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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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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衫卷 第四章 紫衫客

第三卷 青衫卷

第四章 紫衫客

「不行就是不行。」
「學生僅遵太老師之命。」
虞璇璣想說點話,但是面對有如亡母再世的梅娘,她卻說不出話,只能痴痴地看著梅娘。當年喪母時,她只有七歲,母親從秋季開始就在纏綿病榻,姊姊打點家務、照顧父親的起居,她為母親奉葯擦身按摩,還記得那天也是這樣一個乾冷的冬日,母親說想聞一聞今年的梅花,她與姊姊趕緊跑出去剪,剪了好多回來,遠遠地就聽得父親的哭喊,兩人趕忙跑進房中,母親已經沒了氣息……
虞璇璣稍定心神,又下了一子才問韋尚書:「太師母……難道也是河東宗氏女嗎?」
回頭看偌大的公房,在其它同僚陸續離去后,已有兩個多月只有她一人;同榜進士們在制科發榜后,落第的若不是到其它官衙去跑腿,就是奔赴各地幕府混口飯吃,二十九名同年,現在在京的,也只剩下她、蕭玉環與另外兩個女進士,崔小八據說在柳飛卿那裡給他打下手,更索性與崔桂苑結了個同姓不同宗兄弟,雖然崔桂苑對於這個明顯比他還幼稚的同姓哥哥敬謝不敏,但是在柳飛卿敲邊鼓下,也就勉強答應了……
「梅娘,璇璣的母親,就是我跟妳說過的蕙蘭。」韋尚書的聲音恍如天外飛來,梅娘無聲地張了張口,便移到她身邊,張臂抱住虞璇璣,輕輕拍著她的背,任她無聲地啜泣著,梅娘向韋尚書比了個手勢,尚書又說:「璇璣,梅娘沒有孩子,妳要願意,不妨喊她一聲姨母吧。」

李寄蘭在柳飛卿離開后,耐不住寂寞,寫信給陸鴻漸,說她生病了,結果陸鴻漸果然吃這一套,又帶著他那堆茶破爛(寄蘭語)跑來西京,不由說,眼下正與李寄蘭在南山廝混,繼續過著猜心的日子。
滿室正紅鮮綠翠藍濃紫,南朝鎦金博山爐中燃著松木香,座席全是雙織官緞,簾幕也是整匹深緋織散花蜀錦裁成。平滑光亮的木地板上,鋪著一大片波斯氍毯,上織著一大片鶻銜瑞草、鷹銜綬帶配雙孔雀花紋,正堂上一架文皇帝御筆《為政論》屏風,紫檀嵌螺鈿卷足大案下,雁翅似地放著十余個座位,以供中書令謀事。右廂縱橫排列著數十個書架,陳列著各種待決公事與中書檔案,靠窗邊則是茶座,供中書令與人單獨對談。左廂才是中書令平日決事之所,夏日垂竹簾、冬日放簾幕,一架紅木素漆包金大案在窗邊,上面層層迭迭全是公事捲軸,左方裡間則放著睡榻與衣架、巾櫛架等器具,供中書令梳洗休息。
「梅娘不能說話,妳莫見怪。」一樣是韋尚書發言。
窗台上有一葉不知何時飄落的枯葉,一拈起來,就碎了,她望著樓下的遍地官署,雖是深冬,卻感覺無邊落木蕭蕭下的瑟瑟秋意。
「妳的路數本也就不容易大輸,倒真與妳父親和秋霜截然不同,他們倆要是下到妳的處境,肯定用孤子硬點,要不就是圍魏救趙,以攻為守,我給他們磨出了個退、貼、纏的棋訣,妳的路數像我也有不同,多下幾局,不定真能贏了我去。」
「正是。」李千里點頭承認。
