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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而笑，你不知道我是個固執的女人嗎？我從公文包里翻出一支筆，在杯墊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推給你。

左麵粉藍色調的牆壁上，正對吧台的方向只有一幅油畫——濃黑的畫布，右下角是一個孤單的人影，背後是有巨大翅膀的白色的鳥，正在遠離。

我認識她很多年，最初是競爭對手。初中我們不同班，對彼此的認識僅限於名次表上一前一後兩個名字。何影是個有趣的女人，自從她筆直走到我面前那天起，我再也沒有動搖過這個想法。

我看著Annie的信，想到的卻是兩年前的自己——明知道人去樓空，還是希望有一天他會出現。

一個微不足道的話題，在我們互相對視的目光中，有了些微不同。

好冷！跳進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去喝杯熱咖啡。我抬頭，牆上穿著白色婚紗的女人冷冷看著我。

「我放棄了。」何影說道。

我笑了，我的小詭計沒有逃過你的眼睛。「Black coffee.」

言猶在耳，他卻已不知所終，只剩下森冷的刀光嘲笑我多情自古空余恨。於是我也賭氣，除非必要堅決不踏入廚房一步。

明亮的光線，不像一般的咖啡店燈光昏暗，或像茶坊那樣煙霧瀰漫。店堂內一共只有五張桌子，都坐了人。雙雙對對或形影相弔，和任何公共場合一樣。

你忍著笑，覺得我的問題不可思議。「一定要兇悍才能打架？」

你關掉了所有的燈，特別為她製作了一杯咖啡。美麗的幽藍色火焰，在我的眼前跳躍，你低柔的聲音響起。

電話鈴聲響起，是何影。她問能不能來我這裏避難。

這一刻，我相信名字不再是符號，真真切切代表你眼中的這個人。

何影帶了兩盒超市裡賣的哈根達斯冰激凌過來。我不想吃，她也不勉強我，埋頭飛快吃完自己那盒，伸向我面前。

「章魚啦、墨魚啦，離不開這些水產。」我笑看，浮光掠影的昨日片斷。

我也覺得冷，甚至還有一絲厭倦。那是我心底的寒冷。其實我怎會不明白，他不可能再回來了。

一個人生活，可以簡單隨意，奈何排遣不開的寂寞如影隨形。這套房子盛載了太多的回憶，在每個角落逼迫我檢視傷口。

瞬間恍https://m.hetubook.com.com惚，我也想告訴你兩年前的故事，讓你為我做一杯這麼美麗的咖啡。在Brandy的醇厚中，在暖暖的咖啡香中，我能忘記悲傷了吧。

在幾天之內，我再次聽到同樣的話。我笑了，沒有人值得永遠等待。

我傻傻點頭：「以前初中班級里有個很會打架的男生，他就是一臉兇惡。他給我起綽號，還喜歡拉掉我的辮子。」

兩盞燈，遙遙相對，彷彿兩個無助的守望者。

雨絲風片。我在車站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沒有走向你的咖啡屋。

我捧著熱牛奶，聳了聳肩。通常她會這麼問，表示理智尚存，那就沒必要擔心。

我和她對視，看到兩年前的自己。

「喬墨笑。」果然和我猜測的一樣，可恨我讀出的名字依然像念代號。

「你進來的時候，快十二點了，我準備打烊。」你將咖啡杯合著紙杯墊，放到我面前。粉紫色小碎花的瓷杯，同色的杯墊顯示出店家的精心，那天晚上無意中走進來的我並未留意你的細緻。

