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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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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進士卷 第一章 憶故人

第二卷 進士卷

第一章 憶故人

李千里睜開眼睛,左手伸直,老僕便將信遞了過去,他伸手接過一看,就閉了閉眼睛嘆了一聲,那封信不像一般的書信用魚形封,而用是高麗白繭紙裁成長形,封口處蓋著烏泥印,是凶信。他揭開泥封,果然從裏面抽出一張生紙寫的信。
不過客觀來說,李千里的曲江生活也跟個死板老道姑沒什麼兩樣就是了……也是虞璇璣去年底出現后,他也才像道姑遇見才子一樣芳心竊喜,不過也只是想而已。
「爛舌根的。」虞璇璣啐了一口,又免不了好奇地問:「他住在青龍坊?不是聽說住親仁坊嗎?」
曲江池畔除了寺觀淫祠、義田義祠和幾處百姓聚居處外,其它多是皇室高官或富商的山亭小院,此時還未到曲江游春旺季,因此大多是一派凄涼池館景象,只有幾處還是門庭整肅的模樣。
雨聲太大,虞璇璣沒聽見李千里喊她,兀自抱著霜華哭得撕心裂肺,李千里靠近才看見她竟在雨中哭得像個沒娘孩子,心知她是看見了山亭觸景生情,心頭一軟,回頭招手,門房與塞鴻便過來,李千里把傘交給塞鴻:「給娘子遮雨,阿六,拉好了馬。」
說完,塞鴻妻劈手搶過薑湯入內給虞璇璣餵了,而李千里連個屁都不敢放,原因很簡單,塞鴻妻是他的乳母……是這世上唯一還知道他光屁股是什麼樣子的人,惹惱了她老人家,御史大夫的光屁股狀況可能會喧嚷得全天下都知道,於是他只好孬了。
塞鴻畢竟跟隨李千里數十年,知道他心中難受,只得岔開話題:「只不知娘子歸葬何處?」
又走了幾十丈遠,看見一片完好的圍牆,抬頭望去,雨幕中依稀可見黑瓦白牆,仍是當年模樣,虞璇璣鼻頭一酸,淚水竟奪眶而出,霜華怎知她的心事?只東顧西盼地往前走想找個有屋頂的地方避雨,竟把虞璇璣載到了山亭門口。
弟以闇眛,忝于外官五任,久疏問候,甚不安,望兄見諒。
門房與塞鴻應了一聲,李千里自繞去另一邊,把她的腳從蹬上拉開,回到這一邊攔腰一提,就把她從馬上抱了下來:「徒兒,別哭了。」
「只求她不怨我,已是萬幸。」李千里淡淡地說,塞鴻退了下去,望著窗外又飄起的細雨,驀地想起當年他進士及第后,便去拜見王侍郎,他與王氏的婚姻是族伯李刺史在他十三歲就為他訂下,他到了王家,侍郎除了恭喜他及第之外,並沒有叫出王氏與他相見,他心中明白,侍郎對他能不能成材還有顧慮,他氣憤地離開了王家,那時也是個雨天……
是什麼時候起,他再也感覺不到她的溫度?即使同榻同衾,他剛躺下她早已沉睡,他起身時又不忍心叫起她,接著,他被指派為京畿道監察御史,而當時京畿附近最重要的軍事單位是鳳翔隴右與涇原三鎮,而三鎮節度使正是四十年前平陘原兵變的功臣西平郡王李良器,所以他每月都到三鎮去刺探西平幕府的情況,與妻女聚少離多,而後,就發生了阿巽的事……
雨日贈傘,溫言慰藉,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他們都是高門華族的少年人,門當戶對,年紀相貌也都相配,住在稅來的宅子里,也有過一段幸福的小日子,她的溫柔,軟化了他對世界的不滿與冷峭。
李千里心中也在琢磨,擅自下葬很簡單,但是要把這事公開做,就有些難度了……他思量一下,到底還是橫了心說:「我這就寫信給族老,明天就奏請追贈。」
「好端端的哪來的鬼?」塞鴻沉著臉說。
李千里心神一凜,他當然明白塞鴻的意思。當年喪女,即使他悲痛自責,也不曾說起離異,王氏說了三次,前兩次他都婉言相勸和_圖_書,到了第三次,知道她心意已決,而且她父親王侍郎也親自上門來要人,這才寫下放妻書……他可以不計較王氏當年的離棄,但是隴西李氏家族願意接受她以亡婦身份入家祠嗎?
