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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蟻后

作者:自由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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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中了這十面埋伏

拾伍 中了這十面埋伏

「媽!你能不能不要說了?!」羅小雄大吼。
「我兩歲、你三歲我們就認識了!」賀芮芮的耳朵被烏鴉扯得通紅,但還是撲過去抱住羅小雄一條胳膊。
遠處雅樂停下腳步,連名帶姓地朝小甜甜喊:「李景甜,怎麼那麼多廢話?還不快跟上?!」
自己是更親密、更甜蜜的夥伴,是未來的愛人,是打算託付終身的男人……被這樣的人出賣,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情。
「真的報警了。前幾天出去逛街的時候我衝進警察局去報的警,那幫跟屁蟲也不和我爭辯,緊跟我一起進了局子。我們一起被關在小房間里吃了一頓盒飯。後來大概是我媽動用人際關係碾壓了警局全場。也不知道她怎麼弄的,反正後來警察反過來做我思想工作,叫我對父母孝順一點,聽話一點,要認真上學,把心思放在對科學知識的吸收上,不要動不動就離家出走,說什麼青少年在社會上遊盪很容易被不良團伙盯上,萬一被騙加入黑道,吸個毒啊劫個道啊什麼的,一生就都完了。警察狂贊我父母對我負責任,為了防止兒子誤入歧途不惜使用24小時人肉貼身看護,簡直是楷模……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慘……」羅小雄哭道。
「滾蛋。老子怎麼可能是你媽的人。老子整個人都是比基尼姑娘們的。」陌小凱還有心情扯淡。他抽了口煙,吐出淡藍煙霧,皺眉道:「我聽說,你媽最近去德慶坊找過雲雅樂。」
「陳董,」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走到陳美綺身邊,依稀有些面熟,羅小雄在父親的辦公室內見過他。老闆身邊的人都知道陳美綺最不喜歡甘於夫后,儘管掛著董事頭銜的兩家子公司也是羅氏集團旗下產業,但人前人後她不喜歡別人叫她「羅太」「羅董事長夫人」,而是喜歡別人叫她「陳董」。
雅樂他們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窄窄的巷道兩端,一無所有的德慶坊少年和有產階級白富美遙相對峙。
陳美綺從頭至尾、反反覆復把信讀了好幾遍,還逼著羅智慧一起研究。雖然信箋里隻字未顯示兩人是否有親密關係,通篇只是解釋、道歉、懇求原諒,但兒子深深愛戀,乃至迷戀那女孩的心情完全躍然紙上。
炮仗、小飛龍這幫沒良心的都站在一邊笑得前仰後合,不明所以的雅樂在皺眉旁觀,總算是烏鴉出手相救,揪住賀芮芮的耳朵,把她從羅小雄背上拎下來。
羅小雄急忙垂死爭辯:「賀芮芮,就算你喜歡我,那也要問問我是不是喜歡你對不對?我忍你很久了,我向來只把你當我爸爸朋友的女兒,連妹妹都不算。就算你聽了傷心,我也還是堅持這樣認定。我對你不起,但這麼長久以來,我喜歡的人只有一個——」說到這個份兒上,羅小雄決定祭出大招,什麼都管不到了,先把自己深愛雅樂的事實和盤托出。
雅樂漆黑如墨的眼眸定定地看著羅小雄:「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果然是我媽的人了!」
面對清水灣蔚藍長空和碧波萬頃的大海,抱著腦袋猛踢沙礫的羅小雄哭得像個孩子。別人管他叫「富二代」「公子爺」,但這樣的自己竟沒有給雅樂買過一部手機,沒有送她一件稍微像樣點的禮物,因為他怕身份被戳穿。這一年半來,自己留給雅樂的只有一顆心。當然,現在對雅樂來說,那只是一顆險惡的狼子野心。
坐在中間的法官搖了搖頭:「你有罪。認罪就要伏法。法庭給出的量刑是——終身驅逐、無期徒刑。羅小雄,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那會讓我生不如死……」
