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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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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布衣卷 第十三章 入龍門

第一卷 布衣卷

第十三章 入龍門

那個御史台官將虞璇璣領到後堂正房的配房中,連聲告罪說:「台主吩咐,下官需從外下鎖,對不住,虞士子請在此稍候。」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男士子們在外面搜身有時當場被扒光也不是沒有出現過,至於女士子,其實規定只需脫到中衣即可,但是女卒們為圖方便,懶得去摸到底是些什麼,統統叫女士子們脫|光,一目了然。
虞璇璣一非頭回入試、二非待嫁閨女,脫衣服檢查也不覺得如何,倒是隔壁兩間一個女卒惡狠狠地說:「快脫!」
嗤啦一聲,是衣衫撕破的聲音,女子的哭叫聲、男人的怒罵聲,肉打著肉的聲音,一聲一聲鑽進耳膜,虞璇璣半晌才回過神來,連忙把窗子關上,摀住耳朵,身子靠牆縮成一團,但是隔院的叫罵仍然不止,她將頭髮拉散,手在耳邊握拳,緊抓著頭髮試圖把聲音蓋住……
該是出去巡視巡視,嚇唬那些高官貴戚子弟的時候了,李千里起身,走到窗邊,利落地一躍一蹬,躍了出去,稍稍撢了撢衣角,彈指叫了兩個御史過來:「那幾個我說了要殲滅的在哪裡?」
「對面給妳考試,睡覺休息去旁邊,考詩賦,主考事多,我沒時間盯妳,所以,旁人有整天,妳只有兩個時辰,從現在開始。」李千裡頭也不抬地說。
本來其實也無須搜身,因為考場中放有韻書經典自由翻閱,而且考生之間也能互相討論,不過近幾年加重策問之外,也特別注重各種典故,有些考生就夾帶了一些典故本子甚至是書肆中購來的無名詩集,以備抄襲,價錢要比請人代寫卷子便宜得多,所以又加重了搜身的程序。
就這樣虞璇璣在備戰狀況下拼死拼活終於在兩個時辰后拼完了詩賦,丟給她始終覺得一臉奸險的李千里,然後搖搖晃晃地抱著包袱到旁邊去,把毯子鋪在席上,倒頭大睡。
神經病,防賊似的……虞璇璣抱著包袱坐在冷炕上,不爽地聽著外面一陣鼓樂奏鳴與士子考官見禮的齊聲拜會,而她只能龜在這裏活像個被罰三天不能吃飯的家婢似的。
虞家山亭中,那一排臨水柳樹今尚在否?虞璇璣閉上眼睛,一任粉雪落在眼睫上,融成一道道淚痕……
一夜北風寒,虞璇璣倒是睡得不錯,四更左右便起身梳洗,換了麻衣,將長發梳成男式的髻,結在頭頂,紮上布巾,李寄蘭親自給她端了朝食來,是一碗甲魚燴、一迭金黃色的炊糕、一尾烤鰂魚,意為獨佔鰲頭、高中金榜、進士及第,全是好口彩,甲魚是西京人不吃的東西,倒是李虞二人生長在南方才曉得甲魚的鮮美,李寄蘭幾日前就到曲江邊釣了幾隻來,今晨破了殺戒親手下刀煮來討個好兆頭。
「有勞官人。」
「叫個雕啊!**你娘親的錄事叫到上狗癮了吧!我明明就在這裏站著沒動等那腦子穿洞沒事去惹狗娘養的御史大夫的混帳虞璇璣!」
天邊爬起一輪朦朧清輝,灑在滿地春雪上,九轉丹煉了三分,這才過了第一天呢……
這麼快就杠上啦……透過打開的窗戶,在廂房中等待考畢閱卷的考官們紛紛探頭出來看,虞璇璣不平地瞪著他,嘴唇緊抿無聲地蠕動,忿忿地坐下,擺出了標準的虞八叉姿勢,開始構思文章。
