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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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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衫卷 第十章 按劍怒

第三卷 青衫卷

第十章 按劍怒

李千里看她勉強算是破涕為笑,突然想起前妻王氏來,王氏不喜歡他板著臉,總說要他多笑,看起來才不那麼可怕。他揉了揉眉心,也不知該歡喜還是該難過,不過轉念一想……虞璇璣倒是第一個說習慣看他這種惡人表情的,果然是愛徒啊……思及此,李千里的黑心表情又垮了下來,怎麼端得起架子用平素審問犯官的惡霸口氣說話呢?於是,就變成了……
李千里緩緩坐下,望著炭盆中燒得正紅的炭出神,淮南道兩天前送到東都來的事略顯示,淮西目前一切安好,吳元濟一樣在淮西當他的二世祖,每日聲色犬馬。但是淮西的作息如往常一般,似乎對河南道那邊的騷動不感興趣,也對成德盧龍興緻缺缺,這倒是跟吳少陽、吳元濟父子二人往常的作風不太一樣,這對父子哪裡有事就往哪裡打,朝廷強就跟著朝廷『平叛』、朝廷弱就『聲援』藩鎮,多少撈點好處,此時這般乖巧倒奇怪了。
李千里聽得此言,果然臉馬上拉長,鳳目微眯,虞璇璣透過張開的指縫,看見他那又聚滿殺氣的表情,才安心地放下手:「多謝老師。」
「劉珍量那邊就不用去了,內侍省這次是想跟我們賣好,看準你是菜鳥,不懂軍事,才想拉你過去。一來避開御史台的調查,二來將來出事可以推到你那邊說你監軍不力,三來又想跟御史台一起制住東宮,想得挺好,可是我怎麼可能放過他們?這事我自有安排。」李千里的臉轉向門口,冷冷地嗤了一聲,稍緩過氣,又回頭看虞璇璣,想了一下才說:「你去魏博后,可以繼續探聽溫杞的下落,如果可以,最好能見到他,探一探他的狀況,不過,我懷疑他跟這次的河北騷動有關,你若與他見面,要留個心眼才好。」
李千里聽完,卻默默無語,他想起之前與韋尚書下棋時,曾談到虞璇璣,那時他堅持虞璇璣心思靈活會是個好御史,並不只是私心而已。御史大多耿介,若沒人從中斡旋,必定天天出事,因此如韋中丞這類善於交際的御史,是必要卻不能多的人物。
「對不起,學生想到河北諸事,不禁悲從中來,尤其學生尚有大好青春等待揮霍,若是在河北就掛了,豈不冤枉?」虞璇璣果然收淚,也是一本正經像在台內回事似地回答:「學生本想登制科后當個校書郎悠閑兩年後,去外州做個清閑縣丞,接著回京入台省當主簿,再出為外州司馬,跟著回來三省任郎官,中間守選時得空生幾個孩子,最後掙個緋袍銀魚無災無難光榮退役,回鄉授業,此生足矣。」
不過,不管是中丞或台主,都非一朝一夕之功,任官二三十年才當上中丞是常態,要想在他的任期內成為中丞,除了要座師、太老師不計毀譽努力扛轎之外,自己也要有強烈的企圖心才行。李千里自己從中舉開始,就汲汲營營為官,卻也是費了十多年才當上中丞,做台主完全是拜前台主突然不想乾的緣故,否則他到現在應該也還是御史中丞。
聽到溫杞的名字,虞璇璣有些驚訝,見李千里臉色,又想起兩人之間已明白有了不只師生的感情,便低低地說:「學生謹記。」
