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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職業化地微笑。看清楚走進店堂的人，習慣性的笑容變得由衷喜悅。

鄧麗君的歌聲中，黎小軍和李翹在商店櫥窗前相遇了。鏡頭回到黎小軍乘車初到香港的情景。他叫醒了背後的乘客，然後獨自離去。那位乘客之後也一個人離開了車站，回首望去，正是剛剛到香港的李翹。

顧曉薇從北京回到上海。多日不見，她明顯瘦了，下巴變得削尖。

她走了，走出我的視線，也走出我的生命軌道。我的天空劃過一顆叫做「章語默」的流星，絢爛過後不留痕迹。

「不會。」我回答道。那一天已經過去，我們同時讓曖昧停下了舞步。

Last order，章語默的潛台詞是告別。

我也看了看她推著的購物車，雀巢速溶咖啡。有一天深夜，我走進她的家。她為我沖了一杯速溶咖啡。我沒有喝，任它在茶几上慢慢冷卻。那個晚上我聽到了一個關於背叛的故事，我的心比不放糖不加奶精的咖啡更加苦澀。也許就在那晚，我被這外表堅強實則內心脆弱的女子深深打動了。

語默看著你，然後又看著我。她是那麼善良靈秀的女人，她支持我的決定，即便她已為此傷心難過。

我跟上她的步子，打開了通往病區的門。

「我會的，Joe。哪怕以後還是會想念他，我決定了。」她攤開手做無奈狀，「所以今天我辭職了，我的人生不想再同宋巧雲聯繫在一起。」

「曉薇，孟子桓有沒有找過你？」我看著她的背影問。她的腳步略略一停，但很快繼續前行。

放下酒瓶，我凝視著面前的女人。

于開始處結束，緣分弄人。電影給了一個希望，他們在人海中重逢，然而有些人卻是不得不分離。

那天她說想讓自己徹底死心，我已然預見今天的結局。只不過真正面對時，心痛的感覺超乎我的想象。

《甜蜜蜜》是顧曉薇最喜歡的一部電影，你也很喜歡。和你一起看時，年輕的我喜歡Action movie，覺得《甜蜜蜜》節奏太慢，看到一半就睡著了。現在想和你一同看，卻不知道還要等待多久。

「流行趨勢再怎麼變化，健康永遠不會被淘汰。」我端給她一杯瑪m.hetubook.com.com琪雅朵。

是，我真的想過放棄，面對一個比你更了解我的女子，面對許多人苦苦尋求一生都難以碰到的靈魂伴侶，我曾迷茫過。

「有什麼打算？」我問道，遞給她怡口蓮。三月初一位顧客送給我的結婚喜糖，到今天還沒吃完。曉薇不像上次那樣用減肥做借口推託，剝開了糖紙。

電梯在十五層停下，金屬門緩緩向兩邊打開。你會不會怪我，帶一個不認識的人來看你，尤其還是她？

「我沒想好，先休息一陣子吧。」她剎那閃過了茫然神情。

她看看語默，眼神好奇卻沒多問。她聞著蘋果，說如果會像你那樣昏迷還不如死亡。我的心猛地抽搐，當年你也恐懼，卻是害怕死神。

結完賬，我提著購物袋離開。經過旁邊的收銀台，我看到章語默正把選購的商品一樣樣擺放上收銀台。下一個就要輪到她結賬了。

電梯指示燈一層層往下降，在五樓停了一下。進來兩個中年婦女，旁若無人地誇耀自己的孫子孫女有多好玩。語默往我身邊靠了靠，她略略抬起頭，憂鬱的目光從我臉龐快速掠過。

看清是我，值班的護士笑了笑暫時離去。你的情況基本穩定，即使有狀況發生我也會及時按鈴通知護士台，所以每次我來看你，她們都會知趣地留出單獨空間給我們。

曉薇喜歡看電影，利用吃飯的時間把我們收藏的碟片全部看了一遍。她和你的興趣差不多，偏愛浪漫的愛情故事。

「對不起，我無法做完。」我熄掉酒精燈。Irish coffee，我怎麼可能在確定她要離開后，還能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從容鎮定？咖啡和威士忌的比例不對的話，絕對不是完美的Irish coffee。

我走進吧台，拿出酒精燈，還有為Irish coffee特製的杯子。杯身上有兩條金線，分別代表威士忌和咖啡的容量。

我知道，她聞到了Kenzo的味道。

章語默曾讓我在放棄和堅持的邊緣徘徊。我無從得知未來是否會出現比她更吸引我的女人，但在她和你之間，我選擇了你。時至今日，我再也找不到棄權的ｍ•ｈetｕbｏｏk•cｏｍ.ｃoｍ理由。

