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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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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十三

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十三

用心如此之深……
寧墨不動聲色地聽完,面色沉似烏雲蔽天,就將傾雨而下,許久都未說話,只是坐著,渾身僵硬,動也不動。
他一把將她的頭按回胸前,不讓她瞧見他臉上神色,過了半晌才啞著嗓子道:「北戩南下圍攻順州,你在城中縱有千難,竟也不發一函與我!」
他聽她低泣不止,大掌竟然微微在抖。
他撩了袍子,大步而過,直朝院中那間隱隱現光的廂房走去。
心角柔脆之處,盡坦於他面前。
他反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我率大軍疾速東進,順州只留風聖軍不及二萬人馬,如若讓你知道我命南岵屯軍北上,你會如何想?」
她眼中瞬時水霧氤氳,鼻尖酸紅,口中卻笑道:「吳州是你心頭一大念,你領軍東攻吳州,勢出迅猛,一路橫掃東面數州才近吳州……迫在眉睫之刻,我又怎好讓你分兵來援。」
他察出她的異樣,皺眉,手指順過她的長發,低聲問道:「出了何事?」
知他定是籌謀在握,若非吳州已在囊中,他又怎會棄之而返。
知她已然起身。
英歡蹙眉轉醒,瞥一眼窗外,以為大亮,便撐著起身,下地穿衣,推門之時發現外面雪花正飛,一時間竟怔然不知所去。
她將頭埋入他頸窩,柔軟的嘴唇落在他頸側,舌尖緩緩掃,銀齒輕輕咬,沒兩下就叫他呼吸重了起來。
夜如涼水。
黑黑藍藍,眸霧繚繞,在他臉上轉了半天,才低了眼,伸手攬袍。
長長柔柔的發掃過他的肩,她的臉輕輕貼著他的,呼吸相聞,心跳同速,綿軟英悍寸寸相契,密不可分。
賀喜背倚長椅,下巴微抬,「若你肯應一事,便不殺你。」
在人前作出一副千矢不催的堅強之態,哪怕心惶無措也現不得一絲疲弱,可此時對著他,她再也不須防備什麼,再也不用硬撐下去。
他迎著那目光站定,反手合上門,朝內走了兩步,抬臂揮袖,朗朗一揚,眸中透寒,「該要如何稱呼。」
身前長槍嘩地一收。
知寸土寸疆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更知他對吳州存了勢在必得之心,她又怎敢心生不實之期。
城頭弓弩台前,賀喜黑氅之上滿是落雪,聽見後面眾將士們口中之音,不禁抖肩回身,薄唇彎彎,盯著她走至他身前。
床邊紗幔搖搖而垂,金絲團花在夜裡淡淡散著光,牡丹芍藥大朵大朵盛開在她身旁,人比花嫩。
他身子火熱僵硬,大手探進她身後薄衫內,指腹摩挲過她的身子,低聲道:「只領了三百騎疾返,途不紮營,晝夜賓士,所以才這般快。」
閉了眼,抬手順著他的喉結一路滑下來,長睫端濕沾淚,垂垂欲滴。
「再者,」賀喜又道,「中宛所佔諸州同先前南岵數州尚且未安,若是重兵北上伐戩,難保身後不會有反軍為逆,到時腹背受敵,又能談何勝勢、論何報仇?!」
她垂了垂睫,不再言語。
