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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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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進士卷 第八章 雙飛燕

第二卷 進士卷

第八章 雙飛燕

「總不能連衫都脫了吧……」虞璇璣說。
杜校書一提綠衫下襬,也坐在窗邊矮榻上:「中郎將換衣服不關窗的事,妳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來秘書省第二日就發現了,我想大家怎麼都擠在窗邊,湊過去一看,果然活色生香,果然男人還是練壯些好。」虞璇璣抿嘴一笑,雨勢似乎小了一點,但是中郎將的窗戶還是沒開:「我在想,那中郎將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看個精光啊?他把水盆放在窗邊,要擦身就要走到窗邊來,我猜他會不會是故意的……」
她從被中探出頭來,將被子捲成一團抱著,猛地又把被子踹開:「狗官!」
如果能脫掉當然最好……李千里心想,嘴上還是說:「把下襬擦一擦,別弄髒我的墊褥,上回濺的墨,浣衣工還洗不幹凈呢,要再來泥星子,妳自己拆了墊褥回去洗乾淨再還來。」
「我也不敢陪妳喝,有貞節的危險。」李千裏面不改色地說。
「是……」不用你說,我也會脫靴子……虞璇璣心想,還是乖乖脫了靴子放在旁邊,不過……
一個男人從城裡急馳出來,在棚前停住:「還有胡餅沒有?」
「我有急事尋他,也顧不得了,煩老丈給我指路。」虞璇璣淡淡地說,聽完李家的事,她心中確實覺得不忍,不怪李千里總是這樣劍拔弩張待人,只是……為什麼會有人想殺個八品小官呢?難道他那時就已經礙了誰的路嗎?
「小人不曾見過這人,娘子請回。」胡麻店主更加冷淡地說,回頭就走進店裡,虞璇璣雖吃了閉門羹,但是覺得有些眉目,她略一思忖,看天色還早,便撥馬往青龍坊去。
不過今日剛過中午不久,天邊便壓來了一片濃灰烏雲,不久,只聽得雷聲大作,一場大雨滂沱而降,砸得屋瓦叮咚直響。
玉台宴隔日,進士們便在進士團辦的盛宴下解散,虞璇璣帶著行李回到平康坊的家,又倒頭睡了兩天,實在是這幾日過得太刺|激,現在想起來,玉台宴那夜因為氣李千里不說實話光用師生之誼搪塞,憤而勾引他,實在想著都覺得自己犯傻,其實也有點危險……她把臉埋在被子里,被中只有她自己的味道,雖然明明是自己放的機會,但是若李千里不是光在那裡發愣,而反撲過來,真的會如預期的那樣,從師生進到情人嗎?
「陛下家的蕭氏都還扯到五千年前,我算客氣了。」這……虞璇璣無言到了極點,李千里抬頭看了她一眼:「找我什麼事?如果是要聊家常,自備了酒菜到我宅子去聊。」
「是虞娘子……執事說起過,若是虞娘子來,請入前堂稍坐。」門房說著,便領她到前堂去,安置妥當后,告罪去請執事來。
歸人送了過客,到什麼時候,過客才會成為歸人?
可憐的被子被踹到榻下,虞璇璣將手放在腦後,望著頭上樑柱,突然想起國之棟樑這句話來,眼下功名在手,博學鴻辭科聽說預計在半年後考試,憑著進士的資格,這半年去皇城覓個書吏工作不成問題,鴻辭科考無非就是文采華麗、旁徵博引,她也有絕對的自信考得上,只是……考中授官后,真的要去做御史嗎?
