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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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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紫玉卷 第八章 王叔聞

第六卷 紫玉卷

第八章 王叔聞

「這可是大事,弄不好會出人命的!」門下侍中瞪大眼睛。
「……所以說,大帥希望把東川也划給我們管,保管給朝廷比現在賦稅更多一倍的貢賦。」西川副帥終於說完。
李貞一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抬起頭來,花白的眉毛微動,適才那種帶著油滑與世故的神情一掃而空,他眸中像是映著跳動的燭光:「我很欣賞你的謀略跟眼光,你這些日子提出的建議,我必須承認,我心中明白都是些該做的事,光憑這一點,你已經比大部分的官員強得多。只是有一件事,常常令我覺得很惋惜……」
「有七八年了,怎麼樣?我老得認不出來了吧?妳倒還是一樣嬌艷,家裡都好?妳那些女娃都好?」、「都好,國老看著也很精神呢!」
東道主門下侍中在旁聽見,沉著臉說:「難怪柳劉韓都沒來,又陪著去干這種討好百姓的事了。」
「所以妳知道我這二十年為什麼都不敢反抗夫人了。」 李貞一一邊與王叔聞相讓上堂,一邊說:「韋奉正沒來吧?」
「如果我跟著這些規則走,不過就是宦門裡的一條狗,有什麼意思?」王叔聞說。
「什麼!」門下侍中大驚,這件事他沒有聽說:「怎麼回事?」
「聽說過。」
李貞一用小指剔了剔眉,又打起迷糊仗來:「婚姻的事,父母相中的,女兒未必喜歡,若是公主喜歡,那自然沒話說,若是不喜歡,我們這裏議了半天還不是白搭?」
李貞一的神色微微一動,似乎有些猶豫,聲音卻很確定:「不是持盈。」
「好像懂。」
李貞一伸出三根手指,悠悠地說:「天下有三等人,第三等人自矜門第,是庸才。第二等人厭棄門第,是凡才。第一等人,你道如何?」
消息傳回淮西,急不可耐的吳元濟大發雷霆:「朝廷在搞什麼?我爺升天做仙,這淮西節鉞就該授予我才是!婆婆媽媽拖泥帶水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嫌錢少嗎?」
李貞一心中早有答案,只是淡淡地說:「嗯……若是此案有益民生,我自然會同意,只是現在空口無憑,你們若是提出來的條件跟現在不同,我也不會同意。當務之急,應該是你們提出奏疏,讓這個案子能夠進入宰相會議,那我才有發言的餘地不是?」
「你不來,那我就帶他去你家,反正很近。」李貞一好像在聊天氣那樣,毫無質疑卻又平淡地說:「看你想怎樣,我都可以。」
「國老這話說了多久了?有二十年了吧?」魚慧娘輕笑。
「年輕人,我句句都是實話,其中的道理,你要自己悟啊!」李貞一慈祥和藹地笑著,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送走了滿臉疑惑卻明顯在琢磨他話語的西川副帥。
溫杞從回憶中驚醒,王叔聞夫妻已經走了很遠,他默默地拿出名刺與禮品,登門造訪。
公主搖搖頭,拉著李寄蘭的手,不知怎地,就覺得很想哭,她命人拿來晚餐,又命宮女內侍都退下,兩人坐在一張薄氈上共食,把別來之情說了個大概。公主一邊擦著眼淚,一邊低聲說:「我在宮中與囚犯沒什麼兩樣,本以為璇璣姊姊若是回來,可以來做我的幫手,沒想到她回家奔喪之後,也不回來了。前些日子無意間遇到小八在做抄書手,就想辦法給他補了個監軍,結果就隨皇祖母到華清宮去了……姊姊,我在這宮裡,總覺得四邊不靠,妳看我多難哪?」
「哎呀,騙你的,我早就訂了鳴珂曲的慧娘。」李貞一根本沒看韋尚書一眼,兀自說:「你一起來。」
見對方反過來盤自己,李貞一笑意更深:「我一直在尋找怎麼樣不動聲色把棋盤換掉的方式。」
