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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門，走進風中。

上次看到這輛紅色的Polo也是星期一，是巧合吧。你是SOHO一族，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安排所有的時間。

你說錯了，香水的味道也會隨著日子一天天變淡，最終消失。

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快了起來：「六號。」

報紙連篇累牘地報道著伊拉克戰爭的進展，比如美英聯軍在哪個城市遭到了抵抗，好像全世界除了這件大事再無其他。我瀏覽過報頭，索然無味。有時想想世間事莫不如此，在最初的熱切過去后，重複讓人生厭。

「今天，上班路上，我看到你。」我的樣子大概很滑稽，走進咖啡屋坐到吧台前的男人看了看我。一個穿精緻套裝的女人，雙手捏住耳朵講話，聲音還不小，的確有點古怪。

我該不該竊喜，一步步接近了你？

我回身：「不是今晚，Joe。等你願意告訴我的時候。」

他沒再說什麼，結賬離開。你轉身看看我：「對不起。」你是真心想道歉。

「是。我要早起。」你和我站在小區入口，「你住幾號？」

我點點頭，背靠著吧台。鼻端縈繞的咖啡香讓我全身放鬆。

是不是在別人眼裡，我應該優雅地疊起長腿，點上一支摩爾，輕言細語眼神迷離？我被自己想象的畫面逗樂，肆無忌憚地笑起來。真奇怪，在你面前我全然忘記淑女該矜持地微笑。

Joy：Why？

「為什麼我就碰不到？」我抽泣，清醒得頭痛。

一杯又一杯Black coffee，苦在口中，卻融化了心底的冰山。那一道傷痕，漸漸看不見。

「語默是我的朋友，不要騷擾她。」你站在我們中間。背對著我，你的表情我看不見。

星期一上班的公交車上，我看到紅色的Polo從旁邊駛過。是你的車嗎？

我推開你，低著頭，不想讓你看到我最狼藉的樣子。「對不起，我真的醉了。」我戴上眼鏡，始終低垂著頭。

我伏在你的肩頭流淚，眼影、胭脂，我的臉一定糟糕萬分。「告訴我，世上還有沒有信守承諾的男人？」

「最美好的承諾，是一生一次，給自己最愛的人。可現實並非童話，時間、空間讓諾言不堪一擊。很殘酷，卻更符合人生。如果我們有幸遇到這樣的人，www.hetubook.com.com除了祝福對方的承諾天長地久，不必再做其他。諾言來之不易，要守住承諾更是難上加難，有了這樣的人，會不會讓我們對愛情多了一點希望？」

我端起咖啡杯，正想對他潑過去，一隻更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手。

我收到了一封郵件，發件人的名字是IvyGu。郵件主題挺有意思，她說「我不想做伴娘」。我聽過一個說法，一個女孩最多只能做兩次伴娘，做了第三次的話，那就嫁不出去了。我一笑，打開郵件。

你比我更慌亂的樣子。我猜想剛才那句話你一定是衝口而出。也許深思熟慮之後，你永遠不會問出口。

在別人的喜筵后說這樣的話，好像不太吉利吧。她也許意識到這點，補充了一句：「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酒精，或者婚禮，讓我的情緒失控。我抱住你，在你耳邊呢喃：「和我上床，Joe。」