「是啊,所以來看看中郎將,休息一下。」那婦人說。
「我是大夫學生越州虞璇璣,有事稟報老師。」
「都死了三十年還奪什麼情?」
「妳過來是想問那個消息嗎?」李千里問,虞璇璣點點頭,他說:「消息我看了,是條好線索,淮西正式的名稱是彰義軍,津梁種也只河東有,可能淮西跟河朔三鎮有聯繫,不過那個店主有些蹊蹺,可能是淮西的姦細,我已命京兆監察御史密訪,妳不要再去那裡,以免打草驚蛇。」
虞璇璣與杜校書相視一笑,外面的雨勢似乎小了點:「姊姊,我該回去了,今日蘭台不管飯,我是餓得不行了。」
「也扯太遠了吧?漢離現在都一千多年了。」
「是,娘子尋郎君有事?」
為什麼他不肯老m.hetubook•com.com實說是什麼時候認識她的呢?至少這十幾年她確定沒聽過這個名字,那為什麼他護持她?而他對她又是什麼心思?為什麼還要特別締結師生之份?這隻是因為單純喜歡嗎?虞璇璣想破了腦袋也搞不清楚李千里究竟是什麼心思。時間也不早了,再睡也睡不著,乾脆下榻梳洗,換了一件白衫,駕著霜華往西京各大邸店去訪查溫杞的下落。
「我那裡還有兩塊糕給妳墊胃,畢竟平康坊離皇城還有點路。」
「娘子好眼力,津梁種確實少見得很。」
虞璇璣玩笑神色一掃而空,她想到了坊卒說的故事,再與他的話接起來,感覺到這番忠告背後有著更深重的期許跟更沉痛的代價,她將手平舉到胸前一推:「謝過老師教誨。」
「當三品官的樂趣。」李千里認真地說。
「做鬼比做人逍遙啊,可以現在就把我丟出去嗎?」
虞璇璣又嘆聽了一番,見問不出結果了,便辭了婦人回到春明門內,往婦人說的那幾間店去打探消息,四間店都說沒這個人,不過寶張五娘七四幾間店都楞了一下,與虞璇璣幾番討論才說沒有,只有那胡麻店主,一聽說打聽騎著津梁青馬、眉粗眼圓、一字胡、膚色焦黃的中年男人,皺著眉問:「娘子何人?為何來此打探客人?」
其實大可以當作沒看到,繼續往前走的……虞璇璣在御史台的樓梯上暗自嘀咕,無奈她的身體比她還正直,在看到紫袍狗官的時候就轉頭入了御史台。留直吏還是那位令史,他也懶得幫她引路,一指樓上就讓她自己上去。
「青蛙要熱炒才外酥內嫩,溫水煮,不就老了?」
「前陣子老師在山亭遇刺的事,想必執事是知道的。」
說著,那個男人將一個大褡褳跟兩個大皮囊丟了過來,下得馬來,把那匹漂亮的青馬跟霜華系在一起,瞄了一眼霜華腿邊的烙印,兩道粗眉一動,看向虞璇璣,微微一愣,走到攤子邊,坐得離她遠遠的。
但是……若有那一日,他還是寧願不是酒後憑動物本能亂來,若有那一日,情投意何你情我願才是長久之道……李千里目送著虞璇璣遠去的背影,西邊一輪紅日漸沉,清脆的鉦響伴著馬蹄聲,一聲一聲……
「那是自然。」
「我可不敢讓老師喝酒,要是再遭刺怎麼辦?」
「拿著就是了,廢話這麼多。」李千里揮了揮手,似乎是不想解釋,不過急忙低下頭去批卷宗的樣子顯得很可疑。
虞璇璣自然不會沒事跑來秘書省閑晃,她會在旬假日出現在秘書省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被抓來這裏當趕工抄書手,不過即使是趕工,悠閑慣了的秘書省也沒有苦苦相逼,頂多命這些臨時工旬假也來趕工,而一日要完成的進度也不多,做到中午左右就可以完成回家,只是雨勢太大走不了,只得在此閑看有沒有哪個人間得意人。
「那真是有勞了,娘子好不好留個便箋,一來免了小人轉述不清,二來此事不宜太多人知曉,還是娘子與我家郎君知道就好。」
虞璇璣一眨眼睛,想起是誰了,只不動聲色去牽馬,順便仔細查看那匹青馬,是津梁種,青馬腿上沒有烙印,稍一瞄下面,是沒騸過的種馬,青馬跟霜華正在互嗅,她裝作要把青馬推開,很快地撩起搭在馬後背上的包袱,果然看到底下一個圓圓的烙印,是篆書的『彰義』二字……
「要沒事就去吧,秘書省的工作結束后,專心準備鴻辭科,每逢旬假到山亭吃頓便飯,報告妳都讀了些什麼,要讀得不通,把妳扔到曲江去伺候那鬼郡王去。」
「進來。」開門、關門,踩在那塊油布上,就聽見李千里說:「快把靴子脫了,別踩臟我的地板!」
「亡母姓陰,故漢光烈皇后侄孫。」
