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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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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布衣卷 第十五章 文昌景

第一卷 布衣卷

第十五章 文昌景

如果阿巽還在,至今也有十七八……可以來考進士試了……李千里撫著那一塊缺損,目光瞄到卷首的『越州虞三侍御』時,抬頭看了熟睡的虞璇璣一眼,如果阿巽有知,會怪他怨他嗎?怨他竟對虞氏女心心念念十六年?這天下無人知道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明白,幾乎是在阿巽亡后不久,他就拋撇了那段四年的婚姻,是為了忘掉妻子所以愛上虞岫嵬?還是這完全是兩碼子事?他就說不清楚了。
阿巽的慘亡,讓結髮四年多的妻子終於下定決心,再也不願忍受動不動就被追殺的日子,下堂求去。目送著妻子登上犢車,她回頭看了一眼,眼神中帶著對他的戀、對他的恨、對他的不舍、對他的失望、對他的歉疚、對他的畏懼。然後,她放下車簾,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既然考生們都無意見,請眾考生各歸廡廊,聽各房考官安排順序。」說完,那年長考官待要退下,李千里卻一咳,眼風一凜,考官連忙說:「呃……越州虞璇璣虞士子何在?」
帖經雖不困難,但是考生人數眾多,雖然分了四房帖經、一房贖帖,時間還是拉得很長,加上考官們也是人,總得出去解手喝水吃點心,一來二往的,也就沒那麼快結束。卻說崔柳蕭韓劉等人,對帖經倒也不怕,只是半晌不見虞璇璣出來,入後堂考試的時候也就不免探頭探腦想看看虞璇璣是不是還活著。
虞璇璣扭了扭背振作精神,打了個呵欠才說:「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我想睡了!」虞璇璣敲桌。
「目前考慮到在主考手下為徒,可能會比不當官更悲慘。」
「欺負得超慘……」虞璇璣下意識地回答,連忙又說:「妳不要又想歪!」
「好心叫徒兒起床還被罵,為師的實在很傷心哪……」李千里蹲在虞璇璣榻前,手上拿著一迭試捲紙,紙上有好幾處摺痕,顯然夢中那隻攻擊虞璇璣的臭鳥就是他無疑。
「為師對妳期許甚高,自然不同於旁人。」
「學生謝過主考。」虞璇璣一揖,自在那張小案前坐下。
「詩經,出其東門。」
「他竟然逼我拜他為師,而且不保證考得過進士、不保證考得過鴻辭科、不保證位列台閣只勉強答應讓我當台官,神經病,當他手下的台官我寧願去凶肆抬棺!」虞璇璣壓低聲音說,不想讓旁人聽見。
「妹妹如果沒考上,咱們倆就一起去淮西吧,啊對了,妹妹可千萬別去成德跟盧龍,聽說那兩位大帥因為最近無仗可打,需求大得緊……」
虞璇璣謝了,這才坐起身來,揉揉額頭,回頭一看,才知道原本伏在案上的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從案上滑下來,靠著案縮成橫著的匕形,剛才是撞到了案腳。她知道現在自己一定是一臉油光、兩眼浮腫的醜樣,不過旁邊是黑心大鳥官,就沒差了啦……伸了伸腰,感覺背部又僵又痛,還喀啦喀啦響,娘的!還好這種鳥日子再兩天就過了……
