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如果我說不呢？」

紀北過來的時候，南珂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掌心裏收回，對他點了點頭，然後跟著紀北進去了。她只穿了一件套頭毛衣，看上去瘦得能被風吹倒。

拍賣會設在城中的展覽廳內，南珂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到顧南城。她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他，自從那通電話之後，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隔閡著，彼此隔絕，他不來見她，而她也不去找他。

出了電梯卻被迎面而來的喬楚攔住，顧南城對南珂說：「去車裡等我。」

顧南城擺手：「不用，南珂陪我去。」

「心疼了？」喬楚笑著上前，這個男人所有柔軟的一面，永遠只能出現在那個女孩兒面前。

畫面細膩地捕捉到了她抬頭的那一刻，臉上的淚珠和眼底的絕望，連她自己看到這幅畫都忍不住想起那時的悲傷，難過從心底蔓延，那畢竟是曾經真實存在過的情緒。

南珂面無表情地從他們身邊走過，饒是再不在意，卻也能感受到喬楚對自己的敵意。

南珂出現在安正著實引起一片不小的騷動，因為沒有工作證亦沒有事先預約，她被拒絕進入電梯，無奈只得等在大廳。顧南城來得比往常要晚一些，見她無所事事地坐在大廳沙發上畫圈圈，走過去問：「怎麼不上去？」

顧南城第一次準時下班，盤算著帶南珂去吃點什麼。只要她一在自己身邊，他就會忍不住想要對她好，中午的飯局她在他身邊一直陪著笑，根本就沒吃多少東西。他一面應付著那些老狐狸一面注意著她，覺得她的臉都快要笑僵了。

喬楚一整天都沒有見到顧南城，午餐的時候ｈｔtｐs://wwｗ.heｔuｂoｏｋ•com.cｏm她原本想找顧南城一同就餐的，卻被秘書告知顧南城外出了。補完妝，經過茶水間的時候卻聽到裏面幾個女員工正小聲地竊竊私語。原本這種員工之間茶餘飯後的八卦她是從來不聽的，可南珂這個名字傳入耳朵的時候她卻頓時停下住了腳步。

顧南城拉著她到電梯口，三台電梯，其中一台是總裁專用梯，直通頂樓辦公室。辦公室門採用了密碼鎖，顧南城輸得很慢，似乎刻意想讓她看清。南珂卻偏過頭，這才發現不遠處還站著一個人。那人十分眼熟，南珂想起是在父親出殯當日出現並幫自己解圍的男人。

顧南城盯著那幅畫良久，手指輕輕摩挲著畫中人面上的淚。他知道最初的幾年她一定過得很不好，那幾年他忙著在安遠站穩腳跟，籠絡勢力鞏固地位，甚少有時間去關心她。他一直以為當時送走她是為了她好，就算到現在，他也仍然這麼覺得。

顧南城笑起來，大手伸過去摸了摸她的頭頂，這樣溫暖的片刻，在以後想起來都覺得暖心。他拍拍她的額頭，說：「南珂，我要你自己去看，自己去感受，這樣全心全意的信任，我承受不起。」

「凱文，你也進來。」顧南城拽著南珂進去，同時不忘讓等候已久的下屬一同進門。

「聽說中午顧總帶著她出席陳局的飯局，有人親眼看見他們上了同一輛車，以前這種事不是都由喬經理陪同的嗎？」

「是這幅畫值錢。」紀北糾正她。

冰涼的觸感驚得南珂下意識地縮手，無奈被他強行拉住，掌心相覆。即便https://m.hetubook.com.com他的手掌冰涼，可那一刻她的心還是漸漸安定下來。

喬楚站在門外，身體一片冰冷。她竟然不知道顧南城將南珂帶到了公司。對手？她南珂也配成為她的對手？她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才走到今天的位置，豈是南珂那種什麼都不懂的丫頭能比的？

她對那人微微一笑，那人目不斜視，無動於衷。

「南珂是誰？」其中一個同事問。

「顧南城，我說過，只要你說，我就信，可是你不說，叫我如何去相信？」他們之間，從來就是他佔主導地位。

「我是說你比這屁畫值錢多了。」紀北開玩笑的時候臉上帶著一點點痞氣，甚是好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已不復曾經？

「南珂，從前我想，就那麼讓你一直單純地活著，直到今天我仍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可是你不信我。何況事到如今，即便你想置身事外也沒辦法了。倒不如試著讓你接受，安正原本就是你父親的，你也不想它落入外人的手裡，是吧？」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他臉上分明帶著自嘲。在南家這些年，始終不曾有歸屬感，而曾經有過的片刻的歸屬感也讓他覺得有罪。

她驀地抬頭，不明所以。

南珂勉強笑道：「沒事，只是沒想到原來我這麼值錢。」

「就是我們之前的總裁千金啊，聽說跟顧總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出國了，直到南總去世才回來。這不，今天就被顧總帶來公司了。」

「讓南珂進公司，是你自己的決定嗎？」

拍賣會又長又無聊，南珂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直打瞌睡。要是早知和圖書道是這樣，她絕不會因為自己的一時愧疚而答應紀北來這裏。一群無聊的有錢人對著一幅幅在她看來毫無價值的畫報價收買，好似在他們眼裡就成了無價之寶一樣。

