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拍翻御史大夫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六卷 紫玉卷 第一章 大赦令

第六卷 紫玉卷

第一章 大赦令

「看出來不代表能處置。」
「哦……原來夫人是宣州人氏。」觀察使哦了一聲,他本來不知李千里在此,是在敕使到達州境、要下令召集官民的時候,驛站那邊傳來消息,說前御史台主與一位前監察御史已入州境,差點沒把觀察使嚇出病來,於是連忙派人去召李千里。觀察使與李千里寒暄罷,便問他身後那人:「這位想必是虞監察了。」
李虞夫妻沉默,李千里是在朝廷討論是否接納女官時,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他並不認為有修改律令的必要。虞璇璣也想過這些律令中的男女分際,但是她並沒有想過妻子為官時,丈夫該如何自處的問題。
「正是。」
「你的表情,像個糖被吃走的小孩子。」虞璇璣一笑,盯著李千里說:「我覺得,如果是你主持朝政,恐怕也會針對這幾項進行整頓吧?」
觀察使裝模作樣地說了幾句,虞璇璣應付過去后,自與李千里站到致仕、守喪官員那邊,只是李千里覺得有些奇怪,在他們出現后,庭中眾人就開始竊竊私語,視線都向虞璇璣看去。他回頭看了看,虞璇璣微微地仰著臉,沒有看任何人。李千里再掃了眾人一眼,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不動聲色地站在隊伍中。

「清凈者理國之本,恭儉者修己之端。朕臨御萬邦,方宏此道,苟可濟物,予何愛焉?宮掖之中,宜先省約,其後官細人子弟音聲人等,並宜放歸。親族應緣宮市,並出正文帖,仍依時價買賣,不得侵擾百姓……」
「嗯?虞監察家裡也是喪事?」觀察使似乎又更不解了,來來回回地看著李千里與虞璇璣。
道士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自去向一位兒子在做刺史的老人打躬問安:「老封翁一向安好?」
李虞夫妻對看一眼,正要分辯,卻聽一個中年道姑笑著說:「大帥有所不知,虞監察不是男子。」
「天下百姓,應欠弘暉六十二年九月初三前榷酒,及兩稅錢物,諸色逋懸,一物已上,一切放免,京畿諸縣,應今年秋夏青苗錢,並宜放免。天下諸州府,應須夫役車牛驢馬腳價之類,並以兩稅錢自備,不得別有科配,仍並依兩稅元敕處分……」
劉珍量點頭,往那座高不過兩層、寶塔頂、黑瓦覆頂的小樓去,直上二樓。功臣堂東西南三面是牆,門向北開,他跨入門內,只見前方的牆上懸著明皇帝時代幾位大內侍的畫像,最近的一幅是前年去世的霍中尉,他與竇文場是女皇的左膀右臂,而竇文場本人則盤膝坐在霍中尉像下。
李千里聞言變色,厲聲說:「他來幹什麼!」
所以內侍、宮女與妃嬪的爭鬥會比外朝來得殘酷,因為這個國家先對他們無情。劉珍量想起自己這一路,先在汴州任監軍,在大將戰死的狀況下,當機立斷,領軍出戰。而後曾領神策軍加入總攻吐蕃的大戰,未料那次大戰幾乎全軍覆沒,連他自己也陷於敵軍中,隨後才在兩國談判下被放還,也曾任南照宣撫,為朝廷安定南國疆土……也是幾回生死見慣了……
「咦?嫂夫人妳也好這味的?」巴四郎瞪大眼睛。
