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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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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布衣卷 第四章 烏台主

第一卷 布衣卷

第四章 烏台主

其它官署多是早入午出,下午除了輪班留值的人之外,其餘人吃過飯就可以回家了。而人少事多的御史台,則一律早入晚出,在三百鉦響前半個時辰才可以回家、住的遠的可再提前半時辰,留值的人也都是留到隔天早上才能回家休息。由於生活作息極其不正常,若仔細檢視御史台官,就會發現除了台主、中丞與四個侍御史、兩個侍御史內供奉外,御史台上下官吏的平均年齡都在四十歲上下,超過五十歲的半老男人更是一個也沒有。
三院是台院、殿院、察院,第一級是侍御史組成的台院,負責處理台中次級政務,從侍御史中挑一位資歷深、能力好的任知雜,等於是台院的主官。第二級是殿中侍御史組成的殿院,負責糾舉京官的各種不法,號稱『專辦京官的大屁屁』;第三級是監察御史組成的察院,事情最多最雜,承旨巡按各道、協助地方賑災濟民、糾舉地方不法情事甚至被派去賜死官員,工作號稱『極具創意、有挑戰性』。
「殿院呢?」
各個坊中走出的大批官員就這樣三五成群聊著八卦,這群平明騎馬入皇城的眾官員逐漸聚集到皇城下,各依官署方位,聚于西邊的含光門與東邊的安上門下等待核對身份入城。正當眾官排隊的時候,從東邊群官那邊開始騷動起來,傳來隱隱的耳語。
身為梁國唯一佩劍的文官,御史大夫李千里到了含光門,下得馬來,把馬交給一旁的小卒,那小卒是第一天來當差,看著他過來,笑咪|咪地招呼著說:「相公這匹馬真好,花了不少錢吧?」
曾有一個節度使回朝述職時,發現這種奇怪現象,而跑去訪問御史台的斜對角鄰居——吏部尚書,尚書撫著三綹長髯,悠悠遠目:「貴鎮有所不知啊!御史台『折損率』太高了,現在御史台正官小吏都是四十歲下的年輕人,就已經迫得太醫署要開個御史台分署,全天候照顧,就怕誰一口氣喘不上來噶屁著涼。要是多放幾個老官,還不鬧出人命來?為了四十歲以上的老官們的健康著想,還是把這種錢少、事多又幾乎每天加班的苦差事交給年輕人就好。」
「你傻啊!隨從要是內奸怎麼辦!那豈不是腹背受敵嗎?」
「那他怎麼不帶隨從?刺客太強還能擋著先。」
以流內流和-圖-書外加起來僅百人上下的規模,要監控多達五萬的內外官員與不計其數的雜役、匠人、小吏、皇族、軍人……御史台要處理的事情多得忙不過來,因此,要從哪裡查、查什麼,都需要由台主指示之後分頭進行。因為御史跟台主、中丞沒有那麼多時間一一回事,所以御史台每日一會、逢五大會,日會由三院分別進行,大會則是御史台全部參加。
朝廷制度是五日一朝、初一十五大朝,只有五品以上職官散官勛官、宗室與少數特許的五品以下官員可參与。朝廷如此,官署自然也少不了要聚在一起頒布各種事項,不過官署中聚會的時間並不一定,是愛怎麼會就怎麼會,只要尾牙頭牙一起吃個飯就叫會的強者也不是沒有。
「別人不佩劍也就罷了,李台主不佩劍的話,剛出坊門就被砍死了吧!」見多識廣的同僚用更低的聲音回答,眼睛還不時瞄旁邊,看看是不是有御史台的人:「李台主逮到的刺客比他砍掉的官還多啊!」
「殿院值事崔報台主,殿院四事。其一,本月大朝,儀容不整、無故缺席、無故遲到者凡一十五人,名單今日進呈台主。其二,秋初勾決名單,殿院勘合、監斬諸事已了,其事今日呈報台主。其三,來年國有大慶,為防承辦諸司貪墨不法,殿院密切注意有劣行紀錄者。其四,旬假時,兵部留值裴侍郎私役東宮門卒,為太子所發,奏報陛下立斬以正東宮之威,陛下許之,殿院劉侍御時在陛下之側,乃諫止,太子大怒,毆擊劉侍御,陛下斥退太子並侍御,命收裴侍郎于獄中,擇日斬之。侍御之諫,殿院之責也,卻遭東宮毆辱、又未蒙陛下納諫,我等台官深以為恥,望台主主持。」殿院今日的值事崔侍御鐵青著一張臉報來。
那目前正在被御史台摧殘的國家幼苗呢?節度使冷汗涔涔,突然覺得前途無光,這一輩的國家棟樑是還活著沒錯,下一輩的國家棟樑都攥在那個辣手摧花的御史台主手中,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真是一點沒錯。
