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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蟻后

作者:自由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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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一片孤城烽火烈

捌 一片孤城烽火烈

——我暈,明明專業課上連個三角函數都算不清楚啊你——羅小雄心道。
「擁擠逼仄。」羅小雄搖頭糾正他,「不是擁擠逼人,那個字讀『ze』好嗎。」
「你砍死他你就要坐牢了,況且他還有牌友在,說不定被砍死的是你。」羅小雄攤開手掌,「把刀給我!」
「好!好!」此時別說三件事,就算三百件,三千件,他都會答應。
「……是誰?你們是誰?」王波軍用驚恐得不成人聲的嘶啞嗓音問,「是……是丁老大的人嗎?」
——那個小畜生。知道自己是野種后就跟發了瘋一樣,知道自己繼承不到房產了,惱羞成怒,但頂個屁用啊。王家已經白吃白喝養了他這麼多年,當初沒有把他毒死已經算是便宜他了。
羅小雄想了想,掏出手機:「我們找一個很會講道理的人一起去談。」

王波軍又驚又懼,拚命回想自己得罪了哪條道上的人。難道是兩年多前在湘南路某個地窖酒吧賭輸時拿刀捅翻了的那個人?還是最近因為得病不能接客被自己一腳踢出門去的婊子找來人報復?會是丁野嗎?或其他幫派在擴張地盤,所以要給他顏色看看?目不能視,口不能言,他只感覺汽車在城市街道間呼嘯穿行,開了很久,然後路面顛簸起來,王波軍趁機掙扎,一左一右的黑衣人出手控制他,三人撕扯扭打間,王波軍的腦袋重重撞到車頂,就此昏了過去。
所以羅小雄深感雅樂簡直太有女王架勢了,愛心滿滿一百分。
羅小雄看他動手打人,立刻護住了巴黎往後撤,把炮仗和鄭伊健頂上。
巴黎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剛吃好油炸臭豆腐,現在又在一邊啃一隻碩大的油炸雞腿,一邊目不轉睛地看雅樂修車。這小孩簡直太能吃了,食慾大得驚人,不管誰給她什麼食物,冷的、熱的、酸的、甜的、辣的、軟的、硬的,她全都能吞進肚子里去,估計是流落街頭的時候給餓慘了,有創傷性後遺症。
王波軍斜著眼看沉默不吭氣卻眼神不善的炮仗,他身旁的長頭髮鄭伊健雖然沒那麼憤慨卻也不自覺地捏著拳。只有身前乳臭未乾的小毛孩,這個連姓什麼都不知道的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做出一副和事佬的傻逼模樣,手裡還牽著個瘦巴巴的穿紅毛衣的小女孩。至於那個戴眼鏡一直在傻笑的蠢貨,到底是什麼「第三方」,多半是同房產有關。雅樂不在,他們也沒有丁野撐腰,他完全可以把這堆莫名其妙的人全部踢到陰溝洞里去吃屎。
羅小雄推了眼鏡一把,見習律師頓然醒悟過來,上前一步向王波軍遞上名片:「你好,王先生,我是王濤民——也就是你弟弟的代理人,我姓李,李天河,關於德慶坊祖居產權的糾紛我想我可以——」
炮仗瞬間僵硬了,隨後渾身劇烈顫抖起來,猛然出手揍王波軍:「渾蛋!你胡說八道!我打死你!」