是不是還要威武個兩聲,驚堂木一拍『帶了上來』?然後她還可以喊個兩聲『司法不公』?虞璇璣抱怨似地想,卻聽李千里說:「帶上來。」
李千里迅速瀏覽了一遍,唇邊彎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拍了拍手,某個御史站到窗外,李千里把文章丟給他:「拿去和圖書對韻腳。」
腹稿打定,虞璇璣埋頭振筆疾書,渾然不理會李千里的瞪視。
「那為什麼這個包袱這麼重……」
「嗚嗚……脫到中衣就可……可以了吧……嗚嗚嗚……」一個少女聲息抽抽搭搭地說,又被女卒大聲呵斥,倒像新買了小雛兒的老鴇。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請問……」
「也不是這麼說……」李寄蘭難得地不壞嘴,扯著她起來,把她推到正房去,遠離隔院又鬧起來的聲音。讓隔院這麼一鬧,倒分了虞璇璣本來的猜疑,她這才想起自己若是明日輸了策問,半輩子肯定都完了,於是認真地看起一些策問文選來,又將要帶的東西過目了一遍,早早地睡了。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的睫毛看起來好長……李千里凝視著她低垂的眉眼,額頭上還沒有皺紋,不過倒是褪去了女兒態,多了幾份從前沒有的英氣……目光溜到她的手,右手因為寫字的關係稍稍有些變形了,不過字跡也不再是當年的簪花小楷,而是氣派端莊骨骼清雅的柳家體了……李千里明知自己應該繃緊臉、瞪大眼嚇唬她,卻在這種時候想當年,他暗自覺得自己是個假公濟私、活該彈劾得七竅冒煙的混帳人渣爛主考,卻又忍不住偷偷去數她有幾根睫毛,一根兩根三根……右邊有二十五根、左邊是二十八根……
「唷,終於來了。」一見到本人,虞璇璣才傻眼,這位兵曹明明就看起來還滿斯文的,那剛才那陣流暢又極具實用性的叫罵是……「走吧!」
「哪有人這樣監考的?給台主這樣盯著,不嚇得哭出來就是萬幸了。」那個給虞璇璣帶路的御史說。
「賤婢、盪娃!八輩子翻不了身的小娼婦!」一個闇啞的男人嗓音追過來,伴隨著清脆的巴掌聲響:「老子出去賣兩個月茶,妳就勾上了個唱喪歌的野男人!老子買了妳兩年,說什麼身子金貴,碰一下就哭天嗆地的,換了個野男人,妳巴巴地脫|光等他!賤婢!」
呈現昏死狀態的虞璇璣並不知道,在她熟睡的時候,李千里出去幹了些什麼好事,諸如在考生考試時,抱胸在旁惻惻冷笑,嚇得考生瀕臨崩潰抱頭大哭,要不就是趁著考生考試考到神智不清的時候,突然問幾個關於他親戚們的問題,意外獲得不少情報,御史台的火眼金睛可不是蓋的,也一連揪出了四五個夾帶的考生,當場被趕出考場。
「娘子,妳提得動嗎?」
採薇採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李寄蘭臉色一正,伸臂環住她,像母雞毫不遲疑地環繞著幼雛:「不是,妳是虞璇璣!不是虞岫嵬!我會保護妳!我不會讓妳受傷害的。」
平日閑著沒事幹的左右衛每到此時都會被調來幫忙,在報到處的左衛錄事參軍抬起頭:「虞璇璣?就是那個要跟主考關三天的?」
虞璇璣只是眉峰一動,她現在完全確定李千里除了當御史台官,真的沒其它的路可走,因為他的思路除了惡整別人時可以出奇致勝之外,其它時候會被當成白痴……她輕輕閉上眼睛,避開他滿懷惡意的熾熱目光(三度強調,在虞璇璣看來),待她屈到第八根手指時,睫毛輕輕一動,再屈第九根手指時,才睜開眼睛。
鳥的咧!又不是數清楚小孩子睫毛晚上就把小孩子偷走的夜貓子!我在這裏數睫毛幹什麼!李千里此時真是自我厭棄到了極點。