虞璇璣脫了靴子進去,本以為外宅當如郭供奉家那般豪富,卻沒想到十分樸素,也不像李千里親仁坊宅單調得無趣,而是白樺地板鋪著褐色壓毛薄氈,一架墨繪老梅紗屏,紗屏後放著烏木棋案,兩邊各一個深褐座墊,韋尚書自據一席,往案上放棋,在他身側數尺,一個女子正在碾茶,兩人並無一語。
「即官人的太老師,前禮部韋和圖書尚書。」那庶仆倒是非常鎮定地說。
「誰?」虞璇璣抬頭,一拱手:「請太老師示下,學生這就去找人。」
「男人活到他這種年紀,都只剩張嘴,妳放一百二十萬個心,他心裏疼妳還來不及,怎麼捨得把妳丟到河裡?」果然姜是老得辣,韋尚書毫不在意地替愛徒告白:「他要是還犯傻,執意要去成德,妳就下點蒙汗藥把他迷昏,然後騙他說他酒後亂性要他負責,這樣,他就會乖乖活下來了……」
「不是,梅娘的名姓都是我取的。」韋尚書依然若無其事地說,將自己的陣地圍成,才開始進逼虞璇璣的陣地:「我當初見到她的時候,也與妳一樣想法,不過梅娘是嶺南流人之後,是我任嶺南道監察御史時遇見的,她本姓張,生來不能言語,因此不能像妳母親那樣吟詩唱曲,但是彈奏樂器很有天份,我帶她回來西京,便置宅此處,延人教她彈奏琵琶古琴,親自教她識字讀書,不知不覺,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虞璇璣只覺得喉頭有什麼梗著,欠身一拜,強忍著說:「學生見過太師母。」
「能看到這一層,已是很不容易。」韋尚書嘉許地點頭微笑,他放下酒盞:「秋霜到現在也還沒看到這一點,因此他去河北,只打算親往成德談判,去取回田太尉屍身……」
虞璇璣已經顧不上臉紅,因為這幾個消息如同天雷,炸得她外焦內嫩滋滋作響:「這是在演哪一出呀?我怎麼覺得像是色|誘?」
「璇璣,關於秋霜說讓妳到中書省的事,妳考慮得如何?什麼時候要過來?」韋尚書啜著酒問。
兩人一黑一白下起棋來,韋尚書為先,起手卻不佔天元,而接連佔了四周星位,虞璇璣心中詫異,記得當年父親教棋,便諄諄教誨說起手務必占天元,怎麼這位太老師卻不佔要衝,她心中嘀咕,卻也不跟他客氣,徑自佔住天元與三處星位,意圖截斷他的勢。
韋尚書看向梅娘,她微笑,伸出三指一翻,韋尚書拍著額頭說:「老糊塗了,原來有三十年啦。」
「要依著我說,既然調不了人進來,不如台中調一調如何?」韋尚書老神在在,捧著茶盞喝了一口,見李千里覷他,才說:「把河南淮南里行與河北河東里行調一調,讓新河北河東里行代行河北監察事,如何?」
一想起座師過幾日便要前往河北,官場打滾二十年,到此時,也不得不在輿論下離京,不由得有些灰心。猛地覺得,在這無邊宦海中,她不是一葉孤舟,舟尚有槳有舵,她是一片落葉,不過被師門所拾而已。
說完,韋尚書昂著臉,頭也不回地走了。
虞璇璣愕然,她腦中一片空白,獃子一樣看著韋尚書,卻見韋尚書似笑不笑地說:「妳就以河北河東里行代行河北監察之職,跟他去河北,一路上務必把這些環節告訴他,讓他放聰明點,橫豎成德也沒餓到吃屍體的程度,不會死巴著老田不放,只要他跟成德賣個笑臉,事不就完了嗎?」
韋尚書下完這局,似乎心情大好,連連叫人開上飯來:「痛快痛快,近五年來,在我手中只輸二十目的也只有妳了。」
虞璇璣剛與郭供奉吃過午飯,閑扯了幾句,無精打采地回到公房,烹了茶坐在窗邊望著遠處的官署檐牙,今日的天氣有些陰沉,濃重的鉛雲壓在禁苑方向,又干又冷,卻一絲風也沒有,她望著自己呼出來的白煙,一下子就消失在空氣里,熱茶氤氫的水氣,飄不了多長也消散,唯一的溫度只m•hetubook•com.com有陶盅與她的手心。
