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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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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紫玉卷 第十六章 青海波

第六卷 紫玉卷

第十六章 青海波

「把他翻過來,我看看是誰!」上皇說,內侍們將他翻過來,擦乾凈臉之後,上皇非常戲劇化地大叫了一聲,往後一倒假裝昏厥,隨後又撲過去,用力地捶著那人的胸膛,一邊大哭大喊:「我的兒啊!我的邕兒啊!阿爺日夜期盼就是盼著你的屍首回到西京啊!我的兒啊!」
「子孝孫賢、家國永昌。」群臣跟著喊。

西京的政局連帶影響了淮南的人事,在蕭邕的主導下,所有參与浙西戰爭的人通通論功行賞,所有的裁決原因遠比朝廷得到的消息來得準確,也讓許多朝臣感覺到這位皇太叔明察秋毫的本領,只有少數人知道這不只是瞎貓撞上死耗子、而且還把耗子包成了一隻大象。
「陛下。」
第五守亮沒有說話,只是眼神中有幾分無奈,而劉珍量卻說:「正是為報答阿母之恩,才會如此,二王意欲摧毀內侍省,內侍既無,內命婦又怎能生存?李大監,你也是內侍省的人,卻做了叛徒,我敬重你是先行,但是實在是留不得你了,失禮。」
李貞一連二王柳劉等人也都下了帖子,此時,見他們也連袂前來,心中暗喜。永貞黨人帶著幾分高傲、幾分防備的神情觀察四周,李貞一也由著他們去,徑自領頭聽歌看舞行酒令,做一回阿家翁。
「小雞說的……喔,就是我一個朋友的婆娘,好像是李寄蘭的好朋友,有一回在她那裡看到李寄蘭的詩集,寫得很好就問起了。」蕭邕說,目光閃閃發亮:「她真的很漂亮嗎?」
郭供奉、高主簿、邵監察等人站在門邊,同時,有一個熟悉的圓臉鑽進人群:「我也來了!」
「清河崔湘河。」女皇代他說,老內侍點了點頭,她的臉上沒有表情,卻透出一股茫然的悲傷:「我只猜得到這一點,也只贊同這一點,其他……是怎麼了呢?竇將軍是不會背叛我的……還有昭陽……平王、相王、大長公主、太師……這麼多的皇親,卻沒有一個人告訴我?」
「一天到晚出身出身,真要以出身為主,好啊!那我就讓吏部通通詳查每一個朝官的祖宗十八代,我就不信人人都是五姓十二姓出身,喂!就說你吧!你是什麼出身啊?」蕭邕指著其中一個人說,那人講了一個三四等的士族,蕭邕說:「你看,如果只論出身,你現在就得滾蛋。」
「舞馬!這是祥瑞之兆啊!」上皇的聲音傳來,他似乎有些驚恐地說:「御馬決不會無故拜舞,那人是誰!快將他帶過來!」
永貞皇帝猛一抬頭,瞪著眼睛說:「玉玉玉瑤!玉瑤!」
殿內傳來一陣陣人聲與尖叫聲,兩位中尉渾然不顧,下馬後徑自往殿內走,有人奔出來,卻是李忠言:「你們這是做什麼?」
就在中書令帶著群臣親至灞水迎接上皇的時候,宮中牽來一匹供上皇騎乘的赤紅西域馬,馬上佩著金鞍綉褥,十分華麗。旁邊還有許多百姓圍觀,上皇下車來,百官躬身相迎。
「什麼事啊?」虞璇璣問,燕寒雲搖頭,她皺眉:「跟我都不能說啊?」
蕭邕一撇嘴,又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看奏章,但是李寄蘭這個名字,卻已經記在他心中了。
「俳優嗎?」
「改天吧!」漢陽公主淡淡地說。