『砰』地一聲,兩邊廂房中人都嚇了一大和_圖_書跳,趕緊衝到窗邊看,只見李千里竟從旁邊的客席上搬了個中型几案,左臂夾著扶手,把几案放在虞璇璣的正對面,扶手放在左邊,又將錦墊搬下來,雙肘撐案,直勾勾地盯著虞璇璣。
李千里你這混帳王八蛋……虞璇璣在心中暗罵了第六十九聲后,終於外面有金屬鎖鏈的聲音,還是那個御史開了門:「虞士子請。」
不遠處傳來一陣同樣流暢的叫罵,雖然當場在天門街上開干,甚至辱及主考,不過因為整個天門街上的左右衛軍,上至參軍下至小兵都邊做事邊問候士子與主考的家人體中何如,所以大家也不是特別在意,錄事參軍一比來處:「去那邊找兵曹,找不到就大聲亂表兵曹祖宗十八代,就知道是誰了。」
於是,翟叔駕車,載著虞璇璣與李寄蘭往皇城去,直來到安上門前的國子監處,只見前面人聲喧鬧,全是來應考的士子與來視事的官人,虞璇璣說:「翟叔,就在這裏放我下來,國子監前有人引路。」
「方才是主考命人將學生鎖在配房,怎可說沒聽到是學生自己的事!主考既是出題者,解釋清晰乃試場慣例,試場講求公平,應當一視同仁,怎可以學生未聽到為由,拒絕解釋!」虞璇璣被他惹怒了,冷著聲,撐起身子。
昔我來時,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隔院的聲音終於停了,虞璇璣縮在李寄蘭懷中,臉色蒼白,一頭冷汗,李寄蘭拿出汗巾給她擦了,又將她抱住拍了拍:「好了……沒事了……」
「沒有啊?我管那混帳王八幹什麼!上吐下瀉也不關我事。」
「我前些日子幫妳打聽了他,說這黑心鬼十六歲進士及第,獻《羅織譜》注給御史大夫,破格拔擢為監察御史里行,只做了五六任官,外官兩任而且時間很短,大部分時間都在西京,所以三十歲就當上御史台的大頭目。」
虞璇璣唔了一聲,屈指盤算了一下:「我爹去世的時候是四十一歲,及第是十七歲,任御史台主簿是二十到二十三歲,然後就去西平幕府,算起來,他在御史台的時間,是三十五六年前的事。李千里也不到四十歲,我爹在御史台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屁孩呢!」
而李大台主的正前方木地板上,只放著一張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破案,連塊蒲團都沒有,前面放著一小罐水,也不知是給她喝的還是給她磨墨用,不過就算李千里說了可以喝,她也不敢喝,誰知道他會在裏面做什麼手腳?
背後感覺到的寒風突然止了,虞璇璣睜開眼睛,感覺有人站在背後,毫不意外地聽見李千里的聲音傳來:「前面那條傻魚,閃開別擋我的路。」
不待答應,御史走入正房:「稟台主,士子虞璇璣帶到。」
「呃……有勞參軍。」
「翟叔?翟叔哪?肉脯買好了沒?胡餅我們自己貼,別在外面買,免得吃壞了肚子。」
採薇採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飢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嗚嗚嗚……」少女又嗚嗚咽咽,只聽得一陣衣裙摩挲聲,大概是含悲忍淚脫衣檢查。
「泥菩薩過江,能救一人算一人。」虞璇璣說,緩緩轉了一圈,女卒點頭,她才穿上衣服。其它女卒早已把她的行李打開搜過,她笑了笑:「有勞」,搜她身的女卒這才領她出去,直領到後堂去。
駕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玁狁孔棘!
