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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記

作者:石頭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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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冊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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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這種品性德行,昭文帝直接點了吳雙為侍讀學士,依舊是正五品,卻是御前服侍,清貴得很。
「他們無非就會去山上打幾隻獵物,采些山菇野菜的,我每次去吃飯,都會帶許多庵里的蔬菜和點心給他們吃。」宋嘉言道。
原本,武安侯在衙門當差,雖然聽到此事也頗覺不可思議,事關老妻,正想細打聽一二。結果,一回家便聽說老妻到狀元府來了,便前來接老妻回家。路上,武安侯問:「繼遠可還好?」多少年未見到老妻落淚了,武安侯打量著老妻的神色,問了一句。
望著馮繼遠傷痕纍纍的臉,武安侯夫人哽咽道:「在我的心裏,一輩子都過不去。」
「什麼打算?」武安侯夫人冷聲道,「我寧可興國侯府奪爵,也不要這爵位落入畜生手中!」
老太太內心十分可憐武安侯夫人,對宋嘉言道:「去了好生勸勸你外祖母,那壞人啊,得不了好報。老天爺長著眼呢,要不然也不能叫人家兄弟都中了狀元。」
馮繼遠只一句話便將如今的興國侯一脈打入塵埃,馮繼遠用沙啞的聲音道:「如今興國侯府祠堂,『錦程繼遠』的御賜額匾上面放有一個錦匣,取下即知。」
武安侯夫人拊掌笑道:「極好。我是看阿雙並不貪戀爵位銀錢,以後定是個有出息的孩子。何況,他早與嘉言認得。嘉言嫁了他,家裡清靜不說,進門就當家。何況,又是親上加親,有咱們看著,就是阿雙,也斷不會委屈了嘉言。」
她好像也干過這樣丟臉的事,宋嘉言哼一聲:「這很值得炫耀嗎?」
見女兒回房了,辛老太太對宋老太太嘆道:「我們回來后,她又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這是我強拉了她起來,活動活動手腳,精神才好些。總這麼跟掉了魂兒似的,真叫人操心。」
「是,老大給大丫頭定下的是文狀元,叫吳雙。」總算把喜事兒炫耀出來了,老太太心下舒暢,笑容滿面,「老大說好,我也覺著好,起碼能中狀元,就是個有學問的人。」
第二日,她們一行過去的時候,辛老太太帶著辛竹箏出院子相迎,笑道:「該是我去看望大姐。」親自扶著宋老太太進屋去。
宋嘉言撲哧就笑了,打他手臂一下:「我吃得也不算太多。」
馮繼遠之事,牽扯到兩個狀元一個侯府,其實說來說去都是馮家的事。只是,帝都斷沒本事斷此案的,直接上報,請求御裁。
「岳母說得是。」宋榮笑道,「我看阿雙也不是個沒出息的。」起碼吳雙上辭爵位,再捐家資的事辦得很漂亮,宋榮很欣賞吳雙的手段與眼光。
這句話倒是給老太太提了醒兒,老太太握住辛老太太的手,笑道:「是啊,我正要跟你說呢。言姐兒的親事定下來了,待言姐兒及笄,就正式定親。」
宋嘉言瞪他:「你莫如此花言巧語,你怎麼會喜歡我呢?自己照照鏡子都比我好看。」
辛老太太既驚且喜,忙問:「是哪家公子?」