於是他便徹底成全她。
她轉過身,迎著他的目光,緩緩垂眼,抬手緊了緊身上絨氅。
只要這樣抱著他便好。
他瞳眸乍然淬火,猛地翻身將她壓于下,冷聲道:「你說什麼?」
「何事?」他低眼看她,眸中溫火融開二人間飄落的雪花,化成汪汪暖春之水,潤進她心底。
…………
他斜眉落汗,大掌扣住她的腰,身下開始抵進,動作狂野不已,一下下有如萬軍陣中孤槍過,直擒那一點。
寥落無靠,蒼然駭人。
並未落款。
她愈發顫抖,眼裡痛意被火霧掩去,卻還不夠。
他松敞錦袍落在腰間,玄帶迤榻,懷中馨香陣陣溢,同他滿身僕僕戰塵混為一處,沒來由得令人心蕩……終是閉了嘴,不欲再言。
他眸中驟起黑霧,薄唇緊抿,心中思忖起她這二字其下之意。
未有一刻如此時,滿足得胸口發脹,人都要被心底纏雜諸情撐裂開來。
他望著她,竟然搖頭。
她用力撐榻,身子傾過去,靠進他懷中,羅袖半褪,涼滑玉臂搭上他的肩,三兩下便解了他的袍子。
他未動,低眼看著她。
知他並非擅表其心之人,明明是一腔熱血綿情,卻硬被他以這般迫寒帶戾之言道出。
她心頭一凜,急急忙地回身,他會意,走來伸手,寬袖掃去磚牆上的落雪,好讓她放那書匣。
二十六日,天降大雪,二軍滯而不進,往報順州,以咨上意;帝命二軍屯于關外,以察后勢。
他足下未停,欲過門而入時,身前卻橫過來兩桿長槍,攔住他的去路。
若非順州真的有難,南面大軍定也不會入得中宛境中,而她至今也不會知道,他曾調兵北上。
她閉著眼伏了很久,都未動一下。
「應了?」他低聲問她。
只因怕她對他心生罅隙。
此事非同小可,若漏一絲馬跡于外,便是風起雲變的大亂。
寧墨陡驚,「陛下何意?」
「北戩降表。」
寧墨握于身前的手微抖,卻仍是淡道:「和圖書北戩邊境地險,陛下不會不知……若二軍北伐定會阻力重重,攻城克寨,非短日可決。」
「不須你慮。」賀喜背身而道,聲音漠啞,再也不留一刻,猛地推門,走了出去。
他以為她睡著了,輕一推她,欲起身時卻被她死死按下。
他眼眸一眯,腦中電光火石間閃過一念,不由握緊了她的身子,緊聲道:「此人為邰涗朝中細作?」
字音如雷,令寧墨背起寒慄,陡然闔眸,面緊不語。
怕她誤會他。
賀喜接過,長指一撥,看清裏面何物,不由又笑,看向她,低低道:「比起這東西,此刻我更想吃你。」
賀喜袍袖驟落,坐下來,拊掌于膝,沖他道:「但坐無妨。」
他喉間滾過幾聲啞音,最後用力一動,滯在她體內,肩頭肌肉緊緊繃起,瞳中散了一瞬,復又升起黑霧,低頭牢牢吻住她。
一子落錯全盤輸。
回到主廂時,外面已有人來送膳,滿院都是粥香。
…………
他嘴角彎了彎,用手背蹭了蹭她紅汪汪的臉頰,下地披了袍子,抬頭朝窗外望去。
二人同心。
他抱著她,聲音低了些,又道:「接朱雄來報,知你人在順州被圍,我又如何能坐得住!」
她一副半寐半醒的樣子,動也不動地枕在他肩頭,呼吸漸漸穩了下來。
他動容,眸中洞邃,兩臂一用力,緊緊抱住她。
天上雪花飄下來,漫漫飛舞,垂垂搖落,同那紙屑混在一起,晶涼冰粒其間隱約可見點點墨跡。
可她卻心顫而動。
於是他低低笑出聲來,「不走。」
賀喜見他轉寰迅利,嘴角一勾,笑中幾分機賞幾分謔,「寧王殿下到底識時務,」玄錦冷袖一揚,笑斂容肅,「若你能勸向晚伏降,朕便不殺你;非但不殺你,還放北戩敗軍一條生路。」
……假使當時身便死,一心真偽有誰知?
天邊泛白,就將日出。
叫她如何不動容!
