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拍翻御史大夫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五卷 銀魚卷 第十一章 汴水流

第五卷 銀魚卷

第十一章 汴水流

想到下半闕,虞璇璣的心一下子飛到西京,她閉著眼,好像又回到登第前在江月山亭的那幾日。其實才兩年多一點,想來卻覺得已經很久了……
「……月明人倚樓。」春娘的聲音又飄過窗棱。
話音剛落,只見眾人起身,一致地拱手長揖:「虞監察辛苦,某等謝過。」
虞璇璣不答,任鎮將看她一眼,低聲問:「官人,我們改換這副裝扮,雖說比較不惹人注目了,但是您要進武寧鎮必有盤查,想怎麼做呢?」
虞璇璣已有七八分醉意,也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麼,又聽杜大帥問:「原來是新婚沒有孩子?只是尊夫怎麼沒與虞監察同來?」
御史不是人憎豬狗嫌的嗎?但是這些原在淮南鎮府、跟著大帥轉到徐州來的官吏,一聽查驗過所的門官說御史來了,便飛奔而來,鞍前馬後官人長監察短,實在殷勤得反常。心中正思量,前面卻擊起鼓來,她抬頭看去,便見鎮府中大小官吏親兵整整齊齊地站著,大堂中走出一個紫袍身影,緩步下階來。
杜大帥見問不出結果,臉上依然微笑,卻瞄了兵馬使與副帥,他們兩人便連忙提著酒壺上來:「柳劉二位嘗言,虞監察是酒豪,怎麼喝這點就醉了呢?來來來,再飲一盅!」、「虞監察,讓某等粗人見識見識御史台的海量啊!」
「他……他在西京……」虞璇璣這回倒是說得清楚了。
「恐怕只能以御史的身份介入了……我已經讓果兒向東都行台要求審查此事,東都那邊應該會儘快把徐州向朝廷彙報的內容整理出來,我們這邊最需要的還是要提取人證物證,向朝廷證明你們無意叛變……但是你說,除了你以外,其他同回徐州的人一抓到便就地格殺,家屬若不是被殺就是被賣為奴婢……你們又殺了崔帥,這就很棘手了……」虞璇璣又重複了一次她聽到的事實,試圖在其中找到一點線索,卻還是緊皺著眉:「從現在這兩位大帥的角度來看,只有讓你坐實了謀叛大罪,他們才能以平叛的名義來掩蓋佔領武寧軍時乾的事,然後把殺家屬等的罪名推到崔帥身上,然後他們就能夠要求各兼領武寧鎮幾個州的刺史,用聯帥的名義擴大他們在江淮的影響力,尤其是淮南杜大帥……」
虞璇璣本來的計畫是扮作官家夫人,就在果兒質疑過所該怎麼處理時,只見她去田間摘了顆蘿蔔又拿出筆墨跟鏡子,又把過所展開,研究了一下過所印的樣子,把鏡子架在過所印旁邊,嘴裏一面解說:「我幼時看人刻印,就是這麼照樣描字的。」
她偷覷了杜大帥一眼,只見他看著比實際年齡還老些,不同於官員們中年發福晚年爆肥的常態,杜大帥身材高瘦,精神還算健旺,一張容長臉、兩道壽眉、三綹長髯,說話緩慢而清晰,若換身布衣,說他是鄉間的私塾先生都有人信。
「就說你是我入鎮才雇的車夫不就得了?橫豎你鬍子一剃,就看不出年齡了。」虞璇璣說,側頭看了他一眼:「再把眉毛修一修,真的看不出來是武人。」
「士人任官,也差不多吧?」果兒不涼不熱地說。
「一個婦人家闖關東,她丈夫願意?」
「秋霜……做你的妻子,我似乎真的還差得很遠呢……」她低低地說。
「大概又回來了吧?」
「這便是杜大帥。」士人出身的副帥向虞璇璣介紹。
該承認是我嗎?虞璇璣心中想,即使很想大聲說「老娘就是娶了李千里!」但是她摸不清杜大帥的狀況,並不放心將自己的人脈暴露在他面前。