話說當年馮繼遠也是帝都有名的才俊,偏偏命不大好。據說馮繼遠年輕時在外置了外宅,結果外宅失火,馮繼遠就給燒死了。後來,興國侯的爵位就落在了庶子的頭上。
吳雙剝了一把開心果放在宋嘉言面前的乾果碟中,笑問:「為什麼我不可能喜歡你呢?因為你生得不如我好看?我每日照鏡子,看慣了自己的臉,再看誰都差不多。就是令妹,我也見過,帝都人說她才貌過人、艷絕天下,我看,不過爾爾。」
馮繼遠開口,聲音都是被熏壞的沙啞:「姑姑。」
武安侯道:「不知他們是個什麼打算?」老妻早與娘家斷絕關係,這些年,武安侯府與興國侯府也沒有多少往來。不過,當初老妻與娘家一刀兩斷,便是因馮繼遠之事起。馮繼遠雖然父親早亡,不過,他是嫡子嫡孫,興國侯府的嫡脈,繼承權當在庶出叔父之上。馮繼遠不明不白被燒死在外室,武安侯夫人不肯罷休,死活要為侄子討回一個公道。鬧到最後,便是與娘家老死不相往來。
父女二人同乘一車,宋嘉言挽著父親的手臂,笑問:「爹爹不是應了外祖母嗎?」
有了喜事,老太太就忍不住炫耀。不過,又未正經舉行過定親禮,還不好對外說,老太太道:「上次我令人去你舅婆家去看你表姑的身子可好些了,聽說好得差不離了。你表叔這就要成親了,咱們去他那府里瞧瞧,我還沒去過呢。」
「傻丫頭,先時看不出你這麼相中吳雙啊?」
父女兩個本來感情就好,宋嘉言悄悄地與父親說:「爹爹,你知道我們在老梅庵的時候就認得了吧?」
望著痛哭的姑姑,馮繼遠最終只是一聲長嘆:「這些年,我很好。」
兩人三言兩語的,便將宋嘉言與吳雙的親事定下了。
宋榮哭笑不得,敲宋嘉言額角一記:「以後,這種無聊事不必跟我說了。」
武安侯夫人笑得不成了,問:「你都送他們什麼了?」
武安侯夫人與宋嘉言道:「唉,阿雙阿玉的母親,說來也是個苦命人。他們母親出身山東吳家,外和圖書祖父是先帝時的禮部尚書,被稱為文襄公的吳明起吳大人。你舅舅的父親,與吳尚書的嫡長子是連襟兒,他們娶的是山東孔家姐妹。後來,姐妹兩個同時有了身孕,因兩家交好,便約定,若是一男一女,就指腹為婚。你舅舅與吳家姑娘原本要成親的時候,吳尚書因牽連到廢太子案,被奪官去職,最終死在獄中,一家子發賣為奴。發生這樣的事,興國侯府與吳家素有交情,何況你舅舅與吳姑娘是自幼青梅竹馬長大的,感情很好。將吳家人贖買出來后,仍是一家子奴籍,好在也安置了。我並不曉得,原來繼遠在外面為吳姑娘置了宅院……就是他們兄弟,我以前也未曾見到過。若不是你舅舅瞞著我,他們兄弟一來帝都我肯定能認出來的。其實,今上登基后,大赦天下時就赦免了吳家。我跟你舅舅說了,吳姑娘跟了他一場,為他生育了兩個兒子,也該正式給吳姑娘一個名分。這樣,阿雙阿玉出去走動,身份上也好聽。」
吳雙笑道:「沒怎麼,就是我知道后,當真是驚出一身冷汗。還好楊三公子是個沒眼光的,不然,我在哪兒找後悔葯吃呢?」
未婚的吳家兄弟頓時成了帝都香餑餑中的香餑餑。
老太太此時也覺著不對了,問:「箏丫頭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先時辛竹箏剛從鄉下到宋家時,還是個爽利的姑娘。這也不知怎的,越大越不討人喜歡了。
「那會兒給你燒香甜的肉吃,你就很滿足了。如今帝都這麼多人向你家求親,我只能輾轉地向姑祖母袒露心意。阿言,你若覺著我還可以,我們暫且定下親事,好不好?」吳雙目光溫潤,「我雖無大本事,養育妻兒還是沒問題的。我父親吃了庶出叔叔的苦,我以後,不會三妻四妾,我是誠心想娶你。」
吳雙正與宋嘉言在亭中說話:「我聽說我與二弟回鄉的日子里,妹妹還去廟裡相親來著?」
宋家也聽說了文武狀元家百轉千回的故事,這事兒,還是宋榮親口對家人說的。倒不是宋榮碎嘴八卦,只是,事關親戚家,到底是個什麼緣故,自然要讓家人知道個明白,日後方好打交道。