「娘子要去李大夫宅?」那花白鬍子的坊卒驚訝地說,虞璇璣稱是,坊卒連忙說:「娘子若要訴怨訴事,還是去興化坊韋中丞宅和_圖_書,那李大夫宅死過好多人哪!風水又差,不但路沖還正對剪刀角,一向不安寧,連李大夫的女兒都在那裡出事的,娘子快別去那裡,晦氣得很。」
「至少我只抱我愛的女人。」李千里異常認真地看著她,稍一頓又說:「任誰都有慾望,所以為師沒有責備妳的意思,只是妳已是官人,不能再恣意放縱,要知道床笫之間最是兇險,激|情之下如果對方要殺妳,即使是壯漢都沒有反抗之力,何況妳是身無武功的女子?妳若有心青雲直上,位列台閣,就要防著政敵下狠招,若不是相知相愛、甚至甘心死在他手上的人,再怎麼饑渴都不能放縱,明白嗎?」
「這溫官人是娘子夫君嗎?」……
「我心喪三十年不行嗎?」
虞璇璣起身一躬,將小包收到懷中,套上襪子靴子,這才離去,剛出了公房,打開小包一看,卻是那日她落在亭中的髮飾,全都被擦得晶亮,整整齊齊地分層迭在小包里。
「大娘這辣油真帶勁。」虞璇璣說,婦人舀了碗涼水,她一口氣喝下:「謝過大娘。」
「虞妹妹,怎麼,又在看那位中郎將?」
「男人有貞節可言嗎?」虞璇璣輕笑一聲。
「那便勞煩執事為我取筆墨來。」
「是。」
「橫豎沒有怎麼樣,改日易科罰金請老師喝酒也就是了,告辭。」虞璇璣不敢再看他,一撥馬飛快跑了。
「你是?」
「因為死了爹娘。」李千里淡淡地說。
那婦人則是秘書省校書郎,京兆杜氏出身,與禮部尚書、御史中丞所屬的韋氏,並稱京兆第一名門,雖比不得五姓,但在婚姻上也是尋常姓氏難以高攀的家族,杜校書是女試第二科進士,不過沒有考中制科,因此守選了三年才補上秘書省校書郎。本來校書、正字等起家官,大多留給制科出身,但是自從開了女試后,由於女人一向給人細心、字跡工整的印象,加上吏部也沒有信心把女進士送到外縣會不會出事,更怕造成囚徒暴動或者被縣令吏卒欺負,因此現下多把女官的起家官改為校書正字,而男性進士只有成績最好的前幾個能留在朝中,大多數還是丟出去外面。
寬闊的曲江長林邊,一群五陵少年從春明門方向高聲說笑著過來,錦衣紈褲、銀鞍白馬,飛馳而去,踩落滿地如雪楊花,從反方向而來的是一些下第舉子,乘羸馬小驢,身揣文稿,望著往來的王公親貴,想伺機自薦以求來科高中。
「學生留了紙條請老師參看天色不早學生告辭。」虞璇璣一口氣說完,心頭直跳,沒防備著他會出現,一時之間,玉台宴上強吻他的事湧上記憶,倏地紅了臉,急急催馬繞過李千里要走。
「這我可不知道了,不過男人總是虛榮,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吧?」
霜華懶散地隨著虞璇璣拉扯往左往右,虞璇璣遵照坊卒的指示,在親仁坊北找到李宅,門庭倒是整肅乾淨,門外列戟,是三品官員的象徵,虞璇璣在戟門前下馬,便走入門內,門房走出一人:「娘子何事?」
「唉……」虞璇璣長嘆一聲。
「看著他的馬好,正想問他哪裡買的呢!」虞璇璣隨便回答。
虞璇璣在御史大夫公房外敲了敲門,裏面傳來李千里的聲音:「誰?」
「也不算識得,只是他這半年每隔一陣子就會出入西京,總來我這裏吃碗涼粉,每次出京也都跟我買胡餅。」
「那客人名叫什麼?請娘子示下,小人才好查客簿。」胡麻店主冷冷地說,雙手交叉在胸前。
「我喝醉了不算數。」
「插科打諢,沒個正經。」
「都給我,一碗涼粉這裏吃,再打三斤燒酒,一併算錢,。」
「這我可說不全,聽他口音必是關東人,第一次來吃東西,問起哪裡住店好,我說春明門內寶張店價錢便宜、胡麻店氣派大又有小娘子,另外,還有五娘店七四店都還可以,不知他聽進了沒有……」那婦人回想著說,又回問:「娘子識得那位客和_圖_書人?」
天色還是有些灰暗,虞璇璣走過夯土磚鋪的地,不時要注意地上的泥坑水窪,縱使小心,白衫跟皂靴上還是免不了沾了點泥星子,走過司天監,便來到御史台外,她抬頭看向御史台,在第三層竟然透出燈光,她站住腳,從那日去親仁坊后,新科女進士便全數被抓去秘書省趕抄太子要獻給女皇的書,算來已有五六日沒有見到李千里了。
「請問是李大夫宅嗎?」