「快閃開快閃開,擋了他路被列進殲滅名單怎麼辦?」
「不貴。」李千里說,小卒看看他,才想起他是在回答剛才的問話:「在西市騾馬市選的,神策軍汰換的馬,買的時候才六和-圖-書歲。」
小卒完全沒意識到旁邊諸官的緊張情緒,他看著對面這個年紀不到四十的紫袍大員,服色不是王侯,袍上有襕不是濁官,一張輪廓分明的容長臉,麥色皮膚,粗眉鳳目,隆準方口,濃密短須修剪得十分整齊,真是令人羡慕啊……小卒摸摸自己稀疏的小八字鬍,這位官人的短須造型就是自己最想要的鬍子啊!可惜的是不管怎麼留都只能留出臉上這種像老鼠須似的小八字鬍,人生真不公平。
「杜補闕,昨日去哪裡玩啦?」一個穿著藍袍的八品小官說。
身著綠袍、年約四十的一個官員回答:「去了平康坊劉娃那裡,結果巧遇張正字、尹校書他們陪著崔給事中來,所以合在一夥喝了個痛快。」
知雜侍御史首先出聲,他拿出一份卷子:「知雜張報台主,台院七事稟報,其一,年末審計進度約於十二月初可完成,前日已與度支、比部勘合台中六月之前支出,細目今日呈與台主。其二,尚書省遞旨,命監察一名往徐州處決庶人蕭邕,台院擬派元監察往之,並就地查看徐州事。其三,諸監察之狀俱已到齊,台院亦整理停當,分三批進呈台主。其四,殿院彈劾京官之狀也已到齊,台院勘合複查無誤,分六批進呈台主。其五,太常寺發文言道台中特設太醫分署所需經費,不在年度預算內,而太常寺手頭緊迫,望台中消化款項,已發文請太常令明日過台來與台院商議。其六,台主命台院收集進士科名單資料,亦已完成,共一千四百七十六人,今日進呈台主。其七,上皇昨日駕幸台中,命我等務必一字不漏傳語台主,因此,我等便冒犯了『唷!小千千,真的不考慮自宮進來做內侍監嗎?天下哪有比宦官更風光的官哪?』,以上七事。」
李千里看了被太子毆打的劉侍御一眼,劉侍御個子瘦小,根本不敵粗魯高壯的太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脖子上還有瘀痕,顯見被太子掐住脖子狠揍一番……一眾台官看見劉侍御的樣子,早就想問,此時聽見消息,雖不敢在台主前叫囂,心中卻為同僚報不平。
冬季的天得遲。
李千里強忍住想衝出去砍死太上皇的衝動,淡淡地說:「前六事處置似乎允當,待我核可后再說。最後一事,遵于上皇旨意也沒錯。和_圖_書只是我再說一次,腦筋混沌的混世臭老頭說話,不必當真,他若是又在我不在時偷摸進來,就說我說的『上皇的尊物無用不代表別人的也無用,與其沒事在朝中閑晃,自宮做今上的內侍監更能廢物利用』,明白嗎?」
「旬假休畢,想必諸君也已完成上旬諸事,三院分報進度與我。」李千里從不啰唆些天氣真好、令堂體中何如之類的廢話。
北城早已有了人聲,起先是輕巧地喚著,隨後慢慢變成高聲地呼告著,人聲中又雜著馬鳴,一陣混亂中,一個沉重莊嚴的聲音『光』地一聲鎮住所有人間擾攘,那是西京名剎西明寺銅鐘的聲音。西明鍾一響,西京大小佛寺、庵觀與坊市裡的鍾也像被撞醒似的,開始此起彼落地發出自己的聲音。隨著鐘聲慢慢斂去,光線也明亮起來,才足以看清楚城中景象。
小千千……李千里本人的嘴角在抽搐,御史台官則是非常一致地低下頭咬緊牙關,就怕不小心噴笑出聲,是說九十高齡的老上皇,覺得不滿四十的台主是小千千也沒錯啦………
「難怪三年前用貪污浪費不知節儉大而無當的理由,砍掉了神策軍……」某官員低聲說。
「這時候還有文官佩劍的?」一個剛從外任調回京的小官壓低聲音問同僚,雖然制度上規定五品以上可佩劍,但是文官無用武之地,頂多夏天時帶來中午會食時剖瓜吃,所以大家也就都不佩劍了。
「御史台先報國家、后忠陛下,無御史台則國必亡,我寧為真小人不做偽君子,東宮昨日毆辱侍御、明日便能踐踏御史台,此事我絕不善罷干休,殿院將事情經過報我知道,再請兵部尚書過來商議。」李千里說。
「難怪,我還想崔三給事對高鼻深目的胡姬這麼鍾情,怎麼會去劉娃那個東都佳麗那裡。」
「明白。」
「咦?我說的是崔成慶崔七給事,章侍郎您說的那位喜歡胡姬的是崔三給事吧?他們倆是不出三服的堂兄弟。」
眾官一陣凜然,早有傳言御史大夫與太子不合,只沒想到他會這樣公開表示對太子的不滿,韋中丞連忙說:「台主……東宮畢竟仍在位……是不是……」
黑心御史大夫會怎麼處理這個小卒呢?把他蒸了?還是再用這小卒炸出什麼軍中舞弊案?