家冷冷清清，在雨夜似乎更加陰冷。我坐在客廳看影碟，裹著毛毯，仍舊驅散不了寒意。

我抬頭，你的笑容中彷彿有一絲感傷，稍縱即逝。

下班後去你的咖啡屋成了我的習慣。你總是聽我嘮叨客戶的難纏、老闆的苛刻，始終微笑。

「你的綽號是什麼？」你難得會問我問題。

第一次，我的心柔軟了。我想起你給別人做的皇家咖啡，你為別人點燃的淡藍色火焰，你讓我相信男人給女人的不純粹是傷害。

「那時候你會不會生氣？」我想知道小時候的你，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溫和。

回到家，我脫下外套，毛衣上還帶著咖啡的香味。打開電腦，我上網收郵件。

「固執的女人。」你微笑著嘆氣，搖頭給我倒上一杯熱咖啡。

「默默，你為什麼還要住在這裏？」她同樣在看我的婚紗照，忽然開口問。

我儘力想象你打架的樣子，怎麼都無法和眼前斯文的你聯繫起來。「我想不出來，Joe，你小時候長的很兇悍嗎？」

見我沒反應，何影又問我一次：「我真的吃了？」

「當然了。哪個男生會心甘情願讓別人起綽號啊ｗｗｗ.ｈetｕboｏｋ•cｏｍ.cｏｍ？」你放下杯子，做了個直拳的姿勢，「沒少打過架。」

你擦杯子，臉上有陷入回憶時才有的悠然。「當然有。」你笑著，開懷的笑容。「學生真是會想象，從名字的方言讀音也能起出綽號。」

我悄悄嘆氣，裝作沒有聽懂父母的暗示。

「今天，大概不會了。」你笑著，擦拭洗凈的杯子。

「現在，語默小姐，你可以點你的Last order了。」你站在吧台內，連笑容也和那夜一模一樣。

終於，快到十二點。你早已關掉了音響，也關掉了大部分的燈，只留著橘黃色的吊燈，和那天夜裡我進來的時候一樣。

今夜，我們就彼此的名字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

為什麼住在這個觸景生情的地方？我摘下眼鏡，眼裡升起霧氣。因為我還沒放棄，還在賭有一天他會不會回來。

「他會這麼做，是喜歡你吧。」你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容。

你不贊同地搖搖頭：「你像Irish coffee，用Whiskey調和，隔著冰涼的鮮奶油喝到的熱咖啡，」你深深凝視我，「就像你，身上帶著成熟的憂鬱。」

我第一次聽到這麼荒謬的要求。我看著她，那張和我一樣青春驕傲的臉，我淡淡笑道：「就因為你喜歡楊老師？」教歷史的楊老師雖然其貌不揚，但博學多才，崇拜他的學生比比皆是。我想她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我的理智在下一秒悄悄回來，我還是固執地點我的Black coffee。我享受最原始的味道，包括愛情中所有的謊言。

八點，你的店生意興隆。我站在門口，看著和那天夜裡截然不同的景象。

「有點冷。」等不到我的回答，何影自顧自抬手擦去淚痕。當然會冷，她吃了一整盒冷飲，在三月的陰雨天里。

是和我一樣不眠的人嗎？

他們最多是暗示，逃婚的男人是父親的朋友的鄰居的表哥的兒子。為著這個緣故，父母總感覺是欠了我很多。

雙休日，不用上班的日子。我去了父母家，名義上是共享天倫，實際是為了解決三餐。

星期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父母有意無意暗示我不應該再想著過去，儘快找個好男人把自己嫁掉比辛辛苦苦賺錢實httｐs://ｗww.hｅｔubook•ｃｏｍ•ｃoｍ際得多。

相親是一次奇妙的經歷。八竿子打不著的男女因為層層的關係聚首，吃飯，喝茶，說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然後各奔前程或者牽手一生。我的遭際，恐怕是相親故事中最最另類的一個。

她悲傷絕望的眼神，讓攝影師都不忍。她在牆上日日夜夜俯視這間新房，提醒我不要重蹈覆轍。

於是從我們知道彼此名字開始，你一直叫我「語默」，而我就像你其他的顧客一樣，始終叫你「Joe」。

你取出筆，在章語默三個字下面寫了你的名字，推還給我。

我不喜歡說話，除了面對你和客戶的時候例外。客戶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你讓我安心。

眼淚還掛在她臉上，她笑起來。「默默，你不是說過感動不代表一定會愛上？程康很好，可是我不愛他。」

每天都會收取很多信。在情海中浮沉的男女，說不盡道不明的百轉千回。從來，我都是冷眼相看，犀利的筆鋒淡淡嘲諷。有時候，深陷情網的人需要當頭棒喝的痛快淋漓，我撕開他們的傷口，將千瘡百孔的愛情中最醜惡的一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殘忍，也有效。

「有些人註定不是你的。這麼安慰自己，也許心裏會好過一點兒。實在熬不過去，喝一杯皇家咖啡吧。愛情，有時像燃燒的方糖，美麗而炫惑世人，等到燃盡融入咖啡以後，甘苦自知。」我準備用這封郵件作為本期的專題。

「我知道。」分析了無數痴男怨女之後，我早已了解當年那個男孩的種種惡作劇其實只為一種叫喜歡的感情。可惜年少時候，以為那叫憎恨。

「章語默。」你念著我的名字。柔和的聲調，低沉的聲音，真的有人能將人的名字念得優雅動人。

所以車到終點站，我沒有直接回家，聽任自己的腳步向著你的咖啡屋而去。不想考慮怎樣回復那個迷惘的第三者，也不想再寫讓我肉麻至極的電視劇。在這個陰冷的三月夜裡，我想念你溫暖的咖啡，還有你同樣溫暖的笑容。