有許多事,是吳家兄弟也不知道的。
宋嘉言忍不住笑道:「我剛認識你時,你可不是這樣。」
說到女兒,辛老太太就忍不住發愁:「家裡忙忙碌碌的,眼瞅著又要給笙哥兒娶媳婦,我想著,先給笙哥兒娶了媳婦,再說箏丫頭的事。」
吳雙吳玉,兄弟兩個都姓吳,他們親爹卻不姓吳,而姓馮。
宋嘉言見吳雙說笑一般地談起自己先時的生活,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兒,問:「你小時候吃了不少苦吧?」
「我特意過來跟你說,你也認得,記不記得咱們上回見的狀元兄弟?」
辛老太太笑道:「我肯定第一個就跟大姐說。」
宋榮現在看吳家兄弟順眼得很,尤其這兄弟二人十分嘴甜,有事兒沒事兒地總是來宋家,一口一個姑丈叫得親熱。
兩位老太太說話不大留心,其實真沒有針對辛竹箏的意思。只是,辛竹箏向來心思細,聽著兩位老太太說話,臉兒上已有些尷尬。小紀氏瞧了出來,岔開兩位老太太的話,笑道:「老太太,您不是有樁大喜事要跟舅媽說嗎?」
武安侯夫人一望之下,便心下大慟,渾身顫抖,張張嘴,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那也得等你及笄才好定親。」講究些的人家兒,沒有哪家女孩兒會及笄前就定下親事。
吳家峰迴路轉,雖然沒有襲爵,卻是得了帝心。何況,吳家兄弟的才幹,是大家公認的。
老太太話音剛落,辛老太太尚未捧場呢,倒是辛竹箏一不小心傾了手中的茶盞。好在茶不算燙,只是衣裳濕了,忙起身告罪,回屋去換衣裳。
武安侯夫人在狀元府待到傍晚,武安侯親自來接老妻,馮繼遠並未見武安侯。武安侯夫人在吳家兄弟的勸解下方與武安侯回去了。
「那你也得矜持些。」
宋嘉言歪著頭,眼睛彎起來,笑道:「你不負我,我永不負你。」她與吳雙,也能過得很好吧!
相比于先時高門大戶只願出個庶女投資的情況,如今哪怕嫡女,也有許多不錯的人家願意下嫁聯姻。雖然依舊是無爵無家底的兩兄弟,但相對於之前,兩兄弟有了武安侯夫人這個姑祖母,有了寧安侯夫人這個表姑,和宋家亦是表親。這又關係著多少姻親故舊。
管事媳婦得了吩咐,連忙去了。
宋嘉言剝著開心果吃,道:「是啊,雖然他們很有才學,不過,名聲也很重要。尤其阿雙哥,他正經科舉出身,清流中人,讀書人最看重這個。」
武安侯夫人咬緊牙關,眼淚仍是止不住地流下來。良久,武安侯夫人方輕輕道:「我知道,我一直不信,你就那麼死了。你祖父過世時,我問他,到了地下,阿兄問他繼遠哪裡去了,他要怎麼回答阿兄?」
此時,吳雙吳玉兄弟接父親來了帝都,這一來,卻是帶了一場莫大的風波出來。
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言一出,滿帝都皆驚。
反正,武安侯夫人不與娘家來往多年,就是當年老興國侯死後,武安侯夫人也沒去娘家哭一哭。便是紀閔等幾個兒女,也從不與興國侯來往,這是帝都人盡皆知的事。
宋嘉言反問:「你呢,你喜歡我什麼?就算你喜歡面貌平庸的閨秀,帝都也多得很,一抓一大把。」說不定吳雙就是這種怪癖,自己生得太漂亮,審美上有些扭曲了。
吳家兄弟算是馮家嫡系,先時姓吳有隱姓埋名的意思,如今都真相大白,冤屈得伸,依舊未改回本姓。宋榮問過緣故,兄弟二人說是馮繼遠的意思。想到馮繼遠,宋榮便不好再說什麼了。
宋榮聽她一口一個「二叔」,一口一個「阿雙」,忍無可忍:「厚臉皮的丫頭,趕緊閉嘴吧。」實在愁死了,宋榮還是頭一遭見女孩子知道自己親事定下來高興成這副傻樣的。
尋常人,喜歡上漂亮的東西漂亮的人,太容易。而漂亮的人呢?如吳雙這樣才貌雙全的人呢?他們太容易得到別人的心或是愛情,太容易得到的東西,誰會珍惜?