但陳美綺這一番連珠炮般的言語早被眾人聽在耳里。烏鴉、小飛龍、炮仗、鄭伊健他們一個個從羅小雄身邊走過,有的故意拿肩膀撞他,有的嘲諷道:「富二代,你媽喊你回家吃飯咯。哦不對,吃魚翅熊掌啦。」
「我憑什麼相信你?」雅樂話音顫抖,羅小雄此前從未見她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他,那是被自己人從背後捅了一刀的傷者的眼神,混合著痛楚、哀傷、憤怒和絕望。
「不是妹妹,更不是青梅竹馬!只是我爸爸朋友的女兒,也不太熟的。」羅小雄拚命想把賀芮芮從自己胳膊上拉出去,但努力全無效果,除非自斷一臂。
「雅樂……你聽我解釋!」羅小雄百口莫辯,但他們說的全都是真的,他實在不知從何辯起,只有張口結舌地佇立在原地。
遊手好閒、總在街上混的技校生向來看不起重點高中學生,罵他們是呆貨,尤其是衛生職校里的霸王花們。烏鴉一個要好的姐們兒就曾經被一個重點高中女生搶走了男朋友,那時那姐們兒天天在宿舍里破口大罵:「她成天撒嬌發嗲裝矯情,欲擒故縱吊我男人胃口,裝得冰清玉潔心比天高,其實內里比誰都下賤!總說自己是天堂里掉落到人間的折翼天使,我呸!我看她就是一堆千人踩萬人踏的臭狗屎!」印象中總假裝矜持的重https://www.hetubook.com.com點高中女生如今竟如此熱烈直白地當眾告白,倒也不得不讓人贊一聲「姑娘,好漢!」
「什麼年代啊?還訂娃娃親?賀芮芮,那是大人把小孩當玩具,開玩笑的你懂不懂?你小學時不懂事也就罷了,但你現在都已經是高中生了,念的還是重點高中,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吧?快鬆手,好難看!」
「別哭。其實……我也是你媽派來的。」陌小凱撓了撓板寸頭嘻嘻笑道。
「你瘋了嗎?等什麼等?」陳美綺緊緊拽住兒子,「德慶坊我知道啊,這裏不是動拆遷地塊嘛?你爸集團公司挑大樑擔當主要開發商的啊。這種地方能待嗎?貧民窟、土匪窩,而且馬上都要全部剷平掉造精品小區和高端商務樓了。你看這些房子破破爛爛的,怎麼能住人呢?聽說以前都是馬廄呢……」
「對你媽去叫啊,我耳膜都快被你震聾啦。」陌小凱捂住自己的耳朵微笑,「哼,我就知道你還是處男。」
但自從被母親從德慶坊帶回家后,羅小雄就被父母軟禁了。不過他們也知道,只要在濱海,除了坐牢,否則不可能在家裡關住一個十八歲的兒子,他總有辦法逃出去同德慶坊的混混們見面。於是父母親安排專人強行把他押上了前往海南的飛機,讓他在溫暖如春的三亞過完春節再回濱海。
「你媽媽跑去問雲雅樂,到底和你發展到什麼程度。她很委婉地表示,她兒子你可是個身家清白的少年,意思是你之前一直是處男吧。然後她讓雲雅樂對你死了那條心,不要繼續糾纏你不放,暗示你將來要繼承羅氏集團家業,不可能同一個貧民窟里沒身份沒地位的小丫頭處朋友。最後你媽媽還放了五萬塊錢在桌上,說是付給雅樂你借宿她家的租房費,其實意思是『就算我兒子睡了你,也就此一刀兩斷一了百了』。」
「對了,我見過你。去年秋天,我們趕著去長陽街時,好像在校門口遇見過。」雅樂想起來了。她記性一向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當時雅樂急著去長陽街救正被王波軍毆打的炮仗,恐怕沒工夫留意其他。那時不知好歹的賀芮芮整個人都掛在羅小雄肩膀上嚷嚷什麼「這是我男朋友」「羅小雄我知道你偷跑到技校是要泡什麼妞了」「你怎麼會喜歡讀技校的窮癟三女生——」之類。無論雅樂聽沒聽到、記不記得那些話,對小雄來說,此刻的狀況才真正是燃眉之急。雅樂轉過眼看著羅小雄:「是妹妹?還是青梅竹馬?」
羅小雄驚呆了,連問題都問不出來,不知道老娘在下一盤怎樣的棋,總之格局十分詭譎。
成功誘敵,並擺脫了范老頭的小甜甜此時奔跑過來追趕大部隊,看到雅樂帶著眾人頭也不回地朝德慶坊而去,羅小雄被一個姑娘攔腰抱著呆站著,表情痛苦不堪,不明所以的小甜甜拍了拍他肩膀,嘻嘻笑道:「喲,羅小雄,艷福不淺啊。你女朋友啊?晚上帶去德慶坊宵夜?」
耳畔噓聲四起,是德慶坊少年們在喝倒彩。小飛龍、炮仗眼神兇惡,不停朝地上吐唾沫。如果不是礙於對方人多勢眾,還有女眷在場,他們一定會衝上來狠揍羅小雄一頓,讓他哀號得跟條狗一樣。
「雅樂,你不要聽他胡說,我去找我爸是為了……雅樂!」