「娘子。」李千里第二次不知羞恥地說出他潛藏已久的美夢。
「娘子也才三十多歲,怎麼就……」
鳴鳳曲在青龍坊東近曲江處,虞璇璣已有十多年沒來,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路,雨已是下得五尺外不見物了,好不容易認出普耀寺山門,竟是光禿禿的連瓦都掉光了。向內一相,雜草叢生不說,房梁半塌,已不是當年還至少有個寺廟的樣子,裏面黑洞洞的,虞璇璣本就怕鬼,又沒有李千里仗劍橫行的本事,若是遇上了幾個寄居在寺中的乞丐流浪漢胡攪蠻纏可不好,只得再往前去。
臨終之際,曾見庭中降霜,乃持弟手泣曰『七郎、七郎,我與秋霜本是良緣,奈何目光淺薄,棄隴西而就豫章。近日思及亡女,更恨當年仳離,我負秋霜,羞以再嫁孀婦之身見,百年之後亦無顏見於地下,陸氏待我涼薄,亦不願見。再嫁之女羞入家塋,我欲與亡女同葬,汝當代求于秋霜。另,代我寄語秋霜,當忘我母女,再結良緣以傳隴西之脈。』,言畢不語,三日乃卒。
「乳母年高,早點休息為好。」
李千里屈膝胡坐,信握在左手,右手加額,沉重地說:「娘子去了……」
「敢問郎君,這位娘子該怎麼稱呼?」
「娘子溫柔貞靜,不慕虛華,若是得個能知疼知熱的人,必不致如此下場,那個判官定是待她壞極了!」塞鴻氣憤地說,花白的鬍子一跳一跳的。
雨越下越大了,霜華奮力跑了幾步翻上龍首原,遠遠就可看見芙蓉園的亭台樓閣,虞璇璣策馬入了啟夏門,守軍雖見她披頭散髮,但是也懶得冒雨出來攔她,便從城門洞中揮揮手讓她過去。
牛車走了,虞璇璣站在雨中,一時無處可去,青龍坊中的酒肆她不熟,不敢隨便亂去,怕被當成只母金龜大殺一陣,猛地想起慧娘說李千里住在鳴鳳曲,心頭一震……
李千里三年前買下的山亭在曲江北邊的青龍坊里,神秘兮兮地隱在荒廢多年的普耀寺邊,隔壁的荒寺蕭索,野狐出沒于長草間,他的這座山亭雖是一派士人風趣,麴院迴廊垂柳寒梅一應俱全,卻全用黑瓦覆頂,器物用具也都整齊簡單得像個死板老道姑主持的女觀。
「勞煩乳母了。」李千里馬上退開三步,作了個半揖離去。
「門外有個女子,披頭散髮在哭呢!是不是趕快請個道士來?」
「郎君內弟,王七司馬。」
門房應了一聲,連忙去叫李千里來,塞鴻只得絞著手站在那裡看著虞璇璣泣不成聲,忽聽得一陣腳步聲,果然是李千里急急趕來收訴冤狀好河蟹掉哪個官,一走出來也嚇一跳,真是見鬼了!哪家的女子?被搶了嗎?定睛一看,認清了人,便從門房處隨便抽了把傘出去,一把扣住馬轡:「徒兒!」
「呃……來找人。」虞璇璣隨口說。
慧娘笑得彎腰,連聲說:「好好好,不說還不行嗎?我走啦!明天晚上來我家吃果子。」
「胡塗!人家若是來找郎君訴冤的,你這不是誤事嗎?」塞鴻三步並做兩步,打開大門,果然見一個女子長發披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大雨中顯得十分詭異,只得硬著頭皮說:「娘子、娘子,妳有什麼事嗎?」
李千里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才終於在他懷中哭到睡去,他只是抱著她,笨拙地撫著她的背,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用一種穩定的頻率輕撫著她的背,外面的雨聲雷聲陣陣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渾然不覺,只感覺她在他懷中,真切的、如他多年以來猜想的那樣毫無反抗之力,但是他卻無法像他自己本來希望的那樣完成曠男的玫瑰色幻想。
