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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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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十二

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十二

彷彿連恨,都恨不動了。
良久,才輕聲道:「你去罷。」
鼻翳微動,熟悉的味道。
然後闔眼。
小校登時領命而退。
英歡看他半晌,忽而不動聲色道:「雖說如此,朕亦不能聽你一面之辭,便輕信了你。」
她猛地起身,手掐住案角,低頭看他,咬牙道:「做夢。」
白衫華飄,身影不斜。
外城糧水之道被斷,順州城防本在先前一役中就被毀了大半,其後未及修繕完全,便遭北戩突然來襲,當下更是不敵如此著力之攻。
身後久久沒有聲音。
英歡越過她肩頭,朝來人看去,甲上血污滿布、辨不清顏色,分不出是何品階。
若果只是為了激勵士氣,何至於一路越過女牆,行至城頭才止。
他輕笑,「陛下若是此時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中宛?……更何況,我從來也沒想過要讓陛下死。」
她偏頭看他,眼中水光盡滅,「朕想明白了這麼多,卻獨沒想到你竟會是向晚之子。」
更何況是她。
話未說完,門外忽然疾速闖進來一人。
她眼底微涼,聲色陡然一利,「是你沒想過,還是北戩沒想過?」
劉覺垂首道:「朱將軍單名諱雄,從我上征戰多年,大曆十二年平南岵東部諸州后,被除權知鎮州府事,領義平軍節度使銜,統南岵所佔數州軍務。將軍麾下之部屯于南岵時久,一年多來未曾參戰,因是陛下未得有聞,也在常理之中。」
英歡一垂眼,心突突在跳,喘不過氣來。
曾參商慢慢抬頭,眼裡忽而現水,嘴唇默默動了幾動,才小聲道:「陛下……」
「朕還未說完,」她未再看他,聲音愈發啞了:「狄風出征中宛……鄴齊所付合伐南岵殘部之書,是你泄與中宛的。」
他撩袍坐下,動作一如既往的溫漠,臉上波瀾不驚。
英歡本已和緩了些的面色一下又垮了,半晌才冷冷道:「已命城中多勻出一些糧水送至城頭了,怎會更糟?」
她雖為天子,可仍不過是女子之身……但她卻能親身隨軍出戰、於三軍陣前手刃燕朗、為狄風力報一死之仇;今又以天地不懼之姿,親登城頭、臨矢迫刃,只為激士氣而勉將兵,此種種之行,當真令他心臣拜服。
他笑意凝在嘴角,手指撥了撥腰間水玉,又道:「拿天子之命相逼,此事也就陛下一人能做得出來。」
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個在她身旁待了近十三年的男人,竟然會是當年那個令天下為之惻然的北戩寧王。
英歡蹙眉,凝思片刻,卻想不出在中宛境中,鄴齊大軍有何部隸屬朱姓大將麾下。
被身邊最親近的人翻手出賣,卻連背叛之名都無法安給他,只因他本就不是她的臣民。
他倒是看得清楚!
他臉色略變,又道:「絕無可能再早。」
北戩大軍北撤至今,不過十多日,城中水糧復送,將兵休養傷病,雜亂諸事漸漸平落,而順州城被困之危,彷彿如同上輩子的事一般,夜裡夢裡不願憶。
「你自然清楚他不單是押糧出京,只是你不知……」她涼涼略笑一聲,「當時他便對朕說,大曆十二年春,曾在京中見過你同衛尉寺劉奇一起出入酒樓。」
北面遠處城樓上,依稀可見煙繚血色。
二十四日晨,北戩兵敗,一役折損三萬餘人,撤營北退百里而扎,屯而不走;城中兩軍諸將不解其意,請上奪之,上命二軍分屯于城外東西北三向,不襲不發,近城以護。
秋風狂然大起,吹散晨霧,遠方雲卷天脈縷縷透,日上九霄。
想著,她攏在袖中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攥了起來。
說不出道不明,這中間矛盾反覆的滋味,何人能懂。
心底僵漲難耐。
歡若平生,歡若平生。
好似先前一場不過是個夢。
英歡撇眸去看,一下便見那邊黑影較之先前大了許多,依稀可見是人https://m.hetubook.com.com馬之陣,當是大軍先鋒!
