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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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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衫卷 第十一章 魏博鎮

第三卷 青衫卷

第十一章 魏博鎮

「督軍之餘順便監察,朝廷每個月付你這麼高的俸祿,不是讓你混吃等死的。」李千裏面部表情變得更壞更變態,薄唇往左挑,短須像貓的鬍鬚一般,微微一動:「有眼線能用就盡量用,有親友能用也盡量用,要在御史台混出人樣,就得隨時想著怎樣能挖出最多有利於朝廷、有利於御史台的線報,最好留個幾手私下向中丞台主回報。除了妳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貪官污吏,不論是誰,都不要掉以輕心。」
究竟誰是里行啊……虞璇璣再一次在心頭嘀咕,反過來問:「你今早去廄牧司那邊,偵得了什麼?」
果兒卻沒察覺她的心思,又說了些話,便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問:「小人明日回東都向台主彙報,官人可有什麼要報與台主的嗎?」
虞璇璣聳肩,這事她也問過田敦禮:「我上回跟他吃飯時,曾提了一提,田帥當場沒說什麼,送我出來時,趁著沒人時說『明知山有虎,卻往虎山行,說不得,只能盡量丟些肉喂狼,免得還沒打虎就給狼吞了』,看來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人在魏博,不得不敷衍一陣。」
座師言猶在耳,不知不覺也在魏博混了快一個月,望著包袱中一卷卷生紙抄本跟房舍角落那一包包的情報,虞璇璣重重地嘆了口氣。魏博開鎮至今已有三百年歷史,在這種跟朝廷幾乎失聯的狀況下,魏博孔目司中與朝廷紀錄不符的地方多到不行,光憑她一人,根本做不完,但是又不能公然找人幫忙,只能這樣大海撈針似地挑著做了。
西平王是朔方鎮一系出來的將帥,朔方軍擅攻,一向以速度決勝,因此虞璇璣在鳳翔幕府中聽過不少關於馬的事情,她默默盤算了一下,低低地說:「那倒是……只是,魏府哪裡能養十五萬匹呢?這可是個大數目,應該只有當年隴右還沒被土缽占走時,才有這麼大的牧場吧?」
油燈的光暈閃動,在虞璇璣眸中落下一絲陰影,她沉重地點頭:「我也擔心這點,這些日子探查下來,魏博這些年的頭頭其實是兵馬使,這人是個人才,雜胡出身、生長河北,這些年在魏博很有人望,這下子田帥回來收拾人心整頓軍務,難保他沒留個心眼。」
「道理明白,但是實作不明白……」
「沒寫,是因為不想寫?還是不知道怎麼寫呢?」虞璇璣低聲說。
果兒沉吟片刻,用手指刷了刷須髯,淡淡地說:「也許吧。」
果兒有點擔心地看了虞璇璣一眼,卻見她不在意地聳聳肩,雙手抱起那個酒罈,有點吃力地倒了酒,微微一笑:「你他娘的以為我想當官?要不是為了討生活,我也不想這麼到處奔波啊!」
「那是給你烙的,當然特別好吃。」
「為什麼呢?」虞璇璣十分訝異地問眼前的魏博牙將,順手再替他斟了一碗酒:「老不修,我可以理解,為什麼陛下是賊婆娘呢?」
