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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開上星期的報紙，找到Joy的專欄。寫信的男人說自己並非心愛|女|人的第一選擇，是她寂寞時候的替補。

章語默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的剎那，我內心如打翻的五味瓶，根本分不清酸甜苦辣。我能確定一件事，若那夜是最後一次見面，我會不甘心。

語默的笑容益發溫柔，摘下眼鏡后的她褪去書卷氣和嚴肅感，顯得柔媚親切。「因為，這是我一個人的摩卡。」

「我在北京，我很好。」

「章語默，你不覺得自己太多管閑事了？」我控制不了自己，想也不想衝口而出。

她受傷了，被我的冷淡疏遠，也許還有敵意重重刺傷。她的眼淚在燈光下晶瑩透明，我的心負荷不了襲來的疼痛。

我知道她的顧慮，這裡有困擾她的感情糾葛。她想飛走，結果最牽挂的仍是那些人。「面對問題，才能最終解決。」我只能這麼說了。

鼻樑卸下了框架眼鏡的負擔，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愜意，眼前的世界卻一樣清晰。隱形眼鏡，應該能入選改變人類生活的一項重大發明吧？

我聳了聳肩表示不解。一杯咖啡，何必言謝？而且摩卡還不在免單之列。

「是我沒有資格。」我是一個卑鄙的男人。章語默陪我度過寂寞的夜晚，我害怕真相會讓她從此消失。「我做不到背棄諾言。」這就是真相，我在等今生最愛的女人醒來。

我抑制不住激動，三步並做兩步趕到監護病房。雖然你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看起來和以前並無分別，但我相信你一定在拚命努力想要回到這個世界。

我也曾單戀過，那時候你是別人的女友。每天清晨我對自己說「今天我必須停止愛顧曉佳」，到了晚上臨睡前我發現這一天滿腦子依舊是你。

「Joe，你是去探病吧？」她的背後是你的畫，展翅高飛的白色巨鳥化成了你。我頭暈目眩，想伸手抓住你。她繼續問：「嚴重嗎？」

她喝完杯中的摩卡咖啡，心滿意足地放下杯子。「謝謝你，Joe。」

「帶我去醫院，讓我看看她，可不可以？」在我低頭找零錢給那對情侶的時候，我聽到她這麼對我說。

售貨小姐極為熱情周到，知道我從未佩戴過隱形眼鏡，不厭其煩一遍遍教我怎www•hｅｔuｂｏｏｋ.ｃom.ｃom樣讓薄薄的鏡片服帖在眼球上。

腦海里掠過兩年前的片斷，彷彿電影中的定格鏡頭。我真心誠意許下承諾，未料到兩年後同章語默相逢。

「老闆，Last order。」她在我面前坐下。

和曉薇通完電話，我給剛進門的一對情侶送去Menu。抗「非典」的戰役接近尾聲，咖啡屋的生意逐步好轉。只是有個常客，一星期沒來了。我不知道她是否就此決定告別。

我看到了她寫的人物小傳，男女主角都戴眼鏡。她解釋道因為有一家眼鏡公司提供贊助。我忽然想起你畫過的漫畫：一對男女熱吻，兩副眼鏡也激烈地碰撞出「火花」。那次你還特意戴了一副眼鏡拉我做試驗。

我恨不得和你交換命運，為什麼老天非要讓你承受病痛？可我唯一能做的事不過是儘力安慰你，讓你相信醫學。我提出立刻註冊結婚，想讓你安心做手術。

只要走出吧台，我就能將她擁入懷抱。距離，很短。

面對問題，才能最終解決。就在不久前，我剛勸過顧曉薇。如果必須面對面才能斬斷糾纏，我願意帶她來見你。

「Joe，我在酒吧認識了一個歌手，和他在一起。」我看不到電話那頭的曉薇，但我聽得出她的傷感。「我理解你的執著了。有些人是代替不了的。」

他不點咖啡，問我有沒有酒。

咖啡冷了，我拿到吧台倒入水槽。在章語默出現之前，我常常會為你做一杯咖啡，彷彿你就坐在角落靜靜地陪著我度過寂寞苦悶的夜晚。

Joe，我想讓自己徹底死心。語默輕輕說道，望著你的畫背對著我。

當一個人的存在變得如呼吸那般自然，刻在心底的感情便永難泯滅了。

昨晚，她坐在角落裡寫劇本。我把咖啡端過去給她，好奇地看她寫了什麼內容。這是一個都市愛情題材的電視劇，我已經聽她翻來覆去構思了好幾個夜晚。

「無論哪種味道，當你很久不接觸，慢慢就會忘記。」這是某一個夜晚，章語默走在我身邊時說過的話。

我張開眼，習慣性地準備去拿眼鏡。發現桌上空無一物而我又看得分外真切時，我才恍然大悟自己戴著隱形眼鏡。

我看著https://m.hetubook.com.com她，眼角卻映入你的畫。若我戴的是框架眼鏡，她所站的方位不可能讓我看到牆上的油畫。可今晚我戴上了隱形眼鏡，而且還是「全方位視角」，真是絕妙的玩笑！