「我今日在春明門外看見那個刺客了,探查了消息,欲來稟報老師。」
虞璇璣看了看這座宅第,其實不算很大,有些地方看得出改建的痕迹,可能原本是座小宅,後來稍稍擴建了些……不過……既然都來了,似乎應該拜見師母?虞璇璣心頭掠過一絲陰霾,搖搖頭,她有什麼資格不快?學生拜見師母是本分事……正思量著,卻見一個年約四十的男子走進堂中:「小人見過娘子。」
「連襪子也是濕的?妳剛從泥坑裡爬出來?還不快把襪子脫了,旁邊有布巾,把腳也擦一擦。」李千里活像個奶媽似地啰唆著,虞璇璣只得照他說的做了,不過見他的木地板擦得光可鑒人,反而讓她很想找機會偷踩幾個腳印。
去杜校書公房吃了糕,虞璇璣辭出來,在門房那些失物招領多年的愛心傘里挑了柄還能用的,便出了秘書省往左轉,本來她從含光門進是最快的,但是她不想經過鬼氣森森的推事院,寧願在安上門進出,再走一段路到秘書省。
虞璇璣嗯了一聲,回頭看著站在她身邊一起看隔壁的中年婦人:「杜姊姊編目編完了?」
「大娘,妳識得剛才那位客人嗎?」
「哪的話,正室生的,娘子有所不知,那李夫人可是太原王氏出身,父親是侍郎還是尚書,記不得了,一門顯赫,雖沒見過人,聽他們家的下人說,倒是溫婉賢淑,姿容華麗。」老坊卒豎著大拇指說。
塞鴻子取了筆墨紙硯跟泥封來,虞璇璣援筆將事情經過寫了,用泥印封好交給塞鴻子,他又說:「天色不早,娘子可要留在宅中用飯?」
李千里也是一臉受不了的表情,這個徒兒雖是心愛得很,不過也是粗疏得很,自然是要趁機教育:「不注意小的,焉能注意大的,看不出最細微的變化,等到時局變到掌控不住才發現,不是成了溫水煮青蛙?」
「李大夫有女兒?偷生的嗎?」虞璇璣完全錯過重點。
「傻徒兒……妳的梁律讀得不透徹啊……」李千里無奈地一笑,撫了撫自己的嘴唇,似乎還有她的溫度:「酒後亂性不能脫罪,情投意合不算錯啊!」
李寄蘭說過,李千里不到二十歲就注《羅織譜》,這麼年輕,他就已經將這卷洞察人性醜惡的書讀得透徹,那麼,他究竟是怎麼看人呢?只聽過他評論其它朝廷官員時,那種高傲自負又偏激的口氣,而對她,他雖然一口一個傻魚,倒還算聽得出一點善意……伸出手指,她在空中寫了『李千里』三個字,此時才發現,除了他的名字跟基本履歷外,她對這位老師幾乎一無所知。
一連跑了好幾間邸店,都無消息,虞璇璣十分失望,霜華也有些疲累,一人一馬回到春明門附近,便出了門到城外呼吸新鮮空氣,城門外一箭之地有一排楊柳,樹下有人搭了棚子,賣些涼粉、燒酒之類的東西,虞璇璣將霜華牽過去,綁在樹上,要了一碗涼粉,拌上幾匙辣油豆醬,隨便攪一攪吃下,辣得嘴唇發麻,那賣涼粉的婦人說:「娘子不慣吃辣吧?」
她站在御史台外想了想,決定還是改日再說,而且,第三層有燈不一定就是李千里,也有可能是兩位中丞……她走過御史台來到宗正寺前,還是不爭氣地回頭看了一眼,結果,就在宗正寺傳說的惡魔之窗前,看見一個紫袍人影。她垮下雙肩,御史台中只有一個人可以穿紫袍,就是那隻披著人皮的狗官……
「執事的父母……難道是塞鴻老執事夫婦嗎?和*圖*書
「渠……我看老師不姓李姓陰吧?本名陰森森。」
出得門來,便聽得鉦響,急急翻身上馬,剛一坐正要催馬,卻見李千里單騎緩緩而來,見她竟在自家門口,一夾馬肚,風魄快如流星,趕至她面前:「璇璣,妳……」
「有的,客官要幾個?」
虞璇璣一聽就覺得這聲音好熟,而那人也似乎見過,只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那人的表情,也猜到他確實認得她,便丟了一枚通寶錢在木几上,起身去牽霜華,一邊偷瞄那人,那人趕緊低頭吃涼粉,只露出上半臉……
除了男子,更有許多仕女往來於道間,也不乏有狹邪女、樂舞伎應客所邀,三三兩兩結伴而行,鶯聲燕語不絕。或乘犢車由小婢、小廝牽牛,或跨果下馬緩步而行;還有著胡服勁裝、容色姝艷的胡姬,乘著高頭大馬呼嘯而過。
「小人是親仁坊宅執事,娘子想必在山亭已見過家父家母。」
「學生虞璇璣。」
仰視百鳥飛,大小必雙翔……要到何時,才能有另一對雙翔的翅膀相伴,好飛過波濤洶湧的宦海?