「把話喊得這麼大,妳真的有信心做到嗎?」
「欸!你們兩個可以不要這麼噁心嗎?」
老內侍連連叩首,嗚咽著說:「他們恐怕就是盼著陛下回去,所以才不敢登基,如果陛下不回去,今上或許還有性命,陛下若是回去了,只怕……」
不等他說,那些內侍自把人帶來:「上皇陛下,他好像昏過去了。」
「把板子抬進來,送昭容出去。」劉珍量吩咐,早已預備好的門板抬進來,幾個內侍把牛昭容抬到門板上,覆上黃絹,恭敬地搬了出去。劉珍量看著呆若木雞的永貞皇帝,雙膝跪地,三跪九叩,全了君臣大禮,起身:「把步輦抬進來,送陛下到興慶宮。」
眾人半信半疑地看著這場鬧劇,倒是旁邊的西京百姓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明皇帝的故事,都相信明皇帝沒死,是升仙去了,此時都跪下來,山呼萬歲。
「那我們就等上皇到了再說吧?先說陛下生病不能見人,然後讓中書門下革了二王的職,監禁起來,再行處置。」劉珍量說,第五守亮點頭稱好,卻見遠處奔來一個人影,劉珍量呼了口氣:「只是我這位阿母啊……」
這時候,那匹西域馬突然發起癲來,兩隻前腳人立,掙脫了馬夫的手,往灞水邊奔去,眾人的目光緊跟著那匹馬,見它奔到水邊,突然一個勁地用鼻子去頂什麼東西,直到它把那個東西頂出來,才發現是一個人。馬夫與一些內侍奔過去看,扶起那人來,同時,那匹馬竟從剛才的水邊銜起一個光彩奪目的金杯,然後雙腳人立,竟做出如大臣一般拜伏的動作,隨後雙膝跪地,將杯子銜到那人腳前。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不,你要活著,好好活著,若是將來有人說我的壞話,你要替我辯白,要讓天下人知道,主掌梁國六十年的蕭寶寶,是個什麼樣的人。」女皇說。
同時,也表彰虞璇璣在戰爭中首先想到百姓與朝廷大義的行為,所以命她為淮南節度掌書記、攝殿中侍御史內供奉,又基於酒友情誼,送她一份大禮:「淮南節度使兼御史大夫隴西郡公李千里妻餘姚虞氏,江淮地緒,簪組家聲,輝相門以才淑,冠邦族而婉嫕。蘭儀蕙問,式備言容,習禮聞詩,載兼圖史,金彝作輔,爰開土宇之封,石窌承榮,宜表珩璜之盛。可封隴西郡夫人。主者施行。」
「託福託福,你不在我眼前給我氣受,我可以活兩百歲。」
淮南掌管賦稅、漕運之外,還有茶鹽與礦產,是個隨處都是錢,但是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的藩鎮,北抗淄青、西敵淮西,沒有一件事是容易的,也沒有一件事是他擅長的……
如東海青波,雖有排山倒海一般的巨浪,但是也能看見海上生明月的平靜時候。
李千里心中一暖,微微一笑:「這哪像個進士出身的女官人?分明是山寨里的賊婆。」
「西京?你是誰啊?怎麼這麼老?」
他又看了看女皇,女皇瞄了他一眼:「說吧,還嚇不死我。」
還數不到三,一陣吵嚷后大門開了一小條縫,隨即又有人想關上,但是神策軍士一擁上前,硬生生擠開了殿門。來時,劉珍量就已經吩咐過,進去后不要胡亂搜捕,見一個就抓一個、丟出去一個,因此神策軍進殿後,像摘瓜收菜似的,扣住一個就拉到外面去,如此川流不息幾個回合,大殿就空了。
「人家不是都說你是賊子嗎?賊公賊婆,我們就聯手在這裏辟出一片新天新地,讓西京那些狗官都睜開狗眼看看清楚!」
「可惜不能常穿。」虞璇璣有些遺憾地說。
「我不希望舅翁去惹寄蘭姊姊,她心煩的事夠多了。」