燕子巢在承吉坊,距離德慶坊兩條街遠的老式里弄里某戶臨街居民家自己開的棋牌室。七八十年前建的石庫門房子,沒有抽水馬桶沒有煤氣,但有天井有樓梯,前堂中堂後堂和廚房被一條狹窄的走廊連接著。麻將桌是摺疊式的,平時折起來堆在天井牆根,到晚上做生意時就張開來擇空地擺放,露天的天井裡、前堂客廳、作為卧室的中堂後堂,客人多時甚至廚房閣樓也不放過。棋牌室里吹牛皮斗地主打麻將什麼都可以,但按法律規定不能拿錢下注,否則就是聚眾賭博。但對麻友來說,不來錢的麻將就好比吃豪宴配白開水一樣不可想象,更何況警察也沒吃得那麼空跑到每個棋牌室蹲點,所以只要風聲不緊,大家照賭不誤,反正一般金額也不會很大。
「我經常看歐美盜版電影,一般的英語口語沒問題,英語交給我!」炮仗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真的讀『ze』。古代象形文字模擬一個人在山洞里的情境。」羅小雄耐心解釋道,「杜甫有首詩就叫作《逼仄行贈畢曜》,開篇兩句就是『逼仄何逼仄,我居巷南子巷北。可恨鄰裡間,十日不一見顏色』……」
「滾開!」王波軍驟然大怒,殺氣衝天,隔牆燕子巢裏面熱熱鬧鬧的搓麻將聲都瞬間停頓了。
炮仗瞪著滿是紅血m•hetubook•com.com絲的牛眼:「關你屁事?我摸了十天,終於摸清楚他每周三晚上都會去燕子巢打麻將。今天白天他趁我在學校,到我家逼著奶奶給他錢,家裡沒錢,他就把奶奶結婚時做嫁妝的一隻玉鐲給拿走了。這個畜生,我早就想砍他了,反正房產證也改不過來,我今晚非砍死他不可!」
媽的,這婊子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慄,她絕對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去,你看的那些歐美盜版電影都是殺人越貨的火爆動作片,裏面單詞來來去去就是「come on!」「get out!」「shot you!」「kill me!」這也能叫口語沒問題?
雲雅樂略略前傾身體,倒吊得氣血逆行的王波軍勉勉強強可以看到她居高臨下的臉,很美,很冷酷。
直到有一天,炮仗家悄無聲息,再無吵鬧聲傳出。後來大家才知道,炮仗娘甩下炮仗爹和兩個孩子不辭而別,連婚都沒離,直接就跟什麼人跑了。那一年王波軍八歲,炮仗三歲,正是狗都嫌煩的年紀。炮仗爹欲哭無淚,差點上弔,但上有老,下有小,最終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要知道巴黎可不是普通的流浪兒,她不僅父母雙亡,還天生就長著一條小尾巴,如果被人知道,有理性的、科學些的會說是「返祖現象」,更多的可能會叫她「畸形」「怪胎」,甚至會有小孩追在後面朝她丟小石頭。母親死後,她不知道輾轉了多少個人販子和買家之手。孩子是天真的,她起先沒有把自己的尾巴當作某種見不得人的秘密或恥辱,但當看到那些發現她長尾巴后的大人們的表情和反應,把她「退貨」,再度販賣后,聰明的孩子就知道自己和別人是不一樣的。那些醜惡的人販雖然不教她偷錢,但可能訓練她做其他的表演,待價而沽,把她當作馬戲團里的一條三眼狗,從沒有人善待過她。
「小學一年級的課能有多難?數學是我長項,我包了!」小飛龍大言不慚地拍胸脯。
不過24小時,巴黎從乞兒變公主,只不過是貧民窟里的公主。
暮色降臨,紅日西沉,深藍長空接近地平線處層層渲染著金色、橙紅、玫瑰紫色的餘暉,漸變得如夢如幻。但身處城市之中所能看見的只有鋼筋水泥叢林森然的巨影,人在這裏就像井底之蛙。身處德慶坊曲折逼仄的巷道中,只能看見頭頂的一線天空,已然被縱橫交錯的各種電線、光纜切割成很多碎片,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就只能說是深陷淤泥中的昆蟲了。