「對不起。」我賣咖啡，不賣酒。

這又何必？撕開的傷口已經慘不忍睹，難道還要再往上撒鹽？我不能答應她的請求。她的健康美麗，正是你失去的那些；而我對你的感情，恰恰是她所無法擁有的。命運和我們三人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兜兜轉轉之後看清陰差陽錯是我們今生的結局。

白天我去醫院看你，遇到了你的主治醫生。他樂觀地說你的狀況正在逐步好轉，檢查時甚至對刺|激有了輕微反應。

我們之間感覺微妙，在曖昧的邊緣走鋼絲。出於朋友間的關心，我大可以請她早點回家。可我說不出口，或許更恰當的說法是我不想開口。

我是個差勁的男人，在堅持與放棄兩者間苦苦掙扎。曉佳，我放不開和你十年的感情，我同樣清醒地知道自己為章語默動了心。

她含著眼淚聽完，然後問我值不值得。

我緩緩地說著我和你的故事。兩年中，我遇到不少對我明白表示好感的女人，每一次拒絕都不需要任何解釋。語默不同，她有權得到我的理由。

語默很早就告辭了，只喝了一杯咖啡。我望著你的畫苦笑，彷彿看到你拉著我哀求：「Joe，別離開我！」

以往的她若是察覺我不願深談便會立即轉移話題，今夜我的不豫表現得這麼明顯，她為何緊盯不放？

我做了一杯你鍾愛的拿鐵，放在油畫下方的桌上。飄散的咖啡香氣，你能不能聞到？

做皇家咖啡要使用Brandy，愛爾蘭咖啡要用到Whiskey，朗姆酒也是我經常用到的搭配。但我還沒試過單賣洋酒，畢竟這裏不是Bar。

語默坐在她固定的位子上。她是個頑固的女子，堅持點Black coffee。我曾試圖改變她的執著，但此刻我明白，正是她的固執吸引著我。

我把Notebook借給語默用。她離開咖啡店的時間通常很晚，回家還要寫電視劇本的對白稿，睡眠不足會影響到抵抗力。我出借筆記本電腦的意思很和-圖-書明確，讓她喝咖啡的同時不耽誤寫作。

她說單戀的人只是習慣了愛人這種感覺，然後被不計較回報的自己所感動。說穿了，單戀不過是一種病態的愛情審美。

CD是顧曉薇送給我的禮物，歐美經典情歌合輯。想到許久未有曉薇的消息，我不禁擔心。曉佳，我打電話探問過伯父、伯母，他們說曉薇去了外地。

兩年前，在我們結婚前夕，我發現你在浴室里暈倒。起初我以為是你洗澡時間過長缺氧所致，但越來越不對勁。你天天發低燒，而且雙手會經常性抽搐、顫抖。醫院的CT報告讓我們掉入了冰冷的深淵，你的腦子裡有一個腫瘤。

我收起報紙，下意識地再望望門口。章語默的存在，似乎越來越讓我習慣。

章語默的摩卡！是啊，在我們彼此尚未看清之前，她已經特別到成為我一個人的顧客。不知還有誰，會依她的口味用心調製與眾不同的咖啡？

我心下惻然，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曉薇，我曾經動搖過。

「好吧。」我答應了語默的要求。

那對情侶相擁著離去，說著旁人聽來肉麻的情話，不外乎「海枯石爛此情不渝」。很久以前我閑著無事翻閱曉薇帶來的報紙，無意中翻到Joy的情感專欄，她說自己不相信永遠，相愛的那一刻戀人自以為看到了不變的未來，但愛情隨著時間逐漸蒼老。她問讀者：還記得上一次承諾的時間嗎？

我無法回答，我也想找個人問同樣的問題。

她乖乖接過，一口氣喝完。她對我完全撤除了心防，表現如同我是她最親近最熟悉的人。她的感覺把我逼上懸崖，我做不到同時愛兩個女人。

我疲倦地坐下。掙扎是痛苦的體驗，而停止掙扎后竟然是一種空虛。我閉上眼睛不想再看，直到有顧客上門。

「Joe，等我的病好了，我要穿著婚紗嫁給你。」你含著眼淚拒絕我的提議。我知道你在擔心萬一手術失敗，婚姻會成為我良心上的負擔。

我記得，我這一生只對顧曉佳一人承諾過。

無論結果如何，你——顧曉佳，將是喬墨笑今生的新娘！我單膝跪地，再次向你求婚。

經過美式眼鏡城，我走了進去，沒給自己猶豫的時間直接開口說明意圖：我想配隱形眼鏡。

「失戀hｔtps://wwｗ•ｈeｔｕbooｋ.ｃom•ｃom在城市中橫行無忌，我已找不到半點同情。沒想到居然見到了比失戀更悲慘的單戀。『單』這個字眼意思簡單明了，就是你不可能得到回應。」Joy在回信的開頭這樣寫道。