心卻陰寒。
心底略微一抽搐。
他恰在這時抬頭,眸光微凜,直直觸進她眼底,與她對視半晌,而後坐直身子,忽而開口道:「陛下是如何發現的?」
遠處響起鼓號之聲,北戩大軍鳴金收兵。
而她也並不願再多想。
二十日,城困而危,奉清路禁軍久拖不至,城中糧水缺緊,守兵不敵城外強攻之勢,日益萎頓。
…………
她怠於同他周旋,眸子一冷,心口卻是僵了。
若非衛尉寺官員刻意包庇,又怎會徹查許久,都不知是護駕諸衛中的何人所為。
說罷,轉身勾過劍,朝門口走去。
曾參商立時回身去望,一眼就認出是方愷親隨,一個至麾校尉,不由挑眉道:「城頭戰事緊迫,你來此處何事?」
他眸色頗寒,「不只是押糧。」
除了他與她,朱雄和狄風,還有誰能知道得這般清楚?!
一覺,睡至天地變色。
他卻淡淡開了口:「事已至此,多說何用?」
她瞥他一眼,繼續道:「朕第一回去西苑習騎射,曾參商所用彎弓是你令人做的手腳。你本想叫她于文武重臣面前出醜,讓朕失心於她,卻不料那彎弓劣弦最後傷到的人,竟會是朕。」
彼時她心性尚切,還曾暗自嗟嘆,當真可惜。
接連數日,日夜不休。
英歡聞聲,長睫輕動,猛地轉過身來,抬手止了方愷之令,四下一瞥城上數千將兵,開口道:「輕率不得。」又上前兩步,對方愷吩咐道:「北戩大軍既退,你正好叫守城士兵們輪勤警戒,趁時歇息一番,以便養精畜銳。」
馬步兵攻城之陣如潮水般奔滾不休,朝後涌去,車器石彈弓矢利箭之危,轉瞬既除。
英歡一閉眼,一字一句問他道:「此番北戩大軍來攻順州城,所圖何事?」
身後那人甲胄青亮,眼中炯炯,上前便單膝跪倒,「在下劉覺,乃朱將軍麾下致果校尉,叩見陛下。」
就連她自己,在軍中這大半年來,心性也早已不似從前那般不豫所得,反是處處都裹著沉雜之思。
今晨北戩之所以千矢齊收,正是因為看見他在城頭眾人中的白袍之影,單怕傷及他寸毫,才鳴金退兵,不再強攻順州外城。
奈何其母妃位微,而北戩皇室百年來一向子以母貴,因是寧王縱然深得向晚寵愛,亦無法被立為儲。
二人一路無話。
一堂內,通透明亮。
風漸漸小了,日頭愈來愈高,待回至內城官衙里,已是疏影短斜、秋葉寂止時分。
知他不會叫她死,否則日日夜夜早已下手,何至於等到此時。
年少位尊者,放眼天下寥寥無幾,怎能不生戚戚之感。
她與他間一袖橫隔,二人相對。
少時聰靜無人及,至長愈顯風華身,一襲清俊寥落情,北戩雍容第一人。
手拉上門閂的時候,他忽然喚她一聲,「陛下。」
人馬越來越近……
寂寥之夜,卻極安神。
她長睫掀動,擁著薄被,終是醒了過來。
她撇眸,看向窗外旋飛紅葉,又道:「可北戩偏偏於此時發兵,你又遲滯不走,朕才不得不信。」
坐守困城,等待援軍的日子,一天要比一天難熬。
她眸底一陣陣發黯,不等他開口,接連又道:「這些事情之間本無關聯,只是那日突聞北戩出兵南下,朕忽而想起沈無塵先前所言,才又念及這件件往事,恍若霧散天亮一般,一下全然明白過來。」
莫不是天要她亡!