羅小雄盯著雅樂冷靜又堅決的側臉看,充滿敬意。她將自身榮辱置於腦後,滿心為他人的困境悄悄奔走,不動聲色,卻直指要害,簡直就是正義和光明的化身。
「我昨天又去看過你奶奶了,她哭得不行,說自己怎麼就稀里糊塗地跟著你哥哥去把房子過了戶,那天是她這輩子頭一次坐出租,還開心得不得了……」雅樂嘆了口氣,「她問我有沒有什麼法子把房子要回來。」
你應該堅忍不拔,因為朝霞迸射的金光萬道,都未必有如此燦爛,
多年後王波軍被判勞教,炮仗和奶奶終於過了過了兩年安生的日子,本以為他接受了嚴厲的政府教育總該改邪歸正了,沒想到他只是變得更狡猾了,騙著老人把房子產權改到了自己名下,成了屋主。雖然是間破得不能再破的棚戶房子,但好歹是個安生之所。以王波軍的德行,很有可能會在某一天因為賭博欠債把房子賣掉,那麼把老奶奶和炮仗趕到街上去就真的不僅僅只是口頭恐嚇了。
王波軍用冰涼的自來水草草洗了把臉,披上外套走出按摩店去永祥燒臘店吃飯,出門才發現天又黑了。靠,他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白天的太陽了,整天不見天日。
王波軍上上下下打量了羅小雄一會兒,眯眼冷笑:「我記得你小子。上次和雅樂在一起追到長陽街上來的。怎麼,還沒挨夠揍?警告你,你敢幫著那矮子,就是同我作對!」
羅小雄別無他法,幾個五大三粗的牌友已經瞪著眼睛沖他踱步過來了,他唯有抱緊了巴黎,撒腿就跑。
王波軍一瞧見炮仗,臉色立刻www.hetubook.com.com布滿陰霾,目露凶光:「你小子想找死嗎?」
——天哪!巴黎太可憐了。這整一個就是惡人谷的標配嘛,小姑娘接受他們的諄諄教誨,很快就會變成一個暴力蘿莉,未來必定成為土匪版的勞拉。
法律援助中心的見習律師李天河同王波軍是差不多同時出現在燕子巢門口的。
像你身上那一片光華閃耀,那不可掩蔽的、最美的光輝。
炮仗再渾蛋,也不能當著一個學齡前小女孩的面揮舞刀子,於是訕訕地收回了胳膊:「……沒幹什麼……」
「你們去哪兒?」
關於巴黎長著小尾巴的事,只有雅樂和羅小雄知曉。雅樂說,不能把她貿貿然交給福利院什麼的,就算在那裡,她都可能遭到歧視。羅小雄垂憐地摸著巴黎的后枕骨,小姑娘靜靜地坐在他膝蓋上,仰臉望著這許多群情激昂的大哥哥大姐姐,有點茫然不知所措,也可能是被嚇著了。羅小雄嘆了口氣想,巴黎此刻肯定很疑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又掉入了另一個賊窩。正唏噓間,突然很多隻手都指過來,手指頭差不多要戳到他眼珠上:「羅小雄,你不是他媽什麼詩人嗎,語文教學就交給你了噢!」
「去你媽的,逼人逼仄不都差不多?總之就是地方小|逼得人抬不起頭來!」鄭伊健惱羞成怒把報紙團成一團,朝羅小雄丟去,正中他面門。
羅小雄一把抵住他的腰,就怕律師就地軟倒,小聲道:「快把法律條款告訴他,他再橫也沒有用,別怕。」
她的話聲雖然不高,但在場的每個男孩都聽到了。這是個敏感的問題,雖然時間過去了一個多月,但那天在長陽街上,窮凶極惡的王波軍當街扇了雅樂一個耳光的一幕再度浮現在各人眼前,這遠比他們自己挨打更難受,更憤怒。
「第一件,明天把祖屋還給你奶奶。第二件,從今以後不許踏足德慶坊。第三件——」那人話音停頓,旁邊有人把一隻白色紙飛機用力擲了出去,暗夜裡,紙飛機隨風滑翔,盤旋而下,慢慢變成一個不知所終的小白點:「你若再敢對我的人動一次手,我就讓你乘風飛行,肝腦塗地。」