虞璇璣坐在一旁,笑看他們兩人鬥嘴,突然發現,他們兩人說話一遞一句,似乎已有很深的默契。最後,李千里竟然用她聽不懂的方言開始跟那巴四郎說起話來,兩人的表情依然千變萬化,但是他的眼神轉趨凌厲,而那巴四郎卻依然是一派漫不經心,還有心思向她擠眉弄眼做鬼臉。
「嚇死我?我可是在天下最亂最麻煩最多閑話的隴西李家本家長大的,有什麼能嚇死我?」李千里一笑。
「險地則安。」李千里淡淡地說,並不把整個韋黨最核心的秘密告訴她。突然,聽得外面馬蹄聲響,有人喊了一聲『郎君』,他問:「如何?」
「是不能判斷?還是無法判斷?」
「百司及在城諸司,息利本錢,徵放多年,積成深弊;內外官科錢職田等,厚薄不均;兩稅及諸色榷稅,錢物重輕,須有損益;並宜委中書門下與逐司商量,具利害條件以聞。不得擅有閉糴,禁錢務令通濟……」
來人正是甫從關東回來的神策軍中護軍劉珍量,他與這將作大匠本就交情非凡,此時摒開眾人,他說:「當然,你要多少?」
此時,兩個小使將几案放在使者前面,他拿起案上的聖旨,高唱一聲:「制令!」
「人都死了,不會在乎你們喝酒的啦!當今世上最爛最該廢掉的就是那套喪服禮制。要按著我說,死了一個就該補一個,所以服喪就該多生小孩!還有,連哭幾聲都要限制,蠢不蠢?鬧到最後沒淚乾嚎,看著就一肚子火。穿那喪服就更蠢了,一個個穿得像稻草人一樣,難看得要死。還有還有!爺死了守三年,娘死了只守一年,這更是沒道理了,爺除了給你吃給你穿,其實沒和圖書什麼屁用,不過就是捅進去就弄出個大活人來,倒是做娘的懷胎十月,弄不好還要死人,憑什麼爺死了守三年,娘只守一年哪?所以我說,儀禮喪服都去他娘的是廢話屁話狗屎話,禮要真有用,當今就不是大樑國,還是那周天子坐朝哩!」巴四郎兀自在外面絮叨,又把臉湊近車窗說:「嫂夫人,聽說妳也是個官?」
李千里半晌不語,良久才說:「若是如此,也算他們幹了件好事。」
「那是自然了。」將作大匠點頭,兩人心照不宣,將作大匠隨即叫來左校署令,命他去接收劉珍量那邊的木材,用在正殿以外的建築上。
「黨爭……嗎?」虞璇璣低聲卻清楚地說。
李千里皺了皺眉,看向她:「為什麼要放過?」
李千里點頭,虞璇璣從他身後閃出來,深揖為禮:「下官,前監察御史里行虞璇璣,拜見宣帥。」
將作大匠望著這些巨木,他不是不知道數百年來梁國大小宮殿、官署、寺廟、道觀、諸王公主大臣宅邸……等等工程已經把南山的巨木消耗殆盡,只是工期在即,如果從別處調木,一時半會也是湊不齊的。越想越是心煩,只聽那左校署令不知要死要活地兀自啰嗦,他便說:「廢話完了沒?廢話完了就給我提出個辦法弄木頭。」
「你管我?」虞璇璣哼了一聲說,李千里笑而不答,卻聽她說:「話又說回來,今天這道即位詔書,不知道陛下看了會怎麼想?裡頭光是停止無事納貢一項,就確實是將矛頭指向開此先例的陛下……我記得在魏博時,就聽說許多藩鎮都透過納貢跟陛下暗中談條件。 從朝廷的角度,確實是應該禁止藩鎮越過朝廷跟皇室獻媚,但是從皇室看來,這是從藩鎮那邊回本的方式之一,缺了這項收入,要怎麼補上?新皇真的會勒緊褲帶過日子嗎?」
劉珍量望著永安宮,甫自關東領軍返京,往昔熟悉的龍首原已變了面貌,內侍省也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太子身邊的親信內侍們也不再安份,也因此,兩位神策軍中尉才會急命他回師,只是沒想到,一入京……
走向熟悉的內侍省,每一步,劉珍量都感覺通往死亡、或者榮耀。朝廷對官員是寬容的,除非是犯了逆謀大罪、而且是主謀,否則很少以殺戮作為最後手段。梁國的歷史上有許多次鬥爭,大臣大多是流放,唯有兩種人是例外:皇族與宮官。皇帝對於自己的家人與奴僕可以嚴厲無情,但是對大臣卻不能任意殺戮,這是整個朝廷都默認的規則。