塞鴻妻走出來,見他還傻傻地坐著:「郎君還坐在此處幹什麼?等著請客吃飯嗎?」
主意已定,拍馬便往青龍坊中去了。
「郎君慢行。」一個小婢叫住他,遞給他一把傘:「少娘子命奴婢傳語『今日未見,來日方長,郎君且寬心攻取鴻辭,必有相見之日』。」
乃于開春遣家僕致信于兄,姊氏遺願甚微,望兄念三載文定、四載夫妻之情,允姊與亡甥同葬,如蒙俯允,姊氏雖流離半生,亦得含笑九泉。
「我來。」李千里終於不知羞恥地說出了他的曠男美夢。
「不好辦也要辦,她半生悲苦,說到底也是因我而起,連這點小事都不幫她做,我沒有臉面見她。」
塞鴻夫妻驚愕地張大了嘴,這種傳奇里才會出現的真愛告白,真的有人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來?而且這個說出來的人,壓根就看不出來會這麼痴情?本來還以為他就是感情上冷血、身體倒是很正直,但是又端著架子不敢去平康坊召妓的孬種偽君子,結果是有這麼一大篇堂堂正正的愛情理路?騙人的吧……塞鴻夫妻對看一眼。
「對王氏娘子,我只恨當年沒能保護她,離異是她的選擇,直到她走出家門,我都希望她能回頭,直到她上車,我都希望她能反悔,但是她選擇離開,我只能尊重她,希望她能找個比我更好的人。她已是他人的妻子,再求她、纏她都只是讓她陷入兩難,讓她不能忘記我帶給她的痛苦,我不忍如此。」李千里端正臉色,盤膝而坐,鄭重地說:「至於新娘子,是她救我脫離失去阿巽失去王氏娘子的痛苦,如果沒有她,我早隨愛女而去。我只恨當年遲了一步,打算掙個殿中侍御再去求婚,沒想到變故突生,這才與她分隔了十五年。我本想她已是他人之妻,只打算遠遠地看顧她,天可憐見,又將她送回我身邊,我豈能放手?」
「誰寫的?」
「郎君可想清楚了?這事不好辦哪!」
虞璇璣眼下心情暢快無比,一個月前考完進士試,交上策論卷子,李千里沒有臭臉相向,反一迭連聲『好徒兒』,她就知道此番上翠微的三十仙材中,她這尾小雜魚就算不掄元也不會落榜了。於是她這一個月都輕輕鬆鬆地在西京閑晃,找同年飲酒烹茶賽棋賭雙陸逛集市聽變文玩蹴鞠打馬球……總之是吃喝玩樂樣樣都來。
「是,正待給她飲薑湯。」
「姊姊再胡說,我可不去妳那裡喝酒啦!」虞璇璣氣得跺腳,霜華不安地動了動。
李千里閉著眼,手指抵著眉心,聲音疲倦而無力:「調養不當,水土不服,心緒不安……塞鴻啊……我以為當年放了她,憑她太原王侍郎女的身份,不難嫁個好人,沒想到她後來也是彩鳳隨鴉,只嫁了小姓判官,最後竟客死柳州……」
好雨知時節,略帶點春寒的細雨,在二月中左右紛紛而降,冬日蕭條的曲江池,總算是得了一陣及時雨,池畔森林紛紛長出新葉,稍稍透出綠意來,春雨如絮,細細密密地灑落半城人家,微風輕送,便輕輕飄過庭階,降在廊上。
塞鴻大驚,卻見他妻子橫了李千里一眼:「郎君若是欲求不滿,大可去平康坊消消火,這位娘子冒雨前來,必有傷心事,郎君把這位娘子抱著不撒手,已是卑劣至極,還想口對口喂湯?老嫗最討厭的就是趁人之危的禽獸!這種自以為帥氣的卑鄙事做了一次會更墮落的,郎君的個性已是糟得不能再和圖書糟,再壞下去就沒得救了,會下拔舌地獄的。」
「我想也是如此,可惜那人已死,要是活著,我必殺他以慰芳魂。」李千里睜開眼睛,目光閃出陰狠的殺意:「欺逼弱女,可恨!」

她喜歡坐著看雨的黃木美人靠、她喜歡聽的檐角風箏、她喜歡邊背書邊漫步的迴廊……曾是她的……都不是了……
「我沒問……沒敢問。」
「如果你們沒意見的話,明天再來叫我起身。」李千里氣派十足地起身,邁著四方步就要走進帳幕去……
「恕老奴多嘴,不知娘子是以隴西郡夫人還是以太原王氏女身份下葬?要不要進隴西祠堂?」塞鴻敏銳地問,這兩個問題的最大癥結在於李千里還認不認為王氏是他的妻子?