「啰唆!快滾進去!」
一出後堂,後堂的門又砰地一聲合起,女卒說:「要改卷子了,妳可以www•hetubook.com.com晃一個時辰。」
虞璇璣聽了有些不忍,便出聲說:「小妹妹,就把那位女軍當妳娘,脫|光也沒什麼,妳出生時候有穿衣服嗎?」
虞璇璣的嘴角不爭氣地往上彎,御史走出來看她還笑得出來,心中暗自覺得這人要不是個不知死活的傻子就是臨危不亂的大將之才,咳了一聲說:「虞士子請入。」
「解狀家狀拿來。」好在錄事參軍還看得出她是女子,沒有加上幾句『娘的!你腦袋有洞啊!』之類的日常用語,因為她列在有才無行觀察名單,因此參軍特別確認解狀家狀跟登記冊上寫的:「越州虞璇璣,字璇璣……身五尺四寸,嗯……差不多,鵝蛋臉,下頦偏瘦,遠山眉,雙眼皮帶鉤帶尾,嗯……都沒錯。」
虞璇璣聞言,不禁一笑:「大頭目?說得好像什麼蠻夷酋首似的。」
看一下而已也犯得上那麼凶?個性真差……不過梁國進士試本就不禁考生探問主考本意,她便問:「敢問主考,詩以〈仙才上翠微〉為題、賦以〈雜王霸之道馭天下〉為題,沒錯吧?」
不及細想,兵曹帶著她穿過安上門,走進安上門街,左邊是太常寺、右邊是太廟,過了一排高牆,往左轉,便是禮部南院,隔壁則是進士及第后舉行吏部試的選院。南院中已有一些士子,兵曹把她帶到院中,交給一個女卒:「張三他相好的,這是虞璇璣。」
「妳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李千里有答等於沒答,放下家狀拿起解狀:「剛剛其它士子已經問過,我也已經答了,妳沒聽到是妳的事。」
虞璇璣終於笑出聲來,也聽見了春娘開門進來的聲音,便起身梳洗用飯。想到明日就要去赴御史台主三天三夜之約,她是一點溫書的心思都沒有了,更無心去打理那些該帶的物事,橫豎眼前放著個在家閑晃的假母(春娘語),正好將物事交李寄蘭打理,省得李寄蘭搬來一堆書目要抽考她。
虞璇璣將竹籃挎在臂上,用兩手抱住那個大包袱,擠到國子監前:「在下越州虞璇璣。」
外面像歡迎凱旋似地列了兩排,不過都是一臉晚娘臉盯著她,那御史領她走到四面大開的正房,跟她要了解狀家狀,還算好心地說:「自求多福。」
「要死了,你看他那個樣子像監考嗎!」
「像討債……」
「走。」
「喔……多謝。」虞璇璣坐起身來,揉揉眼四下一看,只見李千里端坐在大案前,正在批閱一些東西,她向他拱拱手,他只隨便地一擺手,外面開了大鎖,她便在女卒的陪同下出了後堂。
「採薇採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驀地,她想起十六年前,十六年前也是這樣一個下雪天,她隨父親姊姊住在曲江邊的虞家山亭,細雪飄飄,父親命她鼓琴、姊姊吹笛,自己持劍在雪中且舞且唱……
虞璇璣一頷首,趕緊脫了靴子,抱著包袱提著籃子走進正房,雙腳剛一踏進去,只聽得砰砰砰砰四聲,回頭一看,正房的四扇雙開門全都關起,大有關門放狗之勢,事到臨頭需放膽、人至無路更爆發(對不起,後面那句是我胡謅的),虞璇璣眼睛四下一看,只見正前方是御史大夫的大案,在虞璇璣看來,他還是一臉奸險,故作優雅地(再次強調,在虞璇璣看來)靠在一個黃楊木獸爪扶手邊,臀下是整片的虎皮褥跟厚厚的錦緞座墊,案邊還有一個小炭爐,手中檢閱著她精心裝裱的家狀,舒適得像個當家翁。
「是……」