「笑話,丟下劍,我一家三口還有命嗎?」他冷笑不絕,刷刷刷三劍直攻那人門面,心中焦急,只盼早點從歹人手中搶回孩子,手中連下狠招,終於對穿那人胸膛,左手一掄,搶過女兒。
「聽說男人的耐性跟某個部份的持久力是相對的……」虞璇璣淡淡地說,滿意地看見李千里瞪大了眼睛,恭敬地一拱手:「所以主考的耐性……」
著了!李千裏面無表情,眼風一瞄旁邊的考官,他們都是御史台官,此時聽她言語,臉上不露,低頭寫了個較複雜的字,李千里也自在面前那份考生名單下虞璇璣的名字後面寫了同樣的字,才說:「好了,妳收拾東西,到後面內室去,若要出去可在問試空檔由女卒https://m•hetubook•com•com陪同,不許與任何考生交談,去吧!」
被踢爆黑心意圖的李千里不愧是當代最黑心的官員,面對自己在虞璇璣心中好感形象蕩然無存的現實,堪稱泰山崩於前不動如山:「不知道妳在胡說什麼,這明明是漱口……酒,早上一杯酒,暖胃開脾。」
「在主考手下當官,要冒著生命的危險,只怕學生還沒當上正監察,就一命嗚呼了。」
但是答應了不能反悔,所以他只能伸出手,輕輕將炭盆往她身邊推近一些,便轉身,從牆上拿下長劍,轉到內室去做他早就想做的春秋大夢去。
虞蕭二人自吃得飽飽的,又喝了兩盅茶,收拾完東西,才見一群考官簇擁著李千里出來,眾考生連忙起身垂手肅立,虞璇璣雖然非常不甘願,也只能裝出一副好孩子的樣子。
「為師生平第一次傳授《羅織譜》心法,徒兒應當欣喜若狂才是,妳卻如此不長進,為師只好用其它方法讓妳提振精神了。」李千里自展開隨身必備的《羅織譜》注,隨手把剛才對話間覺得有啟發的地方加進去。
「學生在。」
怎麼可能一命嗚呼?為了心愛徒兒的生命安全,為師一出闈就河蟹掉太子那幫白痴,妳等為師三年,只要三年,為師就河蟹掉河朔三鎮加淮西,再撈個三公三師讓妳無憂無慮做國夫人,當什麼官呢……李千里在心中無聲地說著他其實超想說的求婚辭,嘴上卻還要裝酷。
「請不要擅自自稱為師,虐待人也不要用什麼期許甚高的鳥話來粉飾!」虞璇璣累得腦子發鈍,更是滿肚子火。
「謝……」虞璇璣一個謝字剛出口,抬頭就發現遞碗過來的竟是李千里,再一看那水……「主考,趁我神智不清騙我喝拜師酒,太超過了喔!」
「姊姊常干這種勾當?」
虞璇璣拿起切肉刀,熟練地把烤得滋滋作響的臘肉切成小塊:「所以說,要是他敢亂來,哼哼哼……」
「姊姊還是別答應得好,御史台官又忙又累品階又低,薪俸雖然不錯,但是派去河北河東淮西淮南的監察御史,不是九死一生就是十死不生,江南嶺南雖無性命之憂,但是去京甚遠,活動不易,在京畿三衛雖好,卻四處是官,人人都擠兌妳,李台主壓榨台官又不留情面……」蕭玉環似乎十分了解御史台的狀況,說完后突然一笑:「所以姊姊嫁他當夫人就好,馬上就是郡夫人,不愁吃穿,坐擁親仁坊欽賜大宅,等他哪天被刺客刺殺,姊姊就可以接收他的財產,當個風流小寡婦了。」
禽獸……禮部侍郎嘆氣,默默把這個場景記下來,準備彙整后報告給他的老闆兼李千里的座師禮部尚書。
李千里邁進後堂正房,放下長劍,自將斗篷掛在架上,摘了帕頭坐下,墨黑的眸子直視虞璇璣:「所以呢?考慮得怎樣?」
虞璇璣自自然然地說,而蕭玉環又再一次不爭氣地臉紅了……

突然,一聲女人尖叫,他知道出事了,於是將孩子放在書房中,自己提劍前去查看,一場惡鬥后救下妻子,正待殺散歹人,卻有人抱出女兒,孩子乖乖地趴在那人肩上:「李千里!要女兒的命就丟下劍!」