「——王波軍。」一道清脆冰冷的聲音從那十多個黑乎乎的人影中揚起,「交代你三件事,聽清楚了。」
「要不要學日文?我經常看日本盜版光碟……」小甜甜眯縫著眼湊上來,立刻很多隻腳都踹在他臉上。
遙想當年,炮仗和王波軍他們娘因為不滿意家境困頓,整天哭鬧,沒有一天不責罵他們在圍巾廠里工作的爹。德慶坊里這樣的家庭多如牛毛,不是男的喝醉了酒打老婆,就是悍婦撕掉結婚證戶口本將老公掃地出門。接下去的劇情無非是男人酒醒後下跪給老婆賠罪,悍婦撒夠氣后敞開家門放老公回來。每戶人家相安無事時看別人家笑話,自家鬧矛盾時又成為別人觀摩的對象,大家全都習慣了,挺和諧的。
兩人如同野獸般撕咬鬥毆起來,一會兒撞到牆上,一會兒滾到街心,拳頭擂在皮肉骨骼上,發出通通的悶響,血液飛濺出來,灑落在青石磚路面上。鄭伊健衝上去助拳,王波軍的同伴也不是站在旁邊乾瞪眼的,燕子巢里更有許多人衝出來,其中不乏和王波軍相熟的。
王波軍終於認出那個說話的人是誰。恐懼暫時被壓下去好幾分,與此同時,懷疑、憤怒增長起來,原先的輕視加速了此刻感到所的羞辱!雲雅樂!這個自己還曾經看中過的小東西、當著滿大街人的面扇過她耳光的小東西,這個婊子,她竟然長出息了?竟然敢這樣玩老子?!原本想破口大罵,但看到她身後那一排黑壓壓的人影,王波軍又轉念想到,小婊子不可能搞到那麼多的人,那輛桑塔納轎車、開車的司機、把自己綁上車的彪形大漢……分明都不是德慶坊里的小混混——她一定有靠山!是丁野!
「生物課找我。」烏鴉歪著腦袋抽煙,藍色煙霧從她牙縫裡一縷縷地噴出來:「老娘閉著眼睛就能解剖青蛙、兔子、狗什麼的,解剖人的屍體也很擅長哦。」
「誰說這是路上撿來的?她是我遠方堂妹,名叫雲巴黎。」雅樂把八婆們全都推出去,唰地落下捲簾門。
和_圖_書王波軍剛點了點頭,桑塔納後門里就立刻跳出兩個黑衣彪形大漢,不由分說地按住他的脖子把他塞進了車,用一條麻繩把他捆得像個粽子,還往他嘴裏塞了一團滿是汽油味的抹布,再兜頭兜臉地套上一個黑布袋。
濱海打麻將的習氣並不如四川那般蔚然成風。在蜀中,麻將差不多成了全民運動,隨便路上走走,一個小時能看到成百上千的麻將桌沿途擺放在小區里、涼亭下、馬路牙子邊,稀里嘩啦同時洗牌的聲音可以蓋過汽車喇叭聲。濱海人對麻將的熱情雖沒有蜀中那麼高漲,但喜歡的人也總是有的。
炮仗看了看鄭伊健,互換了下眼神,開口道:「沒事,我會解決的。」
王波軍一拳揍上了見習律師的肚子,然後一腳踩在他臉上:「我讓你告我非法侵佔。」
德慶坊的街坊八婆們知道雅樂撿了一個小女孩回家后,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各種阻止勸誡:「應該交給警察呀,路上撿到錢包鈔票可以自己留下,但撿到老弱病殘孕就該交給政府國家呀」,「小孩說不定有什麼病所以才被丟掉的,你撿回來不替她治不如不撿,就算沒病說不定命硬,要剋死人呢」,也有善意多作考慮的:「你自己才多大呀?一個人謀生已經很不容易,再拖個孩子怎麼活?」「這娃娃眼看著也快到上學的年紀了,黑戶口不能念書,你不是反倒要害了她嗎?要做長遠考慮啊——」
雅樂被扇了一巴掌紅腫的臉頰又浮現在羅小雄眼前,他強行抑制住胸中的憤怒和嫌惡,咬牙微笑道:「師兄,都是兄弟手足,有什麼話都是可以坐下來好好講的,對不對?你看,我帶了小孩,還帶了第三方,我們真不是來打架的。能不能找個地方談一談,大家喝喝茶?」
