹄紛踏而動、萬人甲潮連顫而鳴之音排山倒海一般涌至耳側。
外城守兵見他一路縱馬馳近,飛快吊起城中懸門,放馬入城。
「醒了?」一聲沉沉低喚漾起,裏面帶了些許焦急之意。
那夜雨戰之後,夜夜不得徹眠,神疲力乏,待今日見了他,才覺渾身張緊的韌力都鬆懈了下來,此時只想好好睡一覺……
隨意系了袍帶,壓了長綬,他便扯過滿是塵血之氣的黑氅來,將她牢牢裹進去,然後低眼看她,道:「且先忍忍。」
英歡長睫驀然一垂,心中漸明,雖說前些日子知二軍對她拜服,卻未想過連方愷也會真心尊她服她……風聖軍中將兵難馭,能得如今這局面,當真不易。
英歡身上熱意一陣陣襲來,又始僵痛,頭一暈,不由朝榻內偎了偎,又囑咐了一句:「京中若有何報,立時拿來與朕,不得耽擱。」然後輕一揚袖,遣她退下,不再多言。
她忍不住輕喘出聲,抬手去握盆緣,小聲道:「你別……」
守帳之兵早已被他盡數遣走,帳外就只剩他御下戰馬一匹,垂了脖鬃,彎蹄在候。
再也無力。
她點點頭,想了想,又道:「給朕備馬。」
他沉沉笑了一聲,大掌撫過她寸寸肌膚,又解了她的發,替她濯洗一番,見她一雙大眼含羞帶惱地直瞅著他,才又扯嘴低笑,「乖。」
看他大步出帳,不由垂眼攥被。
紅唇僵抿了半晌,才微一牽揚……
「不準。」他眉頭又皺起,臉色僵硬,言辭之間硬生生的不留餘地。
她被黑氅包得密不透風,只留一張素色透紅的臉在外,聽他在耳後沉沉吐氣,看遠方星夜之下城外火光,不由一垂睫。
她慢慢伸手,緊緊握住他攬在她腰間的掌。
心底不由一硬。
英歡聞言不由又是微怔,「連方愷都未犯諫?」
她看了看正在洗浴的他,見他頭也不回地背著她,不禁垂眼,想了一瞬,便彎身而下,伸手抽出那箋紙,飛快拿至眼前,展開來掃視一遍。
她站在那裡,掀一掀睫,自己動手解了外面黑氅,裏面未曾好好繫緊的衣袍因馬行顛簸,早已滑落半開。
「曾……」她唇縫中費力輕吐一字。
英歡怔然凝眸,側頭看她,猶不敢信,啞聲道:「此事是鄴齊皇帝陛下准允的?!」
她手指勾了勾,他會意,見她真的醒過來了,才舒展峻眉,之前緊抿的薄唇有些抖,半天才道:「你昏睡三日,若再晚醒一刻,我便要親手斬了邰涗軍中你那沒用的翰林醫官!」
戰鼓聲聲破天,震耳發聵。
英歡一垂長睫,抿唇輕笑,也不看他,手指劃了划鞍上龍紋,開口小聲道:「不願被陣前將士們分毫不差地全看去……」
賀喜大掌撫上她的頭頂,順了順她的長發,眼裡溫光醉人,終是將她一把抱起,扯緊了黑氅,大步往帳外走去。
滾燙滾燙。
覺出她渾身仍在發熱,才知她病尚未好。
簡單洗漱攏發,換了戎騎衣裝,走去撩簾出帳。
昏昏沉沉睡夢中,眼前恍見那攢情黑眸,又見那森森白骨。
賀喜眸底引火竄光,摒息僵停,眉頭皺得更緊,好半天才抬手去摸她的臉,指腹一下下撫過她面上潮紅之痕,低聲道:「你不必多說,我自明白。」
可這話又實說不出口。
她這才緩緩睜眼,長睫掀起之剎,便對上他那滿是血絲的雙眸,心口不由一搐,伸手一把扯過他的胳膊,拉他上榻,不顧他滿身臟塵污血,整個和-圖-書人都縮進他懷中,手指摸上他的臉,劃過那稜稜角角,才終是輕聲道:「竟沒料到,你會這般快……」
英歡心口沸血瞬時如遭冰凍,滿腔怒氣梗在心頭,再也發作不出,眼底紅透一片,半晌才一垂眸,身子重重靠上後面軟枕。
她猛地一驚,眼睫顫顫,意識攏回了些,慢慢睜開眼,望向帳頂緗線的一剎,便覺頭暈目眩,不由蹙眉又闔眼。
賀喜撐臂在側,另一手摟著她,眉峰緩緩落平,大掌探入薄被中,撫過她只著了綿薄羅衫的身子,低下頭,聲音透寒:「若是不快,我如何能見得到你!」
她輕馳慢行,自行帳到營外,一路上人馬處處避讓,無人問阻,皆是垂首任她獨行,「陛下」之聲恭穩響徹一營。
她頭暈得厲害,聽了他這話,人又恍恍愣住,心底一角砰然脆裂,宛如地上碎瓷,只不過濺出的是赤血,而非烏葯。
他在外吩咐了幾聲,不多時便有人抬了沐浴之物進來,然後他又將人遣走,反手合門落閂。
翻了個身,攬過床上薄薄的錦被,往裡面偎了偎。
可他想火速下順州,不外乎是要佔疆奪利,好再趁中宛都城受脅、無力分兵之機,勢掃東面數州。
