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拍翻御史大夫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卷 綠袍卷 第十五章 紅顏老

第四卷 綠袍卷

第十五章 紅顏老

那宮人遲疑地應了一聲便離去,主父合上眼睛,歪過頭睡去……
韋尚書命他們起身,走到那老婦身前,拱手說:「崔娘怎得在此?」
「秋霜與陛下早有約在先,就是娶了虞璇璣,也只是妾不是妻。」李貞一完全無意糾正上皇低落的文學水準,淡淡地說:「持盈郡主還是得娶。」
韋尚書兀自絮絮叨叨,李千里知道座師大人只是不喜歡旁邊有人卻沒聲音,所以總是雲天霧地啰唆著,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紫蘭殿外請見,不久就有宮人引他們進去。
「痴兒、痴兒,你已尋得親母,往後要好生奉養,我不過是當年稍待你好些罷了,莫要掛記,且去奉養親母為好……」老婦婉言相勸。
「我若是離開朝廷,璇璣馬上就會被貶出西京,一輩子在嶺外不得翻身。」

李千里被韋尚書梗得一噎,沉吟片刻才說:「我擔心。」
「牛刺史順利離開深州城,目下正在劉護軍營內。冀帥攻破深州,據說深州城內已無人跡。魏帥自認無力控制魏鎮,已立都知兵馬使為留後,現在正要前來西京請辭魏帥。淮西鎮未拉攏魏鎮,所以淄青也沒有加入戰局,眼下武寧鎮已與叛軍打起來了,武寧節帥尚未求援,應當還在控制之內,所以淮西也沒有進一步動作。」李千里回答。
若說剛剛眾人只是心底驚呼,此時忍不住都抽了口氣,雖說律令上贅婿與一般夫婿的權利並未有別,但是在梁國社會普遍覺得,只有窮得活不下去或者沒有自立能力的男人才會去做贅婿,就是虞璇璣的姊夫,在外頭也決口不提他是贅婿,此事也只雙方親戚隱約知道而已。
「正與持盈、大長公主等在內殿。」公主回答。
崔宮正閉了閉眼,微一躬身便離去,韋尚書目送著她離去,一嘆對李千里說:「凝碧池畔紅顏老,上陽宮中白髮新,大約也就是如此了。」
梁國宮廷除內侍外,良人出身的宮官、宮女與賤民官奴出身的宮婢,分屬六尚局與宮正管束,六尚仿外廷六部而設,為尚宮、尚寢、尚食、尚儀、尚服、尚功六局,各有職司,而各處宮殿的宮女雖由妃子使喚,但是懲戒、糾舉之權仍屬宮正,可說宮正便是內廷的御史台與刑部。而六尚主官與宮正雖品階都是正五品,但是宮正因為職掌宮規,地位自然較六尚為高,宮中一向有慣例,頒賜年資較長、素行正直的宮人『女尚書』之號,因此一般也多稱宮正為尚書。
李千里默默往後退入正堂,他一直不太理會內廷的勢力,因為竇文場還聽女皇的話,不過從河北神策軍與東都含嘉倉的事看來,竇文場手下似乎也分了幾派出來,現在他在世自然好,若是他壓不住了,又或者主父死後,宮中勢力有變了,到那時,內廷與外朝只怕免不得要有衝突……
「老師難道不擔心我真的被攆出朝廷嗎?」李千里皺著眉問。
只是明知感情不能比較,他和女皇卻都忍不住與李韋夫妻比較了,他恨女皇不像韋夫人,女皇也怨他不如李貞一,李貞一與韋夫人的婚姻只有兩個人,而他與女皇的婚姻里塞了四個人,再深的感情也會消磨殆盡,更何況他與女皇還不只是夫妻、更是君臣。
果不其然,內殿里的主父一黨把焦點全部放在李千里身上,蕭玉瑤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太子首先沉不住氣:「李大夫,你不是答應陛下不立正妻嗎?什麼時候有家內了?」
「身為屬官,他是個冷血沒心肝,除了外表外一無可取的人。」李千里毫不猶豫地說,吸了口氣,又說:「不過現在坐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能在朝堂上堅持己見又不傷人和,御史台至今也只有這一位了。」
「能被我捉弄后還好整以暇說『那是要下官擺酒恭喜二位嗎』,這孩子是頗有膽識不錯啊……」上皇拈著鬍鬚,笑眯了眼。
李貞一本來不語,此時抬起頭來看向妻子想說什麼,卻被韋夫人一把從後腦打了一掌,又硬把頭壓下,叱喝道:「渾人!早與你說了陛下是天上紫微星轉世,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在陛下跟前需要小心謹慎才是,怎地這般沒眼色?作死嗎?這才混了個六品侍御史就抖起來了?實實可恨可惱,你沒混出個郡夫人與我,死了都不跟你同穴!還不快與陛下主父賠禮!直眉豎眼筆頭戳子似的,今夜晚飯不用吃了!本月也無零花錢,勒緊褲帶度日吧你!混帳東西!」
「但願如此啊……」
韋尚書放下東西,一整儀容,便出得門去,眾宮人內侍見他出來,連忙拜下,齊聲說:「相公萬福。」
於是公主扶上皇先行,其餘人等隨後,韋尚書經過李千里身邊時,拍了拍他肩膀。眾人魚貫而入,其他人因為一直都在殿內,便無須行禮,李千里似乎瞄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暇細想,便與韋尚書深揖拱手為禮:「臣吏部尚書韋/中書令李,伏望陛下萬福金安。」