任鎮將卻一眼瞄見在不遠處有一個小邸店,看起來不像是藩鎮自營的邸店,便對虞璇璣說:「官人,我們要不要先在此處住一夜?可以在這附近打探消息,也好有個準備。」
世事難預料,前朝天子耗費傾國之力卻挖成了個國和_圖_書破家亡的結局,到了梁代,運河卻成為國本命脈。這通濟渠後來改名為廣濟渠,在犖山亂后關東藩鎮林立、不再將稅賦上繳的狀況下,江淮便成為朝廷絕不能捨棄的收入來源。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窗外傳來春娘的聲音,似乎是在與驛丞家的小娘子學這首白參軍的小詞。
虞璇璣失笑,忍不住又說:「他本來就沒什麼人望吧?」
但是不管怎樣,虞璇璣還是嘆了口氣,感謝一下自己那奇妙的命運:「還好我做過淮南里行……要不連杜大帥是哪塊地里冒出來的都不知道……」
約莫一頓飯功夫后,只見徐州鎮府裡外整肅一新,上百個親兵一色櫜鞬服、紅抹額,排在鎮府庭前。其他官吏或在大堂內、或在大堂檐下,都是垂手以待,貌似恭敬。
虞璇璣渾然不覺任鎮將的心思,只是低著頭在想該如何讓杜大帥給予她協助?並不是每個藩鎮都像魏博那樣靠喝酒可以換取人心、也不是每個節帥都像田敦禮那樣會給她方便……尤其這位杜大帥是那種直屬女皇的財政大臣,起家雖是靠著門蔭,後來從幕府官做起,逐步進入中央,是標準的名門出身,父親卻又是朔方系藩鎮中真正打過仗的大將。虞璇璣又把臉撓得更迅速,這種出身的人,她還沒遇過,既文又武、雖是士族也是將門,很難去預測這種人的想法。
「辛苦辛苦……」那人又奉承了幾句,果兒口中謙遜,心裏卻隨即有了防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又聽那人說:「官人既有小婢伺候,兄弟何不與某等暢飲杯巡?也算是與兄弟接風洗塵。」
虞璇璣閉上眼睛,離京前,李貞一說的那番賢婦論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只是那時她太生氣,此時想來……她嘆了口氣,她真的沒有想過李千里的未來,算來成婚已有數月,聚少離多的情況下,只要想到這段得來不易的婚姻,就是眷戀著他的疼惜愛護、依戀著新婚的柔情蜜意,無暇去理會在兩人之外的世界……
「聽說是御史來了。」
「重點還是官人要怎麼查這件案子?」任鎮將的表情絲毫不動。
杜大帥的表情卻非常誠懇,小心翼翼地往她盞中倒酒:「虞監察口銜憲命,可說是陛下天使,老夫世受國恩,理當效勞。」
「只不知主人是誰家兒郎?」
朝廷刻意經營水運,自然也有更多商旅投入其中,徐州是諸水匯聚之地,自然也是客商的重要集散地。所謂「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說得便是這徐州城下客旅往來於江淮的景象。
「虞監察為何嘆氣?」
「又來了不是!」果兒指著虞璇璣的鼻子,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小人若是台主,聽見這話肯定把官人妳趕出家門!」
「虞監察?」
「哎!他到處惹事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連太老師他們都在說呀!為什麼旁人可以,我就不能說!」虞璇璣不服。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她在心間柔聲吟唱,不是怨恨,是心愿未償的焦慮與期待……
讓台主知道他家娘子被人家稱讚佩服是因為很會喝酒還得了?果兒心中暗想,嘴上胡亂應付了幾句,又聽那人自我介紹了一番后,反問果兒:「這位兄弟,是虞官人家人嗎?」