屋外院中,鳥鳴聲淺,長草泛枯。
女牆之前的士兵們聞聲都回頭,見是她來,不由垂首站好,「陛下」之音響過她所行之路。
床上紗幔早撤,換了略厚的羅紋京布,屋內置了熏籠,熱氣滿溢。
她撐手在他身前,用力抵他,可卻無論如何都躲不過他的攻勢,終是一點點敗下陣來,丟盔棄甲潰在他懷中,低聲喘個不休。
屋外飄雪碎落,撲在窗棱上,點滴便成瑩透薄水,淡淡地沾了一層,染得心如冰晶,涼透至底。
寧墨慢慢擱下手中卷冊,臉色清寥,好整以暇道:「隨陛下之願。」
此時說起北戩大軍,她卻忽而道,寧墨。
寧墨卻在身後叫住他,低聲道:「……就算陛下開口不說,我也知陛下此來是背著她的。她心若何,我自知曉,怕是知道陛下之計后,決不肯同意。」
他懸宕在她身上,任她肆意宣洩,眼裡黑霧點點褪去,轉而燃起簇簇大火,點滴迸濺,燎燙了她的心。
她急急喘著,盤在他腰間的腿往下滑了些,將他壓了壓,又壓了壓,而後輕縮身子,絞了他一下。
她在他懷中動了動,搖頭。
她呻|吟聲碎碎灑了一床,面如花中紅蕊,肌膚下盪著一汪水,隨著他的動作而悠悠在晃,積蓄著搖顫著,終是破地而淌。
賀喜捏過她的下巴,微微一抬,拇指掃過她氣得發顫的紅唇,眸子一眯,道:「讓他回北戩,勸向晚稱臣。」
她不管不顧,一把將他推倒在床,軟伏在他身上,不叫他走。
她紅唇輕顫,聲音細淡。
她身子愈僵,埋臉於他胸前,悶了半天,才吐出幾字:「……你可還記得當年北戩寧王?」
天色大亮,睜眼卻發現身旁無人,就知他是去見寧墨了。
寧墨依言落座,一襲白袍清垂散曳,面無波瀾,只一雙眼中黯了幾分,「陛下此來何意?」
她臉紅,眼底卻濕,半晌才輕一抽手,「……再等等。」
英歡一把拍開他的手,皺眉又想了半天,才微一晗首,小聲道:「……便這般罷。」
命之將懸,安顧私情。
「寧墨都應了,你膽識莫非還不如他?」賀喜緩笑,看她臉上又紅又白,不禁抬手去摸她。
檐角下候著的丫鬟們過來問安,進屋服侍著梳洗了,又端了早膳來,知她不喜旁人在側,便要退下。
此時此刻,能進這屋子裡的,除他再無第二人。
英歡臉色紅窒,抬頭對上他深邃雙眸,半晌才道:「……非殺不可。」
可她怎會不認得那字。
寧墨面色一下又變,暗一咬牙,抬頭道:「陛下如何能使我全身而歸?……便是回了北戩,我也不能保證一定能夠說服父皇,到時陛下又將如何?」
「不殺他。」賀喜似是不知痛,閑閑地任她咬,靠上床柱一邊,將她身子勾來揉去,嘴角笑意更濃,像是在逗小貓一樣。
她心潮一波波在涌盪,浪激百骸,開口時聲音禁不住地發顫:「……早就不再疑你了,你又何苦妄為揣測。hetubook.com.com
他嘴角笑意涌開,一下子放開了她,溫聲道:「去罷。」臉上涼色忽閃,眸中情深如淵,目光攏著她,不移。
賀喜聽他話中透了鬆動之意,眼底不禁淡淡一亮,卻仍作語不經意道:「若是你能攬中宛北境五州歸國,順州一敗,便算不得大礙。」
二十三日,北戩大軍過劍峽,焚棧道,阻兩軍于北境之西。
初九,夫疾亟,順州天寒地潮,不利於養,請歸遂陽。上允之,親點軍中鐵騎千余,密護回京。
可她卻將身子貼過去,仰起下巴,不及他開口便吻住他,軟軟的舌尖滑進他口中,緩緩勾攪了一番。
雙臂環上她細腰,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她的身子。
她睫落而濕,埋頭在他肩側。
只是不知他此次又在心中盤算著什麼。
可她生怕這是一場閃逝秋夢,他哪裡能夠回來得這般快?
