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但我錯了，康子弦沒走，他反而輕輕走進我的閨房來，站在我的床邊，而後我只覺得全身沸騰的血液都奔向了腦門，因為他輕輕覆手在我額頭上，略微粗糙的觸感完全不同於女人的手，厚實而且寬大。
「啊，不廢話了啊。我剛說哪了？哦，說到俄羅斯那幫娘們沒贏就想吃生魚片了，哎喲亮亮你不知道啊，我們教練以為我他媽又要成比賽毒藥了，臉都青了，要把我換下場，亮亮，我多麼的不容易啊，我跟我們教練放狠話說，你今天要是把我姜葛菲換下場，回頭我就轉行賣青菜去，你今天不讓我打完這場球，嘿，老娘不跟你玩了，老娘賣菜報效祖國總行了吧。」
不過他很快放開了，輕聲說，「醒醒了，吃點東西，我們去醫院，你燒的太厲害了。」
吃完了我的清粥，直到碗中空無一物時，我仍覺得意猶未盡，兩天沒吃飯，胃裡空的慌，人發飄。
「哥其實你屁股也不小……」我實在沒忍住，小聲咕噥，不過菲哥心情太high，估計沒聽見。
康子弦在門口嘟嘟敲了敲門，硬朗的聲音在夜裡，竟讓我聽出一絲輕柔，「醒了嗎？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亮亮亮亮亮亮～你他媽現在別插嘴國際長途他媽貴啊咱們不能讓小日本賺了咱們的錢要不然我心痛啊我睡不著啊亮亮亮亮咱們不要多廢話好嗎？廢話多了電話費也多了咱不能讓小日本賺多了去啊亮亮你說是吧？」
這回我無比順從地站了起來，要朝屋裡走。
康子弦回頭，笑容幽幽望著我，我見果然有效，一鼓作氣，「我是同性戀。Lesbian知道不？就是跟女人搞在一起的蕾絲邊！你不知道，我跟我愛人早就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了，誰都拆不散的。」
他眼裡含笑，「原來你是醒著的。怎麼？很享受有人噓寒問暖的感覺嗎？」
「亮亮你今天很不聽話哎，不知道越洋電話貴嗎？咱們不能讓小日本賺了咱們的錢要不然我心痛啊我睡不著啊亮亮亮亮咱們不要多廢話好嗎？」
「還好吧，也就兩天。」
我不會倒霉到真遇上找一|夜|情的禽獸，還是道貌岸然的那種吧？
「麻辣鴨頭？你是說你要吃鴨子的頭？」他一臉不可思議。
掰了掰手指頭，我跟這個人認識也就一個禮拜，按理說頂多算是臉熟的陌生人，可怎麼他就上門來了，還……還跑腿給我買吃的？
「好。」我哽咽，「我不廢話。」
我瞪了他一眼。
想到這裏ｈｅtuｂoｏk•com•ｃoｍ，我腦子裡出現一副畫面，寧靜密林深處，一隻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小野兔正趴著曬太陽，突然「嘣」一聲槍響劃破天際，野兔四肢抽搐，歇菜了。然後一個男人開始剝兔皮，嘴巴一張，白色的牙齒變成尖利無比的獠牙，搖身一變，成了一隻禽獸，他對著鏡頭森然一笑，說道，「現在做獸難，做禽獸更難，想吃回肉，還得先變出個人樣，生存壓力很大啊。」
他說的全是實話，可是我還是想跟他唱反調，我驕傲地把頭一揚，違心道，「你的東西看起來一點都不好吃。」
我沖他嘿嘿一笑，捂著電話筒，指了指電話筒，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暗示康子弦電話里那孩子腦子不太好，你別笑話她，歧視她她的病更重，更沒法治了真讓人痛心。
「那還用說嗎？我就是被你氣生病的。我五年沒生病，一碰上你就生大病，可不就是因為你嗎？」
「會嗎？」
康子弦坐著不動，「不行，你還要去醫院。」
我更興奮，指著照片中傻乎乎笑的菲哥，急切說道，「她是我愛人。」