庶僕從沒聽過台主這樣說話,要命來著,這是個人說的話嗎?是地府的奪命符吧?庶仆掩耳就想往外跑,卻聽得門咿呀一聲開了,李千里臂上搭著斗篷,臉色比死了爹娘更難看一百萬倍地走出來:「走!回韋宅!」
寫完信,將信捲成筒狀放入私用的信封中,一樣用漆封了,叫入自家的庶仆命他安排送信事宜,務必在三日內送抵京師。安排了此事,李千里起身兌些熱水,走到茶吊子邊取水,左臂感覺到炭盆傳來的熱氣,春天受的刀傷本有點痛,讓炭氣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烘就好些了,他猛地想起那時的刺客來……
虞璇璣坐在榻上、抱著棉被嚎啕大哭、嘴裏還說著不知道在說什麼的話,這番景象讓李千里原本難看到極點的死人表情完全破滅,還好他還保持點理性,低聲對韋中丞說:「中丞,我與她說就行了。」
李千里望著虞璇璣,墨玉般深沉的眸中,帶著一絲憂心。他不得不承認,虞璇璣在為官的企圖上,與他自己當年謀官的快狠准,完全不能相比,她與一般的官員一樣,都只想循著吏部清官的模式晉陞。如果今天他只是她的老師,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她調|教成心狠手辣的黑心御史,但是他對她的感情,卻又讓他心懷顧慮。作為座師,他只要弟子官高爵顯,作為男人,他要的只有她。
就在韋中丞回去探一探水溫的同時,李千里在洛陽中書令廳中,其實也收到了從西京兵部發來的通知。他當然知道劉珍量是什麼等級的角色,只是李光炎病倒一事,讓他覺得很懷疑,到底這位老將是真病?還是受了誰的指示臨陣抽腿?他援筆疾書,下台內文書給留守西京的知雜侍御史,命知雜侍御史派人去摸一摸李光炎的底。
抱膝坐著,虞璇璣將下顎磕在膝蓋上,很希望李千里能夠把未來該怎麼做都告訴她,但是又很討厭自己這樣的無力與依賴,明明是三十歲的女人,在官場上卻只能是個無法自立的小孩,像是把一個三十歲的靈魂塞在孩子身軀里,又無力又憋氣又難受。
就算黑心御史大夫嘴上威脅,但是他也知道這廳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肯定是歷代中書令低劣(李千里角度)的品味所致,要彈劾,難道遣咒禁師把歷代中書令都從陰間調回來審訊不成?想也知道是說說而已。明明就是隆冬,但是李千里心頭像有一泡牛眼火徐徐燒著,他拾起前方一迭寫著公文數目、來歷的生紙,沉默地翻看。
「混帳!」李千里憤然起身,伴隨著琉璃落地清脆的破碎聲,他的聲音像繃緊的琴弦,手緊握著拳頭,還是氣得發抖,他只覺得血液直衝腦門,臉脹得通紅。
「是……」
韋中丞巴不得這一聲,連忙往外走,一關上門,拍了拍胸口,對跟來的燕寒雲說:「真是見了鬼了,我這輩子沒看過有女人哭得這麼難看……」
這一去,就是兩個時辰,等李千里回到中書令廳的時候,已經入夜。中書令廳內堆滿了剛才他在御史台內調出的卷宗、還有他命人從其他官署中找的文書。他的庶仆搶進來幫他點上燭火,李千里臉色鐵青,腳步卻有些虛浮,庶仆問:「郎君,燕執事已為郎君備好晚膳送來,是不是現在就送來?」
「老師?」虞璇璣見他半晌不語,便問:「你在想什麼?」
說完,終於鼓起勇氣把話講完卻很孬種地跑走的黑心狗官,並沒有看見身後虞璇璣臉上的錯愕表情,更沒看見她在楞了幾秒后的淡淡微笑。她非常清楚,狗牽到東都還是狗,她並不期望他說出什麼美麗的話,但是在此時,她覺得似乎看見了曾經期盼的愛情。