「這麼說,太老師他們就危險了?」
李虞二人乘車而去,在車上,虞璇璣訕訕地說:「就是這樣,我才不怎麼回宣州來……」
將作大匠眼睛一亮,這三宮都是女皇久已不去的離宮,三宮使其實也就是管著西京到東都一路上近二十座廢棄或者半棄的離宮。這些宮殿雖然早已無人使用,但是都是國家的財產,閑人就是進去了,大殿樑柱也不容易拆走。而諸陵因為距離京城太遠,而且很分散,女皇上皇就是親祭也只去明皇帝或孝皇帝陵,其他都只是遣使拜祭而已,這些陵墓都是依山而建,在山腳神道底都修有巨大的下宮,現在門可羅雀,當年興建時卻都是用最好的木材。
「男人真是好鬥啊!」虞璇璣帶著幾分畏懼地說。
此時,卻見觀察使急忙出來,與那人行禮相見:「台主光臨敝署,實在是蓬蓽生輝,下官早已久仰台主大名,每入京,總恨不得見,今日於此相見,甚是榮幸。」
劉珍量微微一笑,伸出兩根手指:「我給你兩百。」
「你這烏鴉嘴!我們家沒有毆妻這種事!」李千里啐了一口。
聽到這裏,李千里與虞璇璣都是一驚,緊抿著嘴才忍住不叫出聲來。詔書一路宣讀,大致上就是要訪求賢才、廣開言路、旌表節義之類的官樣文章。宣讀完畢后,使者將詔書一合,觀察使雙手高舉,接過詔書,觸額以示尊敬,放回几案上,官員們同時起身再拜,而後觀察使循禮將使者送走、釋放囚犯。
「千你娘親!」李千里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上凹,巴四郎連聲求饒,虞璇璣卻笑得肚子痛,最後聽李千里說:「你來幹什麼!不是叫你待在原地嗎!」
將作監左校署令是專門管理木料的,他苦著一張臉說:「大匠,著實是湊不齊,這三十來根大柱,真的是南山僅存的,而且都在深山裡頭,是下官親自領人去那些根本沒人去過的地方才找到了。砍倒、運下來,也是快把半個南山砍禿才成功的,大匠若是再逼下官,下官真的只能死在這裏了。」
「珍量,你怎麼會來永安宮?」將作大匠問。
「青年才俊!當真是青年才俊哪!」
「若是有一日我們重回西京,你會放過他們嗎?」
虞璇璣心頭一松,輕輕和_圖_書握住他的手:「我不是故意惹你難過的。」
「當年南陵失了虞二娘,今日宣州得了虞監察,也是一樁美談。」道姑說,兩個女人目光一碰,似乎有些相惜之情:「兩三年前就聽聞妳高中進士,還想著不知妳何時榮歸故里?可巧就在今日。」
「放心上?」虞璇璣嗤笑一聲,表情變得森冷而桀驁:「宣城這些人我才不放心上,他們算什麼?不過是看個幾眼而已,南陵就不一樣了,尤其是虞氏宗族,他們說出來的話,別嚇死你。」
「陛下奪了我的中護軍,命我兼個永安宮使,恐怕也是明白你籌材料的難處,才叫我來的吧?」劉珍量苦笑著說。
「不是榮歸,是護喪之故。」虞璇璣帶著一絲哀傷說,轉向觀察使:「下官一門已無男丁,故為亡姊服小功之喪,請恕下官不能陪宴了。」
「你見過?」
虞璇璣啞然失笑,怎麼這人一下自稱哥一下又叫她嫂?卻聽李千里將她拉到身邊,自己移到窗邊冷著聲說:「當著我的面,吃我娘子的豆腐,我看你真是太久不見,欠揍了是不?」
「一言難盡。」劉珍量背著手,望著遠處已經夯起的大殿基座,半晌才說:「好像是御史台在後面捅了我一刀……或者說,是他們將刀柄遞在陛下手裡。」