蕭玉環拉著她的手去吃朝食,虞璇璣得意地打開包袱,將李寄蘭給她準備的貼餅、羊酪、冷飯糰子拿出來,搬過炭盆,將包袱里附的鐵網放上去,將臘肉沾點水放上去烤,又把冷飯糰子也放上去,烤得兩面焦脆。又拿出茶碾子跟茶,碾了茶兌上水,邊吃邊聊。
瞧妳在胡說八道什麼?放心放心,為師會好好疼愛妳的……李千里自己內心裡的真正對話噁心異常而且充滿了曠男的玫瑰色幻想,不過嘴上卻說:「此話怎講?」
那來為師懷和_圖_書中睡……李千里心中默語,又咳了一下,故作老成狀搖搖頭:「好吧,讓妳睡到五更。」
李千里很快恢復鎮靜,拍了拍手命吏卒送上新烹的茶,又叫了幾個考官進來:「問試簡略答之,當今朝廷有何急憂隱患?」
「撐個三天沒問題。」李千里大驚之下,自然下意識地回護男性自尊,故作鎮定地說:「出南院之前再說,坐下,我要考問試。」
阿巽無墓無棺,只在宅中一株小柳樹下埋著她的骨灰罈,那株柳樹就是她生命的紀念,再來,也就只有這卷《羅織譜》了……李千里將《羅織譜》收好,放在懷中,起身輕步走到虞璇璣身邊,眼下是休息時間,至五更天明才再繼續考,所有的考官與考生都在睡覺……
虞璇璣嘆了口氣,搖頭:「就是沒幹過這種事,現在才這麼苦命被那混帳欺負……這番考不上,我就狠心去嫁淮西節度使好了,聽說他快死了,撈個一票也夠我吃下半輩子。」
虞璇璣剛要咬下糰子,聽她這麼一說,才說:「欸?說的是,昨天晚上被那混帳一亂,都忘了時間了!」

「我哪有?」蕭玉環嘟囔,真是……竟然被發現了……幻想一下都不行?熟齡才女跟熟男官人關在一起,明明就很容易被亂想……
「我我……我……我以為……」蕭玉環兩手捧著糰子,羞人答答:「我以為姊姊這麼豪放,開著窗也……」
那隻鶴似乎知道有人嫌牠聲音難聽,竟直衝過來,嘎嘎亂叫著用翅膀胡亂拍打著虞璇璣……
蕭玉環本也拿了糰子要咬,聽她這麼一說,驀地羞紅了臉,虞璇璣不解地看著她,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大概是自己昨天傍晚給她說的男女大不同說得太好……伸手在她頭上敲了一記:「喂!我說的是昨天晚上的帖經試!妳臉紅個什麼勁!」
好在禮部吏卒此時扛著豐盛的朝食進來,李千里才得以下台,虞璇璣隨便梳洗一下,就又被丟出去放風,只是她這次還記得拿了食物出去。
咦?這混帳倒說出了點有意義的話?虞璇璣認真地把李千里的話想了想,確實,當官是一條四處奔忙的不歸路……慢著,四處奔忙……著啦!虞璇璣眸子一亮,不管御史台主再怎麼亂來,梁國官吏從沒有京官當到底的事,尤其是她這種不是名門出身的官,被調到外地的機會非常大,而且按照官場慣例,起家在京,二任必定要出外,也就是說,起家的校書、正字在京里混個兩年,就可以出去逍遙,然後到時再拜託吏部讓她在外官轉任,哎呀!吏部每次為了求調入京的人是煩惱得不行,有她這種體恤吏部艱難的識趣後輩,肯定是求之不得啊!
虞璇璣連謝都懶得說,就趴在案上倒斃不起。李千里看著她彎成匕形的睡姿,縱容地淡淡一笑,援筆在那捲重新裝裱過的《羅織譜》注後面,寫上『弘暉六十年正月中,小徒岫嵬雲……』,仔細看去,《羅織譜》上有兩種字跡,工整抄錄的原文是與清瘦的楷書,而旁邊的註釋筆記上,卻是李千里一手風狂雨驟的草書,而軸頭也是李千里的字跡,題著『來台主《羅織譜》,越州虞三侍御錄,隴西李千里注』,新裱的捲軸看來乾淨鮮亮,但是裏面用熟紙抄錄的本文已經有些舊了。這卷《羅織譜》陪著他二十年宦海浮沉,若不是有這一卷引路燈,他這葉孤舟早已沒頂。