他呼吸微微有些重,看著她,薄唇緩緩一彎。
北戩集結全軍之力狠攻順州城北防弱之帶,因是南面城牆守兵未布許多,只留了足夠的人手把守城頭幾個關隘。
連日來兵疲將乏,任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般熬。

眼底漸漸暗下去又漸漸亮m.hetubook.com.com起來,眉頭蹙了又展,終是變了臉色。
劉覺微微一笑,頭稍抬高了些,對她道:「朱將軍壓陣在後,命在下為先鋒,近城以通兩軍之意;臨行之前曾對在下說過,如若在城外受阻,遭陛下相詢,便讓在下對陛下說——大曆十年秋,將軍曾赴逐州,于城外親手交與狄風將軍一樣東西,那東西是當年我上命他專程赴逐州、請狄將軍回京帶給陛下的。」
簡單兩句話,便解釋了所有。
曾參商跟在她身後一道上來,抬手遮了刺眼陽光,也遠望了一眼,而後臉色一變,指了指那片黑點前方靠側一處,對她道:「陛下,看那裡!」
他身上每一塊骨頭都在輕囂,人僵得不能再僵,「我本也沒料到,陛下能參透這許多事情。」
刺眼金茫映著明甲利刃,萬人鐵陣弓彎弦顫,女牆之上硝煙漫漫,闊天廣地間毫無聲息,這一剎,靜得出奇。
她見他淡漠之色終消,才落睫,低聲開口:「四個月前,沈無塵曾押解糧草器甲至軍中。」
城將危時,鄴齊大將朱雄領七萬人馬至,焚北戩營柵,燒其糧草數倉,又戰北戩大軍于城北,大敗其兵。
於是倒下。
人在城內,若非是以天子之身壓陣於前,只怕城中邰涗守兵根本堅持不了這些時日。
他眼底冰棱迎日灼閃,抬起右臂,白羅寬袖隨風一展,而後雲淡漠然地收手攏袖,背于身後。
他對上她的目光,嘴唇動動,「將邰涗奉清路以北諸地,割與北戩。」
亂塵同血氣混為一股,刺鼻而入。
而……
他嘴角彎了一瞬,眼底卻黑了,「陛下今晨親登城牆,于大戰之時不顧己危,怕不只是為了激勵士氣。」
「大曆十二年,朕御駕親送康憲公主赴東境,其時東江浮桁為人損壞,此事是你所為。」她淡然道,彷彿說出的話根本於己無關,「你本想叫人困朕于東江西岸,卻不料寒冰舢斷非人力所能控,到底遲了一步……倒讓朕因此于開寧行宮內留了一夜。」
他驀然一挑眉。
她心底忽而冷水一涌,手足四肢一瞬間都冰了去,額角發痛,便也不再多說,直出了院子,往主廂行去。
英歡臉色一冷,回身吩咐先前那至麾校尉道:「去點一隊平日里素來精敏的人,不要驚動旁人,你帶著從南城側門溜出去,探一探那一陣前鋒,看看到底是什麼來頭!」
「可有差別?」他淡聲道,慢一推幾。
那人左膝屈下,急急一跪,沖英歡行過禮,乾裂的嘴唇開開合合,啞著嗓子稟道:「南面城牆望樓之上守兵先前來報,說有不明大軍自南而來,方將軍在北城之上領軍抵守,無法分力斷奪,特遣臣來稟奏陛下,看陛下何意。」
方愷低頭略想,隨即大手一揮,重命城上將校點兵布守,又命士兵們就地歇息,自上前來,沖英歡單膝跪下,道:「陛下為激士氣而親來督戰,其勇令臣感佩;然此地甚危,陛下天子之身出不得意外,還望陛下回城,臣定當拼盡全力,保城守地,九死不辭!」
她抬眼,起了門閂,推門便要出去。
曾參商臉色黑黑,半晌不言語。
可鄴齊大軍……
曾參商在一旁亦是看出來了,不禁急急上前幾步,身子俯在望樓柵緣上,極盡目力朝遠處去看,半晌猛地回身,道:「陛下,隱約辨得,陣中帥旗書朱。」
……北戩寧王。
秋棗清香,綠嫩誘人。
她目光凜凜如刃,在他俊雅面龐上劃了半晌,緩緩一搖頭。
英歡遽然起身,眼中又寒三分,飛也似地往外面走去,一邊道:「你帶路,朕親眼去望樓上看看!」
於是他走過來,跟在她身後,越過排排守城士兵,穿過重重焦味煙霧,邁過塊塊覆地碎石,下了城牆。
大曆元年,她君臨天下,以女子之身總攬朝綱,未及三月,m.hetubook.com.com便聞北戩寧王染疫急歿。
諸事如竹卷一般慢滾鋪開,到了盡頭,空空如也,心中頗乏。
她驀然吸氣,遠處蒼青寒光折日而閃,分明是鄴齊人馬之甲!