上皇哼了一聲,擺了擺手算作不計較,李韋師生便與在場眾人見禮,公主也下得榻來,難得和顏悅色地對李千里說:「相公拜中書已有數月,未及恭賀,還請見諒。」
「朕年事已高,恐兒孫不肖,欲將兒孫託付元輔佐治天下。元輔,國之棟樑,又當年富力強,必不負所托。皇夫此際需得靜養,元輔若應承此事,皇夫也就心安了,說來是朕與皇夫有些兒女牽挂,倒叫元輔見笑了。」女皇異常和藹客氣,右手握著主父,十分誠懇地說。
她忍了許多年,每每咬牙咬得牙齦酸疼,恨得咬出血來,血的腥味漾在口裡,胸膛里的憤恨與不平卻都爆發出來,她幾乎要掙脫主父,撲上去殺了李貞一,但是那時,殿外傳來人聲,說是韋夫人求見陛下。而她就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相貌中等、看來已不年輕的女人走進,向她行大禮,低聲說:「賤妾韋氏,聽聞拙夫干犯陛下天威,都是賤妾無能,未替拙夫設想周全,禮節有虧,請陛下治罪。」
李千里心中一凜,女皇從來沒有這樣與他說話,但是話中包著話,放在持盈或太子身上都適用,倒是真不好應……他垂下視線,暗自盤算一下,才抬起頭,依然是答問禮:「臣自釋褐入御史台,至今已逾二十載,御https://m.hetubook.com.com史為人主耳目手足,忠勤王事乃是本分,新君但有差遣,臣並台官自當效命,中書令輔佐君主,亦為分內事,只不知有何事勝於忠君效命?臣愚鈍,請陛下示下。」
「你擔心嗎?」韋尚書笑咪|咪地反問。
「嘖……你在緊張吧?」
「二叔祖未見,只有大長公主一家和東宮父女。」
這……李千里與韋尚書快速地對看一眼,韋尚書那日過堂便見過蕭玉環,根本沒注意她,只知道有這麼個宗女而已,卻沒想到她就是持盈郡主。而且……韋尚書與李千里又快速地瞄了瞄對方,從蕭玉環……呃,現在要叫蕭玉瑤了,從蕭玉瑤的話里,透露出她早就注意到了李千里,難怪上次女皇說持盈郡主說了非李千里不嫁……師生兩人暗地抖了一下,這下糟糕,只希望這不是蕭玉瑤的初戀,年輕女孩的初戀最盲目最執著,他們又同時看了看面上漠然的李貞一,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是李貞一被喜歡了快五十年……
「他欺負我三姊算過節嗎?害我三姊被姊夫誤會,險些孤老一生算過節嗎?如果這算過節,我想我一直想把他趕出朝廷應該不為過吧?」韋尚書走出帳外,已是一身鮮亮,笑嘻嘻地說。
「如何如何?不澀不柴吧?」韋尚書期待地問,根本不待李千里回答,又得意地捻著鬍鬚搖頭晃腦:「這可是從王司馬《秘要》中抄出來的方子,哎呀,端得是香氣亭和、牙齒光潔,真真好用啊……」
李千里卻不領情,不無怨念地說:「微臣倒要多謝上皇那次胡言亂語,使璇璣養成謠言不入耳的習慣哪。」
李千里身子不動,眼睛微眯,卻聽右方有衣裙摩擦的聲音,一人走到他身前跪下,長揖道:「東宮不肖子,拜見元輔。」
「阿姐此去,不知何時能見,這是弟一份心意,阿姐帶著隨時花用。」一個內侍從背上取下一個包袱,塞到一個約莫四十余歲的婦人手中。
「稟上皇,臣于本月十日,在東都與監察御史里行虞璇璣結為連理,未及置酒宴請同僚,過幾日備得水酒,還請上皇玉趾親降寒舍,再請上皇做個現成媒。」李千里橫豎是豁出去了,不太習慣地擠出一臉笑意,以示新婚之喜。
「主父是喚崔宮正嗎?」宮人問,他點點頭,這個宮人的聲音很陌生,她輕聲說:「崔宮正這幾日身子不爽,在掖庭宮養病。」
「已在宮中多日。」
「我沒說她是。」
「呵呵,真有你的,到時候就這麼說。」
人都還沒死,連孝子都講出來了……李千里心想,他束好腰帶,扶正帕頭,想了想,低聲問:「呃……學生一直想問,主父與老師從前有什麼過節嗎?」
「是啊,但願如此吧,不過陛下欣賞專一的男人,越是專情越是不馴,她越捨不得放走,你就放心吧。」
女皇被她一梗,清醒過來,見一旁還有主父,總不好說是因他們婚事不悅,只隨便扯了一事,卻見韋夫人誠惶誠恐地連連叩首:「拙夫執拗,妾本以為他入朝會收斂些,卻不想天下竟有這般不知進退的男子……」
宰相雖然不至於天天見到女皇,但是誰也不想因為體臭口臭被女皇討厭,所以相臣人人都勤于梳洗,李千里自然也不例外,而他的座師大人更是熱衷此道,韋尚書是天生鼻子靈敏,據說連藏在衣箱底的死老鼠都聞得出來。李千里依言入內,韋尚書一臉好事相報的表情,把自己做的揩齒葯打開,李千里只得謝了,抽過一根削過皮、泡著溫水的柳枝,把枝頭咬軟、咬出纖維來,用銀匙舀一勺揩齒葯放在手心,沾水沾葯擦牙,如此再三,最後再用水漱口。
「那我就辭官不幹,回家奶孩子。」李千里一本正經地板著臉說。
但是,當這種自結的親屬關係締結成盤根錯結的人情網,當初文皇帝立國時特地選戰俘為內侍、以斷絕親族干涉的立意,便不存在了。李千里看著那老婦,她的衣衫雖不奢華,卻看得出來是上好的質料,而且是正緋色,想必她應是尚宮等級的內命婦,這麼高的身份,卻不知她為何離京?而她的三個養子拜竇文場為父,想必是她牽的線,也可猜測她跟竇文場關係不淺,尚宮是最高品階的內廷女官,與內廷最高階的內侍結為乾親家,又有何人能敵此二人?