她神乏不思,癟著嘴,含糊地應了一聲。
青絲一把落於側,衣衫不整,裸足懸垂在水紋荷花紅木榻邊,面寒如冰,獨一雙眼裡微微現了幾點光。
一字一句,聲音碎啞。
滿身都是汗。
她僵了半晌,甚是艱難地開口:「……寧墨。」
想起他愛吃這個,只是從來都不命人特為他做,眼下難得一見府衙里的夥夫肯費勁做這個,便想多留給他些。
她輕喘著,手順滑而下,抽落他褲帶,兩腿柔柔盤上他的身子,手臂抬起,緊緊扣在他肩后,長睫掀顫,仰起頭,滿眼企盼地望向他。
他大掌按在她腰后,用了些力,開口欲言。
賀喜聲音稍緩,看著他,慢慢又道一句:「萬千生靈是死是活,只在寧王殿下一念之間。正如你之言,既已身敗於此,又何必固執于身外之名?保國護民之舉,更非虛名可蓋,還望你熟慮再三,莫要因一己之差而使北戩一國陪葬。」
寧墨眼下一層陰影,閉眼半晌,才微微睜開眼,卻也不看他,只是低聲道:「縱然如此,以我此時功敗之身,又何能勸得了……」
寧墨聞言陡然一僵,盯著他,不肯信。
賀喜橫眸,聲音寒涼刺骨,「待剿滅這七萬人馬,鄴齊邰涗二軍必定會合師北上,直攻北戩。」
屋外已是燦陽滿地,碧天在上,晴空如洗,深秋之風卻仍不解人意,絲絲透著潮寒之氣。
一眼便知他是何人。
四字如飛薄利刃,過骨不留痕。
既是這般單刀直入,那他便也不須再徒困於彼。
心似被人撕成兩半,裂了一腔碎血,去去留留不能定。
丫鬟們垂首道:「鄴齊皇帝陛下天未亮時便起了,也未用膳,直上城頭去督修工事了。」
於是他不再動。
賀喜語如劍刃,直劈而過:「順州城外戰勢如何,你當知曉。」
英歡鼻尖被雪風吹得泛紅,左右淡瞥一圈,見士兵們仍在看她,不由揚唇,頗有無奈道:「本想悄悄來的,偏又有這麼大的動靜。」
心曾立誓,它日若知何人為間,定要為狄風血仇血報,縱是將其處以極刑亦無法解去她心頭之恨。
多少個夜來都是噩夢交加,戰火血沫、背叛離情,紛紛擾擾有如漫天巨網,將她的心絞得死死的。
她突然摟住他的脖子,將他勾下來,拚命吻上他,素齒磕上他薄唇,邊咬邊吮,渾身都抖。
痙攣著,顫抖著,緊縮著,絞扎著。
英歡接過來,賀喜卻看向那人,問道:「此是何物?」
若不殺他,狄風如何能於九泉之下安歇?!
賀喜冷瞥他一眼,不再多言,撩袍轉身,朝外走去。
刀唇之鋒利比槍刃,錦袍下擺被晨風翻起明黃一片。
驀然垂首吻上她微腫紅唇,腰下用力一抵,覺出她全身上下驟然繃緊,聽見她口中散出小獸般的嗚咽聲,才抬起頭,停了動作,看向她。
他看著她,眸中不復有驚,已然回復了往常寒穩之色,抬手撫過她的臉,低聲道:「今夜不談此事。」
天才薄亮,因這下雪的緣故,倒叫屋內比平日亮堂了許多。
「做夢!」她死盯著他,「邰涗非出兵伐戩不可!」
她氣極,一口咬上他肩頭。

可眼前轉瞬便見那一日的黑甲森骨。
她心口如被錘敲,錚叮一裂,淚珠娑娑而落,滴透他左胸之下,無聲而泣,卻也不言。
她慢慢點了下頭,又道:「打算如何送他去北戩?」
她心底一下痛得抽搐,闔眸不語。
他大掌握了一把青絲在後,將她摟得更緊,低聲道:「睡夠了?」
他收手回來,扳過她的臉,伸指揉去她的淚,聲音冰冷暗啞:「幸是朱雄率軍及時趕赴,否則你人若有萬一,倒要叫我將心置於何地!」
夫復何求。
他起身,拉起薄被蓋在她身上,定定看了她半天,眼底漸亮漸黯,抬手撥了撥她額上濕發,低聲問她道:「諸事都信我?」
她孤身被圍、以寡敵眾數十日之苦,被脅割疆之恨,何人能懂?!若不出兵北上伐戩,她何和圖書能撫慰血戰戍城的眾多將士?!