「我祝福他和巧雲白頭偕老。」她在門口換上鞋，打開房門，「心甘情願的選擇，就不應該後悔。」

我心甘情願地選擇繼續等待顧曉佳，放棄了章語默，我不應該後悔。但看到黎明和張曼玉在紐約街頭重逢，我的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在超市第一次見到的語默。

晚上，我一個人在店裡。平時曉薇會逗留到八點左右暑氣消散后才回家，今天她有網友聚會提早走了。

「威士忌最著名的有四大類，蘇格蘭、愛爾蘭、美國、加拿大。你知道為何要用愛爾蘭威士忌嗎？」我打開瓶塞，微笑著問她。

威士忌的容量約為一盎司，多了則會影響咖啡的味道。我往咖啡杯中舀了一小匙褐色的砂糖，語默不喜歡太甜的口味。然後我拿出威士忌酒瓶。

語默看到我的購物車裡擺放的一盒水餃，仍舊是當初她衝過來告訴我很難吃的牌子。一切都依舊，改變的是我們兩個。最開始的路人甲乙，曾經離愛情一步之遙。

章語默沒說話，沉默地看我和她拉鉤定下約定，看她走進盥洗室。我告訴語默這裏大部分都是腫瘤病人，她的臉上浮現出憐憫神色。

我在懸崖邊緣背過了身，我永遠不想知道再往前一步究竟是墜落深淵還是飛向天際。我心裏明白，無論是哪一個結果，我必定會對另一個耿耿於懷。既然終究不能釋懷，那還不如維持現狀。

客人陸陸續續結賬離開。快十二點了，我關掉了大部分的燈，只剩下頭頂那盞橘黃色的吊燈。

我排的隊伍移動比較快，而她的隊伍一動不動。排在我後面的顧客催促我往前走，我看著章語默。

顧曉薇沉默的時候一定是在想念孟子桓，就像我總是不期然想起章語默那樣。思念沒有開關，我們無法自由操控。一些人明知多想也沒有用，卻仍然不由自主惦記。

顧曉薇和宋巧雲的友情從中學開始，巧合的是高中、大學甚至工作都始終在一起。仔細算算，已經十多年了。想不到最後仍然為一個男人分崩離析。愛情，的確是一把傷人的劍。

我收拾茶几上的飯盒擋住了曉薇的視線，她左右騰挪想繞開我，同時連聲叫喚：「要結和*圖*書束了，別擋住我，Joe！」

她把空杯子推還給我：「你會不會有一天突然決定放棄？」

曉薇若有所思地點頭。她不可能知曉章語默的存在，更不會知道我差一點背棄諾言。如果愛情的不再完整是一種背叛的話，那麼我無法否認背叛了你，即使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是最難做的咖啡，但同時也是最好喝的咖啡。

像漫長的一個世紀那麼長久，我終於又再見到了她。

因為愛而執著，難道真是一種痴傻？

看到她平安無事站在我面前，我不是不高興。但她的消瘦讓我生氣，這個丫頭還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她肯定地答覆，牙齒放開了嘴唇。我打開門，和她走進去。

至少眼下，我還不能克服期待她到來的習慣。

我們走到監護病房門口，我的手握住門把，回首看她。

人生有聚必定有散，相聚的時光總是小於分離。我留不住她離去的腳步，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牽住她的手。

曉薇端起杯子，「咕嘟嘟」一口氣灌下，看得我瞠目結舌。雖然有評論家說瑪琪雅朵最好的喝法就是一氣喝完，但現實生活中未必人人會這麼做。至少以前顧曉薇的喝法極為淑女。

我看著你的畫。我守住了承諾，曉佳，可為何感覺到的仍是孤獨？

我不止一次說她固執，因為她始終不放棄我認為太苦的Black coffee。可我同樣是固執的人，因為我始終放棄不了你。

我在超市再次遇到了語默。這是自她點了Last order后我們首次見面。

房門打開，八號床的女孩拿著蘋果走出來。她剃光了頭髮，我昨天聽照顧你的護士說她這幾天就要動手術了。

說實話我從來都不喜歡醫院，我本能地恐懼著死亡這個詞彙。可是兩年來，因為你的緣故，我漸漸習慣了醫院的消毒藥水味道。

她略一沉吟：「蘇格蘭威士忌用泥炭熏焙，會有煙味；美國威士忌，有橡樹的芳香，但一杯咖啡香味混雜，太喧賓奪主；加拿大威士忌，口感輕快，不符合Irish coffee成熟中帶有憂鬱的風格。」她看著我，狡黠一笑，「最重要的是，Irish coffee當然要用愛爾蘭的威士https://m.hetubook.com.com忌嘍。」

