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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轉入監護病房，我成為醫院的常客。不知不覺，轉眼兩年了。

我買了影碟收藏，一個人在凌晨一點看碟片。當休•格蘭特抱著安迪•麥克道爾親吻，我的身邊已沒有了你。

我用收拾抽屜排遣心頭莫名其妙的煩躁，發現寫有她名字的杯墊。

「問你有沒有興趣吃Pizza，我下班后帶一個過來。」

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喝了一口咖啡后，他告訴我來這裡是為了完成很多年以前的一個諾言。

我無能為力，所能做的僅僅是再給她一杯溫暖的瑪琪雅朵。

他們要結婚了。她抬起頭看我，臉上的淚痕在燈光映照下像一道透明蜿蜒的傷疤。

上帝！我在發瘋！我怎麼能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說這麼肉麻的恭維話！我幾乎立刻就後悔了。幸好她只是微笑了一下，並沒有任何過激反應，我鬆了一口氣。

我叉了一塊Pizza放進她的碟子，她買的是Hello Pizza店做的夏威夷Pizza，而不是她一向堅持的Pizza Hut。我笑著問她，像她這樣有品牌情結的人，怎麼會突然接受替代品？

章語默兩天沒來，我竟然有一點不習慣。連著一個星期看到同一個人，做同一種咖啡，乍然不見的確會不習慣。我努力說服自己。

人生如戲，我的位子在觀眾席上。我始終清醒旁觀他人的悲歡。

她每個夜晚都會來我這裏，坐在吧台前的轉椅上。她只點Black coffee，難以改變的固執。

「是微笑的『笑』嗎？」她一猜即中。

我一成不變的生活加入章語默這個名字后，悄悄地發生著變化。

「你喝過嗎？」他忽然問我。

星期天晚上，外面下著綿密的細雨，陰冷的天氣。

可是每一次，他們都只給我失望。兩年前他們切除了你腦子裡的腫瘤，手術很順利。主任安慰提心弔膽的我，說麻|醉|葯效過去后你就會醒過來。我等著，一天、兩天，一星期、兩星期，除了你持續不斷的高燒，你並沒有醒來的跡象。醫院終於宣布你的昏迷是醫療事故。

「Joe，你的手藝越來越地道了。」曉薇洗乾淨手，坐下后先品一口咖啡。

我不知道章語默從事何種職業，她一直坐在吧台前的位子上和*圖*書，不時在紙上寫寫畫畫。我偶爾瞥上一眼，她寫下的東西比較像重要摘記。那杯咖啡她沒喝完，我恍然大悟她的用意何在。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男人，在「幻影」的門口徘徊了好幾天。終於有一天他推門進來，問我過去這裡是否有過一個車站。

曉佳，對不起，她有點特別。

今天一早，我開車經過車站，看到了她。沒錯，就是那個在超市遇到，點了一杯Black coffee的漂亮女人。她站在路中央等計程車，不停地看手錶。

「左邊的眼影有點淡。」我仔細端詳后評論。

鮮牛奶巧克力夾心太妃糖，我撕開糖紙，想起曾經送給過一個喜歡Black coffee的女人。不知道她有沒有吃那粒糖？

當初我和你來買房，我們在這個地方下車。好幾年過去后，這裏的車站往後遷移了一條街，我和你的新房在等待它的女主人。

仔細一想，我和她已相遇了三次。不知道下一次重逢會是在哪裡，超市？馬路上？還是咖啡店？我開了收音機，電台的音樂頻道正在播《Love is all around》這首歌。