賀喜垂頭,輕輕含住她的嘴唇,緩緩摩挲著,吮吻著,褐眸未閉,其間火光亮亮,濺進她眼中。
知道她苦。
她悶窒無言,擱在他肩頭的手忽而變得冰冰冷。
她心突突一跳,呼吸微急,抬眼看他。
賀喜眸子一黯,唇壓於她耳邊,啞聲說了幾句話,才放開她,低眼打量她的臉色。
她雙手抵在他胸前,眼裡弱光淡閃,終是垂了睫,漠然一偏頭,不再開口。
她覺出他手上力道加重,不由小動了一下,身子撐起來些,輕聲道:「吳州戰事已定?」
「若是狄風仍在,」他聲音亦低了下去,抱緊了她,「亦不願見千萬將士們冒刃陷戰、血流成河,而棄不戰之機于不顧!」
寧墨渾身上下奇寒無比,萬沒料到他一步步謀策之下,竟是這般不漏不缺之念,不由頭皮發麻,嘴唇嗡動半晌,卻吐不出一字。
士兵額上落汗,朝後退一步,「小的膽大,陛下請。」
面上神色未變,只抬眸看看她,然後將那箋紙放進她手心裏。
神回一剎,人疲乏難當,闔眼昏沉便欲睡。
可誰能想到,間者是他。
為國為私,都要殺了他。
身骨一塊塊硬起來,渾身上下都透著寒氣。
寧墨一握拳,面冷半晌,喟然道:「北戩兵敗,但等邰涗鄴齊二軍發兵襲討……既已如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大曆十三年十一月初六,帝次順州,聞寧皇夫染疾,往探視之。夫甚為感懷,謂左右曰,帝仁心慈厚,國中所傳皆誤之。
天色|欲明仍暗,院外兩個守兵看賀喜走來,不由一凜,站直了身子,低頭道:「陛下。」
英歡一下便紅了臉,瞪他一眼,轉身便欲回去。
順州城幾被攻打,城牆上的護城工事損毀甚多,二軍北上追襲,他為防萬一,便命人將其徹修一番,一個月來怕士兵不力,常常親上城頭督修。
她瞧他面色微疲,不禁伸手去摟他的脖子,湊過去在他臉旁印了個淺吻,輕聲道:「你馬不停蹄趕回順州,已是多日未曾好好歇過,且先別管旁事,睡一覺再說,我讓人去給你收拾間屋子出來。」
賀喜不急,脊挺肩平地半靠著椅背,冷眸看他,面不露色。
他寬寬的肩膀動了動,抬起頭來看她,笑時眼角皺了皺,收手坐直。
英歡冷笑,偏頭盯住他,「都已商定妥當了才回來告訴我,豈不是脅我無論如何都得應你之計?」
賀喜眸寒,冷光凌凌而迫,一字一句道:「不殺你。」
她抬手拉下他的掌,臉貼上他的胸膛,五指穿過他指間,哽咽道:「你令朱雄率軍北上,為何事先不叫我知道?」
這一世波瀾糾葛,這天下人人覬覦,當年那麼恨,如今卻能這麼愛,狠厲傲然霸道如他者,萬般鐵血勢迫於外,獨一腹柔情護她在內……
賀喜眼底漸灼,冰融火起,看他道:「朕與她二人同心,是朕是她,可有區別?」
自聞朱雄率軍北上而來,便知北戩此役必敗。
賀喜勾唇低笑,幾大步走過去,彎身欲抱她入懷,卻被她一把推開,耳邊傳來她冰冰涼的聲音:「背著我,去見他了?」
兩手不停地輕輕摩挲他的身子,只有時時觸到他,才敢信他真的回來了。
想像得出這些日子來,她是如何過的。
這麼多日子以來她未動手,定是心有矛盾。
他側過身子,面色略沉,挑眉又道:「北戩大軍襲擄邰涗皇夫,邰涗大軍定會怒不可遏,於是便可趁勢發令,命二軍追討北戩退走之部,一路至北戩之境乃止。到時因地險難攻,二軍可滯數日而不發,寧王殿下可趁時勸向晚伏降。此事若成,則鄴齊邰涗二軍齊退,此事若是不成,則鄴齊邰涗二軍可藉機伐戩。」
說著便踩足下地,欲往外去。
他撐在她身子兩側的手緊攥錦褥,滿面不置信的神色,咬牙半晌,才一松眉,凝眸盯著她,道:「可有想過打算?」