「滾你奶奶的。」王波軍冷冷獰笑,「你奶奶的。你這小賊到今天還不明白嗎?什麼永久性居住權,你還妄想賴在我王家一輩子嗎?你個狗雜種!你知不知道老頭子當年為什麼要喂你喝體溫計里的水銀?你以為他瘋了?奶奶以為他瘋了?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操你奶奶的。老頭子在精神病醫院里親口告訴過我,你壓根不是他的種!你不是我們王家的兒子,不知道是哪個野男人的野種!你五歲那年他就想親手毒死你!」
「哦,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們吵架了。好可怕。不講理的人?那怎麼談得通?」巴黎歪著腦袋問。
「滾滾滾!你們這些小赤佬也配來和我談?不要擋路,老子要搓麻將。」王波軍不耐煩地揮手。
王波軍揉著太陽穴,好半天才下了床,趿著拖鞋走過狹窄過道,進廁所撒尿。洗手台盆的水漏里纏繞著女人的黑色長發,這些小姐們從來都不知道好好整理。透過滿是污漬的鏡子,王波軍看到自己面色青白、眼圈濃重的臉孔。他從十歲起就開始吸煙,常年耽於酒精女色,牙齒是黑黃的,眼白是渾濁的,一點看不到22歲年輕人陽光朝氣的痕迹,或許從來都沒有過。臉頰和脖子上還留有一周前同炮仗打架時弄出的傷痕,王波軍摸著嘴角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做了一個兇惡的表情,咧嘴森然一笑。
苦熬了兩年,八十年代末,改革開放在濱海產生陣痛,各種效益不好的廠開始資產重組,國營圍巾廠也因為質量差銷路更差而倒閉了。炮仗爹領了一筆少得可憐的清退金,腳步蹣跚地回到蝸牛殼一樣的棚戶房子里。家徒四壁,找不到工作,老婆早跟人跑了,小兒子嗷嗷待哺,大兒子四處惹禍全年無休,高堂老母年事已高,一輩子沒過享一天福還要操勞幫著帶小孩。種種犯愁湧上心頭,炮仗爹雖然沒有一夜白頭,卻在一個月的時間里變成了一個安靜的精神病。一次炮仗奶奶買菜回來,看到兒子坐在床邊上抱著孫子喂他吃東西,本來是很溫馨的一個畫面,但炮仗爹臉上的微笑實在是太詭異了。炮仗奶奶走近了才看清,那隻遞到炮仗嘴邊的碗里盛的不是糖水米粥,而是浸泡在開水裡的一支已經爆裂了的水銀流瀉的體溫計!
「我會解決的!」炮仗騰地站起身來,憤然咬牙道,雙拳捏得格格響。
「……雅樂……你總是在保護我們,可誰又能保護你呢?」炮仗羞愧又憤恨地喊道,隨後轉身跑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雪萊
「沒錯,她向法律援助中心申請了一名對口聯繫人,對方就給了這個律師的電話號碼,那天她手頭沒紙沒筆,我就記在了我手機里。本來想詳細諮詢后好好安排時間來攤牌的,誰料你急紅了眼要來砍人。」
一手牽著巴黎的羅小雄趕緊迎上去,插在兩人中間,一邊拖過那個戴眼鏡的年輕律師來:「王波軍,不要這麼激動,你是炮仗的哥哥,也是我們濱海汽修技校的學長,我喊你一聲師兄總可以吧?」
「不要挑戰我的耐心。三件事。」
「對不講理的人還有什麼好談判的?!這個道理你都不懂?還不如小孩!快給老子讓開!」炮仗怒道。
雅樂把那個名叫「巴黎」的流浪兒收留下來了。
炮仗和鄭伊健也很不耐煩,鄭伊健想去地上撿刀,但被羅小雄一腳踩住了,抽不出來。