武安侯不說話了,轉而勸道:「瞧著兩個孩子出息得很,你放心吧,日後會好的。」奪爵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武安侯倒是覺著吳雙吳玉兄弟這般出色,若是運作得當,不怕奪不回興國侯之爵。
宋老太太笑道:「不單是為了看你,也是為了瞧瞧這宅子,我還是頭一回來呢。」
吳雙對宋嘉言挑挑眉:「從來只有別人看我看得入神。」
吳雙道:「都已經過去了。」
老太太笑道:「行,就這麼著,你去安排吧。」婆媳再不合拍,磨合這些年,又有孫子孫女繞膝,老太太對小紀氏的態度也軟了許多。
辛老太太忙道:「肯定是極好的。大姐,這狀元可不是尋常人能中的,當初外甥中了狀元,咱村兒里的人就說了,是姐夫那墳頭兒的風水好。狀元,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宋嘉言哦了一聲,道:「舅舅雖不願見人,過得開心些才好。」
武安侯夫人搖頭:「怎麼會好?」
宋榮瞅宋嘉言一眼,道:「當年啊,太子已廢,這場火就被歸咎於二皇子身上。二皇子因為這場大火失去了繼承權,於是,今上登基。老侯爺就是知道,也不會說。當時,老侯爺有一女為今上側妃,那會兒,馮側妃已經誕下兩位皇孫。馮側妃與馮錦淵是同胞兄妹。老侯爺只有兩個兒子,嫡長子早已過身,嫡長孫毀面殘疾,揭發了庶子,爵位怎麼辦?」宋榮早將一切查得一清二楚,淡淡道,「吳雙吳玉的母親當時是罪奴之身,今上已赦了吳家之罪。但,當年是先帝在位,有一個罪奴出身的母親,他們焉能繼承爵位?而且,此事一旦揭發,連累的不只是興國侯府,你明白嗎?」當年的馮側妃,當年的三皇子,都可能被卷進這場政治漩渦。一旦牽連到三皇子頭上,那失去的東西,絕對比一個興國侯府要多得多。所以,不是沒有證據,只是,不能查。最好不過有當年的二皇子做替死鬼,一舉兩得。
「書上看的。」
「怎麼不成呢?」武安侯夫人一五一十地說給宋嘉言聽,「如今他們兄弟雖然官兒小些,不過,誰做官不是自七八品的小官兒往上熬呢?只要有本事,以後前程肯定是妥妥的。再者說了,你也不是那種目光短淺的孩子,而且,你們是表兄妹,我聽說,你們打梅林的時候就認得了?阿雙說還常燒飯給你吃呢。」
在辛家吃過午飯,下午又逛了逛園子,一家子就回去了。
既然吳家兄弟都在,昭文帝就召了他們兄弟來問個一二。吳雙道:「具體的事,臣那時年紀小,記得不大清楚。只記得是小時候元宵節,母親身體不適,父親帶了我們兄弟去看花燈。回到家時,就見房子著了火。父親想去救母親,不想暗處已經布了弓箭手。臣當時年幼,右肩上曾中過一箭,故此,臣如今都是左手執筆。不得已,臣父帶著臣與二弟躲進已經起火的宅子里,當年,是臣父將臣與二弟護在身下,臣與二弟方得以保全。而臣父,已在當年的火中容貌盡毀。其他的事,臣也記不清了。很多的時間,都是在倉皇逃命。後來,方輾轉在永嘉安頓下來,一住多年。」
古怪不只這一點,最要命的是,兄弟兩個親自推著馮爹到帝都府,馮爹親自跟帝都府的府尹說,十五年前凌雲街青雲衚衕的縱火案,燒死的並不是當年興國侯府的嫡長孫馮繼遠與他的外室兒女,他還活著,他的兒子們也都還活著。不但活著,如今還雙雙考中了狀元。
辛老太太笑道:「這些天,我剛帶著她一道把院里的菜地整了出來。要我說,多幹活,啥病都沒了。」辛老太太笑道,「我想著,這就種上白菜蘿蔔,還能收一季呢。」