不知是上皇捶得太重、還是那人受不住,突然見他口吐白沫,內侍們搶上去拍胸撫背挖喉捏人中,最後他嘔出一口不知道什麼東西之後,竟悠悠轉醒:「啊……明皇帝,這是蓬萊仙山嗎?不……小子不願居於仙山,請讓小子回西京長侍父皇……」
車夫停車,巴四郎下來后,自有人來,向他一欠身,領他入內。往昔明皇帝與愛妃觀看歌舞的高樓被雷劈成兩半,焦黑的房梁下纏著一塊臟污破舊的錦緞,長了滿滿綠銹的銅鏡碎成數半,散在附近。舊時的斗栱下有個燕巢,一條綠鱗草蛇從巢中穿過,撐起身子看了看,隨即悄悄地離去,在杉木大柱上留下一行亮晶晶的痕迹。
李千里只覺得心都被融化似地在血中滾燙起來,緊緊摟住她的腰:「一起走到七子八婿百孫賀壽的時候嗎?」
冬陽遍照大地,淮南的冬季雖然潮濕卻不像西京那樣嚴酷,尤其在這種歡聚的時刻,就連濕冷的風都不重要了,看著大家『傳閱』著阿乾與阿坤,虞璇璣覺得這險惡的宦海,其實處處奇景。
兩人對看一眼,又同時別開臉去,絕不承認這種久違的對話還是很令人感動。巴四郎稍稍靠近了一些,低頭說:「你這上皇幹得挺興頭的,最近聽說改稱號了?我還以為你真有種改個混世魔王,結果還是那一套天策神佑洪福齊天的屁話。」
「傳令東都留守,從庫房中起出天子鑾駕,我要乘著鑾駕回西京!他們有種就在百姓面前殺了我吧!」女皇說,她的情緒穩定下來,看了看泣涕滿面的老內侍,突然溫柔地一笑,拿出手巾給他:「你就不要跟我去了,我封你為東都知內侍省事,在這裏終老,若我有萬一,還有你這個忠臣在世,我也算沒有白活。」
「可我不甘心,就算做錯了,可是我命不該絕!我的皇嗣也不該絕!」女皇握緊拳頭,胸脯激烈地起伏著,她的表情變得剛硬而悲壯:「如果他們要殺昭夜,那就連我的命一起拿去。」
「是該回去了……是該回去了。」女皇喃喃地說,對老內侍伸出手:「走,去向東都宗廟辭行。」
「啊?是明皇帝救了你嗎?」上皇又撲上去,用力地搖晃他,順便啪啪兩掌:「兒啊,快醒醒,你回到西京了,你知道嗎?」
劉珍量點頭,崔宮正倉皇奔來的身影已經清晰可見,他稍稍整理儀容,準備承受義母的責罵,同時,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將鬥爭的刀刃指向義母。
李千里看著又恢復男裝的她,夫人的感覺又淡了,只是那種僚屬的情誼加深了許多,他沉吟片刻,便將接掌淮南的疑慮說來。虞璇璣聽完,臉上也多了幾分憂慮,李千里問:「妳害怕嗎?」
在西京一夜變天的政變后,虞璇璣突然發現巴四郎不見了,她在浙西鎮里找了半天,都沒有看見他的影子和圖書,便去問燕寒雲,得到的消息卻是巴四郎被派回西京去了。
「閃開!」
她的目光投向遠方,不知道這次回去,是像幼年那次一樣重新取回皇位,還是……一想到死亡,她突然發現自己原來對人世還有眷戀,對那個從她腹中呱呱墜地的孩子還有真情。她胸中升起一種急切想回去看看他的感覺,他一出生就多病,她在大朝會上總是心神不寧,一結束朝會就趕著回去看看,他的搖籃放在她的大案邊,一邊批著奏摺,一邊分出眼角餘光看他的臉色是不是又紅了些,他一咳嗽,她的心就抽一下,他一哭,她的五臟就像扭在一起似的……
「再過一陣子是元正,妳就可以穿上它了。」
「夫君,眼下這一關,也許會是挫折、但絕不是失敗。」虞璇璣挪近,非常順手地往他臀部一拍:「有我在,你一定不會失意下去……有你在,我一定不會放棄仕途。我要抓住你的手,一起走到宦途的盡頭、人生的盡頭……」
「什麼時候的事?」