關於她的一切我都保留著鮮明的記憶，包括Black coffee。如果有一天我和她告別，我需要多長的時間，用來忘掉這種味道？

門被推開，她走了進來。看到熟悉的纖細身影，我情不自禁微笑了。

她淡淡地微笑，予人的感覺卻是暖洋洋，彷彿是五月的輕風，帶著春夏相交時特有的清爽溫和。反而是我，看她的時候總是覺得愧疚、心虛。

五一長假期間，我接到了顧曉薇的電話。聽到她的聲音，懸了很久的心總算放下了。

七點鐘，我拿出一個玻璃杯，放入一片力度伸泡騰片。語默推門進來，我將熱水倒入杯中。「非典」還未過去，這是每天必做的「功課」。

我對你的愛，從來不曾消失，即便在我為她心動的時刻。「我愛她，就這麼簡單。」三個字，最單純也最不容辯駁。

我們是相像的人，在這個瞬間變幻的世界，守著自己的堅持。

章語默留下喝了一半的咖啡回家了。Black coffee，今晚我們的心情卻是Blue。

My god！不過她能打電話來，至少證明現在非常健康。「你去北京幹嗎？」我不記得她有朋友在首都。

他輕輕晃著酒杯，在我要轉身之際問道：「同時愛兩個女人，是不是壞男人？」

你不敢動手術，畢竟是開顱，醫生也坦白承認有風險性。我還記得你哭著對我說：「Joe，我害怕再也看不到你！」

曉佳！我捧起你的手，手背上有輸液針頭留下的痕迹，一個個觸目驚心。我心疼地吻著這些針眼。答應我，顧曉佳，我們都不要放棄！

我和她並肩而坐，只要微微側過頭就能吻住她的嘴唇。她摘下了眼鏡，我能夠「方便」地吻她。

我開車回到咖啡店，等待章語默的時間顯得特別漫長。終於，她推開門走了進來。當我和她的眼睛第一次毫無阻礙地彼此直視，我們同時看清楚藏在心底的一縷情絲。

進來的男人非常英俊，通俗一點的形容就是「Girl killer」hetubook.com.com。不過他看起來情緒糟糕，就像我剛才的感覺——空虛。

「Joe，我想回家了。」她的聲音很累，好像翅膀被打濕的小鳥，再也飛不動。

他抬頭看我，深邃的眼眸有一層心灰意冷。這個男人很絕望，若不是為了事業，便是因為感情了。我起了惻隱之心，走回吧台倒了一小杯Brandy端給他。

「你去了哪裡？知不知道很多人擔心你？」子桓來過幾次，因為「非典」他的簽證簽不下來，赴美進修的計劃暫且擱淺。

這首鋼琴曲，是你最愛聽的音樂之一。

她端起咖啡杯，像往常那樣摘下眼鏡喝了一口。她說：「只要有一個人拿掉眼鏡就可以了，順便還能拍一個特寫。」

她或許是有什麼事吧？我在她專屬的位子上坐下。每個夜晚，她就從這裏看著我。

曉佳，我不會走了。

感情的天平漸漸傾斜，看不到章語默的時候我會想起你，然後陷入深深的自責，我明白自己正在背叛你。然而當她走向我，一切拒絕的詞彙都從我的腦海中不翼而飛，我捨不得和她說再見。

「接吻的時候，會不會很不方便？」現在的電視劇，斷斷少不了親熱的鏡頭。從拍攝角度考慮，重新設定會比較好。

八點鐘敲過之後我又一次打開門看外面空蕩蕩的馬路，章語默仍然沒有來。這段日子我習慣了她每天很早就來喝咖啡，也習慣了給她一杯力度伸補充維生素C，連著兩天沒看到她，不免失落。

今夜的章語默和平日稍稍不同，恍如混沌中找到了方向。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讓她有了如此的改變，連她的Last order都換成了摩卡。

SARS四處肆虐，希望她平安無事，否則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莽撞。

語默徑直走向我，柔和的光線打在她姣好的面龐上，看起來如上好的瓷器。我甚至有一股衝動，想親手感覺溫潤如玉的觸感。

在我起身離開后，我聽到語默柔軟的聲音「或者去配隱形眼鏡」。這一句解釋，聽起來更像「此地無銀三百兩」。

《Right here waiting》讓店堂內的氣氛變得浪漫唯美，若是熱戀的情侶，此刻一定會親密地擁吻。我站起身，往吧台走去。

我走不出吧台，我放不開你的手。距離，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