「……民民民法第第第七十五條……公民的合法財產受法律保護,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侵佔……」見習律師結結巴巴地背誦法律條文,好像小道士頭一次去捉鬼,屁滾尿流地念符咒,「噹噹當事人的奶奶……也就是你奶奶是在被你……誤導的情況下籤簽簽署了產權轉讓協議協議協議……我我我們可以起訴你非法侵佔我當事人的合法財產……就算算房產證上現在沒有她她她和我當事人的名字,以目前他們沒有其他房產、沒有收入來源的情況,他們擁有對這套房產的永久性居住權……」

雅樂動作嫻熟地調整著助動車離合器,瞥了一眼炮仗:「你奶奶房子的產權問題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炮仗小聲問羅小雄:「當真是這樣?雅樂幫我們去諮詢的?」
「書獃子,你再攔著我,我可連你一起砍!」炮仗手握著裹在報紙里的西瓜刀,舉起來指著羅小雄鼻子。
「『廠』字下面有個『人』。字讀半邊音嘛!什麼嘖不嘖。」鄭伊健詭辯。
雅樂修著車沒發現,羅小雄卻把炮仗和鄭伊健兩人的小眼神都看在了眼裡。炮仗家的故事羅小雄還是聽小甜甜說起的。小甜甜不僅喜歡假扮女人,嚼舌根的功夫也一點不遜於女人。
羅小雄眼看著挺無辜的見習律師也躺在地上被很多人狂踩,滿臉是血,眼鏡片子碎了一地,而自己手裡牽著的巴黎害怕得渾身發抖,眼淚都掉下來。羅小雄抱起了巴黎,沖炮仗嘶聲狂喊:「炮仗,不要戀戰!不要打了,快走吧!」

「你們這是瘋了嗎?」羅小雄低吼,把刀狠狠地丟在地上,又朝炮仗伸出手,「給我!」
走到街邊時,有輛濺滿了泥濘的黑色桑塔納慢慢駛過來,猛然停在他面前,副駕位旁的車窗搖下來,一個戴著墨鏡的中年男子操著外省口音問:「你是王波軍?」
炮仗血紅著眼,雙目一瞬不瞬地瞪著王波軍:「我要砍死你。總有一天要砍死你。把我奶奶的玉鐲還給她!」
王波軍已經被嚇破膽了,褲子都尿濕了,倒滲進襯衫。如果他稍微清醒一些,就該知道對方絕對不可能是丁野的手下。丁野是黑社會,但不是神經病更不是拍電影的。黑社會可以打人,可以砍人,可以拿刀甚至更猛的是拿槍直接頂在他蛋蛋上,但黑社會絕對不會把人頭套上黑布袋繞城一圈,找一幢大樓,綁起來吊在百米高空。這樣威脅人的成本實在太高,不經濟,更不專業。
王波軍踩著見習律師,居高臨下地俯視炮仗,冷冷道:「沒種的東西,找什麼狗屁律師。」
「關你什麼事,滾一邊去,書獃子。」炮仗和鄭伊健不理會他,推開羅小雄繼續走。
「……北荊濱海匡州湧現『蟻族』,他們是像螞蟻一樣成群聚居在一起的群體,有剛畢業不久的年輕人,有來自鄉間田頭的農民工,有無固定收入的手工作業者和自由職業者。他們在一線城市工作生活,但收入微薄,居住在條件較差、空間較小的地方。白天像螞蟻一樣傾巢而出,努力工作,晚上又帶著滿身疲憊回到擁擠逼『人』的『家』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為生活、為夢想不斷奮鬥著……」鄭伊健努力擼直舌頭,學著播音腔在讀報紙。那張《濱海晚報》上沾滿油膩,是他剛才在小街上買油炸臭豆腐www•hetubook•com•com時人家遞給他墊泡沫紙盒用的。
羅小雄牽住了巴黎的手:「哥哥們要去和一個不講理的人談判,現在正在排練。」
等他醒來時,模模糊糊看到遠方有很多星星點點的光,星光之下是一大片黑暗的天空。他感到自己的腦袋漲得像要裂開來似的,額角血管突突地在跳,眼珠都快要爆出眼眶了。王波軍定睛一看,發現那點點星光是濱海城市裡的萬家燈火,萬家燈火在上,黑暗天空在下,整個世界都是顛倒過來的。再順著自己的胸口往下看,發現自己雙手縛在背後,雙腳被麻繩捆綁著,整個人像蝙蝠一樣倒吊在某在建中的高樓樓頂一根突出來的鋼筋上。王波軍立刻嚇得狂喊起來:「救命!救命!救命啊——」