虞璇璣有些錯愕,也有些不悅地說:「咦?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啊!好歹大家喝酒喝得這麼熟了。」
「呵呵,穿上這身衣服,我大小也算才貌兼備了吧?」虞璇璣自言自語。
劉珍量冷著臉一揮手,有幾個高大的軍士衝上前,一把就抓住李忠言往外拖,李忠言瘋狂掙扎著:「劉珍量!你這賊子!你竟然犯上作亂!你忘了崔尚書對你的恩德了嗎!還有你!第五守亮!」
「咦?阿翁很愛玩耍嗎?」阿饒訝異地問。
「你沒死哪?臭小鴨!」比從前還要蒼老,卻依然雞來鴨去的聲音說。
眾人在下值后就趕到此處,見韋尚書父子站在門口迎客,一一打了招呼,一一往裡面讓。山亭內燒著火,一走進去像是跳進溫水裡一樣暖洋洋的,眾人脫了毛氅,在亭中寒暄問好,見公主出來,又紛紛拱手問安,公主稍稍點了點頭,又去忙別的事。
「怕。」怎麼不怕?這些東西她想都沒想過。
不過蕭邕並沒有同意李千里請辭淮南節度使,反而下了一封有點嚴厲的令,叫他認真點作事,不要挑安南那種軟柿子吃,順便告訴他,不在淮南待滿三年不準回京。
虞璇璣緊握著李千里的手,像是握住自己的舵,又有足夠的勇氣,轉舵,往另一個方向繼續航行。
「昨天入夜前,巴四就搭船走了。」燕寒雲說。
聽到這個聲音,李千里只覺得虎軀一震,虞璇璣卻面露喜色:「郭姊姊!」
「人不可靠,還不如畜生忠誠呢!」巴四郎說,拍了拍手:「你怎麼跑出來的?」
西京的政局巨變嚇壞了內外群臣,二王與他們手下的人幾乎就在蕭邕封拜的那一天,被中書門下傳下的正式詔書全部革職,留待下一步的處分。
李貞一現在的官爵是國公,國公夫人用過的鏡子自然很多人想要,韋尚書拚死命搶過來,足見對一雙徒子徒孫的愛護之意。虞璇璣接過小鏡子,已經用磨鏡葯洗得乾凈。她見李千里想不出下半闕了,便微笑著吟道:「分明深閨里,新洗菱花圓。」
「還是請她去東都吧?她本來也就該去了,上次去而復返、又送走了許多宮人,內命婦里只剩下聽她話的人,能幹的卻少了許多,不出三年,內命婦里就會一團亂了,與其走到那一步再追究她,還不如趁此破格拔擢些年輕的女孩子上來。」第五守亮說,他雖與崔宮正姊弟相稱,但是走到這一步,能保住義姊一條性命已經萬幸,不論從未來的局勢、還是內侍省的利益,崔宮正都不能再留了。
約莫過了兩刻鐘,她才終於掀開帳子。其實翟衣與男人的冕服形制類似,但是在顏色、質料與花紋上不一樣,用的主要是輕柔的絲羅,顯現出女性的柔美。其實她的腰帶綁得有點歪、佩綬也是反的,不過李千里還是覺得穿起翟衣的她,比穿冕服好看多了。
「死而復生,畢竟是有點誇張,弄得不好,反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而且上皇已經多年沒有自己頒布旨意,他不在西京,卻弄出個旨意來,很難服眾。」第五守亮搖頭說。
話音未落,牛昭容驚恐的表情還來不及化成尖叫,喉管就已經被割斷,傷口中噴發出大量的鮮血,身子緩緩地往右邊倒下,掉下滿地的翠翹金鈿銀步搖。永貞皇帝張大了眼睛,痛苦地喊了一聲:「啊……啊……」
「真好看。」李千里說,虞璇璣高興得又紅了臉,得意地在房裡走了一圈,珠玉壓在腰間,顯得婀娜多姿。
在西京那邊,很快就收到上皇偷跑回來的消息,同時,也收到了巴四郎的指示,暗自替他準備了他需要的東西。
漢陽公主看著他,似乎是不認得,又似乎還是那麼熟悉。不久,突然有宮女進來:「公主,李道長想請見公主。」