吳雙道:「我們小時候,隨著父親與養父養母到了永嘉。我一直沒跟你說過我養父養母的事吧?父親那時候脾氣很壞,他原是帝都出名的青年才俊,一朝失去容www•hetubook.com•com貌與雙腿,雖然保住了性命,卻是事事要別人幫忙照顧才行。祖父知道他的冤屈,卻是將他遠遠地送離帝都。他每天生活在憤怒與仇恨中,有一次,他對我和二弟說,如果當初不是因為要護著我們,他也不會變成這樣。」吳雙嘆道,「我每每想起當時父親的模樣,就會想,他肯定是後悔的。不但後悔因為要護著我與二弟失去了容貌與雙腿,甚至,他痛恨當初為何在吳家被問罪后,要伸手相助。甚至,他後悔曾將我們的母親養在外室,後悔生下我們兄弟。那時的生活非常艱難,父親不願出去見人,日日窩在家中。生活來源都是靠養父母張羅,我們住在永嘉郊外的一個小村子里。因為是外來人,許多事都受到本地人欺負。養母就像你一樣,剽悍厲害得很,有人欺負我們,她就一把柴刀飛出去,打跑了那些人。」吳雙微微一笑,「我很小的時候,就想著,以後定要娶一個像養母那樣厲害能幹的媳婦才好。第一次見你,就看到你用柴刀飛野雞。那會兒,若不是你穿著小尼姑的衣裳,我實在不敢相信你竟然是個女孩子。」
「胡說八道,沒有這樣的事。天底下表兄表妹成親的多得是,就是我跟你外祖父,我們就是表兄妹,你大姨母跟你母親都聰明伶俐得很。還有阿雙他們兄弟,你表舅與吳姑娘也是表兄妹,阿雙他們還是狀元呢。知道你是大姑娘啦,說這個難免害羞。先跟你透個氣兒,等什麼時候我問問你父親的意思。」
「你以後會對我好吧?」
武安侯夫人已經是做祖母的人了,發間早生銀絲。見她這般傷心,吳雙忙上前扶了一把,將武安侯夫人攙到榻上坐下,勸道:「您莫要太過傷感。」
一時間,吳家兄弟的名聲比之先前更加響亮。
宋嘉言與宋榮一道回家的路上都是笑嘻嘻的,宋榮實在看不下去,戳她額角:「丫頭,矜持些。」看這傻妞模樣,就不該答應得這麼痛快的。
「是這個理,等給箏丫頭相看人家兒時,多去打聽打聽底細。到時,你著人跟我說一聲,我叫老大幫著查查門戶家風什麼的,也好查。」
宋嘉言悄悄對宋榮道:「爹爹,我覺著馮家的事兒挺怪的。」
「所以,哪怕庶子狠毒至此,老侯爺仍要做此安排。」宋榮神色深遠,道,「你若是覺著老侯爺不恨庶子,那麼,老侯爺如何會在祠堂額匾上留下置庶子于死地的奏章。這就是政治,最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情勢。」
「不多不多。」吳雙知宋嘉言這是願意了,展顏一笑,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一下,「唯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大家互見過禮,辛老太太笑道:「這才多少日子沒見,言姐兒、語姐兒又長大了許多。」
宋老太太接過茶,笑道:「這有什麼可嫌棄的。就是現在府里園子里那些花兒,聽說珍貴得不得了,我也瞧不出哪裡好來。反是嬌嫩得很,半點兒不潑辣。」
宋嘉言聽老太太說夢話,要是宋嘉讓宋嘉諾雙雙中狀元,除非朝廷是自家開的,狀元隨便給。不過,依舊哄老太太道:「要是大哥、二弟都中狀元,老太太您還不千八百年地活著,享孫子的福呢。反正我得千八百年地活著,有這麼不得了的兄弟,哪裡還捨得死呢?叫我死我都不死。」
「外祖母,舅舅還好嗎?」宋嘉言道,「我父親想去見一見舅舅,又不知現在去合不合適。」
「若臣與弟弟一日不能取得功名,一日不敢說出這其中內情。」吳雙低聲道,「皇上,臣實在怕有人再放一把火。」
小紀氏笑道:「我這就差人過去問候舅媽和表妹,若是她們方便,明兒我備些東西,咱們陪老太太一道去。」吳雙狀元出身,到底身上沒有爵位,據說連皇上賞賜的興國侯府的財物都捐給了朝廷。雖博得美名兒,難道日後靠女人嫁妝過日子不成?還是楊家,正一品大員之家,又是小兒媳婦,嫁過去也輕鬆。兩樁親事一比較,小紀氏還是覺著自己女兒的親事要比宋嘉言的強上幾分,心下舒坦得很。