「軍政之憂,憂于內軍外府。朝廷在安犖山亂后培植六軍以為親信,六軍待遇勝於十八衛,更遠勝外府諸軍,待遇不同、功勛不賞,乃有四十年前陘原之叛,大樑以武功立國,不整軍,則外不能驅逐四方諸夷,內不能平叛定國,是為急憂。」虞璇璣稍稍組織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才侃侃和_圖_書而談:「軍政不整,無力壓倒藩鎮,只能坐視諸鎮壯大,朝廷僅能控制關中江南,若再有犖山一類梟雄,大樑必亡。」
「沒有,我在的時候,那混帳就是考試問話,要討論什麼事就把我丟出來,所以我啥也沒聽說。」
「國殤,倒數四句。」李千里說。
「胡說,我才是命懸一線呢!」虞璇璣挑起臘肉,送入口中,恨不得真是李千里身上的哪個部位,上臂肉好了,看他一手能拿几案,上臂啃起來一定特別好吃……手也不錯,剁下來跟燉熊掌一樣燉了,文官每天寫字,手筋才會帶勁……虞璇璣嚼著臘肉,一邊在夢想如果有一天可以把李千里拆吃入腹時,應該怎生料理才好,因為畫面太過血腥,少兒不宜,看官且勿深究。
「我昨天晚上入考的時候,看見姊姊一臉疲累,李台主欺負姊姊了嗎?」
在正文的右下方,有一小塊缺損,像是濕濕地扯了一塊下來,邊上有些毛燥,李千里輕輕撫著那一小塊,端坐在高敞的南院後堂中,以主考之尊選拔天下秀士,身帶同中書門下三品銜,散官勛官職官爵位四樣無一不是尋常士人夢寐以求的高位,然而,他只有在摸到這一小塊缺損時,才會感覺到生命中那一塊永遠無法彌補的缺憾。
「急憂者,軍政也,隱患有二,一為稅賦二為藩鎮。」虞璇璣略一沉吟便答,策問本就與時事政務有關,她早有預備。
於是,虞璇璣只得收拾包袱,向蕭玉環點了個頭,就趕緊往後堂去,各房考官紛紛散去安排問試,只剩李虞二人一前一後走向後堂,李千里慢悠悠地邁著四方步往內走:「徒兒啊,妳倒是考慮得如何了?」
李千里對於這個答案也不意外,因為這三點只要稍有點見識都看得出來,如果連這三點都答不出來,肯定是馬虎不分的紈褲子弟,黜落一點都不遺憾,而他身邊的幾個考官也只在面前的紙本上寫了個可:「軍政何憂?藩鎮何患?」
「不是出南院之前再決定都來得及?」虞璇璣背手立在他案前,她還想測測李千里這池子水到底有多深。
眾士子的目光集中到虞璇璣身上,只見她挑高眉毛,一臉吞了蒼蠅似的表情,僵硬地拱手:「學生遵命。」
李千里對這個說法也不意外,畢竟藩鎮尾大不掉的隱患,三百年前就一堆人在說,只是撐了三百年,梁國也還沒亡。因此他只是雙手交叉在胸前,並不發言,虞璇璣見狀,知道他還在等待她有什麼驚人言論,因此,她一笑:「不過,以上議論乃以朝廷角度發言。學生生長於藩鎮,又布衣多年,以藩鎮民與一般百姓的角度,藩鎮為了要壯大,必招兵買馬、獎勵農耕、獎勵商旅以圖鞏固根基,同時,也必修築驛道以運送軍需物資,又開荒開渠以增地力,藩鎮以一鎮之力用於一鎮,自給有餘。反之,朝廷所轄州縣可支配的財力全賴戶部配給,一州之力用於州縣只有六七成,甚至三成不到,州縣上下全是三年一任流水官,一無地緣二無人脈三無財力,自是越治越貧。因此,從朝廷的角度,藩鎮是威脅,需除之而後快;從百姓的角度,藩鎮才能全力發展,藩鎮越大越好、朝廷越弱越好。簡而言之,以學生之見,朝廷與百姓不能一心,才是最大的憂患。」
「有人當校書郎當一輩子的嗎?妳辛辛苦苦讀了二三十年書,就甘願當個校書郎?妳的志氣要這麼低,我一樣黜落妳。」李千里白了她一眼,傻徒兒啊……當校書郎還不如來做我的夫人,御史大夫的月薪是一百貫,校書郎才十六貫,只要當了我的夫人,每天在家什麼事都不用做,每個月一百貫,為師保證雙手奉上啊!