「咦?那老師是奪情任官?」
一隻大手伸過來,把她的手拍掉,虞璇璣縮回來,手背熱辣辣地發疼,那個男人橫目瞪了她一眼,粗魯地擠過來鬆開綁在樹上的馬韁,翻身上馬,奔到攤子前,丟下幾十文,那婦人幫著他把東西抬到馬上,一待弄好,那男人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是?」
望著那扇窗,虞璇璣將手按著心口,感覺那一包簪飾沉甸甸的份量,雨勢已歇,一對棲在檐下的燕子低空飛過,往安上門而去。
每年自開春以後,前往曲江游春遣興的人便逐漸多了起來,二月中和之日、三月上巳拔楔、九月重陽是曲江每年最多遊人的時節,至九月以前,只要聽說有什麼好事人等在曲江群聚,許多百姓便多至曲江看熱鬧,若逢節日,北城街市半空,城南卻是摩肩擦踵、揮汗成雨。
達達的馬蹄,又是美麗的錯誤嗎?
人生多錯迕,與君永相望……要到何時,才能有另一個人能超越那些傷痛,讓她愛到甘心為他而死?
「老師……」虞璇璣揉著太陽穴,一副很受不了的表情:「做大事的男人不要計較這些小事情……」
「酒後亂性不能當作脫罪理由。」

「這事在坊卒中也只小老知道了,是李大夫還做監察御史的時候,有歹人闖進宅子,卻被李大夫所敗,抱走他的女兒以為要挾……小老那時由賊曹趕去支援,到了李宅一看,滿地血跡,李大夫立於庭中,手持長劍,劍尖還一滴滴往下滴血,左臂抱著一個小女娃,聲聲痛嚎……後來才知道,李大夫救回女兒時,孩子頸椎早給歹人扭斷……」老坊卒壓低聲音說,末了長嘆一聲:「唉……後來也不知那夫人怎麼了,這麼多年,也不見夫人出來走動,探問下人也說不清楚,只說似乎回本家去了,回來沒有也不明白,總之,從那之後,李宅就不大有人去,說怕沾晦氣,小老也不大敢經過,娘子還是別去為好。」
虞璇璣坐在窗邊,又是雙手捧成個丫形托著臉,無聊地看著雨滴滴答答落在隔壁右威衛的檐角,想著今天真不巧在旬假輪直,所以看不到那位右威衛翊府中郎將換衣服的場面……
「凶個屁,西京人跩嗎!」虞璇璣低低地說,看了一眼親仁坊匾,她想到李千里說過,只有旬假才到青龍坊小住,平日都在親仁坊,今天不是旬假,所以若把消息傳到青龍坊,只怕要隔一段時間才收得到,而且青龍坊太遠,來回有點趕,於是她便進了親仁坊,先尋了坊卒:「老丈,請問御史台李大夫宅在何處?」
李千里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悶悶地說:「妳正當盛年,要妳禁慾是難為妳了,不過要做人上人,本來就要捨去許多,我們都是孤舟入宦海,是沉是浮難以預料,眼下暫且系在一起,難說有朝一日,也要分開,我們師生同在官場,誰https://m.hetubook•com•com在朝誰在外都難說,即使妳能做得里行,三年一滿也要出外為官,相聚時日不長,為師只能盡量把官箴告訴妳,盼妳好做打算,不要在無謂的人身上虛擲光陰。」
記得父親書房中有一卷《羅織譜》,父親時常翻閱,卻從來不准她看,父親說:「岫嵬,人生只有好事,凡事都要往好處看。」,也是一直等父親去世后她才在西平王宅的書房讀了這卷書,冷酷功利得令人毛骨悚然,但是若有人照著去做,當個三公九卿絕不成問題。
將小包收回懷中,她露出一個有些寂寞的微笑,下樓撐著傘離去,走到宗正寺時,回頭一望,那扇窗邊,還站著紫袍人影,她向他揮了揮手,他隨便地揮了兩下就把窗戶關上。