看來不用殺手鑭不行了!塞鴻妻壓低了聲音說:「還是郎君想讓親仁坊的官眷都知道郎君的屁股長什麼樣子?或者老嫗有空跟新娘子說說,當年郎君生出來的時候,某個地方還……」
霜華不悅地噴了噴氣,馬蹄子用力扒了扒,濺起一片泥水,前面一乘牛車上的車夫生氣地說:「小娘子,妳倒是進不進青龍坊?我家娘子趕著去赴宴哪!」
「還說不是冤家,妳連人家住親仁坊都知道,敢情這幾日不在家,續前緣去了?」慧娘說話本就葷腥不忌,又被虞璇璣笑罵回去才說:「聽陳員外說,妳那冤家在鳴鳳曲有個山亭,陳員外有時回家時會看見他……欸,我說,妳要去見他,可不能就這麼亂七八糟地去,披頭散髮,鬼打了似的,別倒了人家胃口!換件羅綃半臂紅抹胸,胸口扳多一點出……」
門房聞聲出來查看,只見一個女子騎在馬上,披著長發,卻抱著馬嚎啕大哭,嚇了一跳,青龍坊本就常有鬼怪之說,傳說下雨的時候常有跳水女鬼出來作祟,連忙砰地一聲把門上閂,上氣不接下氣,入內通知塞鴻:「老……老老執事,見見見見鬼了……」
「那請問郎君要怎麼照顧這位受寒的小娘子。」
娘的,徒兒,不是為師的不行,是妳哭得這麼慘,這種時候撲倒沒有挑戰性……李千里吻著她濕漉漉的額頭,直到她完全沒了哭聲,才把她放下,塞鴻跟他妻子尷尬地站在外面很久,熱水薑湯都熱了三回,郎君還沒搞定……此時見他放下人,便連忙進來張羅,塞鴻妻放下簾幕,給虞璇璣換下濕衣衫,擦乾身體、頭髮,換上乾衣服,用熱水擦臉,這才出來要拿薑湯給她喂下。
「我要陪她。」
弟 王仙程 頓首拜上。」
女士子們中也早有傳言,女進士們為聯絡感情,照例在相識宴、燒尾宴、聞喜宴、櫻桃宴四大宴后,舉辦紅妝會入會大典——玉台宴。紅妝會就是女進士們的組織,因為人數到目前也還不滿四十,如果不團結起來,怎麼拼得過臭男人的牛黨馬會豬朋狗友?所以,玉台宴由上一屆的女進士作東相請,據說不只吃喝玩樂,連嫖帶賭都會安排下去,但是詳細情況如何,參加過的人都只是紅著臉微笑不語,因此不只女士子躍躍欲試,男士子們中也不乏有人想假扮女子混進去的,可見這玉台宴風光旖旎,其樂無窮。
「徒兒,妳是我的徒兒。」李千里說,不待多言,徑自將她抱進了山亭。

「姻弟柳州司馬太原王七頓首拜,兄秋霜足下:
騙人的!塞鴻妻迅速擋在李千里身前:「郎君說得好聽,其實就是想趁人之危吃了那小娘子,不行!小娘子由老嫗照顧即可!」
「娘子地下有知,必定歡喜。」
虞璇璣駕著霜華,一邊淋雨一邊哼著名利味非常重的一首小曲:「長伏氣,住在蓬萊山裡,綠竹桃花碧溪水,洞中常晚m.hetubook.com.com起……聞道君王意旨,山猿野鶴同喜……得謁金門朝帝京,不辭千萬里……」
李千里默默地凝視著她,她的眼神從驚惶、痛苦、迷惘、哀傷到現在的凄艷,可以有一雙眼睛呈現出那麼多的感情嗎?他抱著她來到一處小院,他自己從沒住過這裏,但是一直讓人打掃,走進去的瞬間,他抱緊了她,毫不意外地聽見她崩潰的哭聲。
「沒沒……沒什麼,老丈莫莫要理會,我這就走……」虞璇璣抽抽搭搭地說,一邊搖頭也不下馬,突然,楞楞地從打開的門看了裏面一眼,又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鳴鳳曲中只有一座廢寺、一座義祠跟一座山亭……難道他是江月山亭的新主?」虞璇璣低聲說,猛聽得遠處一陣雷鳴,眼看著大雨將至:「去鳴鳳曲看看,不行還有普耀寺能避雨。」