一聽台主,所有人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人正是李千里,他苦笑:「我已非御史台主,暫且從妻來此治喪,能與宣帥相識,也是十分榮幸。」
「你再亂看我娘子,我就戳爆你的眼睛。」李千里惡狠狠地說。
「我也處事果斷,妳怎麼不羡慕我?」李千里突然笑了起來。
「那不成了小兒郎穿長袍?」李千里忍著笑意問。
「就怕捅了馬蜂窩,卻幹不了。」李千里搔著短須說,卻又咬著牙說:「不過這痴肥傻鳥會點出這幾點,也是不容易了。」
「不知道,有時候就是覺得嫉妒……也會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入閣拜相,不知是何等滋味?」虞璇璣搖頭,突然搔了搔頭,嘿嘿一笑:「要不,你先把紫袍借我穿穿看?」
接受大赦令與即位詔書的禮儀至此完成,眾人都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紛紛準備散去,但是李虞夫妻二人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欣喜。而宣州官民雖然逕自說說笑笑,但是還是有些人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虞璇璣,她不悅地撇開頭,向李千里看一眼,抿著嘴,目光飄向外面,李千里便知道她不想在這裏多待。
虞璇璣搖頭,一扁嘴:「我覺得你說得不對,但是我沒見過宮人的實際情形,所以我不能判斷我們之間的對錯。」
虞璇璣想起崔宮正,她閉上眼睛,崔宮正與她說起往事時的表情浮上心頭,睜開眼睛,見李千里有些奇怪地看她,她說:「哦……」
「天威若是能測,也就無威可言了。」劉珍量苦笑。
李千里微微抽了口氣,虞璇璣則是皺著眉頭、扁著嘴,似乎很不解。隨後是一大段對於皇親功臣的加封,最主要的是上皇改稱『天冊皇帝』、女皇則是『聖母神皇』。李千里聽著這兩個稱呼,不禁想到上皇聽到這個稱號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大約是哼一聲說:「天個雕!天什麼冊什麼皇什麼帝!一點新意都沒有!我要做混世魔王!」
宣州州衙之外,如同每一年的元正一般,布置了不同的席位。
將作大匠聞此聲如聽仙樂,連忙扯著那人:「珍量!你能幫我搞到巨木?」
左校署令又在哭天嗆地尋死覓活,將作大匠翻了翻白眼,只覺得這次真的換他想死了,卻聽有個內侍嗓音插話進來:「要木頭?大匠要多少?」
將作大匠大驚,看了劉珍量一眼:「為什麼?」
「你再胡說八道,我真的會切開你肚子挖出你的豬心!」李千里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說。
「禁止納貢……這是禁止藩鎮繼續賄賂皇室?還是指他們給得不夠?我看還在兩可之間。重點是,藩鎮的錢有一大半是用在養神策軍,新君這是跟神策軍公然對著幹了,我不能說他做得高明,但是至少是有人主氣魄,這跟太子、主父從前的作法完全兩樣,肯定不是太子自己的意思。」李千里難得對太子的政見露出一絲讚賞。
「唷!這樣你也聽得出來我吃她豆腐呀?真不錯真不錯,幾年不見,你有出息!」巴四郎瘋瘋癲癲、前言不搭后語,竟然還伸手進來在李千里後腦勺用力拍了一巴掌:「帥呀小千!」
「他們說虞監察是南陵出身。」
巴四郎很滿意地看著這對夫妻沉思,兀自笑嘻嘻地唱起村歌來。
「咦?」將作大匠瞪大眼睛,壓低聲音說:「不要是誆我吧?」