即使主要探查孔目司,但是御史台正統培育出來的果兒,與其說是幫助、不如說是技術指導,沒去孔目司、或者孔目司今日輪值的人比較難搞的時候,虞璇璣若是想偷懶也不行,因為果兒總是很準時地來房舍外叫她起床去做事。或是去校場裝著練騎術刺探軍情、或是去城下觀察兵士聚居區的情況、或是幕府中找其他幕官攀交情,總之,不管什麼時間,果兒都有事讓虞璇璣去做。
因此,每天晚上虞璇璣都要跟果兒開個兩人小組會議,把今日的工作、帳目、疑慮與明日預定要做的事整理一番。正常時候,因為監察御史很少作為起家授官,幾乎所有御史都曾在地方任基層官,因此對制度如何運作、上稟平行下達文書如何措辭……等,都有基本的認識。但是虞璇璣一任官也沒做過,雖然在御史台訓練出查文書與擬辦文hetubook.com.com件的基礎能力,不過在魏博鎮諸事中,倒是果兒出的意見多。
廄牧司,顧名思義是管理牲畜的衙司,騎兵關係藩鎮戰力,要馬種好、養得好、訓練好,自然不能不開個衙門來管理。廄牧司除了管馬,也管牛羊豬雞等肉用牲畜,管馬的是知馬官、管其他牲畜的是肉官,藩鎮的官職多隨需要設置,一官管多事或一事多官管的情形層出不窮,哪個官管哪個事也隨各幕府的需要不同,若不是在幕府里待過一陣子,很難一下就明白這個幕府的職司。
「你長得又不是很醜,該有的都有,再嫁不難吧?」牙將用刀尖挑起一塊肥肉,直接送入口中:「要不我給你介紹幾個?」
朝廷設了十八個大小藩鎮,不為別的,就為了防堵佔據山東半島的東海第一強藩淄青鎮、雖被朝廷諸藩圍在中間卻頑梗難纏的淮西鎮與戰力強大的河朔三鎮,河朔三鎮魏博、成德、盧龍,簡稱魏、冀、幽,這五鎮都是當年犖山的部將所據,與朝廷的關係全建立在朝廷能給多少利益,給得起就乖一陣、給不起就發兵佔了朝廷的地盤再問朝廷要不要給,行事作風跟朝廷完全兩樣。
這世上最討厭這五鎮的上皇,跟大部分的兩京士大夫一樣,完全無法理解河北人在想什麼,他曾對近臣談到五鎮:「鶴!他娘的那五隻壞鳥,不跟朝廷一道飛就算了,時不時捅朝廷一刀也算了,我最不能忍的就是每回叫他們幹什麼,就是一句『不符河北舊事』,鷌拉個巴子,到底河北他娘的舊事是他娘什麼鳥?」
虞璇璣卻有點不解地側著頭,右手抓著胡餅卷大肉,豆醬都沾到手指上了也不覺察,左手拿著個陶碗,裏面半碗新酒也還沒喝,她聽完后,把那半碗酒與牙將一干,一口喝下后才說:「可是你們不是跟成德打成世仇了嗎?跟他們干架不是很解氣嗎?」
「瞧你在胡說什麼,為師當然是例外。」李千里像是聽了什麼低級笑話似的,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總之,能知道多少就去榨多少出來,知道得多固然危險,但是知道更多、藏更多就更安全,明白嗎?」
「虞監察!喝啊!」牙將吆喝著。
「何年何月,得償所望啊?盛年不再來,老師啊,我可等不了幾年了……」虞璇璣嬌嗔似地對著空氣說。
「三十一歲了……要是再不生,就不能生了。」虞璇璣低聲對自己說,她搖了搖頭,歲月是那樣不留情,每個月到了月信快來的時候,那種孕育子嗣的焦慮就油然而生:「虞家的血脈不能就這麼斷了……得趕緊懷孕才好……」
「這……中丞,我都要出發了,來不及相馬啊!去了魏州再說吧?」
「但是田帥好像很信任他。」
榻上衾被冷冷的,沒有一絲人氣,她側身縮在被中,長枕也沒有溫度,在臉上擦得生疼,從身體里升起一種難耐的空虛與焦慮,快到月信了,胸口也脹得很不舒服,讓她想起懷孕時的感覺。是她十七歲的事,那時,李元德已經很少回家,但是她卻有了身孕,冰冷的枕被裡,她在難熬的深夜中,咬著牙、握著拳,忍耐著、克制著體內的慾望與不適,忍得牙關發澀、指節泛白,獨自咀嚼著被遺棄的悲哀。