「唔……」他薄薄的嘴唇一路欺上來,口中低啞模糊,「不亂來。」
曾參商見她怒火不復先前之盛,才緩了心神,道:「陛下不必擔心順州一事,據人所報,鄴齊江平所領步兵及攻城之器明日入夜前便可抵赴大營,鄴齊皇帝陛下已然決議,最遲後日午後,便要出兵攻城!」
就像從來沒有想過,她此生能得一人真心與付,能得一人……相愛共行。
曾參商伶俐心剔,聽她此言,瞬時便明白了她是何用意,心中不由一嘆,口中應喏道:「臣遵旨。」
清清淡淡的粥樣,糯軟帶甜,很是可口。
夏夜輕風徐徐吹面而來,遠處順州城向一片兵馬槊戈展動之聲,營中卻是寂靜寥曠。
額角炸裂似的疼,人昏昏沉沉不知所事,只覺渾身骨頭都似被人敲斷了一般,僵痛難耐,想動一指都是難事。
身後馬蹄答答之聲重重響起,草香沁心。
可她未聽他走來,卻聽見門開了又合,外面傳來他低低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進來,關了門,走回床邊。
三軍戰前利斬敵帥之首,此舉威震兩軍數萬將士。
他見她臉紅嬌柔,病態更顯可人之色,情動之下,忍不住又低下頭去親她,銜了她軟軟的唇瓣,輕輕吻咬了一番,才握著她的腰起身,口中低聲喘道:「我來。」
他面色黑得嚇人,低聲道:「此時還想那些事做什麼!」停了停,又道:「安心卧榻,順州一城,五日內我必將之捧送與你!」
聲音越來越小,話音到最後幾要跌落埋入帳中輕塵之中。
不由輕嘆。
然後他終於抬頭,深深一喘氣,身子壓上她,頭湊去她頸側,咬了咬她的耳珠兒,啞著聲低低道:「……不亂來。」
她看著蒼血之色的城牆厚磚自眼前疾速閃過,眼不眨地以目丈測這座曾是她心頭懸吊不下的重鎮,馬壕、女牆、角樓處處及目,堅不可摧之城,現如今被他大掌一揮盡數拿下,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
整個人都燙得要命,熱汗一身身地出,好似永無止時。

不由得朝後一偎,緊緊貼進他懷中。
臉貼在他略帶潮氣的硬甲上,額角漸漸燙起來。
眼前水氣氤氳,又有數滴水花因他動作之大而濺至外面,她將身子在水中團起,渾身過了一陣輕栗,才抖睫,透過水霧看他不甚明晰的臉,輕聲開口道:「讓外面的丫鬟來替我……」
戰火橫映天際,蒼穹覆掃敞原,丈厚城牆高高擎空,無數旌旗垂垂落地……目之所及蒼灰之處,是他親手為她攻下的重池一座。
他摸摸她的臉,眉揚眼亮,只笑不語,又舀了粥來喂她,一勺接一勺,看她紅唇抿動,模樣單純,忍不住埋頭下來,連吻她數下,熱燙的唇舌吮過她嘴角沾了的粥汁,而後沉沉一嘆,「小貓似的。」
「舊病而已。」英歡聲音若絲,纖眉微動,黛色襯得面龐愈發蒼白,抬睫看她一眼,「趙爍是如何說的?」
肌膚因病泛粉,卻在這暖明燈燭下顯得嬌柔非凡,似含了汪露的桃花蕊瓣,誘人得緊。
原是沒有想過,這輩子會有戎裝在身,縱馬于廣疆之上,馳騁于沙場之間的一日。
心悸之下,乍然又見褐眸竄火,戾氣纏情。
她身子軟軟偎在他懷中,眼皮漸垂,心安而落。
她又睜眼,眼角略濕,緩緩一壓下巴,指尖推了推他的掌心,示意他走,不必撐著陪她……

聲音啞淡,幾字就似耗盡了全身力氣,再也說不出多餘的話來。
她臉紅得憤然,卻無力抵抗,只得伏在床褥上,由他握了她濕漉漉的長發,一下下慢慢壓干。
……到底不是在夢中。
好一陣兒才平復過來。
年年月月那般長。
飛馳之間,他熱燙的唇息盪在她耳後,聲音沉沉,言語之間滿是撩人之意:「找我何事?」
猛地一鞭抽下去,戰馬陡嘶一聲,前蹄屈揚,飛也似地朝西南面的廣數營帳衝去。
叫她如何能自安而過……
她呼出的氣都是滾燙的,半晌才又用力睜開眼,微側了頭去看,就見那雙攝人褐眸近在咫尺,眸底急火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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