「如果你死在這裏可以生出木料,麻煩你趕快去死。」將作大匠賭氣說。
「是。」
虞璇璣自是認得這個道姑的,她有點寂寞地笑了笑:「這麼多年了,虧道長hetubook.com.com還記得。」
他是來日無多了……劉珍量在心底對自己說。
「別這麼說,畢竟是故里。」
不久,贊禮官發出口令,眾人紛紛端正衣冠,只見敕使領著兩個抬著几案的小使從大門外進來,直到正廳前的階梯下,而觀察使則從廳中出來。使者直入州廳,觀察使則領著官員們跟著進入。其他無職官品的人則留在外面,垂手站立。
虞璇璣這才想起,這一路行來因為李千里並不喝酒,她也沒有喝酒的心思,掐指一算,竟然也有兩三個月酒不沾唇。不說沒感覺,一說起酒就饞得緊,卻瞄見有人黑著臉,只好打哈哈說:「啊哈哈……貪飲貪飲……」
黃埃散漫、煙塵蔽天、泥水滿地,伴隨著夯土工人此起彼落的口號,永安宮中軸線兩邊土饅頭似的壘著一個個磚瓦窯口,時不時地拉出一車車木灰熟磚來。從南山一路順水漂到城北再拉到永安宮的木柴,早已劈成一段段,高高地疊在窯邊,那些印著連珠蓮花紋、獸面紋或者菱形紋的地磚,各自依花樣分門別類,靜靜地等著被安置到不同的宮殿前。
「有時候可以如此,有時候,也不一定要相忍,把對方鏟掉就是了。」
將作大匠想到這裏,喜得連連彈冠,劉珍量依然帶著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新柱跟舊柱總是有些差別,你應當比我清楚才是。」
「上次的事,承蒙老父母關照,敝寺上下才免去一場無妄之災。」鬚髮盡白的老僧向一個縣官說,順便狠狠地瞪了不遠處的中年道士一眼。
「天威莫測嗎?」將作大匠說。
有人走進來,低聲說:「珍量兄,竇中尉喚你去,在功臣堂上。」
李千里自然不可能沒發現離去時,眾人的注意力從虞璇璣身上轉到他身上,那種目光有種看好戲、看笑話的興災樂禍,也隱隱有種羡慕跟窺探:「都已經是過去的事,就別放在心上。」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郭供奉就跟妳不一樣。」
「璇璣。」李千里微眯眼睛,這些日子與她朝夕相處,慢慢褪去新婚令人目眩神迷的甜蜜,添了真實生活的磨合與了解,他眼中的虞璇璣也有一點改變。於是,那噁心至極的『愛妻』只會出現在家居的場合,一談到公事,就自動地變成『璇璣』,他摸著下巴說:「我好像明白妳與我、與保泰不一樣的地方在哪裡了。」
將作大匠知道他的能耐,連忙估了個最大值:「多多益善,起碼一百五。」
「哎呀呀!我還正擔心在小千家裡住下,我肚子里養了四十年的酒蟲不死也剩半條命,有嫂夫人做我的酒友,甚好甚好!乾脆我們搓土為香,燒黃紙拜兄弟,再叫幾個妓|女……欸不對!嫂夫人是女子,叫幾個壯漢來歌舞一回……」
虞璇璣偏著頭一想,思量著說:「有些是官樣文章,可以當作放屁,但是不準多徵腳力錢、禁止平時入貢、整頓本錢、整頓宮市這幾件事,確實是目前朝廷積弊,能整頓,當然好……」
李千里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緊皺了一下臉,似乎很痛苦,隨即卻又一揚眉,用令人膽寒的凜冽語氣說:「若是如此,倒是要問他們放不放過我了。」
「那是你不知道我在宣州的名聲有多糟。」虞璇璣嘿嘿地乾笑兩聲,一甩頭說:「地小人少閑話多,看了就煩。」