李貞一笑了,稍稍一理鬍鬚:「那要看你們提了什麼。」
夫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喜悅的神情毫無掩飾,卻只是低低地說:「噯。」
王叔聞陰沉地一笑,平靜地說:「這是我的棋盤,我想怎麼下就怎麼下。」
女科第二屆進士、東宮譚主簿走進來,冷淡地看了一眼:「怎麼了?這是誰的名刺?」
冬選在即,外官們思念朋友的詩也如雪片般飛來,韋尚書的得意門生元監察因為跟杜君卿不合,早已出京,此時寫了詩來與丁憂結束、入京為翰林的好友老白哭訴,老白則回了信哭訴沒有你在我身邊真是難過,兩人這邊哭完那邊哭,自己不嫌肉麻,但是一定要噁心別人,於是這番魚雁往返便傳遍京師 。
譚主簿出門,回頭說:「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也不想知道。不管往後旁人說你是賊臣還是賢臣,我也不在意,但是我不能忍受旁人說我嫁的是個臟官、貪官,俯仰無愧、笑罵由人也就是了。」
右僕射兀自在旁邊抱怨,那一頭的李貞一卻在補遺們的盛情相邀下,取了一朵白菊,吟了一首絕句:「滿園新菊錦衣黃,偏擇霜蕊襟上插,金風好逐少年去,白頭翁對白頭花。」
王叔聞沒有答腔,拒絕順著李貞一的思路走,所以冷冷地回望,李貞一見他沒有追問,臉上不怒反笑,連眼睛都笑成了月牙:「你是棋手,卻怎麼會在圍棋的棋盤上下象棋呢?」
「他若是肯改投我們,我看,他也爬不到今天這一步。」韋尚書難得中肯地說,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似乎是嘲諷又似乎是苦笑地說:「只是三言兩語不投機就不再多言,不試圖為自己辯解、也不想說服對方,這種性子仗劍江湖可以,在朝廷,卻是寸步難行。」
「妳在公主這裏做官?」
「可是下了幾十年還是那個破棋盤,有什麼意思?」
「他能容得下內侍省嗎?」竇文場問,黯啞的聲音微顫,顯示出他內心十分激動。
溫杞微微苦笑,想起她小時候的模樣:https://m•hetubook.com•com「我問的是她的心情。」
「看起來約莫三十齣頭,吃得不錯,臉胖呼呼的。」
「有幾個偏遠小縣的小缺發給吏部去補的,竟然給我用『人品良好、可以任用』這種爛詞!真是廢話,難道朝廷會說『這個人普通但是有錢塞給我,所以可以用他』這種話嗎?」右僕射又好氣又好笑地說。
韋尚書一疊連聲命人來酒菜撤下,換上他想吃的東西:「這就好了,他們知道和談不了,肯定蠻幹,這邊不就等著他們動手嗎?」
李貞一思考著這個答案,半晌才說:「只要內侍省效忠於他。」
「哎,我穿不慣……」夫人低下頭,看看自己粗大的指節:「也不配……」
「還不知道。」溫杞搖頭,收起信,拱手說:「下官想親去西京,懇請大帥俯允。」
右僕射認真地想了想,遲疑地說:「好像是『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
門下侍中氣得咬牙切齒,握拳道:「可惡!神策軍的事情我們管不著,而且范老元戎任節度使,節度幕府的事情我們也管不著!這事你打算怎麼辦?」
「權老相公政通人和、蘊藉風流,我遠遠不及。」
「我想左神策軍應該很快就會知道,只是右軍的事,左軍也管不著,范老元戎年邁昏耄,以韓泰的聰明,不難控制范老元戎。」李貞一緩緩地分析,拿起襟上白菊:「我們靜觀其變吧。」
「陛下的期望很簡單,不過是想就公主的婚事與儲位與中書相公協調一番,儲位早定,對大家都好。」王叔聞並不理會李貞一最擅長的推託戰術,很直接地說:「陛下希望的駙馬人選是柳子元,中書相公以為如何?」
朝廷中的清官幾乎都到齊了,在這個吟詩作對、觥籌交會的名利場中,打滾數十年的老手回首過去也不禁想起自己當年而微笑,耳邊傳來韋尚書的聲音:「聽說你當年也曾經追著權老相公跑?」
眾人一聽就知道他一方面是鼓勵他們好生努力、一方面也是在表示有幾分疲倦,懂事的幾個便替他排開眾人,將他送回原本的席位上去。李貞一低聲表示謝意,又一一與他們執手說了幾句話,才稍微得到喘息的機會。