與我那令人絕望的吃相比起來，康子弦真可稱得上細嚼慢咽，這我知道，有錢人家吃飯講究禮儀，注重飯桌上的教育，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再餓，也不能露出餓死鬼一般的吃相，這是整個家族面子上的事。
當我跟康子弦坐在同一張沙發上低頭並肩吃飯的時候，我覺得這個夜晚詭異到了極點，而他那顯然也是那麼想的，因為他邊吃邊打量我的吃相，問道，「好吃嗎？」
「因為……因為我呆厭了呀，再說在那裡我又做不了頭牌，有家高價請我當頭牌。」
我決定去房間接電話。
他開了檯燈，我抱著被子訕訕坐起來，頂嘴道，「你才沒那麼好心呢。」
我伸著懶腰站了起來，結果有些暈眩，身體虛晃了一下。
在我捧著空碗，多瞄了兩眼他碗中的牛肉蔬菜加肉絲后，康子弦出聲了，「別看了，這些東西你消化不了。」
結果是菲哥從大阪打過來的。
他夾了口花椰菜進嘴，瞥了我一眼，眼底泄露淡淡笑意，「人品很好，多謝關心。」
「會嗎？」
「呀，被你發現了！」我學周星星做托腮驚訝狀。
我無奈地攪了攪冷粥，一臉惆悵地回頭望著他，想了想，他今天都這樣摧殘我的心靈了，怎麼的也得為我做點事不是？
不過蒼天大地替我作證，我方亮亮雖然hetubook.com.com腸子比別人多了幾道彎，可是這回可真是一點鬼主意沒打，我需要這樣無恥地騙走人家嗎？憑我的智慧和機智，我已經徹底斬斷他對我的一廂情願，我還需要多此一舉嗎？
「這粥誰做的？」
康子弦大概被我噁心到了，眉皺得更深，「你幾天沒吃東西了？」
康子弦朝這邊走過來了，大概是想叫醒我，我下意識躺下緊閉眼睛，心跳不知為何開始急速飆升。
為了加強效果，我繼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道，「所以你看你條件這麼好，人長得俊，看樣子也挺有錢，我要是正常女人，本來應該理所當然纏著你呀，可是你看我對你一點意思也沒有，這就說明我有多不正常了，你放棄吧，真的，其實我也就比別人漂亮一點聰明一點，沒什麼的。外面一操場的野百合等你采呢，快去吧，遲了別人就采走了，就剩點渣給你了，多不划算啊。」
「啊啊啊啊啊啊亮亮亮亮亮亮～我們贏啦！蒼天啊，我阿菲終於不是比賽毒藥了～」
「喲，都讓我吃上你家大廚做的東西了，康子弦，你的人品是不是受什麼重大刺|激了？都開始搞起人道主義救援了。」我忍不住揶揄他。
我徹底清醒了，我方亮亮天不怕地不怕，怕的是禽獸呀。
這男人太美太刺眼，少看為妙，我指了指茶几上的鑰匙，打著哈欠走進房裡繼續我的大頭覺。
我下意識攥緊了被子，這雙手要是向下再移一寸，那我就不客氣了，隨時準備出手自衛。
「鑰匙給我。」他伸出手。
「哦，我忘了你一向習慣狗咬呂洞賓的。穿件衣服起來吧，粥要涼了。」他走了出去。
「你還真不是一般的自作多情。」
「不會嗎？」我手絞著被子陷入了沉思，那麼這樣的話康子弦說不定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個女同性戀，只要我是個女人就行。
「只許輸不許贏？」我咽了咽口水，很困難地問，「菲哥你這麼想賣菜啊？」
「才不去，我討厭打針。」
我偏頭瞥了一眼康子弦，他眼角帶笑，聽得津津有味。
我無語凝噎，我從頭到尾就蹦了四個字而已，我哪裡廢話了？廢話的不是你嗎？
我邊吃邊流汗，「好吃，要是再來個麻辣鴨頭就更好了。」
關了燈，窗帘遮住夜晚的繁華迷離，房間里幾乎沒有光線，可是我的眼睛卻是睜得圓圓的，興許是白天睡多了，我輾轉反側，睡不著。