「那怎麼行?你再去拿你的飯菜來,我們邊吃邊談。」虞璇璣說,果兒應了一聲,便出去,片刻后拿了個粗陶大碗,滿滿的粟飯,淋了點豆醬,上面放著一點零星的野薇。虞璇璣看了,搖搖頭說:「別光吃粟不吃菜啊。」
「半壁江山,現在全在他一人身上,但是到目前為止,他做得不錯,只是將來能不能成功,還不知道。」虞璇璣陰鬱地說,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她知道,比起江山,她更擔心的是田敦https://www•hetubook•com.com禮。
緋華奮力跑過坊門,趕在三百鉦響前奔進館驛,虞璇璣下了馬,讓果兒去收拾,自己默默地提著一個包袱回到房舍。她是清官,品喈從八品下,因此住在東院西廂,與正堂較近、但是不是院中的正房,果兒則住在東院的門房,方便隨時聽傳。
「我看妳就嫁了吧!男人嘛,娶個女人哪那麼多心思?我當年娶我那婆娘,一是她爺跟我爺是把兄弟、她娘跟我娘同個女人社,二是她跟我年紀都到了,三是我們倆都看得上眼,就娶了,二三十年還不是就這麼過。」
李千里這回倒不是假公濟私,河朔三鎮三百年來都是御史止步,魏博鎮在近十余年歸順朝廷期間,雖讓御史入鎮,欲入孔目司卻一直沒成功過,因為掌管孔目司的孔目官幾乎都是河北人,他們對朝廷來人本就相當排斥,根本不可能讓御史入內。至於成德鎮雖然已故的翁監察曾經入鎮,也在孔目司那裡吃鱉,甚至幾次試圖潛入都被趕出,成德兵將指明要擒他,有一部份原因也是他有刺探軍情的嫌疑。
「幫死人報仇解氣跟自己的身家性命,你覺得哪個重要?」牙將打了個酒嗝,一隻巨靈掌輕鬆拿起酒罈,往自己那個海碗跟虞璇璣的飯碗里倒,拿起海碗又跟虞璇璣乾杯,一抹鬍鬚上的酒,帶著三分醉意說:「虞監察,我今天跟你喝酒,是看你是只菜鳥,不像那些官人內侍,一個個狗眼看人低,你是個女人,說句掃臉的話,女人出來跟人家混什麼?大約不久也是回家奶孩子。橫豎跟你說這些也是些朝廷不想聽的,你就是報上去了,朝廷也不會理睬……哎呀虞監察啊……你說你一個女人學人家當什麼官哪?京官不當,跑來河北跟我們這些粗人混,你說你跟我們混什麼混?混什麼混哪?」
筆已沾了墨,卻懸在空中半晌不能成文,是想念他那張冷冰冰的壞人表情沒錯,可是該怎麼寫?她這輩子還沒寫過情書啊!放下筆,虞璇璣搔搔頭,寫什麼都覺得很怪……已是早春時分,但是夜間還是冷得很,聽著坊卒報更,一聲一聲,她實在倦了,既是理不清想寫什麼,這次就先作罷吧……
「這就不清楚了,小人猜測,可能是每個軍戶都要養一些,只是如果有這麼多馬,那魏博的軍力顯然不只田帥說的五萬。」
「但願田帥能敷衍住魏博兵將,要不這干係就大了!」果兒搖著頭說。
「不是唷,她手藝真正好,哪裡的餅都沒她香,不騙你。」
果兒推門而入,帶了一個矮案,上面放著拌野薇、醋芹跟魚鮓:「官人剛才吃肉吃多了,這是今日廚下備的晚飯,雖粗,卻清淡些,官人用一些吧。」
看著牙將,虞璇璣雖然微笑著,心中卻隱隱升起一種不安,她做《魏博事略》,短程來說,是為御史台了解魏博而做,但是她明白,在朝廷以鎮制鎮的方略下,若有一日魏博不聽使喚了,她今日寫的《魏博事略》就會被調出來,以尋找魏博的弱點……虞璇璣臉上笑容一僵,她看著牙將粗曠卻率直的表情,即使朝廷不打魏博,但是,她來魏博的另一項任務,是監督魏博軍將攻擊成德,一開戰,眼前這個簡單的家庭、簡單的幸福,可能就會破滅……
牙將手中匕首晃阿晃的,一旁的果兒看得心驚膽跳,就怕講到興起,匕首一送往虞璇璣身上一捅,到時若聞聽愛徒傷重不治,台主絕對會在朝中興風作浪,發兵把魏博鎮給拆了!