「他比我好命,外事對他千依百順的,又會燒菜,把他那嘴養得比上皇還刁,連尚食局都被他嫌得沒一處好,不是妳的問題,過些日子,把他派去南方,看他還刁不刁。」李貞一隨意地說,王叔聞並不搭話,隨他入堂,宴已齊備,都只是些清淡易嚼的食物,兩人執壺把盞飲了三杯,李貞一說:「陛下的身體好些了嗎?」
在新政帶來的不安中,梁國迎來了永貞元年的第一個大節日:重陽節。一時間,似乎全部的官署都想忘記些什麼那樣,紛紛遣人去買菊花置菊花酒辦菊花宴。今日尚書省大宴、明日門下省賞菊、後日去秘書省登高望遠,還有那不甘寂寞的九寺,聯合起來辦了桂宮宴,要與三省的菊宴抗衡。
公主含淚點了點頭,兩人拉著手促膝長談,也不談那些令人煩心的國家大事,只聊起心事,李寄蘭問:「璇璣嫁了李千里,妳怨她嗎?」
「不是持盈。」竇文場說,他已經很難改口了。

侍中知道他還有別的事,並不挽留,於是他也就出了宮,先回家去,然後在家人的護送下,從偏門出去,趕往興化坊的竇文場宅。也不走正門,偷偷往後門去,在竇家僕役的幫助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竇家後堂。
「認識的?」譚主簿隨口問,逕自在書箱里找書,王叔聞說不認識,她便說:「是來找你撞木鐘的吧?」
「那個女官是他什麼人?」溫杞問。
「那個人是誰?」吳元濟跟著問。
李貞一看著對面那位西川副帥滔滔不絕地說著西川多麼物產豐饒、多會治理百姓、多會打仗守邊、絕對可以把前陣子收歸朝廷的東川也治理好……云云。其實很想提醒他一句『你們上一次打勝仗是什麼時候?』不過還是沒有說出口,原因在於西川的現任節度使韋大帥雖然與韋夫人十分疏遠、但是卻是李貞一從前的上司……
竇文場嗤笑一聲,依然斜眼看著他:「公主命我不得助你,只能約束神策軍兩不相幫。」
「我幹麼要見他!別髒了我的眼。」
如果不能用政治手段收回淮西,至少也要讓吳元濟元氣大傷……只是,該怎麼做呢?李貞一暗自盤算。
只是這個人必須手段要狠、要能夠懷柔、也要有帶兵的能力,逐步瓦解淮西吳家的舊部,才能完全讓淮西屬於朝廷。這是一件曠日廢時的水磨功夫,更何況,淮西文有溫杞、武有李佑,都不是好相處的人。
韋尚書在旁邊殺雞抹脖子似地不停使眼色,但是李貞一不為所動,依然微笑,俗話『打狗看主人』,雖然這隻狗真的很不識相……李貞一想像前面這個身穿蜀錦袍、套著錦半臂、頭上戴著織錦渾脫帽,全身上下沒有一塊三吋大的地方是純色的西川副帥變成狗頭的樣子,微笑的表情變得更為和藹。
「柳劉估計是在那裡,但是韓泰應該不是。」李貞一支開旁人,低聲說:「韓泰去了神策軍。」
「王侍郎在待詔院多年,應該還記得,翰林院的一切任免,都由翰林院使來決定吧?」院使的聲音恍如天外飛來,王叔聞第一次感覺到有一道牆阻絕了他與永貞皇帝:「請繳回符信,請由外朝入宮。」
竇文場不語,仰頭望著房梁,眸中似乎有淚,就連稱呼都混亂了:「公主早就猜到會是他,我與褚令渠難得幾次意見一致,就是要除掉他,就連最後買了西京最厲害的殺手都讓他m.hetubook.com.com逃過……公主知他又活下來,卻還是將他的生死交由李千里去判斷,想用這個只知大樑的人一賭天意……誰知天意如此、天意如此。我想李千里再大胆又怎麼敢瞞天過海,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她看起來怎麼樣……我問虞璇璣。」溫杞問。
李貞一朗聲大笑,提起酒壺竟親自為他斟酒:「這句話說得好,說得太好了,但是身為中書令,我就是再怎麼嫌,也得頂著這個破棋盤下到底。只是如果有你,也許我們可以早點換掉這個棋盤,你覺得如何?」
「我要的也只是兩不相幫。」李貞一說,卻露出了明顯的嘲笑:「但是對方奪你兵權的時候,你要怎麼辦?」
「這兩位一內一外,王丕比較顯眼,太子也很信任他。但是王叔聞不一樣,他不常與東宮官有聯繫,卻不知何時籠絡了一票外官,尤其是韓泰、柳子元跟劉夢得三個,柳劉二人是李千里提拔的御史,那韓泰雖然不如他們鋒芒外顯,聽說也是個足智多謀的人物。」