武安侯夫人笑悠悠地問:「那你覺著,他們兄弟如何?」
「能有什麼心事,問她她也不說。」辛老太太懶得再說閨女,又說起宋嘉言的親事來,她記性相當不錯,笑道,「剛剛大姐說的,是那一對雙生子狀元,對吧?」
小紀氏一笑,便喚了兩個有些頭臉的管事媳婦進來,令她們去辛家給辛老太太請安問好,再說一聲明日過去的事。
興國侯府尚未反應過來,武安侯夫人聽到這消息已命人套車備馬,火速趕到狀元府去。馮繼遠安坐于輪椅之上,頭上戴著帽子,半邊臉覆著一個銀制的面具,露在外面的半張臉猶是瘢痕累累。
宋榮正在看書,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哦,哪兒怪啊?」
宋嘉言反應極快,道:「這樣說,吳雙吳玉是我們的表哥了?」武安侯夫人出身興國侯府,不過,與娘家早斷絕了往來。但是,馮繼遠不一樣,馮繼遠是武安侯夫人嫡親的侄兒。武www.hetubook.com.com安侯夫人的兄長是老興國侯的嫡長子,只是,這人比較沒福氣,當年帝都時疫,一病歿了,留下了十來歲的嫡子馮繼遠,照樣是侯府順位第一繼承人。
吳雙溫聲道:「以前很反感,後來發現,我心儀的姑娘也喜歡我的美貌,我本是身無一物,正覺著配人家不上,忽然知道她是喜歡美人的,我便不能免俗地為此自得了。」
武安侯夫人瞅著宋嘉言一笑:「我正想給他們兄弟說上兩房媳婦,這樣,他們府里有個主持中饋的人,上能孝順你舅舅,下能照顧你兩位表哥。」
宋嘉言瞪大眼睛:「這怎麼成?」
武安侯夫人點了點頭。
武安侯夫人是個利落脾氣,既看好吳雙與宋嘉言的親事,自然會尋機跟宋榮提。
宋嘉言白他一眼,道:「那又怎麼啦?」
武安侯夫人上前握住馮繼遠被燒傷后的傷痕纍纍的雙手,這雙手,曾經寫得錦繡文章,使得刀槍劍戟……武安侯夫人望著馮繼遠被毀的面容,心下痛楚難以形容,忍不住放聲痛哭。
老太太不以為然,說兒子:「虧你還做官兒呢,怎麼還不如我腦袋靈光?以前咱們村東頭兒阿旺家兩個小子,分家時可不就為一頭豬的事兒,打得頭破血流,險沒出了人命。氣得阿旺一刀把豬捅死,一家一半這才消停。那還只是一頭豬,這麼大的爵位,誰不動心呢!」
宋榮嗯了一聲。
這事兒,七八成的人都得這樣想,但是,尚未有結論之前,畢竟關係到興國侯府,二皇子三皇子的母族,實不好亂說。宋榮笑道:「母親,誰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呢?這事兒,叫大理寺來斷也不好斷個明白。」
昭文帝命三司重審當年青雲衚衕大火一案,當然,同時也要重新認證馮繼遠的身份。
「白天去衙門當差,晚上燒肉給你吃。」
宋榮倒也爽快,微微一笑道:「丫頭今年十三,若是阿雙此心不改,待丫頭及笄后,就為他們定親。」
宋嘉言倒不知曉這事,好奇地問:「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妹妹啊?」
「你的意思呢?你願意嫁我嗎?你對我這個人,喜歡嗎?」
辛竹箏親自從丫鬟手裡接過茶獻給老太太,笑道:「只是,我們這園子里沒幾樣珍稀花木,姑母莫要嫌棄才好。」
武安侯夫人微微地笑著:「你現在還小呢,又是個姑娘家,我一直想著你的親事,不論貧富,得找一戶知道珍惜你,對你好的人家兒才好。原本,我屬意行遠,你大姨母素來疼你,給你大姨母做媳婦,誰也委屈不了你。不過,瞧著你父親的意思,並不願意你嫁入侯門公府。如今他們兄弟,我看阿雙就很好,雖說大了幾歲,他其實對你很有幾分心意。而且,你進門兒就當家,沒有婆婆給你立規矩,就是你表舅,也不是脾氣不好的。你是我的親外孫女,我再疼他們兄弟也越不過你去,實在是看著他們兄弟人品難得,這才跟你提一聲,你好好考慮考慮。」