剛走到東市北角,左轉經過親仁坊東門,猛地勒住馬,害得後面一個挑擔的小販生氣地喊:「走路看路哪!這是西京,不是鄉下!」
原來他已有正妻……可是老乳母說過山亭無主母的,難道是正室住在親仁坊、山亭是用來會外室會情人的嗎?虞璇璣心頭一沉,卻問:「那……那個女兒的事是怎麼回事?」
「知道他姓名嗎?是哪裡人?住哪裡?」
「臉紅什麼?被推倒的都不羞了,妳這推人的反羞,有沒有天理?」李千里咳了一聲,一踢馬肚,風魄便擋在霜華面前。
「這位娘子,都說小老不曾聽說過溫官人哪!」
「這……那老師陰著臉跟死爹娘沒關係吧!」
「正是。」塞鴻子笑了笑,跪坐在虞璇璣案前:「不知娘子尋我家郎君有何事?」
「正經到老師這種沒情沒趣的樣子,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虞璇璣聳聳肩,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沒有預料中的那麼尷尬,但是李千里現在這種嚴肅的老師臉,跟那日玉台宴被強吻的一臉傻樣,實在差很多……她看著皺著眉頭在看卷宗的李千里:「老師為什麼總是陰著一張臉?」
虞璇璣眼下所在,正是右威衛的鄰居——秘書省,秘書省與弘文館、集賢院同為國家藏書之處,不過從三者的位置,可看出三者的功用略有不同。弘文館設在門下省與史館附近,以學士掌事,主要收藏官署檔案、制度沿革一類的文書,方便中書門下兩省在制定駁議政策參考,也方便史官修撰國史。集賢院設在東宮麗正殿,也以學士掌事,也收藏國家典籍,但是最重要的是為太子與皇帝侍讀論道,因此,圖書多以經典、政書為主。弘文館與集賢院都在宮城內,唯有秘書省設在皇城,左臨含光門街、右邊是右威衛、對面是司天監、斜對面是御史台,承襲前朝美稱為蘭台,與御史台的柏台相望,名稱上的一蘭一柏、一花一樹,倒也相映成趣。
「阿兄任俠四方,化名甚多,店主只說有無此人。」
「放妳逍遙,為師一人在此為掃除邪惡、維護善良與和平拼得要死要活?妳做夢。」虞璇璣抿嘴一笑,維護善良與和平?笑死人了,明明你就是麻煩的製造者吧?她正要起身,李千里卻從懷中掏出一個白手巾迭好的小包給她。
「妳有多少?」
「好了,可以坐下了吧?」虞璇璣擦乾了腳,正待走上去。
「不了,我不住親仁坊,晚了回不去。」虞璇璣一看天色,確實是快要擊鉦了,連忙告辭。
「四十個。」
三月底的西京更是一派繁花盛開的景像,每逢旬日休暇,京師數萬官員士人或輕車簡從、或結伴駕馬前往,高官權貴前呼後擁、攜奴挈仆而來,前有車騎奴喝道,後有青衣美婢手持香囊水壺相隨,不急不徐地緩緩前進,為的不是賞花,是炫耀家門。
「謹尊老師教誨。」虞璇璣應了一句,剛認識不到半年,就說起有朝一日分離,難道他真有什麼危難嗎?
「他本家妹妹,母有急病,需請阿兄回。」
李千里從窗邊回頭,上下一瞄:「妳那件白衫都成了黑衫,下襬全是泥,妳確定要坐下?」
「娘子,妳都來了好多次啦!那溫官人不在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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