「所以我才沒讓你姨父退回這道墨敕。」韋尚書笑眯眯,接過旁邊傳來的秘色瓷盆,從裏面選了朵顏色近紅的黃菊佩在襟上:「大家需要一點樂子嘛!」
李貞一點點頭,長嘆一聲:「棋手終歸是棋手,可以判勢,卻看不清活生生的人……」
「是陛下許配給他的妻子,是個女進士。還有一個老一點的,是元配,那個晚一點會出來操持家務。」小卒輕聲說。
「我若是學他,不是今天這樣。」王叔聞淡淡地說。
「聽說他從中書令下來的時候,補遺們還開了慶祝宴。」
竇文場突然像做夢似地微笑著,順手撥了撥案上的琴:「他們聽說逼你同意他做戶部侍郎,那我就收他一點東西吧。」
韋尚書呵呵笑,看著不遠處那些一臉崇拜的補遺們,他對右僕射說:「所以你爭氣點,好嗎?」
吳元濟自然沒有不允的理,連聲說:「好好好,你去你去。」
淮西的幕僚在西京奔走,其他藩鎮也有人在為繼承的事情鑽營。而他們比淮西更囂張,撞木鐘的對象竟然是中書令本人。
李貞一與假壁后的韋尚書都吃了一驚,這個人選倒是從沒想過,李貞一也不禁問:「為什麼是柳子元?」
韋尚書看著西川副帥離開中書令廳,嗤笑一聲:「西川怎麼出了這麼個土包子?」
李貞一臉上沒有表情,嚴肅地說:「我怎麼確認你會兩不相幫?」
「我今日請國老來,就是想請國老給我一個明白話。」竇文場倚在憑几上,面容雖然有些枯槁,目光卻依然銳利:「沒有今上,你有其他的人選嗎?」
右僕射又嘀咕幾句,與韋尚書一同望向正在一群約莫三十余歲的拾遺補闕簇擁下觀花的李貞一,只見一色綠袍如葉捧花,將那身濃紫鳳池紋袍拱在當中:「都說『補遺相惜』,果然他們的好惡很一致。」
李寄蘭呵呵一笑,往她後腦勺拍了一巴掌:「等妳改天有了駙馬,別一腳踹開我就成了。」
王叔聞根本不管李貞一的話,逕自說:「公主先拜李千里為師、最近又由中書相公任師保,在下就是再傻也不會認為公主會心向東宮,而陛下諸子中,也無人能與公主比肩。與其公主與陛下各有派系,不如各退一步,公主以子元為夫,內得子元贊翼、外有相公輔佐,豈不甚好?」
淮西的消息傳入朝廷,同時,派去傳達消息的人,也肩負著要求朝廷授予吳元濟節鉞的責任。第一批遣入朝廷的人是溫杞的學生,本以為此事應該可以得到永貞皇帝的允許而順利解決,卻沒料到完全見不到永貞皇帝,就連王丕也只是敷衍他們,並沒有肯定的答案。
「這是矯詔!」王叔聞怒吼。
李寄蘭不是官員,也不在乎政治,初聽聞她是公主時雖然震驚,但是此時覺得她還是當時的玉瑤,便握著她的手說:「別怕,有我呢!我雖說幫不上妳什麼忙,但是陪妳說說話、訴訴苦還是可以的,自從那個死沒良心的虞璇璣滾出西京后,我也沒什麼事可以忙,妳若想見我,就像今天這樣叫我進來吧!」
「我知道你們希望把東川劃過去,我的意思是,那這樣你們上奏疏就可以了,為什麼要找我?」李貞一和藹地微笑。
但是王叔聞不一樣,他並不怨恨自己的出身,事實上,看著一年到頭辛苦耕種以供應他學習棋藝的父母、看著替人打掃以求能夠借燈共織的妻子,他完全沒有任何怨恨。
李貞一沒有答腔,因為魚慧娘裊裊婷婷地帶著歌姬出現在門口。
「如果能上宰相會議,中書相公會同意嗎?」西川副帥直捅捅地問。
「張兄,我以為你應當能夠進入門下省啊?」溫杞說,看著對面坐著的太子中允:「太子登基,東宮官理應對應進入朝廷。中允應當是門下侍郎或者給事中,卻為何還在東宮?」
「舅父,明明你才大我一歲吧?而且我是你的上司,你這什麼態度?應該是你爭氣點吧?」右僕射不服地說。
溫杞又將信展開,手指點著信紙:「我們與陛下向來是通過王丕,他這人雖然貪財,卻很講信用,錢到事成。但是仲卿信中說,王丕只見了他一面,給的財貨,只取一部份,顯然是暗示這事恐怕做不成……我想,陛下身邊出現了另一個人,他說的話,才是鐵定的。」
隔日,中書門下同意了王叔聞的戶部侍郎任命,同時,一卷由翰林院使傳遞的制書送到王叔聞手中,文采異常華美,顯見是某位才子所為。