半瞬風落,方愷陡然回神,大聲呼點麾下二將,命其各帶六千人馬,出城追襲退兵,左右相夾,一掃其勢。
曾參商一臉硝煙灰土之色,進來后撣撣身上的落塵,走過來行禮,臉色不佳,低聲道:「陛下,城頭境況今晨更糟。」
秋陽正好,屋內涼爽,窗外景色颯颯生姿,若非初晨親眼目睹城頭之上血戰之象,怕也難信此時自己會如鐵爪待捕之食,就等城破之日。
二十三日,邰涗援軍至,三軍混戰于城外數里處,方愷數次請戰欲出,上念其連日體衰,駁而不準。
大曆二年初入太醫院,從此幾見君面幾傾心;大曆九年以過人之資早升太醫一職,從此長伴君側;大曆十二年被冊皇夫,從此國中尊榮無雙矣。
怎會在此出現!
他定望著她,僵聲開口:「這幾事本也不算逾矩,何至於令陛下生疑。」
一如從前。
過眼即消。
身後邰涗守城將兵們僵愣如石,但看城下北戩大軍棄利而退,卻無一人明白其意為何。
一片黑點。
堂中其餘幾人聞言皆是愣住,誰都沒料到竟會是這樣。
向晚其心之深,當真令人髮指。
朱?
身後望樓上的士兵們無人敢開口,也都站著,數雙眼睛都直盯著那一陣。

她眉頭小動,眼不眨地望著他,隔了許久許久,才順目而下,看向他的身子,啞聲道:「回來了?」
英歡看著她,不再開口。
她慢慢睜開眼,指尖已攥得發紫。
當年那東西……
南面城樓之外,戰聲甚小。
英歡著他起身,唇牽而應,命他也去歇息,這才側過身,冷眸淡眄牆頭所立之人。
曾參商不願,卻不敢抗命,只得硬著頭皮坐下吃起來,口中小聲道:「陛下也日漸消瘦……」
大曆十三年十月十二日,北戩大軍圍城始攻,順州守城之兵力疲不敵,上親上城頭督戰,士氣大振,千人連呼數聲萬歲,聲聞數里,大駭北戩大軍。
可她卻不走,又道:「陛下……」
她半撐了肘,支起身子,另一手去拉他的袖口,待觸上他涼滑袍袖的那一剎,眼角瞬時紅透了,「再也別走。」
他面容依舊穩漠,道:「順州城外,北戩八萬大軍屯于北,邰涗援軍遲遲不至,陛下以為方愷及風聖軍還能堅持幾日?」
夜色濃溺醉人,她翻身,錦被滑落,旁邊有人幫她拾起,重又蓋回她身上。
她胸口熱了一下,卻醒不過來。
知他身份定是不凡,否則哪裡能在她眼皮之下動得了如此之多的手腕……可卻萬萬沒有想過,他會是天家貴胄、帝室皇子!
她紅唇顫揚,撐在案角的手緩緩收回袖內,目光如冬日雪茫,蟄涼灼眼,「邰涗大軍,不是叫你這般小看的。」
劉覺又道:「因將軍屯兵偏南,所以一路北上耗費了些許時日,才至邊境便聞順州被圍,日夜兼程領軍疾馳向西,仍是晚了這幾日,讓陛下受罪了。」
她慢慢朝外走去,院門口那兩個守兵看見她出來,忙垂首恭道:「陛下。」
雙眼不寒不暖,面無波瀾,只是靜望著她。
他眼中一下湧出諸般情潮,可人卻靜坐在那裡,看著她,點點頭,聲音亦啞:「……回來了。」
他動眉,「那麼便是因我滯于順州城內,長時不走。」
他聞言,擱在案上的手狠狠一攥。
怎麼可能信。
正如他所言,其後才過一日,北戩大軍又始攻城。
窗外月光撲進來,一地清波,又落了半扇銀輝在他肩側。
往事似珠,顆顆連串,剔透之茫刺人心神。
她未語,眉頭略動,神色坦然。
初晨時分知城外諸營屯防終是安妥,人便瞬時www.hetubook.com.com軟了下來,渾身骨架噼啪散開,碎了一床。
夜裡城外戰火衝天,白天城中廝殺聲烈,饒是再定再穩的人,都要被這雷霆萬鈞之勢撼破了心神。
知他不會叫她死,才以命相逼——
……又豈用將自己裎于敵軍萬箭所對之處。
英歡坐在案前,看著門外一閃而入的人影,緊蹙的眉頭才稍稍鬆了些。
他臉色一下變得突黑,眼中神情是從未有過的生寒,盯住她,低低道:「陛下……」
英歡聞言輕怔,胸口脆然一震,淺情漸涌……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臨行之前,還為她考慮了這許多!