辛老太太笑道:「待下午天涼爽些,我陪著大姐去園子里逛逛。」
這門親事,宋老太太也是十分滿意的。自己兒子是狀元出身,在老太太眼裡,再沒有比狀元更有出息的人了。最心愛的孫女嫁給狀元,老太太很是開心,笑道:「以後若是讓哥兒考個武狀元,諾哥兒考個文狀元,我死也能瞑目啦。」
辛竹箏笑道:「姑母放心,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我又沒別人好說,當然就跟爹爹說啦。這證明我跟爹爹的感情好啊。」宋嘉言笑眯眯地說,「先時覺著阿雙跟爹爹像,現在又覺著他跟二叔也挺像的。等有空,我叫阿雙燒飯給爹爹吃,他燒的飯可好吃了。」
吳雙執意推辭,昭文帝倒也沒虧了他們,將先興國侯下大獄問斬之後,把興國侯的田地財產都賞給了馮繼遠。能教出這樣文武雙全的兒子來,可想而知,馮繼遠當年是何等的驚才絕艷之人。吳雙整理后,奉父命俱捐給了國庫。
姐妹兩個都樂得給老太太湊趣,笑道:「那可好,早想去看看了。如今入了秋,天兒也涼了,正好給舅婆和表姑請安。」
武安侯夫人目瞪口呆,問她:「你聽誰說的?」
吳家兄弟一直待到此時方揭露此事,未嘗不是明白這些。
炫耀一番,老太太整個人都洋溢著熱情的歡笑,也有空關心別人了:「兩個丫頭的事兒都有了眉目,箏丫頭呢?你有沒有給她相看人家兒?姑娘家到了年紀,早些把親事說定了,心也就定了。」沒好意思說,辛竹箏是不是心裏有什麼別的意思?
小紀氏忙應了。
宋老太太一時還是沒鬧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宋嘉言細細地說給老太太聽了。老太太一拍大腿,直接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的?哪兒就那麼巧,一把火正燒死人家正經的嫡長孫啊。定是那小老婆出的庶子乾的斷子絕孫的缺德事。」
宋老太太笑道:「孩子正是這個年紀,就是箏姐兒,我瞧著也似長高了。」又問,「看箏姐兒臉上有些血色了,身子大好了吧?」
宋榮對小紀氏道:「明天,備些補品,帶著孩子們去瞧瞧岳母。」
www.hetubook.com.com吳雙從來對宋家殷勤熱誠,宋嘉言早知吳雙是有意求娶自己。宋嘉言道:「估計,外祖母與父親會定下我們的親事。」
「真是個碎嘴的,什麼都拿出來說。我又不是免費去吃,也送了他們好些東西的。」
「本來我也沒考慮他,覺著他跟爹爹似的,長得太好看了。」宋嘉言笑道,「不過,知道他的身世,爹爹又願意,我也就願意吧。都已經定下來了,難道還要板著臉,像是多不情願似的,那叫什麼啊,瞎拿捏。」
「那也差不多啊。」宋嘉言喜滋滋的,從頭髮絲兒到腳後跟兒都透出歡喜來。
武安侯夫人嘆道:「繼遠的相貌被毀,他不願見人。」
宋嘉言苦著臉道:「我聽說,有血緣關係的人成親,生出的小孩兒比較笨。」
「當年的事啊,我聽人說一場大火把青雲巷都燒完了,難道先帝就沒查證過?而且,關鍵是老侯爺知道得一清二楚,反倒為庶子遮掩,這也太不公平了!就算馮家表舅毀了容落下殘疾,失去了襲爵資格,阿雙阿玉也能襲爵啊!」宋嘉言道。
老太太哈哈大笑道:「是啊,咱們祖孫且活著呢。」
「是啊。」老姑嫂向來有共同語言,宋老太太笑道,「自己種的菜,吃得香。再說,活動活動身子骨兒不是壞事兒,天天在屋裡坐著才容易生病。」