溫杞便交代了鎮內諸事,隔日乘船北上,一路來到西京。在春明門內的胡麻店下榻后,與早已等在那裡的學生問和-圖-書明原因,稍稍整理了思緒,又去求見王丕,得到的消息卻是王丕已有多日不回家。溫杞留下名刺后,又再去找了其他的東宮官,卻發現他們並沒有隨著新君登基而被提拔到朝廷去。
「那邊的人,除了這個王叔聞,其他我一個也不想要。光憑著這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銳氣, 只是可惜了……」李貞一搖著頭,有些惋惜也有些悵然地說:「腦筋太死,跟錯了主子還要走到底……若是他肯投向我,未必不能在御史台或門下省佔有一席之地……可惜了,可惜了。」
韋尚書繞出來,掏出手巾擦了擦臉:「真是,聽得我在後面不敢喘氣,憋出一身汗來,這下就好了。」
王叔聞也笑了,卻像抓到老鼠的貓:「所以相公現在是在假借能破除門第之見,想離間在下了。」
「已經可以識人。」、「真是萬幸哪!」
「有倒是有的,只是不是原本的東宮官,所以我想你應該不認識。」
「你去城南的太平女觀,把一位李寄蘭李道長請來。」
「寄蘭姊姊。」
「只是我們除掉二王,就是與陛下結仇,即使嚴加防範,也難保不會有什麼意外讓陛下重新掌權。」竇文場也很明白,他雖然有些氣弱,卻很清楚地說:「從長遠來看,中書門下與內侍省分管內外,卻無明主統率,對於大樑並無助益。我也清楚,國老雖無二心,但是你的陣營中,有人可以成為下一個主父,甚至取而代之。」
「你前幾天說想吃醬肘子,剛好今天去的早,見肘子便宜,就買了幾隻燉給你和阿娘補一補。你收拾收拾,就要開飯了。」
「新君與舊主毫無相關。」李貞一否認,嚴正地說:「只是梁國已經到了必須要改變的時候。」
王叔聞沒有說話,將那制書輕觸額頭:「微臣,叩謝皇恩。」
韋尚書也不在意,嘻笑著說:「我天生氣虛,爭不了。」
正想著,元配進來,她已經華髮盈頭,卻還系著圍裙在廚房裡張羅飯食,她擦著手、略帶不安地說:「三郎,今天送來的禮物……」
內侍答應著去了,先去監門衛傳達公主的意思,拿了許可,才趕往太平女觀去。等到把李寄蘭領入後宮時,已經將近擊鉦時分,便將她暫且安置在公主居住的昭慶殿內。
望著那一緋一青的身影,溫杞心中想起另一對官員。他們一入宣州,他就派人去監視動靜,聽說常見他們同進同出、處置諸事……
「要麻煩人總是要把麻煩減到最小吧?這是禮貌啊!誰當家都會做這樣的事,但是要做得漂亮吧?我看吏尚那天看到那封墨敕的表情,跟逼他生吞蒼蠅似的。」右僕射壞心地笑著。
王叔聞稍稍挪了挪身子,並不驚慌:「相公在御史台多年,難道就沒想過掀棋盤?不會吧?」
「希望不會……不過說起駙馬,秦尚宮上次來信,倒提了一個人選。」
「是,我邀他到你那外宅去會面,你沒意見吧?」李貞一拉過一份捲軸,看了幾眼,筆走龍蛇,渾然不顧韋尚書一臉吞了蒼蠅的表情:「喔,就是今天,你先回去準備準備吧!」
看著溫杞的名刺,王叔聞其實早已知道此人的出身與他自己有很高的相似度,但是溫杞走的是尋常平民學子往上攀的那條路,而後就與自己出身的社會完全決裂、再不回望。
王叔聞搖頭,堵住了她後面的話:「別這麼說,妳辛苦了幾十年,別說做幾件好衣裳,就是穿上誥命服色也是配得的。」
右僕射恍然大悟,嘖嘖說:「舅父,你真的很壞。」
「誰?」韋尚書問。
「放心放心,哪天你摔壞腦子后,也寫出這種笨蛋才會寫的判詞,我一定會幫你掩蓋過去的。」韋尚書很滿意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花,一邊說:「只是在你死後會幫你編入文集里。」
「是上皇吧?是上皇終究看不起公主吧?」竇文場冷笑,斜眼盯著李貞一:「你也看不起公主,覺得她沒有能力,你們才會想換一個跟她完全不一樣的人出來。」
「你以為右軍里沒有我的人?」竇文場冷笑。
等到王叔聞下直回家,看到溫杞的名刺后,陷入沉思。對於溫杞的來意,他已瞭然於心,只是要不要會一會這位淮西謀主,他還有點遲疑。
話音一落,李貞一隨即說:「不跟著規則走,那就是要掀棋盤了?」