韋尚書見他又提起當年,連忙又把話截斷:「舊事已過,再提沒有意思,死的死了,活的就好好活,你把這片歉疚報在璇璣身上,好好照顧她也就是了。倒是今日入宮,若遇上持盈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三海池上吹來一陣涼風,一艘龍首大舟泊在遠處,韋尚書望著大舟,隨意地問李千里:「秋霜哪,你覺得我姊夫是個怎樣的人?」
他與韋夫人的事,如女皇與李貞一一般複雜,並不只是韋尚書與李千里說的那樣全是他一人的問題。今天,四個人里,一個已死、一個將亡,李貞一的眼目卻一直在韋夫人身上,而女皇失去他后,可能會覺得輕鬆了吧?主父在心底苦笑,其實他跟女皇的相處,就與一般宦門夫妻一樣,兒女長成后,夫妻就像同居共爨的家族人一樣,各有愛寵也不稀奇,本來他們不會這麼痛苦的。
「沒有。」李千里僵硬地說。
「寶寶!不行!」
「慢慢慢!家內?你哪來的老婆?」上皇一口截斷他的話頭,其餘人等自然也都聽出了家內二字,李貞一看了李千里一眼,又看向韋尚書,對上小舅子笑嘻嘻的表情,臉上一沉,卻不說話。
「聽聞元輔曾往東都持盈觀欲見,其時,我已入西京,于持盈觀內假充者,為三妹西真郡主玉婉,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元輔見諒。」持盈郡主低聲說,李千里有些錯愕地瞪著持盈郡主,謙辭后才聽她說:「我不顧皇祖父苦心栽培,逃出東都往西京遊玩已有數年,一直避于女尚書崔氏私第,崔尚書第與御史台公田相去不遠,曾見元輔至公田教授詩書,嘗于窗下聽書,心中甚是感佩,故以幼時玩伴已故宗女蕭玉環之名報考鄉試、進士試,方得為元輔門生。這一向欺瞞座師,實有難言之隱,還望元輔海涵。」
「但願如此……」
m.hetubook.com.com「崔娘……」韋尚書似乎很感慨地嘆了口氣,柔聲說:「你我自幼比鄰而居,令兄令弟與我亦是文友,可惜他們都已謝世,童蒙之友,至今只有你我,昔日垂髫今時白髮,何恥之有?」
早晨的紫蘭殿內,主父背靠著數個枕頭,半坐在榻上,宮人正在喂葯,他的視線已是模糊,手腳也因為風痹麻木不能動,只有耳朵還好使。他聽見外面一陣走動交談,知道上皇、女皇、太子、公主、持盈郡主、太師、大長公主、前中書令、李貞一等人都在,他們在討論著當前的國事,隔著帳幕,一如以往,他感覺十分孤單。
「正確來說,是我嫁給她。」李千里心一狠,決定不留任何一點曖昧推託的空間:「虞家僅有二女,需有男子承香火,橫豎隴西李氏沒有我還有別人,所以我就嫁了。」
這一頭兩三個內侍跪在一老婦身前,其中一人抱著她的腿大哭:「阿母……兒不忍去阿母……兒與阿母去東都罷……」
李千里腦中靈光一閃,稍定了定心,便平手在胸:「稟上皇,此事微臣雖有寸功,卻遠不及家內于魏鎮調停斡旋之功,她擊退淮西說客、又哄得……」
「直接跟陛下說我已經嫁給璇璣,不能嫁做皇夫。」李千里說。
「說來也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輕忽家事,溫杞也不至於糾纏倩娘,而後也就不會有阿巽的事……」
那兄弟三人兀自哭哭啼啼拉拉扯扯鬧個不休,李千里隱在二門后看,心中卻有些擔憂。畢竟手足骨肉之情是天性,而今的內侍多是幼年入宮的戰俘,與年長宮人內侍結成姐弟母子父子,等到內侍大了之後再與年少宮人或內侍結成兄妹父女父子,內侍間結成父子后便要改從養父姓氏,構成只論姓氏不論出身的血緣關係,宮人葬禮也必須由一名同姓內侍主持,以示有親人送葬,這都是可理解可包容的人情。