「兄弟說哪裡話來?某等也是好奇,男人為官,妻子相夫教子,這女人為官,丈夫該怎生處才好?實在是好奇得很哪!」
「從前是武寧軍校抄…」車夫自是任鎮將,他皺著眉頭:「但是駐著這麼多營帳,又不太像軍營,大約是新徐帥不知從何處召來的新軍。」
果兒本想回說沒有,話到舌尖又轉了一圈:「這個……小弟就不知道了。」
只聽得遠處馬蹄達達,一眾文武官員簇擁著一騎奔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在鎮府前滾鞍下馬,隨即聽見副帥等人左一句「監察」、右一句「憲司」地將那人捧進鎮府來。親兵們目不斜視,所以用眼角餘光偷覷,夏天的袍衫以縑綢為面,一眼就瞄見那人胸前,心中都是一驚:「怎麼是個女人?」
徐州城,古稱彭城,是徐州鎮府所在,同時也是馳名天下的望族彭城劉氏的發源地。在前朝開鑿運河時,便在徐州境內引黃河入汴水,作為通濟渠的基礎渠道,進一步挖通疏浚之外,又引來東邊的泗水會於徐州城下,再把諸水引入江南河。
「淮南天下樞紐,自然是監軍留後支應了。」
「自魏博走陸路來。」果兒沒說走水路,因為水路會快得多,若是讓對方知道虞璇璣在淮南境內耽擱許久,難保不會生出什麼話來。
「下官監察御史里行虞璇璣,見過大帥。」虞璇璣微一躬身,拱手為禮,與杜大帥寒暄幾句后,便被讓進大堂內。
「一個月前就回去啦,聽說是義武軍留後有點不安分。」留後就是代理節度使,趁著主帥不在家想自己作主也是可以理解的。
人在館驛的果兒看著虞璇璣被扛回來,一面鎮定地指使春娘去服侍,一面拱手向鎮府來人致謝:「我家官人有勞諸位了,在此先代官人謝過。」
「我以為鎮軍都是世代為軍的?」虞璇璣抬手遮住陽光。
面對同僚們的疑問,孔目司的書吏正煩惱著關門善後的事,煩躁地揮揮手:「你問我我問誰?去去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這裏怎麼這麼多人?」那少年從大漢身後探出頭來,輕聲說。
一大清早,鎮府官吏們剛進衙視事,就見負責城門防務的牙將跑進鎮府,層層通報后,便見兵馬使與副使帶著一干重要官員,急匆匆地上馬出府。又傳出令來,命孔目司以「清點籍帳」的理由,暫時關閉衙署。
「若是個貪官污吏,我還好對付,但是這杜大帥實在……」虞璇璣煩躁地抓著臉。
果兒哦了一聲,心想難怪杜大帥還能安安穩穩地在此處待著,因為有內侍監軍在後面壓陣哪!卻聽那人又問:「兄弟這一路從哪裡來?」
書吏們摸摸鼻子出門來,卻見六十余歲的大帥紫袍玉帶緩步來到,一路向眾人點著頭,直入孔目司內。
那人與果兒互相盤來盤去,兩人都從對方的反應中猜出一些事,也不不是那麼明顯,心思各異,嘴上倒是稱兄道弟,似乎很是和睦。兩人直喝到擊鉦時分,果兒才推說要看看官人,那人也說要先回去稟告一聲,告罪離去。
「請說請說。」
「不……你說得很好,這是我從來沒想過的事……」
「怎麼啦怎麼啦?」幾個書吏攀在孔目司牆邊,透過窗子跟關在裏面的同僚問:「出什麼事了?」
杜大帥將她讓到帥座旁的監軍座,微一側身算是致意后,轉臉對眾人說:「天恩浩蕩,遣弘暉甲子狀頭、憲司虞監察至此,慰問淮南鎮府並徐州軍民。去歲河北大亂,虞監察以女子之身深入魏博,又于魏冀二鎮之間調停,初入河北便建奇功。此次又親送節鉞以安魏博,隨即承陛下之命來徐,安定軍心、體察民情,甚是辛苦,諸君請起,與虞監察見禮。」
那人又探問了一些問題,像是這一路怎麼走、那伺候官人的小婢是誰、入淮南多久了……等等,果兒都小心地應了。最後,那人又問:「劉監察不久前才剛從淮南回京,不知與虞監察見著沒有?」