「明天我會派人送回去。」王叔聞說,但是他敏銳地看見了夫人一閃而過的失望與強作的贊同,低頭一看禮單,裏面大多是文具,還有就是幾疋錦緞……他再看向她身上洗得泛白的上襦,心中便明白了,搔搔頭說:「牛昭容賞了我幾疋官綾,說是特別要與妳做衣裳,今天離開翰林院時走得匆忙,過兩天我一定帶回來。」
「在下奉命來見中書相公,為的是商討儲位之事,相公卻幾番推託,是何意思?」王叔聞非常直接地質問,臉上並不惱怒,只是有種奇怪的堅持。
中允看了看旁邊,壓低聲音:「你聽過東宮有兩位王待詔嗎?」

溫杞心中一驚,這些時日他忙著在南邊活動,無暇顧及朝廷,卻沒想到李貞一等人還是當權派:「難道陛下沒有其他自己的人?不可能吧?」
李貞一沒有說話,唇邊含笑,端詳著案上的銀壺,半晌才說:「王學士,象棋的棋盤,可以用來下圍棋嗎?」
「怎麼不怨?她知道我的心意,他們東行的時候,我送了老師一支系著同心結的柳條,姊姊不可能沒看見。我不怨她嫁給老師,怨的是她應當先告訴我,我興許難受,但是一定祝福他們,卻沒想到我見到老師,他卻當著我的面,說寧願棄官罷職也不願意放棄璇璣姊姊……我又有些恨、又有些怨hetubook•com.com、卻又很羡慕……現在雖然我不太想老師了,但是偶爾看著那些官員們逼我、訓我,我就會想『如果我有老師做駙馬,你們有誰敢這樣對我?』……我很沒用,是不是?」公主低著頭,手指在裙擺上畫著圈,李寄蘭看著覺得太像那隻常在檐下躲雨的小黃狗,所以順手就摸摸她的前額,公主扁著嘴,強作歡笑:「我阿娘自從生了我就一直身子不好,我只記得她躺在床上,也這樣摸著我的頭……」
李貞一一點都不生氣,依然帶著笑說:「下棋要分出勝負,就要有規則、有範圍,憑你的才智,不難明白其中的規則吧?」
「芝蘭玉樹,不生於我家庭階,盡可除之,你就不要太在意了。」韋尚書眯著眼,摸著下巴道:「倒是那柳子元,不要是跟公主看對眼了吧?」
而公主為了替父親祈福,命人在宮中的大角觀內做法事,親臨之時,看見那些女冠,突然想起一人來,於是招手叫來自己的內侍。
「溫掌書有所不知,神皇不準陛下動中書令,三省六部的侍郎以上要職,中書令又不準吏部任意調動。也不只我們,本來應該在今年冬選把東都那批人都調回來,但是中書令又說這是六十年來第一次內禪,唯恐影響東邊的局勢,拒絕把東都的人調回來。眼下朝廷里,就只杜相公跟韋學士是中書令允許可以進入宰相班子里的新人。」
但是還是有些人受不了這套婆婆媽媽,門下省的宴會上,只見右僕射拉著韋尚書:「你那門生有空在翰林院數花瓣,怎麼不貢獻一點心力改一改那些文告?發出去的詔命還罷了,給官署的墨敕寫得也太差了吧?」
魚慧娘感覺手心被捏了一下,便說:「不見韋尚書呀,他也好久沒來了,難道是嫌棄我招待不周?」
「神策軍有行營,中書門下有兵部轄下的十六衛啊。」李貞一輕笑,將白菊在鼻前一晃:「這件事你暫且放在心上,只要兵部不動,就有萬一,中書門下也可以穩住。」
李貞一與王叔聞四目相對,正所謂目中有意兩心知,看了良久,最終舉起酒盞一飲而盡,王叔聞便起身告辭,李貞一也不挽留,送了幾步,就回身敲了敲假壁。
「秋霜,如果是你,你有這個能力嗎?」李貞一在心中暗問。
溫杞將學生的來信細讀了一遍,輕輕地說:「恐怕不是,陛下病倒,我想我們是找錯人了。」
魚慧娘一手扶著李貞一的腰、另一手托著李貞一的手腕,李貞一握著她的手,拇指輕輕在她手心一搔,魚慧娘咯咯地笑了,湊在李貞一耳邊說了些什麼,王叔聞莫名其妙,只聽李貞一一如在朝廷時那樣斯文穩重地笑著說:「夫人管不著了,我倒有心,卻是無力了。」
「有。」
「只要左右軍都效忠於他,那就沒有家門只有內侍。」
一想到永貞皇帝明明無法說話、卻還是拚命抖著嘴囑咐他的表情,王叔聞就覺得一陣氣餒,大好的情勢,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怎麼了?」韋尚書明知故問。
「啊?」西川副帥瞠目結舌,於是又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最後才說:「所以說,大帥希望……」