「騎馬不是快些嗎?」
「元輔此行宣撫河北,甚是辛勞,駙馬協辦東都諸事,亦有大功……」女皇照例慰問一番,又問過河北情勢后,才命他們坐下,宮人搬來兩個坐墊,李韋師生便坐在榻下,其餘人便在他們身後身旁坐下,李千里抬頭,見主父躺在榻上,一旁坐著女皇,而太子站在主父頭側,女皇又說:「朕有一事欲囑託元輔,不知元輔能受否?」
「是。」
「韋郎,國老這不是在問李相公嗎?你怎麼不讓人家當事人說話呢?」公主卻抿嘴一笑,啼妝上時興的短眉微攏著,看向李千里:「李相公,雖然已有新夫人,何妨等一陣子后,停妻再娶?再說,若真如你所言,新夫人不受謠言所動,必定是個明理人,她也不會阻攔你更上一層吧?」
「廢話,當然是趙郡夫人。」
「你、溫杞跟王氏不是也是這樣?跟璇璣不是也這樣?」韋尚書毫不留情地一口氣說完,順口咬斷腌瓜。
「此是持盈郡主。」女皇淡漠地說。
「學生只知道贊皇公與陛下過去有情,卻不知主父與趙郡夫人也相識?」
「不行,你要想想昭陽,你不能殺掉昭陽的生父啊……」
「稟上皇,臣與恩師得命后,日夜兼程,不敢擔延。」
「二相因何不走端門?請出魚符勘合身份!」
「老師說的,可是故趙郡夫人嗎?」李貞一現在的爵位是趙郡公,其妻自是趙郡夫人。
「嗯……算有……吧?」李千里從沒聽韋尚書講過這麼多秘辛,不過聽起來怎麼跟坊間那種三流傳奇一樣?他默默捧起茶碗喝了一口:「不過事情哪有那麼剛好的?又不是傳奇故事……」
韋尚書將手背在身後,慢悠悠地散步著,遠遠地可以看見含涼殿的屋脊與殿外整片的柳樹。而紫蘭殿位在三海池北,距離玄武門不過半里遠,向來不是妃嬪居住之地,而是皇帝自禁苑射獵后稍事休息的地方,因此甚是樸素,距離外朝也很遠,但是玄武門內外動靜,紫蘭殿都能聽得見,女皇選此為主父起居所,可說頗具深意。
這是李千里第一次進紫蘭殿,他與韋尚書脫了靴子,放在門邊,一入正堂,卻只見上皇、李貞一、公主與左右僕射、門下侍中等人在一處閑坐,上皇歪在旁邊榻上,公主跪在榻上與他捶腿,其餘近臣,則坐在榻下,看起來都是神色困頓。公主一抬頭,見是韋尚書,眸子一亮,輕聲湊到上皇耳邊說:「阿翁,駙馬來了。」
「深呼吸三十次。」
「公主此言,臣不敢受,倒是臣久疏問候,還望公主海涵。」李千里鄭重地拱手說,畢竟公主一來是他的師母、二來是皇親,雖然中書令禮逾天下臣民,但是人情並不允許他託大。
韋尚書胸有成竹,呵呵笑著說:「問題在於不是秋霜娶璇璣,是秋霜嫁給她,所以從律令上說,秋霜是虞氏婦了。」
韋尚書、上皇與太子、太師等人在旁邊看得下巴都快掉下來,李千里不是沒被女皇當面指出錯誤跟疑似有罪的地方過,但是他總是死鴨子嘴硬,千方百計最後就是不認罪,此時這般乾脆,實在是太不像他了。
「三姊從前說『貞一如修竹在柳林』,看起來顏色一樣,風姿卻大不相同,我自幼便認識他,但是到現在,還是不確定他是什麼樣的人。」韋尚書撫著鬍鬚,紫蘭殿已然在望:「對三姊好得不能再好,但是飲酒狎妓也沒拒絕過,撫養一大家侄兒外甥,但是來投靠的親戚卻不太理睬。我那外甥,小的時候提攜褓抱,結果現在人丟到忠州去,也就不聞不問了,奇怪了,阿憲又有哪處不如人了?還不准我調他回朝,真不知他心裡頭想什麼,大概是老糊塗了……」
「姊姊,我祝你夫妻美滿……」那時,她最後這樣對韋夫人說:「朕恨他什麼,姊姊一定知道,但是,朕無法為難女人……」