我興奮地挪了挪屁股，熱情拍拍他肩，指著那張和_圖_書照片說，「哎哎，你看，那張照片，看到她了嗎？」
「吃藥？」我以為他說的是退燒藥，想了想，好像是沒吃藥，抬手探了探額頭，依舊滾燙到能煎蛋，忙不迭說，「是啊，都燒糊塗了，還沒吃藥呢。這就吃。」
所謂面子，就是從娃娃抓起。
「從你以前的記錄來看，我覺得你很有可能故意一覺睡到天亮，門鈴都按不醒你。」他話中帶著滿滿的戲謔，暗示我前科在前，多半又是耍詐。
「哥，哥，」我夠為她省錢的了，都省略「菲」了，「快說接下來怎麼樣了？我沒看直播。」
我把嘴一抹，「今晚你算是將功補過了，吃完你可以走了。」
我揮了揮手，不耐道，「你要查戶口去找別人去，最煩人查戶口了。吃完快走，我要睡覺。記得把門帶上。」
我嗯嗯忙不迭點頭，心裏發苦，這是哪蹦出來的丟臉孩子啊，好好一個正經國家一級運動員，轉行就想當一賣菜的菜農，好歹有志向一點去賣豬肉啊，說不定還能上騰訊首頁火一把。
「這個不知道蓮姨會不會做，改天問問。」
「將功補過？」康子弦質疑，吃完也放下飯盒，抽了張紙巾擦嘴，還抽了張遞給我，那一舉一動簡直把我家當他自己家了。
他站在門口回過身，一臉壞壞的淡笑，「對，你不是狗，你是蟑螂。」
他依舊保持優雅叵測的笑，我推了推他，繼續用三寸不爛之舌忽悠道，「快去吧，我看你一臉福相，是個運氣好的人，說不定現在出門還能撿到個處女嘗嘗，這年頭處女稀缺啊，你們男人也不容易，這年頭想看處女只能去幼兒園，我特理解你們的苦。」
這康子弦家裡的老阿姨做的清素梨粥真是好，這粥清淡中帶了點梨的清甜爽口，容易下口，比我從路邊小店買的好吃不知道幾倍，我雖然食慾不佳，不過還是很沒骨氣地吃得狼吞虎咽。
「接下去咋樣？贏唄，打的那幫俄羅斯大屁股小妞落花流水的……」
「我倒很想知道，我哪裡錯了？」他翹著二郎腿，雙手交疊，滋滋有味地等待著我的答案。
我琢磨著，康子弦今晚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呢？探病？不像，我跟他有芥蒂，他沒那麼好心，也沒那個閑工夫。
不待我開口，他已經蹙著眉問話了，「就吃那個？」
身旁的康子弦終於沒忍住，手撫在腮幫子上，緊抿嘴似乎在忍笑。
「方亮亮。」康子弦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剛拿起電話輕輕「喂」了一聲，那頭那和-圖-書媲美三百隻母鴨的尖叫聲好似三百噸炸藥，把我轟回了沙發上。
但是現下我也沒力氣跟他拌嘴爭辯，剛才嘰嘰呱呱說了一通，嘴巴又干又渴，我就想回去躺著清凈會，安撫下受傷的身體和心靈。
「不會嗎？」
「是，人吃不到葡萄總說葡萄是酸的。」
「啊？哦，我太興奮說錯了，你看你又他媽插嘴了？我不是說了嗎？長途貴咱不能讓小日本賺多……」
「亮亮亮亮～你他媽聽不懂中文啊，行我說英文，listen,listen me,no 插嘴，插嘴不happy。好了只會說這句，剩下的我換回中文吧……亮亮我們贏啦，冠軍。過程那可是驚心動魄鬼哭狼嚎啊。是這樣的這樣的，起先連輸兩場，俄羅斯那幫娘們得瑟啊，都開始聊回去吃什麼生魚片慶功了～」
「你懂什麼？鴨子身上都是寶，沒什麼不能吃的，鴨腸更好吃。」
「要鑰匙幹嘛？」我不解。
「還好我家蟑螂挺肥，有那麼大，蛋白質估計挺高。」我比了個大拇指那個大小給他看。
他主動走出去讓我心裏的防線鬆了松，忍不住背著他呲牙咧嘴，「我才不是狗，你也不是呂洞賓。」
但是這康子弦明顯智商超群，比傅博士還高了那麼一點，因為我跟傅辰在一起的時候基本都是他受氣，現在風水輪流轉，我算是深刻到被別人氣到乾瞪眼的滋味了。