虞璇璣見他沉思,猜他在想有關她的事,也琢磨了一下,才問:「老師,學生來東都已有數日,身為代監察卻未履河北,實在不合台內規制,但是又不知該往何處,還請老師示下。」
「怎麼了?為什麼哭成這個樣子?」聲音真是軟到骨頭裡了。
「是哪只鳥派你來的?」
「這是那種交代遺言說什麼此生了無遺憾的表情啊……」虞璇璣本想這麼說,但是話到舌尖又咽下,慌亂地說:「我看不習慣啦!我拿開手的時候,拜託老師你就用平常那種黑心變態的壞人表情就好了,拜託。」
韋中丞卻hetubook•com•com笑著,口中咋舌:「嘖嘖,台主那表情倒是經典得很哪……」
「橫豎是要殺你這狗官!」
留在李千里身邊嗎?真的要這樣沒出息地龜縮在老師身邊,靠著師生名分跟最近開始萌芽的情愫讓老師做擋箭牌嗎?虞璇璣看著滾落的木棍,認真考慮一棍打昏自己算了。李千里現在除了是座師也勉強算半個情夫,若要這樣裝痴撒嬌讓老師擋著先,幹麼還讀這麼多書、經過重重詮選出來當官?這種厚顏無恥、尸位素餐的事她做不到。
一想到下午劉珍量那句「去或不去,要問過尊師嗎?」,與她自己下意識地反應竟是當然要問師尊,再想到劉珍量與李元直臉上閃過的微笑,雖然看得出他們並沒有惡意,只是官場老鳥們的反應,菜鳥總是特別敏感些。虞璇璣已經覺得自己算是學習時很沒自尊意識的人,但是今天下午的那場會面,趕絕不是被輕視的憤怒,而是自己實在無能為力的不甘願。
去監軍嗎?真的能夠勝任監管三鎮的責任嗎?虞璇璣重重呼出一口氣,垮下肩,如果再過個幾年也許她敢去,但是眼下毫無自信。
而且,河北出事後不到一個月,成德就跟盧龍合起來鬧事,羽林軍密赴河北千里奔襲,本就是要殺個出其不意,卻沒想到反被殲滅,難道成德盧龍二鎮早有準備?難道田太尉的死不是嘩變,而是一場預謀嗎?
「混帳……」李千里又吼出他那一百零一句罵人的開頭,指節不耐煩地叩著身前那張紫檀鑲金鳳首、雲紋獸足、貼五方獅子獻太平螺鈿、不斷頭團壽飾邊的大案:「用這麼多不必要的混帳物事,到底這個中書令廳是誰布置的!我要彈劾他!」
「當官真他娘的比生孩子還他娘的難……」虞璇璣恨恨地罵,心裏堵得慌,本來這種時候要喝點酒,可是李千里下了禁酒令不准她喝酒。案上放著飯菜,她起身勉強吃了幾口,一邊扒著黃粱飯,一邊夾了菜塞進嘴裏,不知怎地,嘴唇越嚼越抖,又用持箸的右手背擦了擦臉,胡亂地說:「我沒哭,都是大蔥,我沒事哭他娘什麼哭,都是韋中丞家的菜太難吃,都是廚子用蔥做菜,我沒哭……」
庶仆沒有走遠,一聽到茶盞碎裂就趕忙貼在門上看台主怎麼了,本想問一聲是不是要收拾,卻聽得裏面李千里的聲音如豹低吼一般:「溫杞、好個溫杞……我猜得你早晚是個禍害,當年殺不了你,今時御史台主豈能容你活過明年!」
李千里回韋宅的時候,李元直與劉珍量早已離去,原來他們不耐久候,只說明日再到中書省去見他,便走了。韋中丞仍在堂中等候,而虞璇璣則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
「不行。」李千里奸詐地冷笑一聲,坐在榻邊,他摸著下巴的短須:「璇璣啊,你剛才說想生孩子,是真的嗎?」
淮西吳少陽病重的事已經傳了一年了,淮南道劉夢得這次回去親自確認過,說吳少陽躺在榻上痴獃不能辨人,據說已一年多了。顯然刺殺他的事來自淮西,那時只透過關內道監察確認刺客來自淮西,而且應是淮西軍將,他就沒再深究下去,因為淮西想殺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本以為不過就是吳少陽又找到一個強者送來給他練劍而已,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似乎不尋常。