剛從內侍省奚官局升上來的院使平靜地看著王叔聞展開那捲以錦緞裝裱的制書、也平靜地看見他驚慌失措的眼神。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不如你呢!」韋尚書接著說,一邊把花糕放進嘴裏,咽下去才說:「懂了吧?」
西川副帥愣著臉想了想,不悅地說:「中書相公,你在耍我嗎?我說了這麼多,你一句實話也不說!這是什麼意思?」
「國老。」、「中尉。」兩人相見,各自為禮。
而公主去兩儀宮中問安后,回到昭慶殿已經過了用膳的時間,公主沒有傳話,李寄蘭也只能餓著,此時早已餓得頭昏眼花。當公主跨入殿中,兩人相見,李寄蘭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人:「玉瑤?」

兩人說著言不及義的話,其實誰都知道永貞皇帝恐怕是好不了了,所以才會有今日的面談,王叔聞嚴肅地說:「陛下前些日子說起立儲的事,又擔心公主年少,想先擇婿再立儲。」
「願聞其詳。」
「那為什麼來找我?」
「自然不行。」王叔聞說,敏銳而防備地問:「相公想說什麼?」
「我估計不只是淮西老吳死了,恐怕韋大帥不是升天就是命懸一線,這個上不了台盤的副帥才會急著來西京討節鉞、討地盤。」李貞一淡淡地說,剛才那種假作的慈藹褪去:「不過也好,我正擔心韋大帥若是硬朗,還得有幾年功夫,如此一來,西川可以收了。」
「悟到懂了,你就可以跟他一樣無往不利。秋霜這個笨蛋就是悟不透這個道理,才會中書令當沒幾個月就灰溜溜捲鋪蓋走人。」
「這……」西川副帥想了半天,才知道李貞一的意思:「我們想請中書相公在宰相會議上贊同此案。」
撫著其實有點痛的後腦勺,公主終於笑了。
「都有些誰?」溫杞連忙問,太子中允說了柳劉等人的名字,溫杞皺眉:「這些人都是從哪裡出來的?」
「這件事與我無關,全是秋霜自己的決定。」李貞一搖頭,不放鬆地盯著竇文場:「但是你也知道,身為君主,只知道大是大非遠遠不夠,被你們這樣熬出來的銅皮鐵骨,才會是真正的明君,」
魚慧娘見這兩人之間氣氛有些詭異,眼波一轉,下階來挽了李貞一:「棲雲公,你有多久不登我的門了?」
「即使是我竇氏家門?」竇文場問。
「誰說不是呢?」
「相公座下可謂往來無寒門,相公攬我入門下,不怕有人說閑話?」王叔聞皮笑肉不笑地說。
李貞一說起前輩,神色間有些敬畏,韋m.hetubook.com.com尚書正要說話,卻聽見外面似乎隱隱有人呼萬歲。不久,有小吏進來:「國老,陛下命人在承天門外焚毀了容州所進毒藥,說天子乃國家正道,就是有罪也當明正典刑,絕不以陰毒坑害,要使天下無冤。」
韋尚書面罩寒霜,抵死不從:「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幫你約催花巷的關七娘,這場算我的,但是你不準帶他到我家!」
王叔聞應了一聲,夫人便去了,他坐在書房中,品著這一座小宅中的人情冷暖,也深深地感覺到這個國家、朝廷的不平。這一輩子,他從很小就努力成為棋藝神童,但是他很快就發現,他最大的出路,也不過是在宦門中教授棋藝,也很快就發現那些名為學生、實是僱主的官宦子弟大多在才智上遠遜於他……
「子元青年才俊,河東名門、進士及第、制科登第,也才年過三旬,稍長公主數歲,眼下也無妻室,論人品、論體貌,也堪匹配。」
李貞一有些訝異,還是笑著說:「有什麼事,先吃完飯再慢慢說。」
「今天煮了什麼?我聞到醬肘子的味道了。」王叔聞說。
「一個藩鎮幕官。」
「心情?小人沒有與她說過話,不知道,但是看她與那李千里說話,兩個人看起來都很開心的樣子。」……
韋尚書點點頭,又問:「聽說王叔聞求見你?」
外面山呼萬歲的聲音越來越大,李貞一不知道外面又在做什麼收買人心的事,他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淮西……雖然早就猜到吳少陽已死,但是正式發喪應當是已經穩定了內部的狀況,為了觀察,他極力勸說永貞皇帝不要授予節鉞,如果可以,最好能把吳元濟召入京,然後派人去接收淮西……