曉佳，對不起，我遲到了。

看她的著裝、手裡的公文包，典型的白領形象。我點了點頭，她不是你，你是自然的，你討厭包裝，討厭在臉上塗塗抹抹。

得到我的答覆后他沒有立刻就走，反而走到吧台點了一杯皇家咖啡。

「飛走的鳥，名字叫承諾。」我也在看你的畫，看了不止千次。

曉佳，我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你不會怪我覺得其他女人漂亮吧？

我略微有些詫異，我和她並不算相識。是不是女人覺得異性的贊同比較重要？我想著這個問題，認真看她的面容。

我點了點頭。學做咖啡的時候，我喝了很多杯不成功的作品。

她暗戀的男人叫孟子桓，是她BBS上的網友。他們聊了一年，見面后他沒有愛上她。世間事總有千般巧合萬般無奈，一次街頭偶遇，孟子桓對顧曉薇最好的朋友宋巧雲一見鍾情。

我承認，化妝品的確能讓女人容光煥發。此刻的她神采奕奕，時刻準備去征服世界般自信。

她的眼神微微傷感，但很快恢復常態。她是一個理智的女子，一hetubook.com.com直都是。

她結賬離去后，我的目光掃到櫃檯上被我放進玻璃罐中的怡口蓮。曉薇走的時候，我忘了拿給她。我擰開瓶蓋，倒了一粒在手心。

這首歌旋律依舊，曉佳，和多年前我們在黑暗的影院中親吻時一樣輕快。

我和他沉默地看著火焰漸漸熄滅，我將融化后的方糖和著黑色的咖啡一起攪拌，遞給他。

她抬頭問我，自己的樣子是不是比剛才好多了？

是他或者她，誰記錯了約定的日期？有那麼一剎那，我想告訴她那個男主角來這裏等過她。

她坐在我旁邊，她唇角的微笑像極了你。奇怪，我多次載過你的妹妹顧曉薇，沒有一次聯想到是你坐在我身邊。可這個素昧平生的女子，竟然讓我第二次想起了你。

咖啡館開張后，我做的最多的咖啡不外卡布基諾、拿鐵、摩卡三種。Menu上的其他花式咖啡相對而言價格略高，因此乏人問津。他沒看Menu就直接點了皇家咖啡，看來是喝慣咖啡的行家，我打起了精神。

「Joe，有空嗎？」

顧曉薇五點三刻推開了咖啡店的門，我已做好她的瑪琪雅朵。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咖啡口味，認定之後便很難改變。你是拿鐵，曉薇是瑪琪雅朵，給我怡口蓮的新婚女子是卡布基諾，而我呢？我喜歡茶勝於咖啡。

「在我走之前，我們約好五年後的今天在這裏見面。」她傷感地說，「他一定是忘記了。」

她的固執解救了我的無措。

她嘆了口氣，放下咖啡杯拿起叉子。「Pizza Hut排隊太長，有個人就帶我去了Hello Pizza，我忽然覺得替代品的味道一點都不差。」

我告訴她，我沒有正當職業，是SOHO族。她的笑容中有一抹洞悉生活真相后，泰然處之的從容。一個有趣的女人！

我有一個想法，我想改變她的口味。這個念頭強烈到讓我理智的鐘擺全部暫停，我脫口說道：「你像Irish coffee，用Whiskey調和，隔著冰涼的鮮奶油喝到的熱咖啡，」我凝視著她，她的眼神在鏡片后游移不定，「就像你，身上帶著成熟的憂鬱。」

我笑了笑，不動聲色地替她續杯，直到所有的客人都告別，除了她。

章語默，我希和_圖_書望能再見到她。

我換了一張Boyzone的CD，我喜歡那首《No matter what》。

「固執的女人。」我故意嘆氣，動手煮今晚最後一杯咖啡。

她說：「原來我是你的Last order。」

我看到她在看你的畫，我走過去，第三次衝動了。

「章語默。」我念著這三個字，想起星期五和她對彼此綽號的討論。

我將煮好的熱咖啡倒入杯子，然後拿來一把銀色的調匙，倒了一小杯白蘭地。我用打火機點燃調匙上的方糖，迅速地澆上一點白蘭地助它燃燒。火焰很美，幽幽的藍色。

離開醫院后，我接到曉薇的電話。她無聊的時候會約我一起吃飯，當然最後買單的總是我。

極清醒的女子，明白生存和生活的區別。我端給她咖啡的時候難免會想，是什麼原因讓她愛上了Black coffee？抑或在她看來，這正是生活的本質？

遇到堵車，我和她隨意地閑聊。我猜測她只是因為搭了便車覺得不好意思，才想方設法找話題和我聊。

我的Last order，早已經被你定下了。不過我依然笑了，覺得她的反應極快，說的話也不會讓人感到乏味無趣。

我說過，今天大概她不會是Last order了。真是一個固執到可愛的女人！

我們都是諧音類。那個夜晚我是這麼說的吧。

她搖了搖頭，話題忽然轉到我的Polo上。「感覺你不應該開紅色的車。你不適合這麼張揚耀眼的紅色。」她說道。

她問我，能不能化一下妝？

「語默小姐，現在你可以點你的Last order了。」

她打開車門準備下車，我又一次衝動了。

「Black coffee，老闆。」她不改初衷。

醫生束手無策，他們甚至不清楚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最後索性歸咎於細菌感染。至於是手術中還是術后，院方語焉不詳。