「不!不可!」永貞皇帝吃力地想坐起身子阻止,無奈身子不聽使喚,因和_圖_書此他只能抽搐著身體、脹紅了臉皮:「不可!不可!」
「上皇回西京去?你們不是說他去連昌宮、翠華宮了嗎?還有,蕭邕活了?」女皇錯愕地看著跟在身邊的老內侍,確定對方不是在開玩笑,她眨了眨眼:「然後呢?」
「好啊。」李千里說,虞璇璣歡快地哼著小曲,換下一身翟衣。
虞璇璣喜孜孜地把衣服收好,一抬眼,就看見他在門邊偷笑,臉不由得紅了:「笑什麼?」
「要按著我,絕對把你押在東都給陛下當人質,反正你也活夠了,不過我還是需要你幫著演戲,所以,我們走吧!」巴四郎說。
「覺得徬徨嗎?」李千里問,虞璇璣點頭,他苦笑著又問:「會不會覺得,嫁錯了人?」
說著,女皇就要起身,卻被老內侍攔住:「陛下,不行啊!如今西京局勢難測、敵我難分,貿然回去,只怕有殺身之禍啊!萬萬不可啊!」
「身為臣僕,本不該動陛下的人,但是臣希望陛下能夠了解,這些日子以來,看著陛下受這個女人與二王等人蠱惑、煽動時,身為臣下是何等痛苦。」劉珍量看著永貞皇帝說,凌冽的眼神中已經沒有任何尊敬可言,隨後,他微微低頭:「下官送昭容升天登仙。」
因為,她不再是飄零的孤舟。
「我倒想正大光明地看哩。」李千里笑著說。
巴四郎停下腳步,稍稍定心,才緩緩踱過去,從他的高度看下去,也不免感嘆這十多年的分別,還是有些東西不能再如從前。
「酒囊飯袋!我將這個江山交給他,指望著他千秋萬代,結果他把皇位讓給了他舅舅!不對!這事不會是昭夜,是政變、是政變……」女皇扶著几案,眼睛快速地轉動著:「崔娘!她不是許多內侍的義姊義母嗎?她拍著胸脯保證絕對不會鬧出宮變,話音猶在,這江山就易了主?混帳!混帳至極!不行!我要回京!我要回京!」
第五守亮正待好言相勸,但是劉珍量卻迅速拔劍往牛昭容砍去,牛昭容尖叫一聲,用儘力氣往上一格,卻被劉珍量強大的力道震脫了劍,隨後,只見他的劍尖直指牛昭容的咽喉。
「阿饒,這麼小就知道看舞,長大肯定比你阿翁還會玩哪!」侍中說。
「沒有,但是喊久了就有了。就像你現在問我有沒有信心,其實你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自己,反過來,我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你。但是相信……我總覺得,不是盲從、不是崇拜,是建立在清楚對方能力之上的信任。我現在告訴你,我要這麼做,總有一日,我會讓你看見我能做到,那時候,你也會讓我看見你能做到,所以我們要緊緊抓著對方,誰都不能軟弱下去,這樣我們可能就會越來越有信心吧?」
「此夜江中月,流光水上寒……」李千里難得地吟起詩來,雖然這兩句也是從別人的詩里偷出來稍微改了幾個字的。因為韋尚書叫兒子帶了給小孩的見面禮來,其中有一面指定要給阿坤的小鏡子,是韋尚書死皮賴臉從李貞一那拿來的,聽說是韋夫人小時候的鏡子,傳說鏡子可以傳承女人的好福氣,所以才特別拿了來。
那人一驚,另一人還要勸,蕭邕卻擺了擺手:「少拿那些廢話來搪塞我,大家挑明說,就是看他們不順眼,好嘛,眼不見為凈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二王加上他們手下那些人,起碼有十條人命,全活下來的話,比造慈恩塔還有功德不是?現在國有三君,大家都很缺德,唉呀,缺功德!所以你們行行好,鬆鬆手,給我個面子,好歹我也是個皇太叔嘛!」