曾參商搖頭,抬手一擦眼角,沖她道:「陛下,臣是擔心陛下,若是順州城……」
……可仍是難受。
……是以為北戩大軍背生疾患,才慌忙收兵而走。
竟有些疼。
終於可見兵胄馬甲。
年僅二十。
她扯開薄被,一舒身子,襟前中單滑開大半,床榻之間驟然雪亮。
之前若非北戩陣前弓兵突然收矢不發,此時城頭之上定是早已利箭簇簇、頃至如注;她人在軍前,倘有一寸閃失,他如何能夠擔負得起!
她面色素白,靠上身後椅背,眼裡水光輕晃,終於開口,聲音微微有絲啞:「此言何意?」
她摒息站著,靜靜地看那陣人馬疾馳而近。
似夢非夢。
英歡聽他言辭有理,條據清晰,心中頓生好感,當下信了他三分,下案兩步,又追問道:「既是屯于南岵之部,為何會在此時入得中宛境內來?」
他看看她,又道:「陛下如若同意北戩的條件,順州城外八萬大軍即時退兵,絕無二話。」
自戰以來,許久都未得如此安寧一刻,許久都未得如此甜香之夢。
他能棄尊榮赴敵國,居人檐下十余年而不改其性,更是讓人膽寒生栗。

這一生,只有他,才是她能真心倚付的那一人!
夜風過窗而入,涼透一帳芳榻。
先前跳脫張揚的那個年輕女子,現如今在軍中被磨礪得這般斂重,她卻不知該喜該憂。
回至府衙一堂內,命人擺了點簡膳進來。
她停下,手指摩挲著粗糙楠木橫板,睫落眼寒,背身問他道:「這麼多年,諸行之下,可有真心?」
她僵然一刻,不再言語,眼裡霧氣瀰漫。
她牽唇,「……是無用。」而後不再多停一瞬,飛快地出了屋子,反手將門扣上,蹙眉橫喘一口氣。

兩人對視一眼,不敢多問,諾諾應了下來。
戰事疲民……
若非有人在旁提指,她根本辨不出那是大軍之象。
北戩大軍如狼似虎尚且不敵,南面竟然又有大軍來襲……
英歡自己不碰食箸,卻命曾參商吃,低聲道:「都瘦成什麼樣了!」
英歡凝眉,低語道:「再五日,五日後奉清路禁軍無論如何也該到了……」她驀然抬眼盯著曾參商,「北面城頭,五日可能挺得過?」
…………
他一下笑了,笑聲如沙,「今晨之事實屬意外,北戩大軍錯愕之下退兵不過是情急之舉,但若一日拖一日,待邰涗奉清路援軍到來,北戩則會失先機而困於后,又怎會因我一人之命,而折八萬精銳之師在此?所以不論我活也好,死也好,北戩大軍攻城,勢在必行,斷無可能因一人而棄此千載難逢之機。陛下若想拿我相脅,但行無妨,就怕陛下費心一場,卻是徒勞無功。」
英歡心頭急火一竄,猛地一拍案,「說話!」
傷己度人,卻連恨都恨不了,只因自己從未將心付與他過。
她又道:「你更不知,隨他一道押送器甲而來的軍器監小吏,也曾見過你以太醫院贈葯為名,同軍器監丞多有來往。」
英歡只是站著,半晌之後看城牆下面無聲無息出去了一列人馬,飛速朝南面奔去,才收回目光,對曾參商道:「隨朕回府衙去等。」
熱燙之氣撩過她的耳廓,彷彿撥動和*圖*書了她體內深藏的機關,令她微微顫慄,熱流涌過脊柱,又朝身下衝過去。
眸色黯淡,點滴水,碎簇火。
她落落一牽唇,聲音散淡,「你為何見不得朕死?」
「什麼條件?」她抬眼,看他。
而那日他人不在太醫院當值,卻能立時趕至禁中替她察傷,若非早有所備,又怎會知道得那般快。
……不願再醒。
他看看她,眸子淺闔,又問她道:「陛下到底是如何發現的?」見她仍舊不語,他面色亦漸轉涼,接著問道:「是因北戩發兵之機頗准,陛下才生疑。」