明明碟里一顆蔥粒也無,虞璇璣還是一邊抱怨廚子用蔥亂做菜,一邊亂七八糟地吃飯,到最後索性放下飯碗,躲到內寢以被蒙頭,哭了起來。用力地捶著枕頭,虞璇璣越哭越慌、越慌越哭,突然加到她身上的重責大任與隨之而來的後果,讓她不由得渾身戰慄。

「那你為什麼不考慮直接嫁人?」
「剛才說的話是身為御史台主的話。」李千里起身,稍和-圖-書稍平了平下襬,像是要往外走,卻仍咳了一聲,冰冷的官吏表情又轉成黑心御史大夫的招牌壞人臉,只是臉非常非常地紅:「身為還沒被你認可的可能丈夫人選,我認為我比溫杞好一百萬倍,你完全不用考慮嫁給他會不會比嫁我還好,絕對不會的!所以他如果來找你,為了節省我去確認是不是他搞鬼的功夫,你就直接叫果兒把他打死,丟到城外喂狗,我再編派他個私探軍情的罪名,諒淮西也不敢放個屁,就這樣。」
「虞娘子嗎?」
「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虞璇璣拿起腳底心的木棍,啪啪啪地狠狠敲著掌心,然後將木棍握在掌中。曾經以為,出了南陵就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曾經以為,當了官就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但是到了此時,橫在眼前的不只是她虞璇璣一人的命運,還有國家與百姓,一想到這裏,虞璇璣打了個冷顫:「要死了要死了,我沒打算這麼早就擔憂國家社稷的啊!」
「想妳。」李千里的表情紋絲不動,全然不像講情話,因為他也不是在講情話,他眯了眯眼睛,很困擾地說:「我在想該把你這傻魚怎麼料理才好?」
如果河北的朝廷軍全部覆滅、如果田敦禮制不住魏博、如果河北三鎮加上淮西全都反了、如果東都被攻破……虞璇璣越想越害怕,每想一個就哭一下,而讓她哭得最大聲的,卻讓她自己都很訝異,竟是如果李千里真的要以死一謝天下……一想到這裏,虞璇璣就再也管不住眼淚了,她竟然開始後悔偷罵他狗官、開始後悔跟他吵架,甚至開始後悔要他說出個告白詞……
「那忠武三鎮那邊……」
她從來不是那種把國家天下視為己任的人,事實上,就算是女進士中,也沒有幾人是擔心國家擔心許多年的。除了女皇外,女人在梁國本不是政治的中心,偶然能參与政治的女人,像皇室中人、宮女命婦等,也沒有一人有能力繪出治國的藍圖、或者說沒有人有那樣的遠見能看見梁國的未來。虞璇璣常常在想這一點,從前想不明白,總覺得不過是臭男人能在官場、女人不能而已,但是等自己也跳進官場,才發現原來這不是性別的問題,而是經驗跟人數的問題。
「我不可能再把自己的人生綁在另一個人身上。」虞璇璣斬釘截鐵地說,也好,乾脆趁此機會攤牌了說:「嫁人生子是一回事,但是我不會放棄做官這條謀生之道的。」
「我知道了……」李千里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他把身子往後一挪,靠著榻沿,雙手交叉放在腹上,這幾日他總把虞璇璣的事放一放,想等河北情勢明朗后再安排她的去向,但是他已經看出河北的端倪,加上今日一談,也與他原本的想法有很大差異,該是安頓她的時候了。