不關窗、不可以用下流的言語騷擾、不可以用肢體騷擾m.hetubook.com•com……他皺皺眉頭,禮部尚書這個臭老頭……
「是沒事,為師一不接受投卷二不接受薦榜,只在策問結束后忙,眼下閑得很。」
「呸呸呸!」虞璇璣連忙打斷她的粉紅幻想,正容說:「他昨天花了兩個時辰考我帖經,考得我頭昏眼花不支倒地,而且我非常聰明睡在窗邊,諒他也沒那個狗膽敢亂來,哼哼,其實他不知道的是,我包袱里還有一把切肉刀……」
禽獸不如……御史台官捶胸頓足,母親那邊是粟特人的殿中石侍御,甚至拿出了刀準備要劙面表示抗議這種禽獸不如的欺騙行為,連忙被其它人擋住。
一片鴉雀無聲,若是個尋常主考,在此時早炸開了鍋,甚至被一些權貴子弟當面質問的情形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李千里一身紫袍、玉帶、金魚袋、帕頭俱全,披著一件鑲黑貂領的絳紫錦斗篷,手上還提著一柄長劍,顯見是特別修飾過才出來見人的。他一臉漠然地站在那考官後方,像座山一樣,誰敢提意見?
遠處一隻丹頂白身的鶴飛來,雪中翱翔的身姿極其優美,就是聲音難聽得要命,果然天下沒一件事是完美的,連傳說中長壽堅貞又高雅的鶴,都有個聲音難聽的缺陷,這世間不知還有什麼無瑕的?
一出後堂,蕭玉環就迎了上來:「姊姊!」
「前面說得很有道理,後面那幾句混話簡直亂七八糟,一聽就知道沒結過婚,真要嫁他,當然是結婚那天把他灌醉然後買通殺手讓他連衣服都沒脫就一命歸西。」虞璇璣非常自豪地道來。
「李台主還真是生死一瞬間哪……」
又是那位年長考官站出來,先向李千里一點頭表示敬意才對考生說:「眾位秀士,進士試大典,本為選拔天下賢才以充國府,近年朝中屢有議論,認為進士試不重經世致用之策,而以詩賦為評斷門坎。有鑒於此,主考遂融策于詩賦,偶有錯用典故韻腳者,若議論得當,亦可過關。同時,壓縮帖經試的時間,將策問試分做策問二試,先問后策,策試自是出題由考生議論,問試則由主考親問,以求公平簡拔,有什麼意見,不妨提出來?」
此番調來的十幾個考官,在此時發揮了最大的功用,三人一間,每間備了幾十段挖去幾個字或幾句的文章,讓考生背誦出來,以示讀通了基本的經籍,有些遠來的士子,官話說得不夠好以致考官聽不懂,或者才華卓著卻不擅背誦的,也可以由考官出題命士子作詩,稱為贖帖。以贖帖方式過關的人一般來說並不多,最有名的例子是一個名叫崔曙的士人,作了一首〈明堂火珠詩〉贖帖,其中有兩句「夜來雙月滿,曙后一星孤」,本來是詠明堂前那巨大的銅鎦火珠夜間如月、日間如星,結果崔曙後來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女名叫星星,正合了那句曙后一星孤。
「旁人不過考個半刻鐘,我已經考了兩個時辰,帖經也該考夠了吧!」
那時,他只有二十歲,只是個八品正監察御史,從那時起,他就決心出人頭地直上台閣……
禽獸……虞璇璣的嘴角不自覺地抽搐。
長風又吹起西京滿天粉雪,待得士子們抬頭去看,似是一夜春風來,千枝萬樹梨花開,又成了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只是無人有岑嘉州寫白雪歌時的那種豪情,更無王夫人詠出『未若柳絮因風起』的詩意。快要去考帖經的士子們拚命抱著書卷狂讀,只怕有那麼一兩個字漏了;已經考完的士子則縮在自己的座位上,將衣服裹了個嚴嚴實實倒頭大睡。
「姊姊在後堂就沒聽說些什麼?」蕭玉環的聲音把虞璇璣從御史台主宴上拉回來。
「當個校書郎總沒風險了吧?有人要殺個校書郎嗎?」虞璇璣渾然不理會他的恐怖經驗談。