李千里脹紅了臉,憤愾地拱手說:「老師這是把璇璣往死里送!恕學生不能從命!」
「我一直懷疑這點!不過一算年齡又不可能。」
「稟官人,家主外宅在平康坊南曲鳴鸞樓邊兩間,門外掛有『宗宅』者便是。」庶仆依然鎮定地說,虞璇璣細問了地標,他也詳細道來,但是對於外宅中住著何人、為何要去外宅相見、主人置外宅已多久時間等八卦消息,根本決口不提,口風超級緊,相對於座師家中那兩位可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奶爸奶媽,果然太老師還是治家更有方很多。
李千里站在太極門街上,身上紫袍已不是大科綾面,而是濃紫鳳池紋繚綾面鑲黑狐邊皮袍,玉帶金魚袋依舊,但是腰間玉佩從深青紋水蒼玉換成了雜著深色山紋的山玄玉,腰間長劍也換了,從原本無紋無飾的劍鞘,換成銀絲繞紋嵌藍寶石烏木鞘,想必裏面是一把更好的劍……隔著約莫十尺的距離,她很想說些什麼,但是見他要走近,卻一甩頭,逃離了他。被熊追著似地奔跑,她回頭,見李千里站在原處望著她,更加速跑開。
「新有紫衫客,坐聽江海潮……」韋尚書徑自坐了上座,微笑著說,見李千里依然沉著臉,也斂了笑容:「秋霜,你不需要把河北事看得這麼嚴重,事情會有轉機的。」
虞璇璣放下酒盞,遲疑地說:「稟太老師……學生……並不想去中書省……比較想留在御史台。」
虞璇璣這才想起韋尚書已調任吏部,看在太老師面上,連忙請那庶仆坐,庶僕從懷中掏出書信遞上,虞璇璣接來一看,卻是個紙條,寫著『下直至外宅』……她想起那兩張座師大人傳來的『速來御史台』,原來是從這裏學來的……她抬頭問庶仆:「敢問貴使,不知太老師可曾吩咐至何處?」
虞璇璣半邊臉已經抽得沒知覺了,答應嗎?還是不答應呢?
「璇璣呀,別見禮了,來與太老師下一局。」韋尚書從屏后發聲,虞璇璣趕忙走上,拱手為禮后,師生二人收拾了棋子,韋尚書微微一笑:「要讓妳几子嗎?」
「豈只相像,根本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秋霜比妳更像老虞。」
韋尚書笑容頓失,小眼睛中閃過一抹冰冷的光,聲音冷得像冰:「中書令管不得吏部,這是朝綱,你不從也得從。」
小婢引她來到一處暖閣,請她稍待,入內通報一聲,裏面傳來韋尚書的聲音:「快請虞官人進來。」
如果不跟他說話,是不是就不用聽到有如死別般的話語?就可以當作他不過轉去中書省工作、不過見不到人而已?就可以當作他還在西京、還在皇城、還在她身邊……
眾人退出政事堂,韋尚書卻留在原地,與李千里一起走到中書令廳,這不是李千里第一次到中書令廳,卻是他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進來,前任中書令的東西已經搬得差不多,只是那一室的富貴景象,讓李千里覺得很不自在。
越跑越痛苦,虞璇璣直奔到安上門附近的馬廄,找到霜華后,大約跑得太急太喘,她咳了幾聲竟乾嘔起來,胃中一陣陣翻攪,帶起她的眼淚,她抱著霜華,為什麼每建立起一點親近的關係,就要面臨離別?為什麼她要這麼辛苦去認識新的人,不能像別人一樣有一輩子雞犬相聞的密友?最痛苦的是,為什麼每次都是她被拋在身後?