「廢話,哭得這麼大聲,還能是誰?」
「老師,麻煩你用壞心惡劣的口吻說話就好。」虞璇璣抖了一下,太不習慣黑心座師的溫柔了,消受不起:「你這樣說話,我覺得有點肉麻啊……」
李千里的表情的確難得一見,嘴角上揚,他本想笑,但是見她巴著榻沿哭得這麼傷心,不覺心中一軟,濃眉微皺,目光卻很柔和。他走到榻邊,輕輕撫了撫她的發,她轉過頭,正對上他有點無奈的微笑,稍一愣,竟一遮眼:「我不要看到這個表情啊……」
李千里咬著牙,表情顯得有些猙獰,突然嘆了口氣,如果不能掌控河北,至少朝廷要抓緊,拉過一張平滑鮮亮的熟紙,輕咬著舌頭,援筆用工整的楷書寫信回京,向師尊探問女皇的動向。雖然很不甘願,但是他知道韋尚書既然敢讓他獨闖關東,又把虞璇璣送來,可能已經知道了女皇的計畫,只待他相問。
「狗不吃屎改吃素,倒奇了,趁亂裝乖賣www.hetubook.com•com巧,必有陰謀……」李千里心想,他盤膝坐在炭盆邊,左手在盆邊張著烤火。心中掐算時間,淮西刺他是在春天,然後就是朝廷商議成德節帥的事,他當時評估局勢後補了臨門一腳讓田鴻政去成德,接著是成德要錢,戶部出身的幾個財政官員勒啃著不給,於是成德嘩變、田鴻政身亡,前中書令隨即明著以河東裴節帥為招撫、暗地派出羽林軍,結果羽林軍全軍覆滅,這個爛攤子就到了他身上……
可是,韋中丞雖然跟他嘻笑怒罵慣了,卻肩負著家門,又是韋尚書的獨子,不可能一輩子在御史台做他的部屬,再過些年,也要放出去做刺史,將來回鍋就能官拜六部侍郎或中書舍人,之後也能位列台閣。現任的鍾中丞年紀稍大,個性剛硬,不可能出來圓事,下一代的御史中,也沒人有這種外圓內方的特質。
「妳喜歡黑心變態的壞人?」
他本以為郭供奉將來可以接替韋中丞,但是觀察了兩三年下來,郭供奉雖然看起來很好相處,內里卻是個標準的御史,嫉惡如仇、狂妄不羈,做御史可以,卻不能成為李千里的助手,而且郭供奉頗有雄心,絕不可能安居於御史台,她雖是商家出身,對財政特別敏感,卻對家業不感興趣,眼下全交在她兒子手中,再過幾年,最好還是放出去做鹽鐵度支使一類的職務,將來才可能回鍋到戶部任郎官,戶部需要這種外表豪爽內心精細、又是御史台出身的官員。既然郭供奉不適合做中丞,他看來看去,能在他任期內扶植成中丞、甚至是下一代台主的,也就是虞璇璣了。
虞璇璣靠著憑几,箕坐在案邊,腳底下放一根木棍前後滾著,望著房中一包包從東都留台調出來的檔案與抄件,心中實在有些仿徨。身為河北代監察,這時候不應該在東都,尤其像她這樣龜在座師羽翼下,雖然同僚跟中丞都很體諒她是新手上路,但是一直這樣巴著李千里,別說同僚或別的官署看不下去,就她自己想著也窩囊。
「所以,為官對你而言,只是謀生而已?」李千里的話音帶著一點寒意,那雙黑瞋瞋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她,看不出情緒,卻像兩道冰水,激得虞璇璣心中一凜,此時,她才見識到李千里做御史的那一面。
聲音有點困惑,但是好像還是太溫柔了?不行!要編些話刺|激他!雖是這麼想,但是話到嘴邊,還是說了真話:「你只適合當壞人哪!」
「呃……可以不要料理,放我一條生路嗎?」
「我家郎君什麼表情?」燕寒雲擔憂地問,郎君終於有個意中人,希望他別介意虞璇璣的醜樣子,要是他抽腿不喜歡她了,哪裡去找一個讓他看得上的女人?隴西李氏的血脈可不是要斷了?