崔宮正見韋尚書,一時間竟恍惚了一下,猛地背轉身去,掩面說:「妾面容老丑,羞對故人,就此別過。」
「此是韋相公並中書令李相公車駕。」外面燕寒雲回答。
女皇張口欲言,卻聽李貞一淡淡提示:「臣啟陛下,中書令與虞里行的婚姻,虞里行應為女戶 ,而中書令以贅婿入戶。依《梁律疏議》,贅婿是否攜財入戶皆由雙方議定,若婦死https://m•hetubook.com•com則子女繼財,無子女親眷才得以贅婿繼產,除此之外,並未進一步規定贅婿是否在律令上視同正常女夫,納婿婦人亦未明定是否與正常婦人同。且虞里行為官人,《梁律疏議》、《六部式》並《梁六典》內只言官人|妻,而未言官人婿,法不溯往,即令此時明定女官夫婿之份,亦不得溯及中書令與虞里行。故,此婚可說是中書令入為虞氏贅婿,亦可為虞里行娶婦隴西李氏,換言之,李虞合婚之事,與陛下國婚略同,乃互為內外之姻。」
女皇那時看著李貞一竟然娶了個萬事不如自己、又窮兇惡極的潑婦,只覺得又悲哀又傷感,卻聽韋夫人連連叩拜:「拙夫是只騾子,看來像馬其實是驢,只外表好看,回家后又埋汰又臟污,飲酒狎妓樣樣來不說,還偷藏私房錢不讓賤妾知道。說起來也是賤妾眼拙,畢竟是個再嫁之身,又不貌美也不年輕,還有個成年的女兒,實在是無人可挑了,那日他飲醉了,賤妾便……唉……總之,雖是賤妾押著他成婚的,但是完全不是什麼心心相印,不過他背運些又不甚挑剔,橫豎是個老曠男,也就湊和著……賤妾知道陛下為人婦、為人母還得照料天下,實在是古往今來第一辛勞的女子,但我大樑能有陛下,真不知與我等婦人出了多少惡氣,否則這些埋汰臭漢都將女人看扁了,賤妾日日燒香祈求上蒼保佑陛下千秋萬代,最好往後世世代代都是女人當家才好……啊,話又說回來,賤妾此來,是求陛下賞個旨意,不許他出去外頭飲酒作樂,若出去被妾逮到,賤妾便可管教,所謂『奉旨教化』也,求陛下降旨……」
見禮罷,韋尚書便問:「怎地不見陛下與東宮?」
「關你什麼事!」女皇氣得口不擇言。
李千里與韋尚書雖不常出入此處,但是也都知道禁苑本來就有查核,所以拿出魚袋裡的魚符遞出去,接著就順利通過了。車駕直入玄武門,入門后在翰林院外下車,這才悠哉地安步當車往紫蘭殿去。
女皇眸光一動,瞥向李貞一與公主,卻見他們臉色深沉,再看倚在一旁憑几邊的上皇和韋尚書,倒是一派輕鬆,便知道在上皇黨中亦有兩派說法,她回頭看了主父一眼,沉聲說:「玉瑤,來見過元輔。」
這幾人中年紀最長、身著綠袍的內侍直起身,果斷地說:「兒等幼時自嶺南入京,舉目無親,唯有阿母于掖庭中提攜褓抱視如親生,雖無生恩卻有育德,縱有親母,有怎及得阿母一分?阿母且行,兒等隨後便請調東都,好侍奉阿母。」
上皇眉頭一動,掃向李貞一:「怎麼樣?我就說天下最難的,就是干這種押人入洞房的事,這下好了,老婆都娶了,這幾日只怕也在孵蛋了,你就好心些,貴手高抬,放過人家小夫妻,收起你那死人臉,說句恭喜你琵琶別抱梅開二度,祝你雙宿雙飛燕燕於飛六畜興旺五鬼運財不好嗎?」
「我已經呼吸到第二十七次了。」……
那老婦臉色一變,揚起手來一人一個耳光,厲聲說:「混帳!內侍宮人侍君方是本分,你兄弟三人是竇中尉養子,怎得往東都侍奉一將死老嫗?大郎怎能領二弟作此兒女態?若要報我養育之恩,應效當年高公掙個國公,將來以國夫人贈我泉路才是!休要再提調東都事,若於東都見得你兄弟三人,我立時碰死!」
堂堂五姓出身的中書令兼御史大夫去做贅婿,實在不可思議至極!