他停下,什麼話都不說,只是挑眉斜眸,冷瞥那士兵一眼。
手卻被他在身後輕輕一拉。
「陛下實是高看我了,」寧墨忽而低笑,手指撫平白袍一角,眼角皺起,「我潛心負重十三年,卻令北戩傾國之兵一役而敗、全盤皆輸……便是回了北戩,也不過是罪人一個,又怎能勸得動父皇領國稱臣?」他停了停,又道:「更何況,我雖身敗於此,卻也非為了一己之命而賣國求生之徒……陛下恕我無能為力,還是令擇旁人為使。」
他大掌將她用力一壓,重又讓她伏回他身上,這才貼著她的耳根,慢慢道:「吳州四野俱清,中宛北下援軍亦為我剿,如此孤城,何須我再留于軍前坐陣圍打?」
英歡見端上來的有核桃酥,不由將人叫住,吩咐道:「待一會兒鄴齊皇帝陛下起身,將這多送些過去。」
他不開口,只用力箍著她的腰,似要將她揉進自己體內,良久才道:「你是怕我接函后,https://m.hetubook•com.com會棄你而選吳州,因而才未向我討援。」
「沒料到你回來得這般快。」她唇氣輕吐,聲音低低竄進他耳中。
可他卻知,以她十幾年來臨朝處政之機,對自己尚且強狠不已,又怎會因這幾年相伴之情而放過他。
她怔然,身子有些僵,「那你……」
寧墨黯然,微微搖頭,對上他的目光,「陛下所謂何事?」話音至末,已然低到聽不真切了。
賀喜又道:「不過是領國稱臣為屬、年納歲貢而已,卻能兵不血刃而得五州富庶之地,而帝號仍存、王位尚在……此與日夜提心、布兵相抗,國中上下戰火煙飛、生靈塗炭相比,你以為向晚會選哪一個?」
世間萬萬人,有他懂她,有他護她,有他知她心。
「真想……」他低聲道,臉色微涼,「與你同寢一室,日夜不離。」
她低下頭,從氅中大袖下取出那油紙包,飛快地塞進他懷中,道:「……聽人說你未用早膳。」
她素麵光滅,眸間也冷,半天才側眸看向他,而後輕啟唇瓣,聲音如氣,涼涼道:「軍中得諜,立斬。」
他胸口微微一震,停了半晌,才又道:「我本也沒想到北戩會精於那時發兵疾下,令朱雄北上不過是防患於未然,卻不料順州竟會真的出事。」
上聞之大慟,號大軍揮師北上,追討北戩退走之部。帝側應之,令朱雄一部隨邰涗大軍並道而上。
本是萬策俱全,卻獨沒算到……賀喜同她之間竟能情深至此,竟然真的再無嫌隙錯怨。
寧墨低頭垂眼,淡喘片刻,終是微一點頭,「便依陛下之計。」手指攥緊了白袍前裰,緩緩道:「陛下上決兵事,下伐人心……敗給陛下,我心服口服。」
他抱著她,摸著她的背,一字一句道:「幾年來征戰不停,兵乏民疲,若有機會不戰而取其疆土,何樂而不為之?眼下時近秋末,冬雪一下,越往北則越寒險,北戩之境本就多山少原,大軍若是一路北上伐戩,未必能得勝算,此一去莫論后勢如何,定是持久屯戰,千里糧草器甲調送暫且不提,只說邰涗朝中國庫,能否連耗不匱?」

「你不須害怕,」賀喜側眸,勾唇冷笑,「以向晚多年韜光養晦之性,當此千鈞一髮之機,定會領國稱臣。只要他肯為屬,朕定會遵守信諾,保北戩一地,不伐不討。」
「怎麼個降法?」寧墨面色微凜,雖聞之有驚,卻也抑而不發,只是進問了一句。
是北戩寧王還是邰涗皇夫,是向氏皇子還是寧姓太醫。
薄箋之上只一句。
孤城被困,無援斷糧,面對數倍於己的北戩大軍,明知不敵卻得咬牙相抗,以她柔弱之軀,就算心性再強,又能強到哪裡去。
十一日,夫出順州,夜遭北戩大軍伏襲,不敵,為其擄,夫不堪其辱,繼而自裁以亡。