兩人走回棚內,商量了材料的事,劉珍量便辭去。往內侍省的路上,一路張燈結綵,已是一派喜氣洋洋,承天門樓也都上了新漆,數百年的舊宮煥然一新,在這來來去去的宮人中,劉珍量注意其中有不少新面孔,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內侍中更是如此。
天尚未全亮,宣州境內的鄉里耆老、僧道、致仕或丁憂官員、士族土豪、州學縣學學生與現役文武官員,便紛紛向州城的子城中集合。子城的北面是州衙,衙內正廳與中庭已經擺設了几案,在州廳之外,所有關押的犯人則反剪雙手跪伏于地。
在州卒的引導下,每年都要來的州人早已自動地排好,僧尼道士則與熟識的官員與耆老們問好,只是從他們的問安中,可以聞出微微的火藥味。
眾人寒暄中,突然見一對官人走進來,兩人雖然都與一般文官一樣穿著朝服,一色絳紗大袖衣、白裙白衫、絳色蔽膝,但是前面那人身上的綬帶卻是二三品的紫綬、佩著金銀絲繡的鞶囊與水蒼玉,顯然是個三品以上的高官。宣州屬宣歙觀察使所管,觀察使本人雖然也有三品憲銜,但是從沒聽說宣州還有第二個三品以上的高官。
一說到壯漢,李千里跟虞璇璣就都想起了玉台宴,虞璇璣乾笑幾聲,李千里卻馬上沉下臉,把那巴四郎的臉往外推:「我與娘子還在喪期,不能飲酒,少說那些廢話。」
「那是自然……這些弊端的案底在御史台里堆積如山,整個御史台就是在跟這些弊m.hetubook.com.com端對著干。」
「啊?啊?夫人便是虞監察?啊……哦……」觀察使嗯嗯啊啊了半天,終於搞清楚一切,才放他們離去。
想到上皇,李千里無奈地抿了抿嘴,絕不承認有那麼一點想念京里的那票老狐狸。
「我想目前是『不能』。」
但是劉珍量略過功臣堂,直入后廳,在新添的牌位前上香行禮。在那些鮮亮的新字跡前,劉珍量鄭重一拜,這是作為上司的最後一點心意。
「十多年前,虞監察可是宣州出了名的女才子,依稀有句詩說『鬚眉才子萬千余,號令春風總不如』呢!」道姑笑著說。
「妳有想過改律令還有禮制嗎?」巴四郎問。
「你是?」虞璇璣退開一些。
「郎君真沒良心,我不是豬心,是七彩琉璃心,所以請不要傷我的心。」
「怎麼可能?都是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老學究,他們才提不出這種建議,也沒有那種膽量直指陛下之過。」李千里掀開車簾,望向遠方:「我猜是那個王待詔或者柳劉他們,因為從來沒碰觸朝廷核心,才有這等銳氣,想趁機一靖妖氛,進則振衰起弊、退也青史留名。另外,他們恐怕也是在向天下百姓樹個草人,想倚賴民氣除掉其他人,國家大義、個人私意兩不誤,我猜,他們是這個心思。」
虞璇璣聽到酒,眸子一亮:「巴兄是好酒之人?」
「所以應該相忍為國?」
「好傷心,這位郎君你怎麼這等負心?想當年你也曾經說我是你的知心……原來我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抓住你的身,先要抓住你的心,切開你肚子原來是一顆豬心……」
「那是妳沒見過好鬥的女人。」
「我們一直都在黨爭裏面,妳沒感覺嗎?」李千里像是放鬆似地笑著,露出牙齒,他的牙齒生得很整齊,但是在虞璇璣看來,卻有點像野獸的獠牙:「只是什麼叫黨?姻親宗族可以連成一黨、官署幕府可以叫一黨、進士與座師也是一黨,黨中有黨,甚至你我夫妻在外頭是一黨,回到家卻是兩個黨。所謂的黨,不過就是不同大小的棋盤,人是棋子,看似非黑即白,其實換個棋盤就不一定是黑是白。黨爭沒什麼可怕的,怕的是鬧得太凶把棋案給掀了。」