之後不久,炮仗爹就被送進精神病院了。因為如果不進精神病院房,他很有可能就要被關進牢房。雖然《二十四孝》里有個叫郭巨的貧寒大孝子為了贍養老母,和老婆商量著把自己兒子埋掉以節約口糧,上天都為其孝心感動,賜以黃金,還被作為侍奉母親的榜樣和典範寫進教科書供全天下兒子學習,但畢竟現在時代不同了,社會主義國家怎麼可能餓死人呢,殺子奉母就完全沒道理了。炮仗爹如果不是瘋病發作意識不清,就是潛意識裡打算毒死親生兒子減少家庭負擔。前者住院,後者就是謀殺重罪。
三天後的夜晚八點多,雅樂去上法文課了,羅小雄在修車鋪樓上的閣樓小屋裡教巴黎識漢語拼音,從窗口瞥見炮仗和鄭伊健正經過巷子三岔口。他們倆每人手提一長條捲起來的報紙,晃著肩膀抽著煙往巷口走去。羅小雄感覺不太對勁,他們可不是會看書讀報的人,他扭頭對巴黎說:「你乖乖的,哥哥去一下就回來。」隨即飛快地滑下樓梯,奔出鋪子追上了炮仗和鄭伊健。
鋪子里突然破空飛出來一隻電工手套,正中鄭伊健後腦勺,那是正在修車的雅樂丟出來的,手勢極准:「鄭伊健,巴黎在呢,小孩子面前不許講髒話。」
羅小雄看出他們眼睛里滿是殺氣,劈手扼住了鄭伊健的手腕,從他掌心裏奪過那捲成長條的《濱海晚報》,展開一看,裏面赫然裹著一把三十厘米長的西瓜刀。
「小雄哥哥,炮仗哥哥,你們在幹什麼啊?」不知什麼時候,巴黎也從修車鋪里追了出來。小女孩現在除了雅樂,最黏的人就是羅小雄。見他情緒不善,她有點害怕地仰頭望著同羅小雄激烈對峙的炮仗。
眾人嚇了一跳,見習律師更是心驚膽戰:「我我我我……我可可可……」
炮仗爹被關進精神病院后,倆兄弟就全靠老奶奶拉扯長大。兄弟倆非但沒有情同手足,反而勢成水火。王波軍那時候十來歲,整天跟著街上的小流氓混,已經徹底成了個野孩子,對家毫無眷戀,自私暴戾,一不高興就把比自己小五歲的弟弟打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
炮仗從巷子外走進來,從一個紙袋裡掏出塑料盒裝的紅寶石蛋糕,一盒塞給巴黎,一盒遞到雅樂手邊。
一覺睡到下午五點半,王波軍才渾渾噩噩地醒過來。按摩店內堂沒有窗,不開燈的話就始終都是晚上。兩側太陽穴痛得像快要炸開來似的,前一晚通宵喝的白酒太劣質,簡直就像工業酒精,燒肝燒胃還燒腦,讓他都記不清楚自己打麻將是輸錢還是贏錢了。凌晨按摩店裡又有個喝醉酒的計程車司機鬧事,明明做了個全套,卻還藉著酒勁說小姐服務不好,只肯付半套的錢。王波軍在牌桌上接到電話,帶了兩個小弟過來擺平,才揍了沒幾拳,那個計程車司機就立刻把兜里所有的錢都交出來了,然後他們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讓他滾蛋。記憶中前一天的事兒好像就是如此,每天都是差不多的內容。
樓頂邊緣處出現十多個黑乎乎的人影,逆著身後的光,看不清面目,完全不知是誰。
但炮仗渾然不聞,他聽不到羅小雄的勸阻聲,也聽不見別人的拳頭擊打在自己肋骨上發出的砰砰聲,王波軍喪鐘般的斷言反覆在他腦海里迴響:「……你壓根不是他的種!你不是我們王家的兒子,不知道是哪個野男人的野種!你五歲那年他就想親手毒死你!」
「我已經去法律援助中心諮詢了律師,律師說有相當大的把握打贏官司。」雅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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