「崔娘……」韋尚書搖了搖頭,依然溫和地說:「你自小就是這個個性,我也不多說什麼,往昔宮人不與外臣通聲息,你往東都去,也就是出家人了,還望你來信與我報個平安,讓我知道你的狀況,若有緩急,也好照應。」
好像只眨了眨眼就天亮了,外頭一陣人聲,夾雜著女人的啜泣聲,李千里緩緩起身,盤膝坐直,這幾日趕路疲倦,只覺得心頭竟一陣煩悶,便順手從胸膛中間的膻中穴循心包經經天泉天池曲池等穴,一路按到左手中指的中沖穴,如此再三,直到心跳平穩,方才起身用手巾兌了些水擦擦臉,出門查看。
「喔?到這時才來,翅膀斷了,用爬的嗎?」上皇無關痛癢地斥了一聲,稍一動頭,指著李韋師生二人:「千唷,你老師是碗溫吞水,你這年輕人,手好腳好的,怎不早點入京來?到哪下蛋去了!」
「李相公幾時偕新夫人來我宅中?」公主冷不防從旁插過話來,笑靨如花:「我們太師母徒孫,也好親近一番。」
「為什麼不能!昭陽有你就夠了!」……
女皇想到自己被李千里擺了一道,簡直咬碎銀牙,她抓著衣袖,猛捶了床榻一下,她是個嬌小老婦,站起來也不過高李千里半個頭,聲音卻大得嚇人,她戟指怒聲喝問:「元輔,你答應過朕不立正妻,此時卻欲以贅婿為借口逃避此約嗎?就演算法理上你沒有違反約定,但是事實上你為了娶妻,將朕的特典殊恩視為糞土目為枷鎖,雖無犯行已有犯心,實實可恨!還有駙馬!你身在東都不可能不知此事,你身為座師竟不攔阻,朕對你失望透頂!元輔!你若立時寫下和離書,朕就將此事揭過不提,若不然,朕必問你欺君之罪!宦途性命,皆在你一念之間!」
「老師……我只祝你和璇璣姊姊,白頭偕老……」而今,蕭玉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女皇遲鈍地看向孫女,她自幼就與女皇長得很像,側面尤其相似,蕭玉環低低地說:「我喜歡璇璣姊姊,也喜歡你,雖然你們加在一起,我不能雙倍喜歡,甚至很是難受,但是我不願意看你們不快樂……璇璣姊姊的朋友寄蘭姊姊常說,女人要有女人的義氣,我想,祝你們幸福,應該是女人的義氣吧……」
那婦人看起來氣度高華,搖著頭說:「阿姐任女史多年,多少有積蓄,再說往東都剃度便入空門,又有何處能使錢?倒是你才剛有品階,往後娶婦、養兒都還需用錢,還是留著吧……」
李千里默默不語,他知道當座師大人自吹自擂自家的揩齒葯、澡豆、香丸、面葯、口脂……等清潔芳香用品時,最好就是閉嘴讓他講,講完了就好了。所以他耐心等到韋尚書講完,才把剛才所見所聞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來,韋尚書目光一閃:「哦?竇中尉的乾親家,那一定是崔宮正無疑,崔宮正掌內廷戒命刑律近三十年,倒是一直對陛下忠心不二,她被趕到東都,我卻不曾想到……」
李千里伏拜在地,蕭玉環在一旁聽著他敘述對虞璇璣的心意,說來說去,他寧願領罪也不願和離,蕭玉環只覺得日月無光,她自然早早就打聽過他的事,知道他是個從考試就汲汲營營想往上爬的人,連死了女兒跑了老婆都不能阻擋他做官,但是此時,他為了虞璇璣竟毫不猶豫地領罪,那她還有什麼指望?
女皇聽完李貞一的話,便知道這樁婚事在法理上完全成立,對於那個禁令也可低空飛過,並不算完全違反不立正室的約定,因為大不了就是虞璇璣不受郡夫人封,換李千里將來在官銜上多加一個縣君鄉君郡君罷了。
此語一出,李韋師生便確定公主與李貞一是一路的,李千里倒也早有心思,一咬牙,臉上微微一動:「臣為性命之故,不敢停妻另娶。」
「稟太子,下官于本月十日,在東都與監察御史里行虞璇璣結為夫婦。」李千里流暢地回答,殿內一陣死寂,主父昏聵的眸子一閃,卻沒有說話,李千里淡淡地說:「行禮匆忙,未得置酒宴請西京同僚,過一陣子補請喜酒,還請太子賞光駕臨寒舍。」
「你還頗有自知之明嘛……」韋尚書放下食具,拿出手巾擦擦嘴角,淡淡地說:「不過我既然敢主持你跟璇璣的事,也就不怕你被攆出朝堂。總而言之一句話,御史台主現在還是非你莫屬,畢竟一動不如一靜,只要你效忠新皇,她也不會非要你做皇夫不可,我們這邊,也只有姊夫想成全此事,老流氓是知道你心意的,他不會勉強你。關鍵是,想抓你到後宮的是褚令渠父子,所以,你只要在他們面前硬頂著抵死不從,也不會怎麼樣的。」
女皇從未遇過這般嘮叨婦人,也不知怎地,聽她插科打諢啰哩叭嗦,竟然氣平了,然後也不知為何,就喊了她一聲『韋姊姊』。這麼多年,她想李貞一、恨李貞一,卻怎樣都無法恨韋夫人……
「也沒說贅婿與正常女夫相同吧?再說,誰說是秋霜嫁給虞璇璣?現在是秋霜嫁給虞里行,律令上沒有官人贅婿這個詞,所以他是官人|妻。今移天 于虞里行,除了他犯七出,又或者雙方協議和離,否則非父母祖父母以外,不能介入婚姻,否則施以杖刑、仍歸其夫。很可惜,秋霜與璇璣的父母祖父母都已亡故,所以,這樁婚姻他們兩個說了算。」韋尚書有備而來,依然笑嘻嘻地回答,又回頭對上皇說:「上皇也見過璇璣吧?是個有擔當的好孩子吧?」
「上皇所言極是。」李千里稍稍一低頭。