「御史?劉監察嗎?他不是才剛走嗎?」
「果兒,你從前跟翁監察到河北,應該去過其他朝廷管轄的藩鎮吧?是這個樣子嗎?」
隨即又聽說大帥有命,讓各個官署今天中午會食的地點改到大堂,流內官在堂上,流外官在堂外檐下。又見到大堂內有些m•hetubook.com.com兵卒小廝正在布置,感覺像是有什麼大人物要來。
「哎呀,那就更不易了,虞官人做御史,這可是頂頂清要顯貴的官哪!做丈夫的身有功名,還能支持妻子做官,真不容易!這心胸不是一般哪!」
「我家官人以朝廷大業為重,家主人也是明理人。」
「可是韋十一尚書族女?」杜大帥接著問,虞璇璣搖頭。杜大帥又提了一些名門,她都搖頭,最後杜大帥一笑:「這樣老夫可猜不著了,請直說吧!」
沿著廣濟渠,走來一行旅人,只見打頭的馬上是一個魁梧的大漢,身後載著一個少年。馬的後面跟著一輛小車,戴著草笠的車夫趕著騾子,走在最後。
「官人且歇息吧,小人先退下了。」
話說到此處,再推就說不過去了,無奈何只得坐下,見招拆招。那人命手下討來些酪漿薄酒炙雞一類的東西,盤腿坐在檐下,撕了雞腿給果兒,又斟上酒來:「虞官人看著年紀很輕礙…」
徐州驛設在城南,是一處布置高雅的館舍,原本是州司馬以上官員的官舍,修築子城后,就把官舍遷到城內,將這些官舍改建為驛舍。
果兒心中盤算,不知這人是要來查底還是好奇,便模糊地說:「有功名。」
這徐州雖是水運樞紐,卻地勢平坦,無險可守,古來就是四戰之地。因此武寧軍雖然不常有戰爭,卻招募了不少散兵游勇,徐州城東南邊、汴泗二水交會之處,沒有淹水的時候便是武寧軍的校場與球場,一些剛招入軍中的外來兵士家眷也暫棲此地。
一聽到「尊夫」二字,虞璇璣強逼自己警醒一點,她勉強撐開朦朧醉眼,只見到影影綽綽的紫色,不自覺地一嘆:「唉……」
「家主人不喜張揚,也無甚可說的。」果兒一語帶過,擺明不想多說,反過來盤那人:「小弟這裏倒有一事不解,還請老兄解惑。」
「娶個女御史,你家主人也真不容易哪……」那人搖頭,切開一塊烤羊腿給果兒:「是位處士嗎?」
「我也這麼覺得……恭順得誇張了,杜大帥是淮南節度使、兼度支轉運鹽鐵使之外,也配著同中書門下銜呀!記得台主與我說過,一般的節度使都是身帶憲銜 ,但是身配相銜者,必是大忠大功之人……」虞璇璣喉中只覺得有痰似地不舒服,咳了幾聲才說:「這樣的身份、這樣的人望,實在不需要這樣巴結。」
「大約是杜大帥心腹,不知是押衙還是他家人。」果兒說,回頭指使春娘出去把風,又把那人說的話一一報告,最後跪在榻下,幾乎是在虞璇璣耳邊低聲說:「他們應該還不知道任鎮將的事,還好官人進城前多了個心眼,讓他留在城外……只是這淮南鎮府實在有些古怪呀!」
小車裡有人撩起帘子,卻是一身女裝的虞璇璣,她看了一眼,便爬出車來,坐到車轅上:「任兄,此是何處?」
「官人,您與果兒、春娘入鎮是沒問題的,但是在下可無法進去呀!」任鎮將說。
「呃……」
虞璇璣微微一愣,輕聲問:「這話怎麼說的?」
「官人,妳到底知不知道妳說的是妳丈夫呀?」果兒不悅地睨了虞璇璣一眼,哼了一聲:「拜託妳這種話在小人面前說說就算了,出去請給台主面子!」
「小人多嘴了。」
虞璇璣想說點什麼好把話扯開,但是卻發不出聲音,只能懶洋洋地微笑不語,杜大帥又問:「聽東都中書舍人說,令師李台主前陣子于東都再婚,不知娶得是哪家閨秀?」
「問一下少塊肉嗎?」
果兒卻沉住氣,深深地看了虞璇璣一眼,沉重地問:「官人,妳難道不想看見台主當個堂堂正正的中書令嗎?」