英歡聞言身子驟然僵了,盯著他,「這若有個意外……你膽子也太大了!」
他彎下腰來,握住她赤足,拾起鞋來替她穿上,動作緩而不滯,好似天經地義,早已習慣了此事一般。

賀喜目光利掃其面,上下逡巡而過,眉展聲寒,不答卻道:「果然不負當年北戩寧王之名。」
他面色未變,定望了她半晌,忽而道:「可是因狄風?」
才要這般瞞著她。
英歡啟匣取書,展開來匆匆一閱,才微一吁氣,遞給他,道:「大體如你所料,不過歲貢只有每年十萬銀。」
微鹹的汗味,裹著塵囂土味,滾滾染透她的唇舌。
她不停地咬他,覺出他在她身子里陡顫,這感覺陌生卻又令人滿足,眼角不禁又濕。
她軟偎在他硬梆梆的懷中,心一下下在跳,眼眶越來越濕,滿腹千言欲道與他聽,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讀得懂她眼中神情,不須她道,便展了眉,抬手撥開她襟前薄衫,緩緩揉捏她嫩雪一方。
賀喜只是笑,抬手撥過她垂在頰側的發,一把將她按進懷中,狠狠親了她一下,覺出她在使勁掙扎,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力箍住她,湊近她耳邊道:「莫要胡鬧。」
什麼話都不必再說。
賀喜聽他此言,毫不意外,手指敲敲膝頭,冷聲道:「北戩此次出兵,眼下五萬敗軍屯于順州城北百里處,二萬屯于中宛北境佯攻不走。朕若令順州城周二國駐軍橫掃北上,再令邰涗于、林二部破中宛諸州后直剿其右,北戩大軍所剩七萬人馬,覆滅不過彈指頃刻之間。」
他默認,挨著她坐下,拉過她小手放在掌心裏,慢慢搓熱,低聲道:「並未有意要背著你,只是你睡熟了,不忍叫。」
寧墨雙手握拳,面驚不能言。
寧墨臉色急變,抬眼看向他。
脫身而出,便要下地穿衣。
手將那紙一攥,揉碎,而後松掌,任那碎屑被寒風卷著,吹至城牆外面,旋著圈兒直落下去。
他略理了一番衣物,回頭再看她一眼,轉身,緩步出去,仔細將門合好,才往三堂後面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偏院走去。
他按住她不停在動的手,低頭親親她的額角,大掌撫過她曲軟的背脊,「回來后還未洗過,渾身髒得緊。」
十二月八日,北戩遣使上言請和,願稱臣為二國之屬,上命監軍曾參商、帝命至麾校尉劉覺共往答之。
她小掙了一下,將手從他掌中抽回,而後兩隻手利索地探進他衣內,沿著他裸實的線條前前後後摸了一番,未見有傷布,才放了心,手鬆松搭在他頸側,抬頭對上他閃爍的雙眸。
她淚涌得更凶,任他捧著她的臉,口中說不出一字。
夫既薨,京中有司上謚曰壯懷,袝別廟,上從之。
身子雖軟,卻同他貼得緊緊的,不留一絲縫隙。
他眼底緊澀,復又抬頭看向賀喜,低笑道:「怎麼,是她下不了手開不了口,才叫陛下來同我說么。」
那守兵握槍之手微抖,看他道:「我上有言,皇夫身子未愈,不準旁人來探。」
完全不復先前勢烈,只如饜足小貓。
十三年來浮生徘徊,幾國天下,北戩依他之計而出兵犯她之疆、困她之駕,此仇不報,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當日狄風噩耗抵京,她痛至失心,其哀也深,其仇也重……而今非以血命來償不可。
「中宛最北面的五州大鎮,鄴齊邰涗盡讓與北戩。」賀喜道,眸火遽燃,「自然,這當是你從中轉寰的結果。」