若說官場是宦海,誰都知道波瀾萬丈,女人一向只能站在岸邊,指指點點說這個浪頭大、那處漩渦深,就是偶有幾人上過船,也不是親自持槳把舵。等到自己真的揚帆入海,這才發現,原來知道海深波險全是因為走得夠遠、走得夠久,見過哪艘船翻了、看過何處有礁石,問過、學過、走過、失敗過,才知道原來海是這個樣子。而眼下,虞璇璣只覺得自己還沒開出港就遇上暴風雨,根本看不清宦海是個什麼樣,更別說去畫一張海應該有的樣子。
「是,我至少要生兩個出來。」虞璇璣點頭,她沒感覺跟個男人討論生幾個孩子,大部分是在標示跟對方的未來,因為她生孩子的目的也不是婚姻,就算沒有李千里,她也會找個人來生孩子:「因為姊姊已出嫁,她只有一個女兒,姊夫也沒有妾室,因此,我必鬚生一個兒子給姊姊,至於另一個則是我自己的,為的是繼承虞氏血脈,至於兒子女兒倒是都沒差。」
這麼一推扳,似有一點針尖https://m.hetubook.com.com大的光在迷霧中戳了一點,大霧瞬間散去。李千里放下茶盞,起身往東都留台去,又對中書省的留直書令史說:「去!把三省六部的留直官都叫到御史台集合,我有話說。」
李千里無奈,只得咳了一聲,板起臉來:「哭什麼哭?好歹你也是個進士出身,哭成這個樣子能看嗎?」
去河北嗎?真的能夠像其他監察那樣巧妙地打探出消息來嗎?虞璇璣嗚了一聲,倒在一旁的座墊上,恨不得一頭悶死算了,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打探、該探什麼,到現在,她才剛學會調檔案,還不如讓果兒當這個代監察,至少果兒比她更清楚監察該做什麼。
李千里深深地點頭,虞璇璣已經學會,這種程度的點頭表示同意或嘉許,只聽他審慎地說:「關於你剛才的話……以官為業,我不能說錯,但是也不能贊同。撇開我們之間的事,你是我的學生,我有責任把你帶出個人樣來,不過到現在,要把你帶成什麼樣,我沒有把握,我想我們都需要時間,想一想該讓你做什麼樣的官。這次到河北來,你既然是代監察,就不能都縮在東都,讓你去戰地,我也不放心,目前,魏博是河北還算能控制的地方,田敦禮也不可能馬上與成德交戰,成德也沒辦法啃下魏博這塊硬骨頭,這跟下棋一樣,險地則安。所以,你就跟田敦禮去魏博一趟,算是魏博監軍,監軍一職,本來就是御史的責任,河北庶仆是台內的老人,有事只管問他。田敦禮也不會為難你,你要做的就是把魏博鎮的情形摸透,將領派系如何?有哪些新秀?全都記錄下來就是了。」
寫完文書、收入封筒、加印、擺到急件區,辦公時間從不停手的李千里突然住了手,一瞬間,他竟不知道下一個要做什麼,心中一凜,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背脊掃過全身。他抬頭環視四周,洛陽中書令廳比西京更豪華,處處金碧輝煌,跟西京御史大夫廳滿室文卷書架、毫無裝飾的寒素模樣相去甚遠,看一眼前方的茶盞,是琥珀色的琉璃茶盞、茶托,屋旁一組金光燦然的茶具,茶碾子、茶羅子、茶籠子、鹽台、長則……等等,一應俱全,顯然都是宮中物,這些東西,也只有放在中書令廳才不顯突兀,因為廳內的擺設沒有一處不豪奢,相形之下,那組茶具還算樸素了。
「我的表情怎麼了?」李千里錯愕地問。
他緊皺著眉頭,到底女皇想幹什麼?她向來是這種繞到最後一刻才知道怎麼回事的風格,這回卻似乎有點失控,往昔到了這種時候,女皇就會頻頻關切御史台與內侍省,但是御史台至今沒有收到女皇進一步的指示,內侍省除了劉珍量外,也沒有派中官出來河北,既然左膀右臂都沒動,難道真想靠著這十五萬烏鱉雜魚一戰定天下嗎?
李千里皺著眉,果斷地一擺手,庶仆便知道他要一個人靜一靜,連忙退了出去。李千里此時只覺得口乾舌燥,拿起兩個時辰前放下的琉璃茶盞,出門前燒得正旺的炭火已經熄了,只有些餘溫,他蹲下身從炭盆邊放的水壺裡斟了一杯涼水,一口氣喝下,卻岔了氣,猛咳起來……他左手握拳恨恨地往地板一捶,下巴微抬,鼻翼輕輕地一抽,眸中殺氣騰騰,右手一使力,發出極輕的聲響,蓮瓣造型的茶盞上,硬生生給他捏出了幾條裂紋。
「讓我猜猜,淮西吳大帥吧?」……
「他怎麼可能說得出來……嗚……他就是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混帳狗官……怎麼可能說得出什麼讓我心動的話……要是死了都只能說出我愛你我要娶你之類的渾話,還不如別說啊……」
「如墮五里霧中……」李千里低低地說。結果,此行只有與虞璇璣的事有進展,河北的事好像越來越不受控制,總覺得這纏纏繞繞的事,都指向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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