虞璇璣想了半天,想不出道理,只得笑了笑:「話說回來,天下有哪個藩鎮跟台主有交情?就算有,好像也都是壞交情吧?」
果兒微微https://m•hetubook•com•com一笑,抱拳辭謝:「小婢年幼不省事,若是官人醒來有事也不好處置,小弟是走不得的,還望老兄見諒。」
「杜大帥這麼放心來徐長駐,淮南不知留誰支應?」
虞璇璣忙著與身旁奉承她的藩鎮諸官應酬,口中不是「不敢不敢」就是「承贊承贊」,臉上還需擠出笑容左右陪笑,但是她心中其實十分驚慌,手心裏更是攥著一把汗。
「不是聽說義武陳大帥與淮南杜大帥同入徐州平叛嗎?怎麼只有杜大帥在此?陳大帥呢?」果兒問,在虞璇璣入鎮府的時候,他就去打聽了徐州城的狀況,知道此時城中已經都是淮南軍人。
話說到這裏,虞璇璣也只得受了,側過臉一飲而盡以示尊重。但是這一喝就慘了,見她乾杯,杜大帥贊了聲「好!女中酒豪!」接著就是兵馬使為首的武將們輪番上來與她敬酒,卻是眾口一詞:「虞監察,某是粗人,不會說好聽的,這盅喝了,某就算交了虞監察這個朋友!」
一進虞璇璣房裡,卻見她側身躺在榻上,看起來是沒什麼力氣,眼睛卻睜著,見果兒進來,勉強地說:「聽說淮南那邊來人跟你閑聊?」
「中書令要人望官聲卓著才坐得穩,台主上回做中書令,一開始是給人頂缸、後來是韋尚書操刀,平定河北這麼大的功勞,就是給台主一個大鎮做大帥都在情理中!結果一回京就被罷相,還沒人出來說句話!恕小人說句不恭敬的,這顯示陛下根本不重視台主,朝廷也根本不承認台主有資格做百官之首!官人,身為台主的夫人,妳不覺得不甘心嗎?」果兒語氣雖然平靜,話語卻如刺一般,扎進虞璇璣心中:「台主少年得志,四十歲不到就官居三品,這確實是皇恩浩蕩。但是任台主至今現在已經快十年了,還沒被放出去做一方藩鎮大帥,這很不尋常啊!就是官台主與李國老,也都曾經兼任京畿周圍的節度使,所謂『出將入相』,那才是穩紮穩打的相公哪!」
「果兒,你說的話,我都不曾想過……」虞璇璣微攏著眉,果兒噤口不語,她低下視線,輕聲說:「讓我想想……」
「也是,就依任兄。」
「小弟是官人家奴。」果兒毫無滯礙地回答,這是御史台庶仆的慣例說辭,因為若是乖乖地說自己是御史台來的,多少有些不便。若說是家生奴,有些想賄賂台官的就會來找庶仆想打通關節,如此,御史台便能從庶仆與御史雙方面得到不同的情報。
「只有北方藩鎮才是如此……」任鎮將低低地說,稍微抬起草笠:「甚至河朔諸鎮也有些外來的,江淮討生活比較容易,本地人務農也好、經商也好,都容易混飯吃,也不像河朔諸鎮成日喊打喊殺,本地人大多不願從軍,就只能從外地募人了。」
偽造文書這條路行不同,果兒又拒絕做任何違法的事,也就只能這樣扮成一般人走一程算一程了。
原來她是要刻出個假的過所印來!果兒一眯眼睛,把那蘿蔔搶來,抽出刀切成幾塊丟進嘴裏吃掉:「偽造官署文書要判流刑!」
任鎮將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這事是拖虞璇璣下水、是給她惹麻煩,弄不好會連累她也說不定。但是他不能不抓緊了她這個御史,說是利用也好、說是矇騙也罷,他都不能讓虞璇璣撒手不管,也不能讓她的心意偏向朝廷,最後的結局必須要是還他清白!他都想好了,真的不行,那他就殺了虞璇璣,帶著她的頭到西京,用御史的人頭換取三司會審開庭審理。
「剛才那人探聽了柳劉二位監察的事,似乎二位監察跟杜大帥相處得好,是因為他們的關係,淮南這邊才對官人這般禮遇?」果兒問,與虞璇璣對望一眼,兩人同時否定了這個想法。