這座小院門庭不寬,甚至比虞宅還狹隘點,卻沒想到裏面別有洞天,沿著蜿蜒曲折的走廊進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穿過一個縷花門,眼前豁然,見得滿園矮枝老梅,參差栽著早放梨花,一彎表面結冰的流水繞園而過,紅梅粉梨與根部的白雪相映,一派冬日景象,風雅至極。
聽得後面似乎有動靜,虞璇璣連忙掏出手巾按按眼角,是幾個不認識的軍官來牽馬,她與他們打了個招呼,連忙牽了馬疆出去,直奔平康坊的尚書外宅。
李千里瞪大眼睛,難怪一向龜在禮部等閑衙門的韋尚書會開口要求調任六部之首的吏部,他望著韋尚書猶帶笑意的團臉,沉聲說:「璇璣年少,任里行已是勉強,她對河北一無所知,代行監察更是匪夷所思,必要引人非議,望老師收回成命。」
李千里默然,眼下其它九道監察各有各的麻煩都動不得,離河北最近的河東監察必須盯緊淄青平盧兩鎮,以免他們趁機攻打魏博;河南淮南怕有變故、劍南正在處理東川鎮、山南則是他往東都后的情報來源、江南是稅賦中心向來需要仔細管理、開春之後隴右也要注意吐缽回骨等外族來襲、關內是大本營也放不得、嶺南秦監察剛從南照回來正在病中……總之,要抽誰過去,在現在都是不恰當的……
「算是吧……」虞璇璣扁了扁嘴,在這裏、在兩個長輩的注視下,她覺得很安心:「雖然不管去哪裡,都與老師要做的事無關,但是總覺得去中書省,好像就背叛了老師似的。」
虞璇璣聽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她為難地說:「這……要老師去賣笑,他肯定又要說什麼御史如松柏不可屈之類的渾話,然後把我丟到黃河去……」
梅娘向虞璇璣溫婉一笑,她只覺得好想大哭一場,那梅娘約莫四十多歲,鵝蛋臉上,一雙如彎月一般的眼睛、小小的嘴、腮邊一個酒窩,除了膚色稍黑之外,其它根本與虞璇璣的亡母一模一樣,甚至姓氏也一樣姓宗,虞璇璣不禁心想,難道梅娘是亡母的親戚?
「學生不過學步而已,還是太老師留情,沒有痛下殺手。」
虞璇璣越聽越驚,連忙伏拜:「學生隱約猜出老師會親往,但是他這麼做簡直是赴死,請太老師務必阻攔。」
「沒有個底吧?目下只怕外官也沒人願做這個河北監察……」
「這是宗梅娘,我的外室妻,妳叫一聲太師母吧。」韋尚書的聲音若無其事地傳來。
「為什麼不行,里行代行監察,這事很常見。」韋尚書笑笑地說。
「姨母……」虞璇璣低低地喊,感覺梅娘又將她抱緊了些,好不容易收了淚,卻見自己竟將梅娘的衣衫哭濕了,不好意思地說:「將姨母衣衫弄壞了……」
「家父與老師在個性上確實有些相像。」虞璇璣下了一子準備圍出自家陣營。
虞璇璣正在考慮要不要去劍南道李里行那邊借點酒來喝,忽聽門外有人敲門,她應了一聲,卻是一個不認識的人開門進來,不是穿流外官吏常著的褐黃色袍服,而是穿著雜白面羊皮袍,顯見是某個官員的庶仆,那人一躬身:「小人乃吏部尚書仆,奉家主之命,送信與虞官人。」
「不行。」李千里斬釘截鐵地說。
這次的中書令人選大概是開國以來最沒有爭議的一個,雖然明明就是最應該有爭議的一個。
韋尚書點了點頭,晃了晃手中酒盞:「我想問妳,怎麼看此次河北事?」
李千里一身紫衫玉帶、腰懸長劍金魚袋,從險些沒與大印灑淚而別、卻已是淚眼相看的前中書令手中奪過大印,放回書令史手中,向前中書令拱手,也不再多讓,一旋身、和圖書一甩下襬,手扶憑几冷漠地坐到那塊《中書政事堂記》屏風前,捧著大印的書令史直著嗓子大聲唱喏:「宰相佐天子總百官,任其重也,今御史大夫李諱千里以本官兼中書令,總國府之政,履新之日,百僚當拜。」
「請太老師務必手下留情。」虞璇璣倒是真心地說,她只粗通棋道。