『呀』地一聲,玄武門的內城門被推開,劉珍量與第五守亮騎著馬,在管理門禁的監門衛下階軍官的幫助下,指揮神策軍按著既定的位置入宮布防。兩位中尉首先來到公主住的昭慶殿外,命約莫一百人的小隊守著各個殿門,不準任何人出入,隨後領著所有軍隊直入兩儀殿。

一聽這聲,巴四郎爽朗地一笑:「你也活得很爽快嘛!老烏鴉!」
李貞一忍著笑,看著這對極其喜歡演戲的父子公然行騙,卻還是拱手說:「成王乃上皇陛下愛子,失而復得,甚是可喜,臣等恭賀上皇骨肉團聚,祝願子孝孫賢、家國永昌。」
「有緊急的事嘛!」
聽著歌妓擊鼓催花、看著庭下伎人歌舞,他叫來孫子阿饒:「你看。」
京師十六衛的武官與三省六部四品以上的官員,都接到了韋尚書的邀請,說要給李貞一暖壽,所以請大家到唐安公主山亭飲酒驅寒。約莫百人的宴客名單,對於唐安公主來說是件小事而已,她派人去相熟的寺廟中取來几案,又叫人拉來數十車的酒,在檐下支起帷幕、鋪上粗毛氈,外面燒著炭火熏烤肉食。
殿門前,早已聯絡好的監門衛與千牛衛軍官打開殿門,神策軍隨即以優勢的兵力扣住千牛衛的兵士,拿出繩索一一捆好,像草包m•hetubook•com•com似地堆在牆角。
永貞皇帝模糊地又說了幾句話,捶得榻上一片響,又將手邊能摸到的東西往劉珍量砸去。但是劉珍量並不理會,徑自命人入內給永貞皇帝穿好了衣服,四個內侍進來,迅速地把他抬上步輦,名為護送、實是押解地送走了。
上皇隨便地應了一聲,步輦抬到一乘大車上,在他上車時,巴四郎伸出手,托住他的手。
花釵翟衣是外命婦們的正式朝服,雖然與官員們一樣累贅,但是上面的花紋與簪飾都十分精緻,虞璇璣早就想穿了。趁著四下無人,拿起花樹簪一枝在髻上看看,又拿起翟衣在身上比劃。
李千里站在門邊,看著她開心地自言自語,高興的不是命婦的品階,而是朝廷給的華服,他臉上含笑,似乎是感覺她也是有這樣小女孩的一面而覺得好笑,卻又帶著一點無奈。
「陛下……陛下……」老內侍想要安慰她,卻說不出話。
韋中丞哼哼地笑著,低聲說:「不只我來了,我妹夫也來了。蕭邕那個傢伙竟然贊成派他來做你的副使,你可小心了。」
他的心情很平靜、思緒也很澄明,本來以為到了這個時候應該會坐立難安、急著打探消息,但是他昨天睡得非常好,無夢無魘,就像還一心攻學的少年時,一早起來,在榻邊的縫隙拾到一枚只有小指甲大的方勝,也許是夫人什麼時候掉的吧?一想到這裏,就覺得這是個好預兆。
「公主好端端地在昭慶殿中,臣等稍後便會將公主送往東宮暫住。」
「要不讓我看一眼?一眼就好?」
「寄蘭姊姊來了?妳請她在昭慶殿……」
「承讓承讓,你怎麼會只活兩百呢?起碼兩千!禍害遺千年嘛!」
李貞一大笑,摸摸他的頭:「往後你就知道了。」
「哪來的?」蕭邕問,小吏回答說是補闕拾遺們上的,蕭邕便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不用看了,肯定是要求宰掉二王的,你!你去叫一個補闕一個拾遺過來。」
「陛下萬萬不可啊!」
「閃開!」女皇怒叱一聲,她低頭看著也許唯一還忠心的老內侍,眼淚卻滑了下來:「你走開,就是死,我也得弄明白了。」
裏面傳來一陣驚慌的交談聲,劉珍量為了給他們壓力,叫了軍士把整個兩儀殿圍起來,又給了他們期限:「數到十,再不開門,格殺勿論!一!二!」
那人確實是上皇,他膝蓋上放著小暖爐,上面放著栗子:「等你上去,我就改啊,我只是怕你姊姊面子掛不住,我可不管你的鳥面子。」