「阿巽!不可以吃紙!」記和_圖_書憶中響起他從女兒口中搶救《羅織譜》時的話語,孩子格格直笑,他將書卷放到高處,自把孩子抱在懷中試圖從她口中挖出那一小片熟紙。
至於這位黑心大鳥官為什麼不順從他的本性,直接用熱情奔放創意無限的方式叫虞璇璣起床?原因無他,自然是禮部尚書與他訂下的性騷擾防治條款立了大功,此時東西廂的官員們正一邊漱口擦牙洗臉修須,一邊探頭往正房看來。無奈何,大鳥官只好一邊喊一邊用紙在虞璇璣臉上拍,以免觸犯『不可以肢體騷擾』的約定。
「當什麼官沒有生命危險?幕府官被暴民亂軍砍,兵部會因為採買軍械擋人財路被丟到曲江還說是自殺,吏部因為賣官鬻爵搞不平被某大官弄死,刑部會被大盜手下暗殺,當縣尉會被暴動的囚徒分屍,工部巡視哪處陵工、宮工時一塊大樑砸下來變成肉餅,都水監巡河工被水衝到下游,戶部虧空太大被上頭殺人滅口,十八衛與六軍參軍最慘,不小心捲入哪個白痴搞的玄武門之變,壓錯寶殺妳九族……」李千里如數家珍,顯然這些事全在御史台檔案中出現過,他站住腳,側過臉:「當官當到死的人多了,妳不會不知道吧?還是妳以為官真的那麼好當?」
「淮西節度這個主意好。」
「請問現在是在考帖經還是歌肆點歌?」虞璇璣揉著眼睛,精神明顯不濟,原因無他,她已經連著兩個時辰不間斷地背各種經史子集片段給李千里聽,還要不時跟他討論《羅織譜》中的研讀心得,簡直是在替他李大台主解悶:「大主考就沒別的事可做了嗎?」
蕭玉環是不知何時成立的魚黨中,最後一個去考帖試的,走進後堂時,偷偷瞄了瞄正房,只見四面窗都大開著,虞璇璣坐在西面窗邊,左右手捧成個丫型撐著臉,一臉苦惱,嘴裏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而那爛心肝的御史大夫,自端坐在上首,聚精會神地看著旁邊跟山一樣高的書卷。
一歲多的阿巽,軟軟地躺在他臂彎,脖子卻彎成異常的角度往後仰,不動也不哭,他伸手探向女兒圓翹的小鼻子,已是沒了溫度沒了氣息,他摸著孩子的脖子,感覺孩子脆弱的頸椎在大椎穴上方三指處被硬生生折斷。他無可抑制地爆怒,長劍如風,將在場的歹人通通分屍泄恨,一身青衫血跡斑斑……
即使如此,他也不能違反他對禮部尚書的承諾……
要做個正人君子,還真他娘不是人乾的!
「還能活著看到妳真是太好了!」看見年輕女孩子的笑顏,果然人生還有希望,虞璇璣發出與瀕死的八十老翁差不多的感嘆。
「姊姊,一般不都是今天才考帖經嗎?為什麼昨天晚上就開始考了呢?」蕭玉環問。
「我一向沒這麼久的耐性。」
「漱口水。」
「該不會是給那臭男人搞瘋了吧?」蕭玉環自言自語,只是她自己也要去考帖經,無暇再多看,只得等了考完再說。
「主考有言,妳屬此次進士試中需格外嚴加管束的士子,為防妳泄漏考題,請入後堂,妳第一個由台主考問,然後另外隔離。」
「幹什麼!你這臭鳥!混帳鳥!滾開!」虞璇璣胡亂地揮著手,身子轉來轉去想要閃避丹頂鶴的攻擊,結果額上不知撞到了什麼,痛得閉上眼睛,結果一睜開卻發現……「呃……主考……」
雪花紛飛、行路遲遲……腳下一步一滑,道袍下襬滿是泥濘,手腳都凍得沒了知覺,嗓子也幹得直咳,如果可以,能不能倒在雪裡不要起來,至少……冰冷的雪都比人心柔軟得多。
虞璇璣拱手在身前一揖,又向旁邊的考官們團團一揖,並不抗辯,拿了東西繞過李千里身後的屏風,到內室去了,她心情大好,因為她知道,光憑剛才的問試,她這尾小魚已經翻過了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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