宋嘉言道:「現在可是好時機,我聽說帝都里想嫁給他們的閨秀,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呢。外祖母放個風聲出去,不知多少人來您這兒介紹自個兒閨女呢。」
原來還有這樣丟臉的事。宋嘉言問:「你沒看她看得入了神?」
「你還在山上的時候。阿讓請我與阿玉到府上做客,我去給老太太請安,有兩位姑娘隔著屏風看我,應該是二姑娘與表姑娘了。」吳雙笑道,「兩位姑娘大概看得太入神了,一下子推倒了屏風。」
馮繼遠沙啞地嘆息:「都過去了。」
宋嘉言噘了噘嘴,沒說話。
對於那場有名的大火,昭文帝倒還有些印象,道:「朕記得,那時朕尚未登基,青雲衚衕的一場大火燒去了十幾戶人家。其中就包括了老興國侯的嫡長孫,聽說馮繼遠的外宅就安在那裡。不想,卻有如此內情。既然有此冤屈,怎麼不早說?」
馮繼遠已經毀面殘疾,昭文帝本欲將興國侯之爵讓于吳雙承襲,吳雙卻是推辭了,道:「想一想,臣父一世的波折坎坷皆因爵位之事而起。皇上為臣父申冤,使得臣父冤屈得以真相大白,臣父子三人感激不盡。臣自有才學為皇上效力,不願意襲侯爵之位。便是日後兒孫,有本事便出將入相,若才能平庸,安安分分地做一介草民亦是福氣。何況,臣的生母並非父親明媒正娶之人,說來,臣與二弟都是庶出。臣實不願襲此爵位,望皇上成全。」
昭文帝還見了馮繼遠一面,馮繼遠親自對昭文帝道出其中內情:「當年,臣被弓箭手所逼,帶著吳雙吳玉躲進火海中,救我們的不是別人,正是祖父。只是,臣容貌盡毀,雙腿也受了傷,即便再回興國侯府,也再不能襲爵。祖父擔心我們再為人所害,便安排我們離開帝都。離開前,祖父曾言,他會將所有事情寫成奏章,放于祠堂額匾之上。若我們有運道再回帝都,自可申冤。若是不幸死在外面,也是我們的命。祖父就是這樣的人,他雖然恨二叔所做的一切,卻要顧忌當年已經身為皇上側妃的小姑姑。他救我性命,但又不能給我一個公道。」馮繼遠嘆道,「馮家的事,大致就是如此。」
「那是冬天了,有一次,我去阿雙那裡吃飯,吃的是羊肉鍋子,還是阿玉在山上獵來的黃羊。哎喲,那羊肉別提多鮮了。他們提前把羊的骨頭剔出來,放在爐子的鍋里燉了一整夜。我去的時候,剛好能吃。我們用燉骨頭的肉湯做湯鍋子的鍋底,先啃羊肉骨頭吃,再用肉湯來涮羊肉。剩下的羊肉凍在院里,凍得硬邦邦的,阿玉刀功很好,切出來的羊肉片薄得能透出光來,往熱湯鍋里一涮,立時撈出來吃,鮮中還帶著淡淡的甜味兒,好吃得很。」宋嘉言先是描繪了一番黃羊鍋有多美味,才繼續說,「那天我出來時,天有些陰,我也沒覺著什麼。待吃完羊肉鍋才發現,外頭的雪已經下得很厚了。我著急回庵里,阿雙立刻穿上棉氅衣,撐傘出來,說要送我。其實,我自己回去是一樣的,雖然路有些遠,我是走慣的,而且我又會武功,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不過,阿雙堅持要送我,我就讓他送了。我路上想著,不是男女大防嗎?男人跟女人不能挨得太近,但是,只有一把傘啊,阿雙說:『言妹妹,你離我近些,這樣,傘才能遮到咱們兩個。』那會兒,他沒什麼銀子,那件大氅濕了,天氣不好,也沒地兒晾乾啊。可是,我又怕挨得太近了,被他佔了便宜。等我們撐傘到了庵里時,他半邊衣裳都被雪打濕了。後來,我又去他們那裡吃飯時發現,其實,他們根本就有兩把傘。爹爹,你說,明明有兩把傘,卻硬是只撐著一把傘送我,他是不是早就對我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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