「本來想喝杯咖啡的。」我一腳把石子踢出好遠，轉移了話題。「沒想到你關門。因為明天是星期一？」

下班，習慣成自然地走向你的咖啡屋。

別人的喜筵，別人的快樂，我只是幸福的旁觀者。我一杯接一杯地灌下紅酒。

你轉頭，路燈下，你的眼睛閃著柔和的光。「你從來沒在星期天光顧，所以不知道。」

敲擊鍵盤的手指停住，我想起了你看著那幅畫的眼神。

「That's none business of you.」酒吧、咖啡店，一個單身女人出現在這些地方，總會給人某些暗示聯想。

我牽動嘴角，給了你一個笑容。「Last order，可不可以換你一個故事？」

我的手放在杯子上，滾燙的杯身立刻溫暖了我冰冷的手心，直至燙手。你笑著看我捏住耳垂，搖了搖頭。

星期天晚上，我走到你的咖啡屋。十點，你竟然在鎖門。

你的聲音依然溫和：「我知道。」

我打開新郵件，寫下主題「關於承諾」。我不知道這封郵件是給你，還是為了她。

義大利人熱愛咖啡，所以他們創造了Espresso和Cappuccino。我並非排斥，只是有自己的堅持。

超市相遇的路人甲乙，我們是不是跨過了一ｈetubooｋ.ｃｏm•ｃｏｍ條看不見的界線？

我不服氣地喝了一口Black coffee。這是我喜歡的純粹，苦，帶有一點點的酸甜，是藍山咖啡的原味。

今天是星期五，那天之後我第一次踏足，你竟然只有這句話？

「我愛他，很愛很愛，可是我知道他愛的人始終是她。Joy，你說不屬於自己的人強求不到，我今天終於信了。原來不管我做了多少事，不愛我的人仍然不會愛我。」

我們像同極的磁石，稍稍接近就落荒而逃。

「其實你完全不應該用Kenzo。」最近和你一起，我總控制不了語言，「你身上有咖啡的香味。」

剛進來的男人熟絡地和你打過招呼，他點了Espresso，然後埋首看書。你看看我，眼神似乎在說：這才是真正懂得享受咖啡的人。

我跳下轉椅，穿上大衣。「關於promise。」在經過你身邊時，我輕輕吐出這句話。

你沒再看我，只是看著牆上的油畫。溫暖的橘色燈光打在你身上，今天晚上的告別你留給我一個悲傷的側影。

「香水雖然比咖啡持久一點，但同樣會消散。」我的好勝心佔了上風，於是反駁你，「無論哪一種，當你很久不接觸，慢慢就會忘記。」

我緊緊抱著你，像溺水的人抓住拯救的浮木。「早一點遇到你多好。」

我和你並肩而行，彷彿一早知道我們同一個方向。Kenzo的青草味和咖啡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我暗暗吸氣。

「什麼？」你抓緊手中的托盤，指關節因為過分用力而有點發白。怎麼，你很緊張嗎？是不是你已經知道我想聽什麼故事了？

我真的變了，變得溫柔善良。若照以往，我會狠狠罵這個女孩，她這樣分明是想製造矛盾。我知道，是因為你的出現。

你把咖啡端給他，回到我面前。「星期一，我有事。」

我聳聳肩，打開手上的報紙。說到底，我們只是老闆和顧客的關係。關心你，超出了這個界限。

「今天這麼早關門？」我詫異，在你身後問。

我微微有點失落，對面那盞和我一樣亮到深夜的燈，假如是你的話，這個世界就太小了。遺憾，因為我希望是。

我啞然失笑。溫柔？很久沒人這麼說我了。從那天和*圖*書起，我的身上更多的是尖銳和防備。

「語默，我不想你後悔。」你不動，任由我的唇膏在你臉上肆虐。「你值得一個好男人。」

很老套的故事，她喜歡的男孩愛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們要結婚了，請她做伴娘。在婚禮前夕，她終於忍不住悲傷想要找人傾訴。

「順路，我送你。」你推了推眼鏡，「我住十七號。」

抬頭，我微微詫異。你覺得我離開太早嗎？

真是可嘆，在我不再相信愛情的年紀，我竟然遇到了你。

「是啊。」她抬頭，臉紅紅的，估計喝了不少酒。「總是要結束的。」

「這幅畫很有意思。」你掛在牆上的畫，可以隨意討論吧？「諾言，to keep it is even hard。」

「不會要你負責。」我搖晃著站在你面前，伸手環上你的頸項。

「不必了。」她對我笑笑，「謝謝你。」

欲蓋彌彰，越說越糟糕了。我笑笑：「小姐，你真的醉了。要不要替你叫部車？」

「晚安。」我拿著皮包，從你身邊走過。

「謝謝你。」我特意走到她面前，「你們也散了？」

工作很不順。原先說好要來參觀廠房的客戶紛紛取消了行程，據說因為廣東地區發生的不明疫情。

「沒人投訴你放了一星期同樣的CD？」我轉身，看著你倒咖啡。

我往自動扶梯走去，經過外邊的酒桌。一個穿禮服的女孩獨自坐著，面前有一滿杯紅酒。上樓的時候就知道這邊也在擺結婚酒，我還差點走錯地方。她是伴娘還是主持人我不記得了，反正是她指點了我正確的方向，讓我趕上了同學結婚的開幕式。

我們默契地放慢腳步，將短短的路程延長再延長。路總會到盡頭，無論有多長。你將我送到了樓下。物業公司的審美趣味有待糾正，路燈發出的光竟然是慘白色，凄清無比。我思索著告別的語句，只道「晚安」就好？

你沒說什麼，走出吧台收拾客人留下的咖啡杯。我看著你的背影，第一次感覺遙遠。

他們吵嚷著要去鬧洞房，我推說醉了無法奉陪。等我從洗手間出來，方才熱鬧喧囂的酒店人去樓空，服務生收拾著殘杯冷炙。這就是人生，一些人的悲喜，在另一些人看來不過是一桌桌要收拾的碗hetubook.com.com碟。