標準的御史,他的存在就是和*圖*書御史台。
「謝過台主,太子雖在怒中,因有陛下在場,未對下官痛下毒手,昨日已請太醫署來看過,吞了幾丸化瘀,並無大礙。」劉侍御腫著一雙睜不太開的眼睛說,俯首一拜:「至於裴侍郎一事,不過是昨日兵部人手不足,又急著清點兵器,才調了幾名東宮衛率府的軍士過去,只是少了一聲知會,才被太子所發,雖有罪,罪不致死,望台主稟明陛下。」
此時,皇城的登聞鼓響起,北城諸坊的門一開,諸坊中打頭走出幾個開道隨從,而後是紫袍或緋袍的高官,隨後是一列長長的車馬,在車中、在馬上的官人們一面走,一面與前後左右的人打招呼。
群官分開的路中間,很難得地休了一個旬假的御史大夫李千里駕著一匹玄色烏孫馬單獨前來,那匹烏孫馬四肢勁實有力,配上黑色無飾的轡頭、鞍韉很是威武。馬上的李千里戴著帕頭,身上一件鑲紫貂雙織紫色大科官綾麵皮袍,腰束革帶,帶上鑲著十三個羊脂玉帶挎,帶挎下系著金魚袋、手巾、兩枚玉佩,佩一柄烏木鑲金為鞘的長劍,蹬一雙簇新的皂皮靴,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符合他正三品的品階。
「前面三事似是允當,待我核可再議。」李千里先回復了公事,然後才望著下屬:「劉侍御,傷勢如何?」
而今日,被節度使回鎮后宣傳到河北諸鎮盡知的亡國妖孽李千里,今日下到御史台大堂來,一眾御史台官正襟危坐跪在以顏色分別的坐墊上,正中那個在李千里臀下的墊子是唯一的紫墊,二位中丞用緋墊,跪在李千里兩側;四侍御史與二侍御史內供奉用綠墊,跪在台主正對面;主簿、六殿中侍御史、三殿中侍御史內供奉、十監察御史、五監察御史里行按官品分跪兩排,用藍墊;最後是玄墊,由從九品下的兩位錄事領頭,跪在第四排,以下諸流外官、雜吏、雜役每十人一排,直排到大堂近門處。
「此事我去出頭,東宮性情不定,陛下對他也下不定決心,他犯在我手中的事太多,早想尋事擠掉我,難免遷怒,劉侍御,難為你了。」李千里的聲音里難得出現一絲溫情,劉侍御一欠身表示感謝,李千里又抬頭望著眾人,鄭重地說:「往後台官少招惹他,只是東宮諸事更需打聽,莫因怕事掩耳不聞。我有一言,m.hetubook.com.com諸君是聽,凡辱我御史台者,不配為天下主。」
灰白的雲濃濃地積在天邊,遠處漸漸亮起來,清晨微涼的風沾著深夜的寒氣,緩緩排開層雲,是漏了天河水一般,十數道行光穿透行雲,落到人間。落下的陽光溫暖了地面浮起的晨霧,微白的霧氣散成不可見的水,滲入土中,順著西京城的地底脈絡往城北流去。
周圍眾人發出無聲的抽氣,這小子敢情是沒聽說過御史大夫的黑心劣跡?某個官員當年為了攀交情,在入朝視事時說有空介紹幾個價格公道又腿長胸大的美女給他認識,結果李千里會同大里寺、刑部直入平康坊狎邪女戶,把正在逍遙的官員光著屁股抓起來,末了還在三司會審時傳那狎邪女作證,巨細靡遺地問了一大堆官員的性癖好,聽得大夥兒面紅耳赤,羞人答答,還說是要以此算出那官員花了多少錢作為貪污的證據,後來坊間書肆就出了一本《盧侍郎遊仙窟》的淫|書,一時洛陽紙貴,傳說那匿名作者的資料來源就是御史台。
李千里的聲音中帶著強烈的殺氣,眉棱骨一跳一跳的,跟在他身邊多年的韋中丞便知他動了真怒,無法勸,只能與另一位鍾中丞相視一嘆,好在御史台是千挑萬選過的鐵門閂,不怕有人出去胡言亂語,只是李千里就是這個死人德性,罵他、說他壞話、對他冷嘲熱諷,他從不放在心上,但是最恨有人瞧不起御史台,惹惱了他,拼著一身剮,皇帝也要拉下馬。
「我以為崔給事中好的是翟七娘那股子胡味,他也會去劉娃那裡?」聞言,一個服緋佩銀魚袋的中年官員回頭說。
「連買馬都可以想到怎麼踹掉文武官署……」
也不等那小卒回答,李千里正帕頭、整衣領,左手按在劍上,右手背在身後,回頭一巡,眾官下意識地縮了縮,只有御史台官迎上他的目光,紛紛上前來整好隊伍,像行軍似地遞出勘合,入朝視事去也。
吏部尚書說完,又一臉神秘地說:「再說,御史台官向來不在吏部管轄範圍,吏部只有提供名單資料給台主的份,要選誰都是台主挑了中意薦上去給陛下就成了。要不是我為了一干老臣著想,送名單時只挑四十歲以下的,李台主的眼這麼毒,還不知要折損掉多少吏部好不容易栽培起來的國家棟樑呢!」
「李台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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