徐州城與大部分的藩鎮鎮府一樣,在城內還另外修有子城,將重要的官署與庫房保護hetubook.com.com起來,在子城之上設有望樓女牆的防禦措施,若遇戰時,還能作為最後一道防線。
「呃……下官……下官不勝酒力……請請請大帥……大帥與諸君……見諒……」虞璇璣期期艾艾地說。
為首的漢子身穿短褐輕甲,看著像個下級軍校,約莫五十多歲:「不用謝不用謝,虞官人雖是女子,卻是海量。就是兵馬使都喝不過她,我等送虞官人回來時,兵馬使都吐得不成樣子了。虞官人真不簡單哪!某吃兵糧這麼些年,還不曾見過婦人豪爽如此。」
「那是那是……啊,橫豎大帥說了,命某等在此等候,待官人醒來再回稟他老人家,左右無事,某讓小的們去廚下討些吃食,就在檐下閑坐如何?」那人滿臉堆笑,看來十分誠摯,果兒又想推託,卻聽那人說:「官人醉得很了,一時半會醒不來,兄弟你也莫要瞎忙,與某等說說河北見聞,讓某等見識見識?」
「做屬下說上司壞話也還罷了,妳這做妻子的一天到晚說丈夫的不是,要讓外人聽著,會覺得台主很沒用,才會被妻子嫌棄。這對台主的官聲跟人望,都不是好事呀!」果兒認真地說。
虞璇璣見眾人連著杜大帥都向她行禮,心中一驚,連忙起身長揖還禮:「按察地方乃本分事也,不敢言苦。」
想到淮南這位曾受女皇信任的財政棟樑,虞璇璣就覺得頭痛。此人在朝中德高望重、待人溫和,年紀也有六十開外,私德上除了生活舒適些之外,也算不得重大瑕疵,管理財政稅務與漕運,雖不及現任的戶部尚書那樣明快有條理,也是個守成有餘的人了。
「你們養馬養牛的管御史來不來啊!我正忙著呢!快滾快滾!」終於忍不住的孔目司書吏怒吼。
這話說完之後,杜大帥與一眾重要幕官便如車輪戰一般,成篇累牘地將高帽子一頂一頂往虞璇璣頭上戴,什麼青年才俊彤管生花才德兼美風姿翩翩也就罷了,最後連國之干城朝廷棟樑都說出來。虞璇璣只覺得臉上紅得發燙,辭也不是、謝也不是,謙遜顯得羅唆、不謙顯得自大,坐立不安,只得打疊起精神,隨機應付。

好不容易等到這些文官終於說完了,虞璇璣也覺得肚子餓得不行,一見飯菜上來,眼睛一亮就想大快朵頤。但是杜大帥卻親持酒壺起身,要為虞璇璣把盞,她也只能趕快起身辭謝:「不敢不敢。」
果兒臉上只微微一抖,淡淡說:「那是。」
虞璇璣一怔,訝異地看著果兒:「此話怎講?」
虞璇璣即使一再擋酒,但是他們兩人在耳邊喋喋不休,被鬧得沒辦法,只得飲了一大盅,直被灌得醉茫茫暈陶陶,閉上眼睛前,依稀聽得有人說:「去關照關照虞監察的從人,看看他們什麼需用……」
從人……果兒跟春娘沒什麼好怕……倒是任兄……虞璇璣張口欲言,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不會吧?劉監察那麼熟了,知道我們大帥的規矩,大帥也都給他方便呀?不至於要關孔目司不讓查吧?」
「嗯……接風自然是有的,節度使親自設宴也有,但是不像淮南這麼誇張,尤其杜大帥跟台主好像沒有交情,這般巴結實在奇怪。」
虞璇璣最聽不得這種話,只得一盅喝了又一盅,饒是她千杯不醉,一輪喝下來,也是腦中混沌。卻聽杜大帥的聲音像是雲霧中飄來一樣,和藹地問:「虞監察孤身勇闖關東,家裡都安頓好了嗎?」
那人行走有度,從容不迫地在她前面幾步停住,拱手微笑:「虞監察。」
「尊夫也是士人吧?有虞監察這般才貌俱佳的妻子,真是好福氣,只不知尊夫是處士還是官人呢?」
果兒眼瞼一跳,這人三句話不離虞璇璣丈夫,所為何來?他虎起臉來:「我家官人此來徐州是朝廷命官、又不是欽封命婦,老兄探聽官人夫主,難道是看不起我家官人嗎?」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