我總不能騙自己說他是來做慈善的，這年頭有錢人做慈善的跟猿人那麼稀少，要做慈善的，多半也是給情婦姘頭做慈善，不能信。
我沒動彈，繼續裝睡，心想我裝死不動，他見完成任務應該就會走人了。
康子弦抿著唇不說話。
「菲哥啊你等我會我去房間……」
「菲哥恭～」我深深體會菲哥此時亢奮無比的心情，剛想恭賀她，這傢伙已經如入無我之際，根本不給我插嘴的機會。
他點點頭。
瞪著他磨牙，心想我再也受不了這樣的男人了，以前傅辰雖然愛說教，不過我每次撒潑耍無賴的時候，他基本上是拿我沒辦法，只是寵溺地看著我笑笑，頂多拍拍我的腦袋當做教訓，通常到最後是他被我吃得死死的。
「啊～」我氣得尖叫，而房外一聲悶悶的笑，在這個萬籟俱靜的夜裡，聽來竟分外清晰。
「幹嘛？」
他繼續看照片，我囫圇掃了一眼，其中一張突然給了我莫大的靈感，我喜極而泣，娘的勝利在望，我想到對付他的辦法了。
我心裏自怨自艾了一下，想不到自己ｈeｔｕbｏｏｋ•com•com窮山惡水到這份上了。
我燒糊的腦子裡全是康子弦那張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的俊臉。
「所以你是因為我才離開魅色的嗎？」
「蓮姨，家裡的老阿姨，我習慣吃她做的東西。」
黑夜裡，這張臉幽靈般地攫住了我，我發自肺腑地心虛了。
這回絕對能攆他走，保證他不回頭。
這鏡頭無比驚悚，堪比恐怖片，我騰地坐了起來，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菲哥我對不起你，改明天我再送一套上好杯具賠罪。
「那是為什麼？」
去醫院就要打針，我心裏很抵觸，驀地睜開眼睛下意識拒絕，「我才不要去醫院。」
「嗯。」我苦著臉點點頭，「除了這個，我只能抓蟑螂吃了。」
「你是不是該吃藥了？」
我縮成一團，陷入了莫大的恐懼中，這時，客廳那廂有了悉悉索索的動靜，有人開門，我瞳孔睜大。再然後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拎著塑料袋走進來，我瞳孔再睜大，在黑暗中驚恐地望著客廳里那個人的一舉一動。
我剛想央求他出門給我買個能下肚的熱乎乎的東西，他已經站了起來，「回去躺著，我一會回來。」
「亮亮啊，你說啊，我這不是背水一戰了嗎？輸了我就得回家賣青菜，我老母還不得剁了我？中場休息的時候我就跟我那幫姐妹們說了，輸了你們家的青菜都我包了，不想我菲姐淪為菜農的，都他媽給我拚命，這場只許輸不許贏……」
此生得此傻大姐為友，我頭痛哉。
「啊？」
我腦中出現兩個聲音，互相激烈爭辯。
我怔了怔，這男人不可小視，他在魅色打聽過我，我說得越多出的漏洞也越多，一定騙不了他，我可真是燒糊塗了，怎麼不知不覺又跟他扯了那麼多？
目的基本達到，我決定先吃藥，手忙腳亂拆了兩粒出來要吞下，康子弦在我背後提醒，「空腹不能吃。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我掏了掏耳朵，實在沒忍住，「菲哥你能聽懂俄文啊？」
康子弦看著我，眼睛里似乎噙著無奈的笑。
「等等。」他又忽然叫住了我。
康子弦依然在笑，而菲哥依然在叫。
難道……難道他以為我是隨便的女人，找我春宵一夜？
「你才在魅色做了兩個星期。」。
「鈴鈴鈴」，電話大響，我抬頭瞄了眼時間，才八點，在美國的老頭老太怎麼大清早就來煩我，怪感動的。
電話的音質實在穿透力強大，電話那頭傻驢的驢叫聲隔著東海咆哮而來，我只覺得顏面無光，朝身邊的康子弦尷尬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