不久,又有人靠近李貞一,他抬頭,是個不認識的小內侍,送上一封沒有落款的信,他打開一看,上面只寫了『興化坊,邠』。李貞一將信放入袖中,起身,對侍中說:「我有些疲倦,不能相陪了。」
韋尚書噴笑出聲,連忙掩口,卻抱著圓滾滾的肚子不住嗤笑:「哎呀,與人為善嘛,這種小缺鬆鬆手就過去了,畢竟是給陛下面子。」
王叔聞應了一聲,譚主簿拿了書,起身撢一撢膝上灰塵,一面往外走,一面說:「我勸你別學王丕,他的名聲都臭到秘書省了。」
溫杞將此事暗記在心,辭了太子中允出來,便遣兩個小卒去探查那王叔聞的動靜,聽聞他一早就出門入宮,特別等在他家門附近暗暗查看。卻見一個神態凝重的緋袍官員走出來,後面另一個青衫女官也提著東西出來,兩人翻身騎上驢子,並無一語。
「好什麼?」李貞一問。
「掌書?」小卒問。
官場上有兩種人說話直接,一種是不明規矩,一種是在清楚對方底限的場合下,沒有必要再假惺惺,而竇文場與李貞一今天屬於後者:「中書門下完全支持。」
王叔聞楞楞地看著他,從來沒想過,在沒有皇帝允許下,翰林院使竟然能夠以制書罷免翰林學士。
「是。」
「國老。」王叔聞拱手作揖。
院使打開案上的漆盒,揀著橙子說:「有三個……吃掉一個留兩個好呢?還是今天都吃掉呢?」
「厭棄門第卻又利用門第……」李貞一豎著食指,像是推心置腹地說:「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李貞一點點頭,淡淡地說:「他們動的是右軍,左軍暫時應該無事。」
不知是何處觸動了李寄蘭的母性,她嘆口氣,伸臂抱著公主,輕輕拍著她的背、輕輕地搖晃著,公主小小聲地說:「寄蘭姊姊,妳別離開我。」
「隨你。」李貞一說。
韋尚書在漆盒中看來看去,揀了一塊花糕,用象牙籤子分成小塊:「如果只有一句,你最常聽到你姨父對你說的話是什麼?」
「我要他死。」竇文場森冷地說。
「昨天讓范老元戎改任右神策軍諸行營節度使之後,韓泰就在右神策軍第五中尉的允許下,作為范老元戎的幫手進去了,我想,最近應該還有消息,會讓他真的成為右神策軍的文官。」
午後,舅婿、或者說是翁婿二人來到鳴珂曲,韋尚書還沒進曲就一拐馬頭往慧娘的後門去,不想正面碰上王叔聞。李貞一也由著他去,只是剛在門口下車,就想稱讚韋尚書真有先見之明,原來王叔聞早已等在門內。
李貞一回過神來,緩緩地說:「嗯,這事你們好像在奏疏上說過了?」
「王侍郎自然可以申訴,若是陛下責怪,那下官似乎應該更嚴加管制翰林院的一切言論與文書,或許也應該暫時關切一下韋學士與王學士?」院使淡淡地說。
李貞一敷衍了幾句,便點著案上的菜:「來來來,吃飯、吃飯。」
「我亦明白,中尉對蕭家忠心耿耿,斷不能容人改朝換代。」李貞一將手放在膝蓋上,平靜地說。
「什麼意思?」吳元濟也不是笨蛋,連忙問:「還有別人?」
「什麼都可以?」韋尚書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貓,恨恨地說:「我去!但是我要在屏風後面,你去見他。」
「王學士。」李貞一含笑還禮。
「今日請國老來,主要是為了陛下的事。」竇文場也不說廢話,逕自開了頭:「陛下身邊群小蒙蔽,實在不行了,二王必須除掉。」
「如果有怨,恐怕該是怨大樑吧?」王叔聞在心中無聲地說,將溫杞的名刺放在禮物上面,不打算去見這個不可能認同他這番道理的幕官,而把心思投向了那個與他出身有如雲泥、集萬千優點於一身的人……
王叔聞苦笑,看著小他近二十歲的平妻回到她自己的小院,他知道譚主簿根本看不起他,她對他的期待建立在她的名聲上,因為她是進士出身的宦門女子,這與結髮四十余年、還大他兩歲的老妻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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