「在這裏老實待著!」女卒斥了一聲,把她撂在庭中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進了廂房尋考官,虞璇璣站在庭中,四下無人,眼下只到卯時,冬天的天色亮得晚,昨夜下了一夜大雪,加上今日鉛雲密布,天色十分昏暗,庭中還有兩寸積雪,後堂正房中門扉緊閉,裏面似乎還有燈火,虞璇璣呵了呵手,突然有什麼東西落在眼睫,她扇扇睫毛,才發現是雪,她抬頭看天,只見點點粉雪落下來……
虞璇璣見了甲魚,感動莫名,想起自己孤身在長安,舉目無親,也就一個李寄蘭護持,直想落淚卻強笑著說:「這隻甲魚壞妳五百年道行,真對不住。」
「台主要這樣盯著她兩個時辰?」
禮部侍郎此番被尚書派來支援,整個嚇傻了:「你們家台主都不用做其它的事嗎?咦!慢著,他剛才說什麼來著,說他沒時間盯她所以給她兩個時辰,意思是……」
跩個屁!你這欺負士子的混蛋!等老娘哪一日當了宰相,先整死你!虞璇璣強忍住想過去掐死他的衝動,趕緊從竹籃中拿出文房四寶放在案上,從最底部抽出一張厚毯,此時不禁感謝起李寄蘭想得周道,從罐中倒了點水,轆轆地磨起墨來,一邊磨一邊看試題。
一陣寒梅冷香飄來,一陣凄切的女人聲音也隨之越牆而來:「他答應要贖了我的!他不會走的!不會的!」
「我也不知怎麼了。」虞璇璣將手巾拿起來,望著頭頂的樑柱說:「我總覺得,我似乎見過李千里,原先以為是我爹的朋友,但是我前日不是去了我表叔那裡嗎?問起記不記得有個李千里,他說爹是有個姓李的好友,是同榜同庚的朋友,不過不是隴西李千里,是趙郡李萬里,兩年前死在江州司馬任上。」
吃過了朝食,翟叔早已稅了小車來,套在霜華身上,東西早已上車,打成一個籃子一個包袱,籃子放文具書卷,包袱放生活用品,李寄蘭還附了一把切肉匕首,說如果御史大夫想胡來可以拿刀剁了他,逗得虞璇璣一笑。
「稟台主,都在東首。」
是誰,在唱〈採薇〉?虞璇璣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眼皮稍稍動了一下。
「嗯……」虞璇璣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才接過汗巾擦擦臉,無力地扯了扯嘴角:「我真沒用……又胡思亂想了……」
「咦?我帶來的義興陽羡茶沒啦?要死了!哪個沒眼色的混帳喝掉了!噢……是上回邀宴的時候一起喝了……真要命,得趕快去買。」
你們明明就也是士人出身,怎麼會變成這樣……虞璇璣心中暗想,好在她早一眼看見兵曹參軍,所以並不需要扯嗓門開干,直走到兵曹前面:「兵曹,在下虞璇璣。」
虞璇璣退開兩步,才發現李千里後面跟著十幾名考官,或緋或綠,都是六七品以上的官員,其中也有當初把禮部符送給她的那個官員,那人等到大家都跟著李千里離開后,對虞璇璣說:「虞士子,這邊請。」
「這……這也太誇張了吧?」在禮部當差二十幾年的南院衙官說。
只見案前放著一迭正面蓋著禮部印,背面蓋著李千里主考印的試卷和一張試題紙,試題紙又小又薄,上面明顯是用刻本快速印成的,簡單來說,此次的詩賦試題有二,一為詩二為賦,都是用韻格式異常嚴格,不過再一看試題……也太亂來了吧?虞璇璣不禁瞄了李千里一眼,恰好他也看過來,眯了眯眼:「怎麼?認不得字嗎?」
「哎呀!春娘春娘!我說是要蜂蠟的蠟燭,味道才夠刺,點了不會想睡,順便熏一熏那個黑心鬼!」
「道行都破了,索性吃個爽,我還留了兩隻,等妳回來,我放一碗甲魚血給妳補一補。」李寄蘭笑著說,聽得和圖書翟氏夫妻與春娘一陣噁心。