最後則是夾在河朔三鎮與淄青鎮之間的諸鎮,在淮西鎮之上,有義成宣武忠武武寧四鎮,境況最悲慘的是夾在盧龍成德二鎮間的義武鎮,與北有盧龍西有承德南有淄青的橫海鎮,這兩鎮都是上皇在位時,用種種手段從盧龍等鎮hetubook.com.com手中挖過來的,與朝廷中間隔了盧龍諸鎮、聲息難通,一有衝突若不是被諸鎮圍剿、就是獨力奔襲某鎮,因此義武橫海二鎮的節度使,常常都要吏部派人抽生死簽決定是誰。
「會不會……還有什麼兵是田帥不知道的呢?」果兒壓低了聲音。
「我也用不了這許多,你就幫著吃一些吧。」
可是,要懷孕總不是一個人的事,找個男人一夜春風容易,但是現在有個御史的身份,找個普通人是不可能的,也看不上眼,寂寞這麼多年,怎麼可能甘於販夫走卒?找士人,還不鬧騰得人盡皆知,要是李千里知道了,從他那次在玉台宴上的表現就知道,只要她的對象不是他,肯定會多一樁御史台冤案……
「那你們那時怎麼看上的?」
虞璇璣大笑起來,武人總是這樣直來直往,她說:「眼下倒有一個,只是這傢伙彆扭得很,只說要娶要娶,我也還摸不清他是個什麼樣的心思呢!」
但是,虞璇璣自然不知道這些事,她只是應了,然後收下李千里異常和藹的笑容:「好了,去把魏博的事都挖出來扛回來,好讓為師有機會給你陞官晉爵。」
「嗯……」虞璇璣點頭,她也想到了這一點。騎兵雖是戰力指標,但是要養騎兵也要投入很高的成本,因此真正的主力大多還是步卒,騎兵佔兩成已經很多了,魏博若有十五萬匹馬,相對來看,至少也有兩三萬騎兵,那麼兵卒總數應當遠超過五萬,到底田敦禮是不清楚實數?還是他隱瞞了兵卒數?或者還有些兵卒並不在現役呢?虞璇璣摸了摸下巴,還是……
「不過,御史台存在的目的,就是找出被地方黑掉的錢在哪裡,然後以此威脅地方交出更多的錢來。」黑心御史大夫眯著眼睛的壞人表情似乎還在眼前,他丟下一張稽查清單:「所以,你就依著清單,一一把魏博探聽明白,找出他們每年黑了朝廷多少錢,然後飛報給東都留台。」
虞璇璣剛一進房,脫掉穿了一天的靴子,把包袱往正房案上一丟,回身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揉著僵硬的小腿。她這幾日一早就窩進魏博幕府孔目司里,表面上說是要找些曾在魏博的官吏名單,事實上是去查魏博鎮的稅籍、戶數跟兵籍數,送回朝中與度支比部的紀錄核對。
虞璇璣卻微笑起來,眉峰輕舒,倒是不排斥生李千里的孩子,她有自信把孩子教得熱情奔放創意無限,不會是李千里那個樣子……
「吃粟頂飢。」果兒說,褐色的臉膛下生著虯髯,但是眉眼看起來年紀不大:「官人儘管用,別擔心小人了。」

「虞監察啊,你不要被京里的官人們騙啦!京里那賊婆娘,不知害得我們魏博多苦。」魏博牙將長嘆,手中割肉匕首的刀尖亮晃晃地指著虞璇璣:「想當年在前代田大帥的時候,我們只干對魏博有利的事,每回打仗出去,搶錢搶糧搶地盤,一次搞定可以吃三年。哪像現在,打成德是很爽沒錯啦,但是打贏要分一半給朝廷,打輸算我們自己的,今年打了,明年又打,打了三年三年又三年,都十年啦虞監察!都把我們打窮了還要打,打他奶奶的熊!」
韋中丞說完,就叫人帶她去看馬,棗騮馬自然是深棗紅色的,是一般藩鎮中很常見的河東馬,個子中等,不過奔跑速度極快又容易控制,混在魏州軍隊中,比照夜白低調得多,只是腿上打著東都口馬市的戳記。棗騮馬沒有名字,既是近紅色的,虞璇璣便把它命名為緋華,雖然名字聽起來不怎麼威武,不過它都已經騸了,也就不用考慮男性雄風的問題了。而照夜白自然樂得輕鬆,乖乖待在韋家馬廄里過它的舒服日子……