小校拜過她,讓出身後一人,稟道:「應是鄴齊大軍沒錯,但臣怕事有萬一,特帶回來前鋒陣中一人,請陛下過問。」
她仍舊搖頭。
十三日,寧皇夫染疫,病亟,上憐之甚盛,使卧床以養,旁人不得與近。
英歡抬睫看她,見她容蒼甚苦,眼中也不復往日神采,心底不由一僵,緊聲道:「你這幾日休要再去城頭督戰,監軍一職朕派旁人暫領,你好好歇息一番再說。」
她抬眼,輕應一聲,而後吩咐道:「皇夫身子微恙,往後幾日就在此歇息,你們好生守著,未得朕令,不得讓人來擾。」
劉覺恭謹道:「我上領軍東進攻伐吳州前曾發上諭與將軍,命其領兵北上,屯于中宛邊境,如若聽聞西面有事,即時率軍入宛!」
可其後隱藏著怎樣的暗涌流波,卻遠非是她所能想到的。
在她尚處深宮公主之位、年華初綻之時,便知北戩寧王。
面對無望之戰,士氣一日日萎靡下去,最後只是死局一場。
此言將落,英歡一下便揚了唇,上前道:「朕信你了。」
曾參商半低了頭,「將士們體力疲乏,多日未眠,又受城下連波攻勢相迫,眼下縱是有糧有水,也都吃不進。」
她看著他,抬手輕摸腰間佩劍,不動聲色開口,低聲道:「陪朕回去。」
若有一日天下再無戰事,當是大幸!
幾言幾行之間,天翻地覆。
英歡直直去了三堂之後的小廂,看了看天色,叫了兩個衙內守兵在院外候著,才在內將門閂落了,抬手慢慢解了腰間冷劍,偏頭看了他一眼,神色無恙。
他眼底仍是涼涼,「趁邰涗大軍未屯時疾攻順州,待城中不敵時再邀陛下議和,以迫陛下答應北戩的條件。」
他終是略低了頭,聲漠而啞:「若只是尋常男子,如何能入得了陛下的眼?」又微一沉眉,「若不是帝室血脈,如何能保證將來不會生變、將自家江山拱手讓與旁人?」
城上城下千步之距,兩軍相峙。
曾參商亦是喃喃道:「從未聽過有姓朱的……」慌忙轉頭看向英歡,道:「莫不是有人假作鄴齊大軍,欲騙我等放鬆警惕?」
她點頭,涼聲道:「因是沈無塵雖然當時對你存疑,朕卻不信;便是在你親來順州后,朕仍然不信,那人會是你。」
英歡挑眉,著他起身,雖聽他利落幾言,頗有鄴齊鐵騎之風,可仍是不敢輕信,便問他道:「你口中朱將軍,是指何人?」
若非軍器監有人相通,御前所用器甲之物,又怎會如此不堪。
她走去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兩人之間隔了小几,未動未語,只是淡淡看著他。
英歡由那至麾校尉一路領至望樓之上,也不多話,迎著青天棉雲,順守兵所指之向,遠遠眺去。
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外面便生起響動,零零碎碎的腳步由遠及近,不多時便停在門外。
英歡緊而抬眼,見那至麾校尉已然回來,不由自主起身,聲音微顫:「如何?」
說罷一垂首,目光直對英歡足下碎石。
這麼多年來謹奉於她,溫潤廖廖,體察君意,縱是她心中無他,他亦不怨不悔……在背後生生捅她數刀的那個人,怎麼可能,會是他。
她手指用力按著冷木,微抖,冷冷道:「你就不怕朕拿你的命來威脅北戩大軍,令其不敢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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