「死腦筋!你們兩個都是官,理當平起平坐,但是在朝廷的規制里,你就是贏在多了點東西,你們夫妻和樂不打緊,可是要是女人往後都真的出來與男人搶飯碗,明明是女人養家活口了,她丈夫依然可以管教她,這不是很奇怪嗎?」巴四郎完全不在乎,繼續唱衰李虞夫妻:「比如嫂夫人做官,小千在家裡吃妳的穿妳的,結果他竟然在妳背後收受賄賂,因為他是夫、是天,所以妳不能不聽他的,於是害妳被御史台彈劾,所以妳很委屈,在御史台叫起撞天屈來,那朝廷該判妳瀆職受賄、還是該判妳丈夫教唆之罪?這主從之間,量刑可是完全不同呢!」
「若是他們能處置呢?」虞璇璣逼問,李千里陷入沉思,她低聲說:「若是他們真的撥亂反正,解決了你心中一直想解決的弊端,你會放過他們嗎?」
「來給你安南大都護李府君諱千里奉茶捧硯洗腳催吐啊!」一個懶洋洋軟趴趴的聲音從外面飄進來,呼地一聲,有人挑開帘子探進頭來。虞璇璣嚇了一跳,轉頭去看,正對上一張笑嘻嘻的容長臉,卻是眉目平和、不討人厭也不太醒目的相貌,那人見到虞璇璣,便說:「唷!這位想必是新夫人來著啦!」
「他們看出了國政之弊,不是嗎?」虞璇璣問。
所有人一致地雙手平舉、向上,畫了個大圈后順勢跪下、伏拜于地,聽那使者朗聲誦讀:「朕纂承天序,嗣守鴻業,以不敏不明,得聖母神皇陛下托于萬國兆人之上,永惟高祖太宗旋造區夏,列聖休德,洽於人心,肆惟寡昧,膺受多福,大懼不克負葆,為宗廟羞……」
巴四郎一邊揉著手,一邊說:「待得膩啦!比溺水還溺(膩)啊!再說,我也挺想念你……那青春的肉體的!」
「當然,御史台也沒少跟宮女斗,尚宮們也不知是怎麼教的,比市井潑婦更凶,宮女們之間勾心鬥角的事也多少聽說過。外朝再怎麼斗,最多不過就是流放,但是宮裡的冤魂只怕比神策軍還多,主父為了立威信、定法度,聽說規定宮女處決必須由他親自監刑,可見宮裡的女人有多厲害……」李千里又一笑,露出那種森冷的表情:「厲害到不親眼確認她們死去,不能算完。」
他來到內侍省,先往功臣堂去。這座功臣堂在內侍省的最深處,與國初就建成的其他內侍省建築不同,這是陘原兵變后,由女皇下令興建的。規制如同太極宮深處的凌煙閣一樣,功臣堂內供奉著有大功的內侍,另外還有一處后廳奉祀戰死的神策軍將士。
「我不難過啊!我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有什麼好和-圖-書難過?再說,我還寧願她那時真的與人有情,這樣她下半生可能會過得好一些。」李千里說,虞璇璣摸了摸他的手臂,他微微一笑,表情又變得嚴肅:「妳覺得太子的詔書如何?」
「因為我是女人?」
三人眉頭微挑,新君免稅停賦是情理中事,但是此後不準另外加徵運送路費,這是與民有益,對地方來說,卻會是一個極大的負擔……
「怎麼了?」
陽光從門外投射而來,竇文場的影子映在牆上,似乎也像是一幅潑墨老翁,從那佝僂的背影中,劉珍量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觀察使困惑地眯了眯眼睛,半晌才說:「呃……台主與夫人不能入席我自是理會得,但是虞監察怎麼也一起走了呢?席上少了虞監察這位青年才俊,莫說我覺得遺憾,就是那些宣州名妓恐怕也覺得失望呢!」
虞璇璣盤膝而坐,大拇指撫著嘴唇說:「所以是柳子元他們給太子提的?」
李千里心中有些厭煩這個觀察使的駑鈍,面上則說:「璇璣便是拙荊。」