梁國自當年犖山亂后,一出東都外,幾乎全屬藩鎮,關東藩鎮大大小小算起https://m.hetubook.com.com來二十來個。完全屬於朝廷的藩鎮多近東都,是朝廷保護東都的前哨,有最北的振武與防守東都的河東河中昭義河陽河南陝虢,統稱東都七鎮,七鎮節度使多是有相臣資格的高官任職。第二防線則在東都以南,由山南東道起,往東南依序是武昌淮南宣歙浙西,合計五鎮,為的是防禦朝廷的經濟命脈江南地區,並看管住在五鎮中間的淮西鎮。
「學生以為,此去魏博是為督軍?」
虞璇璣懷著有點複雜的心情,趕在魏州城擊鉦閉坊門前,辭別了牙將,拍馬趕回城北的館驛去。照夜白沒有跟著來魏州,她從東都出發前一日,韋中丞把她找去:「璇璣啊,你那匹白馬太醒目,容易被人認出來,換一匹吧?」
很少有藩鎮願意乖乖讓御史查名籍,即使是由朝廷直接控制的藩鎮也不會照辦,因為跟朝廷紀錄不符的部份,就是藩鎮消化自用的範圍,自然不願朝廷來搶食。
在河北河東混了十多年的果兒,自然比初出茅廬的菜鳥御史清楚幕府,他拿出一張圈點得亂七八糟又做了許多記號的紙頭一一報告:「魏府在田帥回鍋前,原約有十五萬匹馬,主要是河東種、回骨種、渤海種,多是軍用或者賣到其他地方去的,聽說光是賣馬,一歲可入數百萬錢,現在不知剩多少。另外還有些津梁馬,不知有多少,小人沒見著,但是據說最大的有九尺高,不賣不給看,只有將帥可用,津梁馬貴,這可是一筆大財。」
「我原先也嫁了人的,可那混帳拋棄我另娶高門,我不是什麼五姓十二姓出身,又沒兄弟,只能賣點文才混口飯吃了。」
「諾諾,下官明日一定儘力。」虞璇璣拱手言道。
後來流產,她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也許是孩子感受到了那種深沉而絕望的痛苦吧?她並沒有為孩子感到難過,也許孩子未成形就離開人世會更好,因為她那時與後來都無法負擔起一個孩子。說無動於衷嗎?好像又不是這樣,是從那時起,她就想要有自己的孩子,由她腹中孕育、在她懷裡長大的孩子,不只一個,要好幾個。
果兒也點頭,他把那本名錄翻到武官最前面,第一面的兵馬使史誠旁邊,虞璇璣寫的是『上』,史誠跟虞璇璣喝過幾次酒,也都有認識的人,算是相談甚歡,但是不知怎麼,就是覺得他沒顯出真心來,因此虞璇璣給的評價是『有可能給予幫助但須觀察』的上。
而河北人眼中的上皇與女皇,也與兩京人完全不同,像田氏父子這樣恭順的幾乎沒有,大部分的河北將領提到上皇父女,都是非常一致的評價:「一個老不修、一個賊婆娘!」
「我娘說起親事,說要我仔細去看一看人家,就讓我就抓只雞到她家,把雞給她說『我娘送你娘的』,她隔天來我家,送了一大盒炊糕說『我娘送你娘的』。第三天我去校場出操,她給她爺她阿兄送飯,她也給我送一份,說『你娘沒空,叫我送』,我一打開,裏面跟她爺一樣是餅,不過我一揭餅,底下藏了蛋。之後她就天天給我送飯,裏面不是多片肉就是多顆蛋,我下直回家就買點甜糕,放在飯盒裡隔天還給她。一來二往的,她心裏有我、我心裏有她,就這麼著在一起了。」牙將簡單扼要地說,說罷,呵呵一笑:「不過我婆娘做的餅是真好吃,哪天你去我家,我讓她烙點給你嘗嘗。」
「可是,文官對女人的成見比武官來得大,雖然嘴上還是稱官銜,但是回過頭真正幫得上忙的卻少,還不如武將直接說叫我回家奶孩子,事實上幾碗酒下肚都好說話,也不見得不能套出點消息來。」虞璇璣啜著茶,有點不服氣地說。
酒沒了,牙將喚店內小廝去取,切肉匕首插在大塊炙肉上……虞璇璣凝視著那把匕首,她突然明白了…和-圖-書…笑容完全褪去,她就是朝廷插在魏博的一把尖刀,也許有一天……