「飛走的鳥，名字叫承諾。」你這麼對我說過。

Chris：老編說讀者喜歡看你犀利的文筆，你怎麼溫柔起來了。

「語默。」你在我背後叫住我，聲音里有一絲震顫。

計程車將我帶到你的咖啡屋。冷風讓酒意上涌，我醉意醺然地闖了進來。

我沉著臉喝咖啡，沒有理會他的搭訕。一生情我都不想要了，更何況是一|夜|情？我的沉默在對方看來似乎是默許，他伸手過來，搭在我的手背上。

二十歲那年，第一個男朋友和我交往三個月後分手，理由：我對他太好。

二十六歲這一年，我可以對愛情嗤之以鼻，對婚姻不屑一顧，對諾言心存質疑；但是看到同學披上婚紗的幸福樣子，我騙不了自己。

也許你並沒有錯，在那麼多的氣味中，我能認出你。

「Promises don't come easy，你準備聽一個星期？」我隨口問道，眼睛卻看著牆上的畫。

我不明白，為何今夜你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我是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二十六周歲，而按照中國人的虛歲演算法，我接近二十八歲了。

「我掛在牆上的那幅畫，」背光的你，斯文儒雅的臉籠罩在陰影中，只有眼睛閃亮，「意思是如果兩個人的世界，只剩下你一個人，那麼你就該讓承諾自由。」

「你喝醉了。」你的聲音該死地冷靜。

你先開口了，卻不是告別。

「有的。」你的回答迅速、肯定。

「除了章語默。」你笑笑，將咖啡放在我面前。

「看心情。如果顧客厭煩的話，我會換。」

「不點Last order了？」你的聲音在音樂暫停的間歇，分外清晰。

醉酒，一個絕佳的借口。不管那夜是有心還是無意，坦然面對你於我並不困難。

我笑笑，為不同的際遇。轉綠燈了，紅色的Polo絕塵而去。你真的不適合這麼張揚的顏色。

Chris：還是考慮現在吧。老編對你這次的稿件不太滿意。

你溫和地笑著：「咖啡的味道，會隨風而逝。」

「Promises don't come easy，to keep them is even hard.」坐在我旁邊的男人放下書掉轉頭看我，神色曖昧，和*圖*書「一個悲傷的夜晚。」

「還是Black coffee？」你笑著問我。

你看著我，眼眸中仿若閃過一絲驚訝。是路燈在鏡片上的反光吧？一閃而逝，我無法確定。

我踢著腳下的石子，靠近你一些。果然，Kenzo清晰可辨。那是我曾經的最愛。

「晚安。」在我遲疑的時刻，你轉身離去。

我們，到這一步為止。

「我回家了。」

你的表情帶一點疏離，我明白這個話題該結束了。

我在你的臉上看到一閃而過的傷感。該死的，我今晚是不是不該來這裏，說出的話怎麼總是讓你神色尷尬？

你拍著我的後背，低沉的聲音在我頭頂飄過。「不會永遠那麼倒霉。」

我很清醒，清醒地看著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隨意倒在一張椅上，我摘下眼鏡，鬆開盤起的頭髮，新燙的大|波浪捲髮散在肩膀上。臉上的妝沒有殘，身上的香水味濃烈，這一刻的我，應該是嫵媚的。

你沒有留下我，甚至不問為何我會醉。一直，你都比我理智，明白你我之間不應該多做糾纏。

我的眼光逡巡四周，情侶耳鬢廝磨，孤獨的人品味自己的寂寞，音樂是耳邊閃過的風景，無心人聽一遍或者一百遍都是一樣。

Shit，和上海有什麼關係啊？我在MSN上向同學抱怨。

二十一歲那年，第二個男朋友在半年後分手，理由：我對他太冷淡。

「是的。」你贊同我的論斷，「可是當你再度聞到，你會記得。」

我揮手和她再見。在一千六百萬人口的城市，我們在今夜相遇，因為別人的喜筵黯然，不必再見了。經過還沒撤走的結婚海報時，我下意識投以一瞥，看到了新郎、新娘的名字——孟子桓、宋巧雲。海報上的俊男美女溫情脈脈地對視著，這類造型是婚紗店常擺的Pose之一。當年我和他走了很多家婚紗店，看了無數兩心相許的婚紗照。那時我相信照片上的男女看到了地久天長，此刻我猜想他們最多在那一秒彼此相愛。

「喝杯咖啡吧，或者你願意說說你的故事。」

匆忙的背影，泄漏你的失措。你是不假思索，我確信。

紅燈，車停下。我探頭出車窗，看到側後方駕駛座上的你。

二十四歲那年，第三個男朋友在結婚那天分手，理由：沒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