「想喝什麼？」你已經走回吧台，平和的聲音。

「程康有希望嗎？」出於私心，我這樣問。

你按了吧台內控制燈光的按鈕，一室光明。你把咖啡杯放到女孩面前，抬頭看到我，微笑。m.ｈｅｔuboｏｋ.cｏm.ｃｏm

我缺乏勇氣，我不敢在最脆弱的時刻找你治療。

我的生活其實很乏味，當然如果只有賺錢這件事充斥生命的全部，人生肯定是無聊的。

她一直在尋找，卻始終在錯過。痛苦的不止是她，還有許程康。

聽她的語氣，八九不離十為了感情在煩惱。我笑笑，不忍心拒絕。

這個陰冷的夜，似乎流動著暖意。

冰激凌漸漸化了，我們沉默地看著。

何影吃了一驚，好像被人揭破隱秘。她迅速恢復鎮定，直直盯住我的眼睛。「章語默，你果然很聰明。」

她說：「麻煩你以後不要再考這麼高的歷史分數。」

你的音響放著Boyzone的歌，是我最喜歡的那首《No matter what》。我撐著下巴，看吧台內的你忙碌著。

我緊了緊毯子，蜷縮在沙發上。

綽號有歸類的話，我們都屬於「諧音類」吧。我悄悄為這個巧合竊喜。

我不可抑止地惦念你的咖啡，惦念你的笑容。在這個傷感的夜裡，一杯咖啡或者一個微笑都是療傷的葯。

知道嗎，Joe，別輕易安慰失戀的女人。她們脆弱的心靈禁不住如此美好的慰藉，你會給自己惹來麻煩。何影說這兩年我變得很冷漠。也許她沒錯。歡情如紙薄，悲傷的眼淚在我冷然的目光中一文不值。

我笑起來，想起何影的綽號。念書時我們都叫她「Photo」，即便如今二十多歲的人了，同學聚會上說起她還是逃不掉這個外號。她的名字和「合影」同音，那時我們剛學Photo這個單詞，不知是誰先這麼叫了。我曾對何影開玩笑，說她是我們中間最早使用英文名字的人，結果被她狠狠捶了一拳。

「Black coffee.」我在你面前坐下。

「飛走的鳥，名字叫承諾。」你站在我旁邊，腋窩下夾著一個托盤。

她的手停在冰激凌盒蓋上，流下眼淚。

「你可以叫我Joe。」

飛走的鳥，是你無法留住，還是你給了它自由？我想問，但終於忍住。

「原來我是你的Last order。」我輕輕笑著，用銀制的小匙攪動黑色的液體。

你對我，像對其他人一樣溫和。你是個很有耐心很體貼的男人，我曾經看過你安慰一個失戀的女孩。

我放下杯子，蜷ｈttps://ｍ•heｔｕｂｏoｋ.ｃｏｍ.coｍ起腿嘆氣。牆上的女人目光悲戚，現實中的我們被失望磨掉了所有的熱情。不同之處在於我是被所愛的男人，而她是被自己傷害。

「當愛情死亡的時候，記住擁有過的幸福就足夠了。」火焰慢慢熄滅了，黑暗中只有你用湯匙攪拌咖啡的輕微聲響，「就像皇家咖啡，你看到過的美麗，融化在了咖啡中。」

「每天，我到他家門口等他，獃獃地看著他的背影淚流滿面。我恨他的絕情，這麼多海誓山盟難道都是假的？」

「Joe，see you.」你的客人陸陸續續和你告別，只有我那一杯，仍舊沒喝完。

我把郵件和我的回複發給在報社做編輯的同學，關上電腦。已過零時的夜晚，對面的六樓卻還亮著燈。

我喝完最後一口咖啡，結賬離去。

「你小時候，有沒有人叫你『墨水』、『木頭』之類的綽號？」我的位子，永遠是你吧台前的那個。

你嘆口氣：「固執。」開始動手煮咖啡。

我的理智在牆上，冷冷看我。

「那天我來，你沒放音樂。」我仔細回想，的確沒有。

她用數學交換我的歷史分數，我們就這樣結成同盟。那天之後，我從書上學到「戀父情結」這個名詞。

你看著咖啡壺中翻滾的褐色液體：「我們的綽號都是諧音。」你竟然也在想這件事。

他抱著我，在我耳邊說：「默默，我要一輩子吃你煮的飯。」

你對我的堅持好像毫不奇怪。你和我聊天，或者看我在紙上寫寫畫畫。

我心弦一震，從沒聽過這樣的讚美。女人需要稱讚，因為虛榮。我啞然失笑：「Black coffee，老闆。」

一個叫Annie的女孩給我寫信，她的男友愛上了另一個女人。她苦苦哀求他回心轉意，他卻執意離開。

直到最後的時刻，離別序曲響起時，我才告訴你，我的英文名字叫做「Joy」。我甚至忘了問你，那個寫有你我名字的杯墊，它還在嗎？

裝修一新的廚房，我最多用來燒水、煮麵，著實浪費了那些精美絕倫的刀具。他迷戀德國製造的一切東西，雖然售價不菲，我們還是搬回全套。

何影是典型，她喜歡的男人無一例外都比她大十歲以上。當我們年少，別人不會把她作為戀愛結婚的人選；到此時此刻，輪到他們使君有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