「嘖……你煮的茶怎麼這麼難喝……」韋尚書剛喝了一口就忍不住吐回盞里,順手把茶潑了,卷了衣袖親自動手,果然茶香四溢、入喉回甘,不似李千里煮的那樣苦澀:「我正要與你說,你打算用誰去補河北監察?」
高軒廣廈、面寬五間的中書政事堂中,站滿了在京四品以上官員,滿堂緋紫金玉燦然,襯托正中新舊任中書令一臉鐵青,與他們手中那包正紅繚綾包著的中書大印相映,十分不搭調。
梅娘在旁掩口輕笑,手一勾,換了一首《江月醉漁》,雪停了,一輪明月從雲中透出來,清輝灑在紅梅瑞雪之上,美得像一場夢……
送走了庶仆,望著公房中大迭大迭的公文,當一天御史辦一天公,該做的事還是得做,她先把河南淮南轉來的奏聞分門別類整理,盜領公餉的、幕府官資歷不符的、鄉貢進士冒名頂替的……分成民政財官四類,用三色骨簽標出待觀察、觀察中、可彈奏三種進程,然後畫上花押表示經手,接著歸檔。處理完兩位監察的數據,核銷他們報上的費用后準備送給計史,接著看殿院監院轉來要求特別注意某州某縣的公文跟其它行政文書,最後才是其它官署的公文。
收拾起整日以來的孤單,她勉強打起精神找到那座隱在南曲的小院,卻見得下午那個庶仆等在門口,入門后自有小婢領她去見尚書。
「他這個人,一向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哪裡勸得住?這麼多年,他一門心思都在跟詭計多端的文官繞圈子,實際上,他根本是個直腸子的人,因此收集完情報確定時機后便一舉攻破,這在文官可以,但是一與百姓與武人打交道就不成了,因此,我是攔不住也勸不聽哪。」韋尚書沉重地說,眼角瞄見虞璇璣緊皺的眉頭,卻古怪地一笑:「除非找個勸得住攔得住的人去。」
虞璇璣感覺有些倦怠,不想再多見人所以現在只與蕭玉環、郭供奉與秘書省杜校書有來往……
「請起。」李千里淡淡地說,待眾人起身後,卻見他臉上沒有一絲喜色,甚至比剛卸任的前中書令更像死了爹娘似的陰沉,歷來的中書令總要有一篇施政理念演說,但是這次新舊交接不過是兩日的事,李千里沒有時間整理政見,因此他簡單扼要地說:「某忝任中書令,不過權宜而已,今河北有變,某以首相之身,責無旁貸,不日便奔赴東都以解田太尉事。此外,禮吏二部尚書自今日起互換,吏部韋尚書加同中書門下銜,某出巡之時,此間諸事,盡由韋尚書判之,望諸君相忍為國,相助尚書,某在此先謝過諸君。」
韋尚書笑得見牙不見眼,梅娘領人布上菜來,卻是一桌清淡少肉的家常菜,梅娘陪他們吃了一些,又篩上酒來,讓這師生二人同飲。此時窗外飄起輕輕粉雪,梅娘抱了一架仲尼式古琴,素手輕勾,是一曲《梅花引》,圍繞著梅園的走廊都點起了燈,半開紅梅在燈光拱繞中,更顯清幽。
「喔,我倒不這麼看,你拜相也是勉強、兼中書卻沒人說什麼,首相之位都沒人敢放個屁,我不認為有人會去注意一個八品小官。」
就這樣一直忙到擊鉦前,御史台中響起一陣罄聲,虞和_圖_書璇璣聞聲,連忙收拾東西,趕緊起身套上靴子,鎖了房門后,匆匆奔出察院,一陣風似地出了御史台,把包袱綁在身上就急急忙忙地往安上門跑,經過太極門街,眼角似乎瞄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停步一看。
「難道老師是家父在外面偷生的?」
「我也不知讓妳几子好,反正不賭什麼,妳隨便下吧。」
在場除前任中書令外眾人,一齊下拜,眾口一辭:「某等拜見中書相公。」
「捨不得秋霜?」韋尚書單刀直入地問。
「求人何如求己?」韋尚書呵呵一笑,直視虞璇璣:「在這世上,唯一能讓他愛惜生命的人,只有妳。」
「吏部尚書?」虞璇璣皺眉,她與吏部沒有交情,吏部尚書有什麼話說?