詩嘛……倒要感謝李千里那一句『妳知道為了犯諱憤恨而死的考生有多少嗎?』指點了她,她本只想寫個華麗燦爛的詩搪塞住,但是對付眼前這個混蛋,不出奇招不能把他踩在腳下至少讓他口不服心服,就用他的話做一首及第落榜對照詩。賦嘛……這傢伙既然有膽在以儒為尊的進士科中弄出個王霸之道雜用的題目,就先來個分別王霸、闡釋王霸而後雜王霸馭天下,塞得你沒話可說。
「妳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別人。」虞璇璣身後那個女卒冷冰冰地說。
李千里不答,一臉看白痴的表情看著虞璇璣,她又再問:「詩題之意,簡而言之是詠新科進士,而賦題之意,是就『王霸之道馭天下』發正反之論?還是以此出發論如何馭天下?」
那女卒臭著臉把虞璇璣接過來,像丟貨物似地把她往門房裡一扔,入口處用屏風跟帳幕擋著,裏面聽起來已有幾個女士子跟女卒,虞璇璣早已來過,知道是要搜身,便將家當放在門邊,自進帳中,裏面用木板隔了幾間,女士子們紛紛寬了衣衫給女卒檢查。
「璇璣?璇璣?」李寄蘭推門進來,一進來就聽到隔院傳來的聲音,心知不妙,果不其然在牆角書架邊找到縮成一團、抖成一團的虞璇璣,連忙抓住她的手:「璇璣,沒事了!沒事了!那不是妳!」
「妳爹不是也待過御史台嗎?會不會那時見過?」
「那就是那就是……」虞璇璣喃喃地說。
正當虞璇璣準備想請問下一步去哪裡的時候,只見錄事參軍起身,對空咆哮:「兵曹兵曹!兵曹你他娘的去哪了!*你娘的上狗癮了是吧!混混混混混你娘個大頭鬼腦子進水啊?兵曹!」
「我只答應東宮與禮部三件事,一、讓妳入考,二、親試四面開窗,三、不以妳家諱出題,光是第三點,妳比其它看到考題犯諱就得收拾包袱回家的人好太多,妳知道為了犯諱憤恨而死的考生有多少嗎?不讓妳因家諱被刻意排除,這已是對其他考生的不公平,妳還憑什麼說公平!給我坐下!」李千里一字一句,聲如悶雷,一句一頓,到最後一句根本是照頭夯了虞璇璣一下。
「我行。」虞璇璣下得車來,將籃子與包袱接過:「寄蘭,妳是連御史大夫的飯都備了嗎?」
「又哭啦?」李寄蘭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一張手巾蓋在虞璇璣臉上:「元正回來后,妳每天都這樣又哭又唱的,倒是怎麼了?」
是誰,邊唱還邊哭……虞璇璣緩緩睜開眼,才知道,那又唱又哭的人是自己,以手加額,吸了吸鼻子,側過頭去,用枕巾擦去淚水。
當虞璇璣被女卒從窗外叫起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女卒說:「主考放妳出去解手。」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
虞宅上下,只聽見李寄蘭像只生不出蛋的焦慮母雞一般喋喋不休,與翟氏夫妻、春娘四處奔忙張羅的腳步聲與話語,躲到後院書房中的虞璇璣,手撐著下頦,透過支起的窗,默默地望著圍牆上的幾棵瓦松……眼目一瞬,卻望見一朵紅梅幽幽地飄落,連忙伸手要去接,探頭出去一看,才發現在圍牆與窗戶間,約莫三尺的夾縫裡已有幾十瓣紅梅靜靜躺在雪地上。
「妳們怎麼在這裏?」虞璇璣輕問,殷紅的花瓣落在灰白的雪地上,顯得慘淡寥落,她探出半個身子,才看見在離窗約四尺的左邊,隔壁家一枝紅梅越過牆來,她微笑:「倒是紅梅出牆來了。」
「壞心成那個樣子,蠻夷都比他好吧!」
「像討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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