在眾目環視之下,李千里說:「大禮既成,拙荊喪服在身不能入席,我雖服袒免,但是妻家之喪,雖無服亦不宜宴樂,還請宣帥見諒。」
兩人向觀察使做別,觀察使正招呼著大家赴宴,此時也已有一些伎人歌女懷抱樂器入州廳來,聽說李千里要走,觀察使自然馬上挽留:「那怎麼行?宴已齊備,怎好少了李台主與虞監察這兩位進士才子?」
是燕寒雲的聲音,似乎很受不了地說:「巴四郎來了。」
「妒我什麼?」
「去死!」
「自從神仙與我家作醮之後,家宅安寧許多,歲末還要勞煩神仙再來一趟。」老人說。
虞璇璣冷笑,看向窗外,目光如冰:「話別說得太滿,到時候聽了閑話,怕是連碰一碰我都怕髒了手。」
「我羡慕她處事果斷、手腕老辣。」
「咦?」觀察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其他人都聽得昏昏欲睡,唯有李虞夫婦與觀察使雖然低著頭,卻一字不漏地聽著。
「女人的閑話只有一種,我母親一輩子恪守婦道,親近如阿奢,也不曾與我母親在五尺之內說話。祖父去世后,家中來客,但凡是個十三歲以上的男子,就是八十老翁,我母親都隔著屏風應對。即使如此,我長大之後還曾經聽人傳說我母親自儘是因為懷了野種……」李千里淡淡地說,此時說來,自然是已經覺得可笑,但是當時他確實曾經懷疑過亡母,因為他不能理解自己做錯了什麼,而導致母親必須以死亡來懲罰他。
「下官去死一死好了!下官不活了!」左校署令哭哭啼啼作勢要死,同僚們假裝攔一下,他也就坡打滾不死了。
另有一處是特別墊高的土台,搭了連棚,棚中安放著數十株巨木,已經刨皮上油上漆,正在風乾。脫了紫袍、只穿著中衣勉強不打赤膊的將作大匠,雙手叉腰、臉色十分難看地望著這這些巨木:「你知不知道含元殿寬十三間、深六間,至少要有二十根大柱。另外還有飛鳳閣、舞麟閣、宣政殿、紫宸殿,加起來,你至少要湊出百來根兩人合抱的大柱給我,現在這些只夠我蓋含元殿,還不算耗損,你是成心玩我?」
「我誆你做什麼?」劉珍量笑眱了他一眼,一揚眉說:「你忘了我兼著太清宮、九成宮、翠華宮使?還有西京諸陵的陵令,都是我安插的人,別說是兩百根上好巨木,就是兩千,我也湊得出來。」
「咦?不改的話,妳跟小千生的小孩,是姓妳的姓?還是姓他的姓?你們兩個吵架互毆,妳算毆夫、他可沒事,這妳不就吃虧了嗎?」
虞璇璣揉了揉鼻子,眼下笑出彎彎的笑窩:「我對郭姊姊是羡慕,對你,是嫉妒。」
觀察使的左臉微微一抽,李千里的表情並無動搖。
「常貢外不得別進錢物、金銀器皿奇文異錦雕文刻鏤之類……」
巴四郎嚇一跳,回過神來,竟然順手就往李千裡頭上拍下去:「凶個屁!看你娘子,那是給你面子看得起你!晚上該擺酒請客了!」
「把門關上。」竇文場說。
「沒聽他們說?我叫巴四郎哩!夫人妳莫笑我這名字生得怪,這我娘就姓巴,招贅了我爺,我爺姓王名大,好死不死就入贅巴家,這名字一反過來可就慘啦,所以鄉人都叫他大王八,生了我們兄弟姊妹也不知多少人,懶得取名字,也就按著順序排下來啦!」巴四郎瞎三話四地亂扯,渾然不管李千里抽搐的嘴角,自顧自與虞璇璣說:「總之,我與你家李大都護是從小穿同一件褌長大的割頭換頸好兄弟,我虛長他幾歲,他都叫我巴哥,我看妳這小娘子長得挺好的,所以讓我叫妳嫂子也沒關係,妳閨名叫什麼呀?說來給哥聽聽。」
虞璇璣與李千里都是一愣,面面相覷,虞璇璣困惑地反問:「巴兄,為什麼要改?」
「是太子身邊的那些東宮師保嗎?」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