和一個聰明的女人聊天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更何況這個女人不止聰明還很漂亮。

章語默是其中一個演員，我告訴自己。但在看到她的時候，我不由自主想更了解她。漂亮的女人固然讓人喜歡，聰慧的女人更讓人欣賞，何況她兼而有之。

曉佳，開一家咖啡店是你的夢想。我忘了問為什麼和圖書，是不是你想看看別人的生活究竟如何？

她的表情有一瞬間不自在。我問了一個敏感的問題嗎？下一秒，她的理由讓我以為是錯覺。過敏，聽上去令人信服。我暗笑自己的無聊，就算是借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我為她做了一杯皇家咖啡，聲明是免費奉送。如果他們重逢，我相信他也會為她點這種咖啡。

我多數時間傾聽顧客的牢騷，用微笑作為回應。咖啡店彷彿一個簡易的人生舞台，來來往往的演員很多，每個人背後都有各自的悲歡離合。

「喬墨笑。」我說了自己的名字。

我想了想冰箱里的速凍食物，換換口味也不錯。曉薇五點下班，她說六點之前會帶著Pizza到咖啡店等我。

我愕然，為她敏銳的感覺。紅色，是你的顏色，不屬於我。

在我以為這個故事就此結束后，我居然遇到了其中的女主角。她像他那樣在門口徘徊，走進來問我這裡是不是有過一個車站。

她仍然點Black coffee，那是她的咖啡吧？

「有什麼不對嗎？」輪到我尋找話題。地鐵站的標誌就在前方，我突然感覺這段路程有點短。和有趣的人聊天，時間過得飛快。

曉薇尷尬地低下了頭，刀叉將一塊三角形的Pizza切割得支離破碎。她低聲抽泣：「Joe，我控制不了自己。」

每個星期一早晨我都會來看你，兩年來風雨不變。星期一是神經外科主任醫生和主治大夫一同查房的日子，我耐心等候，希望他們能告訴我你的狀況有了哪怕一點點的進展。

「我喜歡的女孩出國前，我送她到車站，約好五年後的今天在這裏見面。」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下個月就結婚了，突然想起這件事。真看到她，我還不知道該說什麼呢。」

那個帶你去的人，是不是「他」？我沒有說名字，但相信她明白我指的「他」是誰。

當年我們去電影院看《四個婚禮和一個葬禮》。你挽著我的手，將頭靠在我的肩膀，看到有趣的地方會「咯咯咯」地笑。你的笑聲在我耳邊回蕩，我相信love is really all around。

我看著躺在病床上無知無覺的你。曉佳，在我眼裡，你仍然像過去那樣美麗。

她爽朗地笑，笑聲中帶有一點詭計被識破的和圖書淡淡惋惜。「Black coffee.」

七點多，曉薇告辭了。走的時候，她的心情顯然平靜了很多。有時候我們低估了自己接受現實的能力，在最初的悲痛過後，其實沒有過不去的難關，只是這種痛不知何時會再次發作。但有一點能肯定，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僅發作的次數會減少，還會越來越讓人能夠承受。

我和她對視，看到一絲欣喜。巧合，或是——緣分？

苦苦的，澀澀的，但在最後給人餘味無窮。

她在紙杯墊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章語默，和我的名字似乎有一點相像，我莞爾。和她的相遇，難說不是一種巧合？

我告訴他車站換了地點，我看到他的臉上有失望和如釋重負。如此矛盾的表情同時出現，讓人奇怪。

那個今天早上搭我便車的女子在一句「I'll know our love forever」的歌詞中走了進來，她站在門口，帶點不安，還有好奇。

陰差陽錯的人生，他們兩個沒有緣。

「你找我就沒空了。」我走到車前，打開車門上車，「開玩笑的，有什麼事？」

他輕鬆地離開，徹底放下一段往事。不知他是否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再想起曾經的約定？

沒必要了，他下個月將成為新郎。

我想她一定是迫不得已才會上我的車。她屬於那種理智到克制的人，把朋友的界限劃分得清清楚楚。

她的工作是銷售，她的氣質很難讓人聯想到這個職業。章語默的身上有一種清冷的淡然，即便她和我談論的是挑剔的老闆、苛刻的客戶，她所用的語氣也是置身事外的調侃。

她的眼睛度數一定不低，看她眯縫著眼睛辛苦化妝的樣子就知道了。為什麼不戴隱形眼鏡？我隨口問道。

我從觀後鏡看後面，沒有計程車經過。想起那天晚上她喝Black coffee時的表情，我衝動地停下了車。

我發動了汽車，倒車出去的時候想起了一早遇到的女人。我看到自己的笑容，帶著一絲欣賞。

當舞動的淡藍色火焰慢慢熄滅后，我按了控制燈光的按鈕。燈亮起的同時，我看到了語默。

「是。」我笑著和她告別。在來醫院的路上，我的心情莫名愉悅。

在你昏迷之後，我開了「幻影」完成你的夢想。我代替你，目睹了形形色|色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