說罷,起身團團一揖,眾人紛紛還禮,連稱不敢,而後又是門下尚書兩省長官與新加同中書門下三品的韋尚書起身拜見,因有座師在其中,李千里起身深揖還禮,新的執政班子相見歡,才算交接禮成。
「哎呀,這一手肯定是老虞教的吧?」韋尚書呵呵笑著,搖著頭懷念地說:「他總是把圍棋做象棋,與秋霜一個樣子,每下必是殺手。」
師生二人漫無目的地扯著閑話,卻聽得一陣淅瀝瀝的水聲,有人將茶放在虞璇璣手邊,她謝了一聲,側頭一瞄,卻傻了眼。
「喔……你不答應真可惜……」韋尚書裝模作樣地嘆口氣,李千里稍稍放下心來,卻聽韋尚書用異常輕快的聲音說:「那麼,身為新吏部尚書的我,只好強制執行了。」
李千里嘆口氣,無精打采地應了,在人前提到此事,他總是板著臉,僵硬地打官腔,但是在韋尚書面前,打官腔毫無必要,因為他的官腔根本是韋尚書手把手教出來的。他烹了茶奉上,勉強打起精神:「老師,是不是讓璇璣這就到中書省來?」
「就是色|誘沒錯,妳那老師這輩子沒受過幾日溫柔,做曠男已經整整十五六年啦,又到了有心有口欲振乏力的年紀,妳只需去嬌嗔幾句、滴幾滴淚,他就全身上下從裡到外都軟了,賣個笑臉、放軟身段也就不算什麼了。」韋尚書除了替愛徒免費告白外,還免費幫他散布不實的謠言,以鬆懈虞璇璣怕被反撲的心理,然後擺出了不管是李千里上皇女皇甚至公主都無法抗拒的天真無邪貌:「怎麼樣?出馬救救秋霜吧?他只剩妳了。」
梅娘燦然一笑,握著她的手拍了拍,韋尚書也說:「沒什麼,梅娘的衣服多著呢。」
「河北事……讓我覺得很震撼……」虞璇璣沉吟了一下,才像是一邊整理思緒一邊說:「我對藩鎮本不帶偏見,但是在西京待久了,又覺得似乎以鎮制鎮可行,但是沒想到,以鎮制鎮這種站在朝廷角度的方略,會引起嘩變……或者說,沒想到河朔三鎮諸軍這樣齊心,而齊心並非對抗朝廷,而是齊心厭戰,這些日子看了一些河南淮南與河北轉來的東西,才曉得藩鎮軍民其實厭戰至極,嘩變兵變不過為了除掉可能使他們喪命的人,說到底,也不算什麼叛國叛君……只是眼下看來,不只河朔如此,關東諸鎮幾乎也是如此,禁軍又比藩鎮更懶得打仗,既如此,該如何收拾,學生愚魯,至今未有方略……」
師生倆又下起棋來,韋尚書看似東一著西一處,其實卻已慢慢收緊陣式,幾處大好的龜甲勢已經形成,虞璇璣打迭起精神試圖逃出生天,卻並未強攻,只是斷開其勢、放棄已無用處的征途、幾番岔出氣去,到最後只黏著韋尚書,步步模仿,到了終局整地,也不過輸了二十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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