那乘犢車經過時在虞璇璣身邊停了下來,有人撩起綉帷:「璇璣?」
這裡是她從前的房間。
李千里也在外間整理停當,一邊用熱面巾擦臉,一邊問:「換好衣衫了?」
「胡說八道!」塞鴻斥了一聲,轉念一想:「她有什麼事嗎?」
虞璇璣從他懷中抬起頭,雨順著他的發梢落到她頭上,她眼中早是淚雨難分,卻顫抖著說:「你叫我什麼?」
「我決定犧牲小我,用我的身體溫暖她。」李千里的語氣與前面的真愛告白毫無兩樣,但是第三次不知羞恥地講出了他的幻想。
姊至柳州,曾聞流人言,兄位列台閣未有正室,姊恚恨難當,曾欲修書與兄再續前緣,然下筆不能成言,心緒委頓遂染時疾,柳州偏僻,弟繁于公務照護不周,遂于弘暉五十九年秋遘疾棄世,得年三十六。
早知道就該在他還在吃奶時撐死他,塞鴻妻冷冷地說:「王氏娘子的凶信才送到,郎君倒有心看顧新人?」
「咦?慧娘姊姊?」虞璇璣看了看,認出是住在雲深曲前端的狹邪女慧娘,她早就贖了自身,也養幾個小妓自當假母,並不常出來赴會:「姊姊來青龍坊赴會嗎?」
看到此處,看官等不禁要問,為何取名玉台宴?這便要問此宴的發起人,那位現任御史台殿中內供奉、原為京兆府參軍的郭供奉了,郭供奉嘗言:「玉台,仙境也,我等女進士,乃為盪地驚天之俊才,或雍容嫻雅、或熱情奔放、或溫婉柔美、或才思敏捷,玉台宴乃女俊才等相見歡,自當安排得仙境一般。豈能如臭男人宴會自稱燒尾?何謂燒尾,其意有三,一是虎化作人需燒去尾巴、二是新羊如群需燒去尾巴以求融入、三是魚躍龍門燒去魚尾,簡單來說,全他娘是一票畜生,實因臭男人與畜生無異。我等紅妝進士,天地仙才也,故以玉台為名,以示分別。」
親手布置山亭細節的母親、將她捧在掌心視若珍寶的父親、帶著她在山亭間探險的姊姊……曾在她身邊的……都不在了……
他閉起眼睛,默悼著再也無法相見的妻女……
虞璇璣對這玉台宴也是期待得很,無奈時日未到,也只能幹等了。這幾日已逛得無處可去,猛地想起那賣曲翁來,於是昨日便上得南山訪那老翁,與老翁夫妻暢飲杯巡,說起酒中大道,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索性住了一夜,吃了中飯才告別老翁下山來。
「郎君,是誰去世了?」老僕是隴西李家的家生仆,自也明白這是封凶信,小心地問。
好冷,虞璇璣顫抖著,就像小時候不小心落入曲江那樣徹骨徹心的寒冷,好像已經不在人世,是一縷胡塗的幽魂,渾渾噩噩地徘徊,嚇了人還以為自己活著……我不想這樣的……我不想這樣的……
「娘子遺言,要與阿巽同葬。」李千里殺氣稍斂,淡淡地說:「阿巽在m.hetubook•com•com柳樹下也孤單好久了,有她母親相伴也好,你最近就去尋地尋石工看石,給她們母女刻碑誌跟石槨,不要用青石,從曲陽買漢白玉,等我撰了志文就趕緊去刻。」
禽獸……塞鴻夫妻腦中閃過這個詞,塞鴻妻打開雙手擋在帳幕前:「郎君若要過去,就踩著老嫗的屍體過去。」
「很像啊!」
細細的腳步聲傳來,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有右手按在劍柄上,卻聽老僕塞鴻的聲音傳來:「郎君,太原王家有信來。」