韋尚書聞言以袖掩口偷笑,其餘人等則都是一怔,正待詳問,卻聽一內侍奔來:「陛下請上皇、公主、國老與諸相公至內殿相見。」
他在心裏深深地嘆著氣,他已經無力去解這段冤孽,也早就放棄掙扎,只要兒孫好,就夠了……他氣若遊絲地喚了一聲:「崔尚書……」
李千里首先回過神來,此時已過午時,遲遲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李千里拱著手,那環紫玉映著午後的陽光,邊緣的一線光芒,像在提醒著什麼。李千里吸了口氣,決定快刀斬亂麻,強擠出一絲微笑:「郡主有心為國效力,甚是難得,家內若是得知郡主便是玉環,也必定歡喜。」
李貞一隻稍稍一楞,犀利的目光盯著韋尚書,毫無商量地說:「就算是秋霜嫁給虞璇璣,男女依然有別,他不是虞氏婦是虞氏贅婿,贅婿在律令上,只是繼承的最末位罷了,其餘並無規定與正常女夫不同。」
韋尚書與公主一問一答,把目前狀況問個明白后,李貞一從旁插過話來:「秋霜,你們在關東河北的事怎麼樣了?」
崔宮正長嘆一聲,放下手卻依然背著身,低聲說:「妾十六入宮六十齣,阿兄阿弟因事謫死嶺南,家門零落,有何顏面與相公論交?妾以衣冠女入宮侍君,便以陛下為天,相公是陛下兒婿,自是主人,豈有主家與仆臣敘友之理?」
「陛下若逼你跟璇璣義絕呢?」

主父皺了皺眉,崔宮正是他嫡親表妹,是他引入宮、一路培植起來的,在寂寞寥落的宮城中,是他唯一全心信賴的女人,意志堅強忠心不二,沒理由在此時稱病不來,他擠出一絲氣力:「命她來。」
女皇與主父、太子也都震驚得說不出話,卻聽上皇撫掌大笑:「呵呵,好啊好啊,五姓算什麼鳥?沒有一個你還有千千萬萬個姓李的,到底是婆娘重要啊,是不是啊?」
李千里還來不及回答,公主話音一落,李貞一隨即說:「師徒如父子,她還是你的下屬,你當真不怕輿論攻訐嗎?」
「新皇上任,誰也不知會不會清算吧?」
女皇要說什麼,卻被蕭玉瑤搶先,她顫聲說:「老師……你是說,你娶了璇璣姊姊?」
昨夜夢裡,他夢見了三十年前去世的亡母吳國夫人,她就站在榻邊,一夜無言,臉上表情卻不歡喜。前一天夜中,他夢見趙郡夫人韋氏,她與她二十余歲便亡故的杜氏女兒,並肩坐在韋家後院里做針黹,她們沒有抬頭看他一眼,而他也只是無言地看著她們,一如當年他隔著小院女牆,凝視著她們,只是那時杜氏還很小。
「阿母不可啊……」、「阿母……」
「阿兄說得是。」、「兒與阿兄阿弟等這就請調。」另外兩人隨聲附和。
「君為臣綱,夫為妻綱,人主大怒必是臣下有失,夫君有過則是妻未盡勸勉之責,只不知陛下因何事龍顏大怒?」韋夫人冷靜地問。
韋尚書搖搖頭,一臉很受不了的表情白了李千里一眼,坐下來用朝食,一邊娓娓道來:「吳國夫人姓崔,你今日看見的崔宮正便是吳國夫人的親侄女、褚令渠的表妹,崔娘的父親沒有出仕,一輩子都是個處士,住在我家隔壁,褚令渠入西京應試,便住在崔家,褚令渠又與我姊夫相識,姊夫常至我家,也就把他介紹過來。那時三姊已歸家,褚令渠住在隔壁,本也就想攀個高門,崔娘那時還太小,所以褚令渠便把腦筋動到三姊身上,以為她是小寡婦好勾搭,後來他跟姊和-圖-書夫都授官后,便時常寫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來,三姊本也不當回事,但是後來褚令渠竟與三姊說起姊夫與陛下的事,害三姊怕自己耽誤姊夫的前途,也就想成全他……總之,說到底,公主會出生都是褚令渠挑撥離間搞出來的!然後又把她送到我這裏……所以你說,他跟我有沒有過節?」
「郡主萬福。」李千里拱手為禮,基於禮貌,位極人臣的中書令只需對親王公主以上皇親稍事臣禮,以下則依年齡行平禮或半禮,持盈郡主年紀比他小,自是半禮即可。只是郡主的聲音一入耳,卻熟悉又覺異常,等到郡主抬起臉與李千里一相,他瞪大眼睛,只咬住舌頭沒有出聲:「……」
正思量著,卻見韋尚書神清氣爽地齜著一口白牙走出來,遠遠就招呼說:「秋霜哪,快來,為師這裡有新制揩齒葯,快去梳洗梳洗,好入宮了。」
外間李千里穿好紫袍,卻聽韋尚書從帳內出聲:「秋霜,我們坐車從玄武門進宮。」
出得二門外,只見約莫五六十名鬢已星星的中年、老年婦人,正向著皇城方向辭拜,因為一出長樂驛,就不是西京地界了,旁邊幾個中使則在安排車駕。又見外面馬蹄聲響,十余騎京馬奔來,卻是十余名中年內侍飛奔而入,婦人中便有人起身迎向,這十余名內侍或與年紀輕些的中年婦人抱頭痛哭,或跪地哭拜老婦,哀聲四起,聽了令人鼻酸。
韋尚書搖搖頭,自與其他識得的宮人作別,又與內侍們見禮,探問幾句宮中事才回房換上袍服。
在那場拉拉扯扯的混亂中,李貞一如今日李千里一樣,伏拜在地,不發一語,但是那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背,對這一生全被宰臣父叔等男人控制的女皇來說,有如無聲的抗議與嘲笑,笑她不明白人間疾苦、不明白男人的苦衷、不明白這世界本來就不是女人該來作主!