賀喜接了卻不看,目光瞥至金匣內底攤著的另一箋紙,眉頭稍皺,伸指拈過來,眸中冷光一掃而過,薄唇不由抿緊。
他說,沒有。
她如小貓般,柔軟且安靜,靠著他不說話。
十幾年間縱然沒有真情,又怎能忘了那病中函料,夜裡相伴。
她垂了睫,僵在他懷中。
聲音不疾不緩,聽不出其下之意。
他眸色渙然,不再僵怔,未問何事,卻淡聲道:「不殺我……是她之意,還是陛下之意?」
賀喜撇眸,道:「領北戩一國向鄴齊邰涗俯首稱臣,從此北戩為二國之屬,邊境撤戎,年納歲貢。」他見寧墨臉色驟黑,冷唇不由一揚,接著道:「朕留向晚帝號不變,偏隅一地,仍自稱王。」
英歡不解,拿起薄箋,淡淡一望,素麵瞬寒如冰。
賀喜進去,才合了門板,就見她坐在床邊,動也不動地冷眼盯著他瞧。
她舌尖掠過他薄薄的嘴唇,長睫如扇般揚起,聲音輕啞:「抱我。」
一早便知寧墨抵赴順州,歸程途中心裏焦灼難耐,不知她能如何平處;可入城后便聞寧墨生疾,卧病在三堂之後的偏院已有多日,而她命人守院,裡外不得進出,倒是讓他心覺蹊蹺。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眼裡情潮翻湧,沙啞的聲音在這寂夜中更是顫人心弦,「……再也不走。」
秋將過,冬將至。
牆后石階上蹭蹭跑上來一人,直朝他二人快走過來,見駕行禮后,雙手捧了個書匣呈上,道:「是劉、曾二位大人命人發回順州、呈至御前的。」
當日越州城外他攔她御駕,誤會滔天恨火滿腹那一刻,她問他,溥天之下,可有一人一物一事,抵得過他掌中江山,心中天下。
她卻怔住,臉微微泛紅,心忽上忽下地跳起來。
賀喜唰地撩袍起身,走兩步至他身側,負手低眼,「皇夫病體久久未愈,而順州秋日甚潮,不適養病,於是啟程歸京,途中卻遭北戩大軍伏襲,被其擄走,而後不堪受辱,自裁而亡。」看著寧墨的臉色黑一分白一分,他微笑,「後面的事情不須朕多言,而你自會處置得當。只不過,計日如何,先行打埋,還須你同北面屯軍事先商量妥當。」
門板推開之剎,屋內白衫輕晃而轉,湛眸之光橫掃而來。
她回身,對上他的眼,挑眉相詢。
「陪我睡。」
城牆之上雪厚一寸有餘,一路踏來,靴底壓雪,吱吱作響。
見他仍不言語,賀喜動動眉頭,聲音略寒,「以你之處謀之心,只要此次不死,將來定能東山再起。」
寧墨微一垂首,眸底愈發黯下去,低聲道:「……陛下英容偉岸,亦甚所傳之言。」
賀喜勾唇,嘴角笑意冷而駭人,「北戩此次南下犯邰涗御駕所處之城,已然是自絕後路之舉。以她心性之狠和邰涗禁軍忠君之綱,犯其疆者,雖險必誅!」他定眸半瞬,又道:「邰涗既是北上伐戩掠地,鄴齊又豈有坐視不顧之理?!到時不論時日長短、不論山險壑深,二國大軍定會舉傾國之兵力,踏平北戩一地!」
他見她埋了頭不言語,不由低笑一聲,繼續道:「若使向晚俯首稱臣,北戩為二國之屬,每年可向鄴齊邰涗交納歲貢數眾,此一來,便可疾速緩解幾年來因征戰而空乏的國庫,不須再傷斂民財,你以為如何?」
英歡挑眉,想了想,將人遣退,拿了油紙將那一小盤核桃酥包起,披過絨氅,便快步出門,往北面城頭走去。
英歡蹙眉,思慮半晌,才又抬頭看他,眼中不復先前火烈之色,聲音低低道:「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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