虞璇璣一邊看,果兒卻說:「官人目前認識的魏府文官只有三十餘人、武將卻有一百多個,這太不平衡了。小人明白喝酒比較容易交朋友,但是兵將認識個幾個上中下層的就可以了,主要還是文官為主,畢竟透過文官才能取得魏府的文書跟情報,尤其是最有可能回到中央的使府御史,官人要多認識些才好,一是給台內透個風,將來台主辟任的時候可以參考,二來也對官人本身的宦途有幫助,請官人往後多注意結交文官吧!」
「官人,這卷兵籍錄怎麼抄成這樣啊?還有,連著三個鄉的人數都一樣,眼花了吧?」果兒一雙火眼金睛犀利無比,拿起硃筆連三勾還畫了個圈:「請官人明日核對過再謄寫。」
有些渙散的目光看向牙將,她在心中無聲地說:「你知道嗎?也許有一天,我會害你家破人亡……」
「進來吧。」
「妳不用擔心,我家的馬多著,有一匹新買的棗騮馬特別溫馴,是騸過的,你就騎去吧,白馬放在東都養著就成了。」
虞璇璣的手一停,思量片刻說:「我晚上再想一想,明日你離鎮前,我再告訴你。」
「唉……」虞璇璣嘆了口氣,望著房梁,她想起與李千里相處的時候,幾次都放了機會給他,他卻總是裝傻,也不知他到底是真如太老師所說的不行?還是真的持身清正?
果兒辭去了,虞璇璣獨坐在案前,自磨了墨,扯過一張花箋,想寫信給李千里。畢竟,已經快一個月沒有見到座師了,雖每隔幾日,他就有信來、她也有彙報呈上,但是往來都是公事,沒有一句涉及私情,不能否認的是,她每次收信都有些期待、看完信也有些失望,可是,若他真的寫了信來,在那一條條嚴謹得如律似令的台主令後面,加上幾句『吾愛』、『卿卿』一類噁心的文字,看了也會覺得很奇怪吧?
「小人晚點再吃就行了。」
牙將兀自誇著自己妻子的手藝,虞璇璣咬著大餅,心裏覺得有些溫暖也有些思念,簡單而長久的感情讓她覺得溫暖而思念,卻是她曾經也在有過簡單的家庭幸福。父親也是逢人就誇母親的廚藝,隨便一點腌菜,說得像是人間天上難得一嘗的美味,一把隨便煮的湯餅,也說得比聞喜宴更好吃……
兩人推推讓讓,好不容易大部分的菜肴都讓果兒吃完,這才煮了茶來,討論正事。御史台慣例,御史與庶仆同行,除了有個上下身份外,暗地裡也是互相監督,御史台官必須假設所有的官吏都是貪官污吏,所以,即使同是御史台官也有可能是貪官,庶仆是御史台培養出來的班底,官與吏互相幫助也互相監視,以防範御史台監守自盜的可能。
果兒也不跟她客氣,又拿起一本魏府文武官員名錄貝葉,攤開后找到武官處,在今日那位牙將的名字上勾了一勾,在底下寫了個『望』。虞璇璣接過貝葉冊,御史台習慣按著《弘暉郡縣圖志》中對全國郡縣等級的分法,以可能有助御史台的程度,把人分成赤畿緊望上中下七等,今日這位牙將是正宗河北出身、排斥中央但是還能相處,因此評在中等,屬還有利用價值一類。
「唷?怎說來著?」牙將用匕首割下一塊帶筋炙肉,丟到虞璇璣盤中:「吃筋補筋。」
「多謝,你吃過了嗎?」
「老師您也在貪官污吏嫌疑者內?」虞璇璣的眉峰挑得快到發線了。
「去做了就明白了,總而言之,去了藩鎮不要想別的,只要站穩在朝廷立場就對了。魏博眼下可能處在混亂中,你要混進孔目司應該不難,把孔目司里的檔案卷宗都抄回台里來,河朔三鎮就算拿下一個,這是大功一件,可以準備升正監察了。」
才放空了一下子,果兒又來敲門:「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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