等到李韋師生二人翩翩然、施施然出現在玄武門外時,玄武門外正在操練的神策軍與左右羽林軍中,竄出數騎直趕過來,高聲喝問:「何人擅闖禁苑!」
女皇氣得五官錯位,聲音也不自覺地拉高,八幅寬的黃裙就在李千里身前數寸煩躁地掃來掃去,他只覺得一陣壓迫感從上而來,但是若此時疲軟下去,就前功盡棄后途無光,所以他直起身子,深深伏拜:「臣自家內及笄,便心繫於她,十余載風風雨雨,此心未改此情愈堅,至河北事發,臣與家內分隔兩地,臣有首輔之責、家國之託,不得不將其遣入魏博虎狼之地,自居東都,本欲壓抑情思,以圖陛下諒解再行成婚。然河北事瞬息萬變,當此生死交關之際,愈增思念愛慕之情,待得相見之時,一刻不及稍待,遂定鴛盟。至河北事平,臣偕家內歸返東都,盡述往事,更不忍分離,便懇求恩師允婚,恩師基於愛護之心並故人之情,勉為其難應允此事。此事過錯全在臣一人身上,家內成婚前並不知臣與陛下有約、恩師更是為臣所累,臣確有欺君之心,請陛下降罪。」
「持盈已至?」
「不是還有我跟姊夫嗎?」韋尚書依然口是心非地笑著。
「朕要宰了他!朕要宰了他!」
「剛剛不是才把回家奶孩子說得挺有氣勢的?連我都被你唬過了呢!」雖是這麼說,韋尚書還是一臉完全沒有被唬過的表情。
「那半璧江山暫且無憂了……」上皇低聲說,與李貞一交換了個眼神,便說:「唷,阿千哪,想不到你還挺有手腕的嘛,能把關東那幾隻惡鳥哄得這般安分,我倒要好好獎賞你了。」
女皇雖然君臨天下,但是好潔愛凈的女子本性是不改的,她的近臣都必須口齒芬芳、身衣清香,曾有某舉朝知名的才子,自認相貌瀟洒、才華不凡,卻一直未入翰林之列,更不曾親近天顏,於是多方打聽,這才知道是他患有齒疾,有一回奏事時被女皇聞到他的口臭,從此不列入近臣考慮名單。
李千里直起身,以答問之姿回答:「臣駑鈍,請陛下示下。」
李千里聽到這兩句,左臉微微抽動,似乎要講什麼,又吞了下去,低頭看了看手上紫玉環,表情才鬆開來,鄭重地說:「倩娘與溫杞之間什麼都沒有,她不是個朝秦暮楚的人。」
一路上,憑著韋尚書那身紫團花綾袍與李千里的濃紫鳳池紋綾袍,師生二人完全沒受到阻攔,而且順利探問到紫蘭殿里的狀況,當然也免不了看見幾個小內侍一溜煙奔去報信。
韋尚書悶悶地笑了笑,涼涼地說:「急什麼,都走到這裏了還沒有人來迎……喔,或者說沒人來抓,可見主父暫時無事,我們又不是孝子,何需急匆匆地趕去?」
「平王相王亦在其中?」
女皇無語,她知道孫女雖然有些傻氣,但是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既然蕭玉環已經退出,就不可能再遵從她夫妻二人的意思,那時蕭玉環逃離東都,就是不願意奉命嫁給淮西吳元濟的兒子,以便朝廷逐步并吞淮西……她回頭看向主父,他灰心地轉頭向內,她心頭泛起一陣悲苦,到底是與她結髮四十年的男人哪……她一揮袖:「李卿即日起罷中書令,以國老繼,李卿與駙馬合謀欺瞞于朕,命在家思過,不得出家門半步,以待后詔,退下吧!」
「唉……男婚女嫁天經地義,東宮王待詔早有家室,以譚主簿為婦,尚有東宮主婚,也沒人敢說什麼,更何況秋霜璇璣都無家累,有何處可攻訐?」韋尚書又跳出來護駕。
凝碧池是東都宮中的大池,前幾代先帝往東都時,常于池畔泛舟遊玩,而上陽宮則是東都城南的一處離宮,明皇帝時的楊妃不願旁人分寵,便將許多貌美宮女趕到上陽宮中。只是不管凝碧池或上陽宮,都是皇帝不會再去的地方,沒有出路沒有未來,紅顏白髮,也沒有差別了。
女皇、李貞一與主父卻面色古怪,李貞一冷著臉,目光朝下,女皇白著臉,直盯著李千里,而主父容色慘淡,悲傷地望著頭上樑柱。當年女皇聽說李貞一娶了韋氏時,嫉妒欲狂,威脅於他,而主父躲在殿後聽到他們的對話。當時,李貞一說的話,與李千里如出一轍,是那番話,讓女皇傷透了心,恨得拿劍要殺死他,而主父趕出來,奪下她手上的劍……
「除了這四個字,你沒有別的話好說了嗎?」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