「侄女婿,你終於到了!」李千里起身說。

「我是你爺啊!嗚嗚!我的兒啊!果然昨日明皇帝託夢與我,說要送我個兒子,我還想著我這麼老了恐怕是不行了吧?沒想到會是你啊!孩兒啊!既然是明皇帝他老人家救了你啊!」上皇哭哭啼啼,裝痴作傻一番。
「愛妻……」
「阿翁,她們穿這麼薄,不冷嗎?」阿饒睜大眼睛,似乎有點錯愕地說。
「呵呵呵呵……」虞璇璣捧著這份封誥傻笑,雖然早就放棄封個什麼夫人的想法,但是真的封了還是有種說不出的爽快,尤其是……「我終於可以穿花釵翟衣啦!哈哈哈,這東西還真是漂亮極了。」
前面一乘步輦邊,圍著幾個女人,見他過來,她們低聲向步輦上的人說了什麼就退開了。
兩位中尉走進去,只見牛昭容抽出了永貞皇帝的佩劍,擋在榻前,一邊瑟瑟地發抖,卻也不屈地瞪著他們:「誰也不準傷害陛下!」
「跟你姊姊說想來看看連昌宮就來了。」


「怎麼了?苦著一張臉?」虞璇璣問。
巴四郎問也不問,伸手抓了幾顆栗子:「好啊,反正我就是個浪蕩子,早就沒有面子可言,你去朝廷上扯鬍子大哭大鬧,人家就會同情我,相形之下,我就正常多了不是?」
「我不愛吃肥肉。」阿饒嘟著嘴說。
「舅翁,你是哪裡聽來的呀?」漢陽公主微蹙著眉。
東宮的崇教殿原本是給太子讀書的地方,現在被辟出來給皇太叔做公廳,他現在非常不得體地一腳盤起、另一腳豎著,靠著憑几在看卷宗。但是仔細一看,他的位置旁邊還有另一個位置,坐著正襟危坐的漢陽公主。與這位舅祖父的一臉痞相相比,公主的神色顯得有些憔悴,似乎再承受一些壓力就會崩潰似的。有人又搬進一大堆奏章來,公主嘆了口氣,低聲說:「怎麼又來?」
燕寒雲看了她一眼,還是搖頭:「郎君沒叫我說。」
「那你得先想出個辦法起死回生才行,難不成真把你放在棺木里抬到朝廷上,叫個耍幻術的來,把你變活不成?」上皇瞪他一眼,完全沒意思要幫他處理這事。
「以奴婢之見,恐怕是陛下也身不由己了。」老內侍低聲說。
「我想,你穿冕服、我穿翟衣,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喔?」虞璇璣想著,一拍手說:「我們是不www.hetubook.com.com是應該找個人來畫張像呢?」
侍中與李貞一對看一眼,心照不宣,侍中從自己盤中切了一大塊肉,夾在胡餅里,遞給阿饒:「乖孩子,拿去吃吧!」
蕭邕似乎非常感興趣,連忙問:「唷?聽說她很漂亮,能叫她來給我看看嗎?她不來的話,我跟妳一起去看她也可以。」
「殿下此言,臣等不能贊同,那二王出身低賤……」
侍中隨即說起肥肉的好處,阿饒不服,你來我往了好一陣子,李貞一笑看這一老一小爭辯,又看向自聚在一起的永貞黨人,揚起酒盞,向看過來的王叔聞一敬。王叔聞的臉露出一絲困惑,李貞一卻似乎聽見了玄武門緩緩推開的聲音。
漢陽公主看著他的行徑,覺得很奇怪,蕭邕等補闕拾遺來了,就說:「我說,你們把這些奏章帶回去,告訴你們家的人,這種狗屁話不要再說了,人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有什麼不對?不過是乾的途徑怪了一點,趕出去就可以了,要是都宰了,往後還有誰敢給朝廷提建議?誰不要腦袋啊?」
久已封閉的連昌宮門卻開了一條縫,門前站著幾個軍士,車夫出示腰牌后就放行了。巴四郎揭開車帷往外看,原本應是遍植荷花的池塘已經半涸了,泥濘濃稠的塘泥上浮著一些朽木枯竹,還有一艘小舟半插在塘中,時值冬日,只有幾隻寒鴉在地上撿著東西吃,旁邊草叢中蹲伏著一隻貓,正摩拳擦掌想打牙祭。