她的臉色蒼白，小巧的貝齒緊張地咬著下唇，嘴唇微微泛白。「你確定要進去？」我最後一次詢問。

「Joe，這是我的Last order。」

我們離開你時，十五床的老伯離開了人世。從病房門前經過，家屬悲痛欲絕的哭聲讓我的心情更加陰鬱。我不喜歡醫院，在這裏我逃避不了直面死亡。

「好久不見。」我尚在組織支離破碎的語言，她先開口問了好。她的神情坦然，甚至帶著彬彬有禮的微笑，彷彿我和她只是偶遇卻很不湊巧認識的路人，出於禮貌不得不打招呼。

耳朵里傳來店門被推開時丁零噹啷的聲音，曉薇在門把上掛了一串小鈴鐺。她說這樣會讓客人在進門的同時感覺到店主歡迎的態度。

章語默轉過頭看著我，她微笑的臉比蔚藍的天空更動人。她說：「Joe，為我做一杯Irish coffee吧。」

有人會認為我軟弱，有人會說我逃避，甚至於有人還會認定我自欺欺人。生命中如果不曾出現章語默，如果不曾有這一段邂逅，他們又會如何看待我的等候？

「最近很忙？」我堆起笑容，客套地問。掩飾，誰不會呢？

「等你好了，我請你喝咖啡。」我笑著鼓勵她。我所能給予的是祝福，只是沒把握上天會不會理睬。

她很年輕，剛剛大學畢業。

辭職后的顧曉薇到咖啡店幫忙，營業時間提早到上午九點。我的生活狀態基本維持原樣，白天在家做動畫設計，到下午六點去咖啡屋和曉薇交接班。中午曉薇會過來和我一起吃飯，通常是她買的盒飯。

習慣，真的很難改變。

「拜託，現在流行骨感好不好？」曉薇聽著我的數落，翻翻白眼以示我的落伍。

進來的人是她，章語默！

語默堅定地邁出電梯，我看著她的背影。倔強的女子，她固執地要求結束。我該成全她，也成全我自己。

「曉佳還是老樣子。」我淡淡說道，平心靜氣。

她的嘴角沾著雪白的泡沫，我拿了紙巾盒遞給她。曉薇抽了一張輕輕擦拭嘴角，一邊對我說：「Joe，我剛去過醫院。」

外面的天空很藍，空氣里不再有刺鼻的消毒水氣味。陽光照在我身上，照不進和圖書我內心深處陰暗的角落。

長長的走廊，在星期二下午三點非探病高峰時段沉肅可怕。偶爾響起召喚護士的鈴聲，凄厲地久久回蕩。

再過十五分鐘，我會關門回家。

我的手一顫，酒液的流速一下子加快。威士忌，太多了。

和她談話是愉快的體驗，每個話題她都能說上幾句。金黃透明的酒液緩慢注入咖啡杯中，我小心翼翼地控制威士忌的容量。

我看別人做過，店主一邊往杯中倒入威士忌，一邊對我說：「做Irish coffee最重要的技巧是掌握恰到好處。」

「再見。」她淡淡地說道，語氣波瀾不驚。

我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語默站在對面。她看到了你，你安靜地躺著，對我們的掙扎猶疑一無所知。

「既然這樣，先來幫我的忙，好不好？」我提出建議。章語默不再來了，她的缺席讓我的寂寞更加刻骨。

我走過去，命令自己不許回頭再看。

你早就許了我自由，知曉我們故事的人都勸我放手。若此刻我轉身而去牽起她的手，沒有人會反對。

我回頭看著電視屏幕慢慢坐下，不想再錯過結尾。當年你和我討論過影片的結局，稱讚非常經典。可惜我睡著了一無所知，你還笑著說自己是「對牛彈琴」。

語默跳下轉椅，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包。她看我的眼神有惋惜、無奈，唯獨少了猶豫。我們都已做出選擇，並且相信這是最好的抉擇。

除了我自己！

影片開頭我還記得，黎明坐在到香港去的火車上，叫醒背後的一位乘客，然後獨自離開車站。我想起來了，當初我曾辯解男女主角叫黎小軍、李翹太普通，所以我聽著聽著就睡著了。你開玩笑問我是不是應該叫做喬墨笑和顧曉佳？如今想起，恍如隔世。

「Joe，我去開店了。」曉薇從沙發上跳下來，穿上拖鞋往門口走。

我拉開窗帘，放進一室光明。明晃晃的陽光讓我的眼睛一下子難以適應，有點痛。今年夏天異常的炎熱，驕陽似火。

曉佳，我帶章語默一同來看你。

人很多，周圍一片嘈雜，她排在我旁邊的收銀長隊中。

Irish coffee，我記得曾經把語默比作這種咖啡。用Whiskey調和，成熟中帶有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