南珂下意識地想說沒興趣，但看著紀北認真的臉，想想他來青城這些時日，自己都沒有好好陪過他，於是一個「好」字衝口而出。

顧南城在她的對面坐下，看了她一會兒才開口：「真的不回米蘭了嗎？」

紀北將邀請函遞給南珂，蹙著眉看她正在為自己包紮手腕。那天夜裡回來她的神色並不太好，回到家就翻箱倒櫃地找藥箱。他以為她受了傷，最後看到她的手腕腫得幾乎看不到骨頭，看上去很疼，她卻強忍著為自己包紮，後來他實在看不下去，拎著她去了醫院。

紀北不是個喜歡強迫別人的人，但南珂總讓他一次次覺得自己不像自己。

顧南城最先注意到她被包成饅頭的手腕，眉心幾不可見地微皺：「手怎麼了？」

紀北握住她冰冷的手，擔心地看她：「你還好吧？」

「這是什麼？」南珂翻看著手裡做工精緻的邀請函，不解地看著他。

「顧總為什麼把她帶公司來？」

「拍賣會，是我一個師兄，巡迴展覽剛巧到青城，下午有一場慈善拍賣會，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紀北在她身邊坐下，順手接過藥膏仔細地為她擦拭。

這些轉變成為他心裏百轉千回的痛，每每觸到便無法自已。

卻從未想到，那樣一種場景，竟成了別人眼裡的風景。

他在老宅找到南珂，她正在為專欄撰稿，見了他，淡淡地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不知道，上頭的心思哪是我們這m.hetubook.com.com種小職員能猜透的？不過你別說，那個南小姐還真漂亮，就是看上去怪冷的，不好接近。」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那就留在我身邊，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他半真半假地說著，臉上的表情柔和，但讓人看不真切。

顧南城雙手抱胸，不置可否。

她就這麼跟紀北嬉笑打鬧，那幅畫的拍賣過程一概沒注意，只知道最後拍下那幅畫的，竟是顧南城。他幾乎出了比原本價值多出兩倍的價格買了那幅畫，南珂只覺得心裏又苦又澀。

「這下喬經理可有對手了。」

「這是朱凱文，跟在我身邊多年，你現階段就跟在他身邊，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他。等你慢慢熟悉一些，再去其他下屬部門學習。」

若有一日，欺騙謊言，他最受不住的不是萬箭穿心，而是她給過他的信任。所以他寧願不要，那是……會讓人沉淪的東西。

「好了，今天的最後一幅畫，也是我們的壓軸之作，請大家屏息以待——」司儀熱烈的話語立刻激起台下一陣小小的騷動。

南珂低著頭小聲說：「不小心摔的。」

顧南城身邊站著喬楚，南珂眯了眯眼，覺得今天的陽光分外刺眼。

畫被抬上來，掀開布簾的一剎那，南珂似乎聽到一陣低低的驚呼聲。她循聲看去，呼吸一窒，獃獃地盯著那幅被作為壓軸之作的畫，她不記得那是在哪一年，米蘭大教堂外的廣場上，她蹲在路邊哭得一片狼藉，路人紛紛側目，她卻哭得更傷心。那時候她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不被需要，不被認可，不被……愛。

朱凱文見到南珂的時候其實有些微的驚https://www.hetubook.com.com訝，然而聽到顧南城說讓南珂跟著自己時已經平靜下來。顧南城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考量，想必讓南珂待在自己身邊是他目前覺得最好的安排。他朝南珂點了點頭，將手裡的資料悉數放到顧南城的桌上：「這是需要批註的文件，另外今天中午有個飯局，需要我通知喬經理一起去參加嗎？」

朱凱文噤聲，心裏想的是若被喬楚知道，才剛進公司的南珂恐怕前路難走啊。從前無論是飯局還是宴會，無一例外都是由喬楚陪顧南城出席。在外人眼裡，他們儼然就是一對，而顧南城也從未否認，別人只當他是默認，好像顧南城身邊站著喬楚是一件多麼天經地義的事，一樣。這些年，顧南城也從未提過南珂這個名字，似乎這個人，真的只存在於記憶里。

然而他卻從未想過，她是不是受得住，心思細膩的女孩兒，十六歲流落他鄉，在陌生的街頭哭得傷心欲絕，他甚至能想象到她那時的絕望。驀然握緊拳頭，顧南城閉了閉眼，隨後抓起外套出了門。

「你是說我不值錢？」

顧南城並未理會她，順著南珂離開的路走進去。

「去過醫院了？」在他眼裡，她總還是十六歲那年的模樣，不諳世事的孩子，需要人疼需要人愛，更需要被無微不至地照顧。他有時候會忘了，她變成如今清淡、冷漠、不愛與人交流說話，都是自己逼的。那些年他逼著她成長，逼著她學會一個人，逼著她怎樣獨立生活。

南珂朝前台努了努嘴：「說是沒有預約不準上去。」

南珂咬著下唇，沉默以對，在她以為他又會逼著她回去的時候，他卻說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話：「那來公司幫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