補闕拾遺們從來沒遇過這樣死皮賴臉說要討情的人,也只得半推半就地應了,把奏章全部抱走。蕭邕笑了笑,抓抓臉,又繼續去看奏章。
巴四郎在李千里的安排下,乘船走了三四天,來到板渚,那裡已經有一乘馬車在等他,一路將他送往東都與西京道上的連昌宮。廢棄已久的連昌宮前,故柳古槐看起來一副久未修剪的樣子,宮道上隱隱看得見當年的磚道,如今卻也都坑坑巴巴的,還有孩子在上面畫著各種圖文。
虞璇璣狐疑地走了,自去找李千里,卻見他站在子城上,背手回望,那是西京的方向。
內侍憂心地看了女皇一眼,低聲說:「上皇恢復了成王的身分,隨後,陛下以風疾痛楚、難以主國為由,以真皇帝的故事,封成王為皇太叔,勾當國事,擇期內禪,同時……」
「你想看嗎?」虞璇璣說,李千里點頭,她便放下帳子:「不準偷看。」
說完,劉珍量一拱手作了半揖,軍士們就把李忠言給拖走了,劉珍量對著仍然緊閉的大門說:「裏面小子聽了,打開大門,依然可以在內侍省中繼續晉陞,若是死守不開,待神策軍撞門禁去,全部都是死罪!」
「我做錯了什麼?他們要這樣對我?」女皇幽幽地說,她像個遊魂似地,緩緩在殿中踱步:「我或許不夠勇敢、不夠強硬,但是我這六十年兢兢業業,難道最後就是這個下場?叫我的親生父親、我的叔叔姑母、我最信任的朋友、我最寵信的臣子還有我親生的女兒,都背叛我?我做錯了什麼?他們要的一切我都給了,榮華富貴、食邑封號,能給的我全部都給了……可他們還不滿足,連我最後這一點舐犢之情都要奪去?我做錯了什麼?是不是要拿走我的命才甘心?」
李千里與虞璇璣面面相覷,不管如何,經過數個月的改變,御史台內的故友又重聚一堂,虞璇璣挽著李千里的手臂,大聲地招呼著大家去看她的孩子們。
眾人拍手大笑,韋中丞便將小鏡子塞在阿坤的襁褓里,又把一個蘭草玉佩也給阿乾戴上。
畫像,畫中的她是隴西郡夫人,而不是淮南掌書記……李千里一想到妻子又要跟他一起留在麻煩的淮南鎮,就覺得十分頭大。
「正式冊封崇昌郡主為漢陽公主,下嫁……」老內侍遲疑。
老內侍捧著手巾,連連叩首:「奴婢就是死也跟著陛下。」
「剛出西京的時候,有一點後悔,有一點懊惱吧……不是後悔嫁給你,是懊悔我的能力這麼微博,如果你娶的是別人,可能不會如此。不過這些日子以來,我又覺得,這世界這麼大,我們為什麼要困在西京城裡?誰說在外頭不能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我那時就下定決心,要干出一番大業來,讓西京城的所有人都後悔把我們趕走。」
「正是。」
「也差不多。」巴四郎嚼著栗子,一隻貓湊過來,他順手把手上的栗子丟給它:「不過我得找幾個幫忙演戲的。」
望著逐漸遠去的步輦,劉珍量對第五守亮說:「第五中尉,我想先以上皇的名義,恢復那位的身分,然後再用陛下的旨意讓他監國,你覺得呢?」
虞璇璣往他肚子上一捶,啐了一口:「你只會想生孩子的事嗎!」
「寄蘭?李道長?」蕭邕的耳根子動了動,轉過來問:「不會是那個很有名的女道士李寄蘭吧?」
李千里本來想取笑她,但是又想看看她若是完全做個夫人是什麼樣子:「妳怎麼不|穿戴起來,我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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