塞鴻默默地看著主人,他一輩子都在李家,非常清楚李千里所屬的隴西李氏成紀房的規矩向來最大,人數也最多,李千里一直不喜歡跟家族中人打交道,能避則避,但是祠堂的事是不可能避開的,要讓李家接受王氏回鍋成為李氏婦,必有一番周折。
黃木三層斗拱搭起的亭門,粉牆黑瓦,只漆著底漆保留原色的木門,就連匾額都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瘦行書『江月山亭』,虞璇璣忍不住伏在馬頸上大哭起來。
那牛車攔在正中還能走的道上,虞璇璣不能往旁去,因為旁邊積水太深,怕霜華打滑,只得先進了青龍坊再說。
「乳母讓開。」
姊氏與兄鴛盟不諧,歸返太原三載,乃轉依弟于華州。姊又于弘暉五十載嫁作淮西判官陸婦,判官年壽不永,孀姊孤身於陸門無以立足,弟遂于去春遣仆迎姊至柳。
「是啊,禮部陳員外邀的,老朋友了,妳要去哪?」
寂靜中,只有窗外篩糠似的雨聲……
虞璇璣本想沿著啟夏門街去大業坊尋李寄蘭討杯水喝,剛要過去就想到李寄蘭這兩天被一位郡主請去作法事了,大約沒這麼快回來。略一思忖,馬頭右撥,穿過通濟坊通善坊,本待到了青龍坊往左轉,上望仙門街直走,就可到平康坊東門。經過青龍坊西門前,虞璇璣不經意地往右看,瞄見那題著『青龍坊』的坊門時,勒住了馬韁。
「誰說我不懂照顧!」
一領暗織行雲團花玄綢道袍在腰間束帶,剛洗過的長發半乾地披在布巾上,李千里四仰八叉地躺在面對著曲江的亭間中,身側放著他從不離身的長劍,半下細竹簾阻擋微雨,十分愜意地享受旬假才有的午睡時間。
「郎君不懂照顧人,閃開讓專業的來!」
「姊姊看我像逃妾嗎?」
李千里抱著她穿過幾重亭台,她不是那種楚腰纖細掌中輕的南國佳麗,說實在的,抱起來並不輕鬆,但是他卻不想放手。虞璇璣沒有理他,只是一邊哭一邊用一種哀傷的眼神看著山亭中的一切,這些都曾是她的……
「不會是來找妳那冤家吧?」慧娘抿嘴笑著,見虞璇璣一臉迷糊,嗔笑著說:「就是御史大夫呀!人不都說妳是他的逃妾嗎?」
凶信本當親稟,然柳州路迢加以公務在身,不得親見兄面,冬日道艱,
「老執事,你見過那娘子嗎?」門房整個看傻了眼,塞鴻搖頭,也是一臉吃驚。
雨中的曲江帶著薄薄的涼意,從南山一路飛馳,直上龍首原,雨絲打在臉上身上,雖有油衣蔽體還是免不了手腳盡濕,一般人都不喜歡在雨天趕路,但是對虞璇璣來說,雨中趕路是她的最愛。其因無他,因為她不會游泳又喜歡泡水,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淋雨,連頭髮都拆開淋濕,回去后再稍作梳洗就可以了。

所謂一山還有一山高,御史大夫山亭的故事證實了這句話是一點沒錯的。
這……塞鴻也不知怎麼辦才好,又想起李千里曾交代,若有人來門口哭或欲言又止,必有冤情要訴,要特別注意……可可可是他從沒遇過有人來訴冤,那眼下這位該怎麼處理才好?塞鴻稍稍往後退,對那門房說:「你去請郎君來,說有人要訴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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