此刻羅小雄已經遍嘗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反反覆復高聲呼喊雅樂的名字,求她回頭,求她聽一聽他的解釋,但……恐怕一切都晚了。
羅小雄真的快瘋了。
陌小凱給自己點上一根煙,眯眼望著海天一線的壯闊美景:「當初你放下身段混跡技校追雲雅樂,我就和你說過吧,比起被自己不喜歡的人告白,更討人嫌的是發現對方連家庭出身都搞欺騙。雲雅樂現在一定非常恨你吧,就算你此刻待在濱海,你又能怎樣?信任度已經喪失了,還能挽回感情嗎?」
夢中戴著斗篷的法官大抵就是雅樂吧。令人費解的是為什麼夢見她說「羅小雄,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那會讓我生不如死」呢?羅小雄很快領悟到,相比自己的罪責和痛苦,其實他更擔心雅樂內心的創傷和憤恨。她是德慶坊少年們驕傲的女王,大家都聽她號令,對她有信有義。她把尊嚴和對朋友的信賴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她從未被自己人背叛過。換作是小飛龍、炮仗做出這樣劣行,她也一定痛心疾首。但,他們還僅僅只是兄弟手足,她從未牽過他們的手,從未吻過他們的唇角,從未要求他們「抱抱我」。
「有罪!」十二名陪審員異口同聲地判定,甚至包括他自己。
陳美綺老實不客氣地拆了封,從頭讀到底。讀完以後,陳美綺又氣又好笑,終於搞清楚,兒子不願去英國留學,連高中也輟學卻巴巴兒地去念什麼汽修技校,原來全都只是為了一個女孩兒。兒子長大啦,青春期有想法啦。但別人都hetubook.com.com是精裝追女仔,像賀芮芮不是很好嘛,門當戶對,漂亮會發嗲,學習成績又好,將來就算不接掌她老爸的企業,總也是千金大小姐,配得上小雄。可自己兒子這個小王八蛋竟然裝癟三去追貧民窟里蟻蟲一樣的技校女生!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十幾歲的小孩子懂什麼呀,無非是吃慣了山珍海味,看到粗茶淡飯覺得新鮮。原不該多擔心,時間久了他自然就厭煩,但那種出身低微的底層女孩,混在滿是流氓地痞的弄堂里,怎麼可能學好?也不知用了什麼狐媚手段迷住了兒子。
「就是她對不對?!」可賀芮芮口舌更快,她雙手還是緊緊鎖住羅小雄臂膀,揚起下巴指了指雅樂,「我上次就發現你瞧她的眼神不對勁了。陌小凱說你是為了泡妞才去讀技校的。哎喲——技校耶!」賀芮芮皺起了鼻子,露出十分鄙夷的神情,「技校里全都是差生,學習不好,喜歡打架偷東西,抽煙跳舞打電動,家庭環境也都很爛,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全都是沒錢的窮鬼,簡直是下流社會。小雄哥哥,你是大企業大集團的繼承人耶,羅伯伯掌管著市值十多億的商業機構,有成千上萬的僱員為他工作,未來要培養你做接班人,你怎麼可以不管他的苦心,不去國外留學也就算了,怎麼還偽裝成窮人去喜歡什麼技校里的女生呢?」
羅小雄怎麼會知道,那個貌似憨厚的阿姨其實也是爸媽雇傭的忠犬,她一出門,轉手就把那封厚厚的信箋交給了守衛。守衛隨手收進了抽屜,過了兩個禮拜才想起來向主人彙報,被主人罵得狗血噴頭,立即連滾帶爬跑去飛機傳書,郵政快件遞迴濱海。
陳美綺和賀芮芮還在一左一右拚命拽他的胳膊:「走啦走啦,不要和這些癟三多廢話啦。」
賀芮芮也追趕過來,嬌媚地向陳美綺問好:「阿姨好!」順便抓住了羅小雄的左臂肘,「阿姨說得對,這些都是社會底層三教九流的小混混、小痞子。可不能讓小雄哥哥同他們一起玩兒,會被他們帶壞的呢。」
隔了好久,雅樂抬起頭冰冷微笑道:「你此刻的台詞,難道不應該是『對不起,我是卧底』嗎?」

無論她原不原諒他身份的作偽,至少要讓她明白他從未背叛她。羅小雄試圖告訴雅樂,賀芮芮、母親、西裝男的胡言亂語、惡意中傷並非事實。
喊人竟然用上了全名,而不是綽號,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看來雅樂是真發火了,小甜甜只得朝羅小雄吐了吐舌頭,拔開步子追趕而去。
一周后,陌小凱出人意料地空降到三亞。原來是陳美綺一手出資,還找關係同陌小凱單位領導打了招呼,替他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期,盛情邀請陌小凱到海南島度假。臨出發前,陳美綺給陌小凱洗了一晚上的腦,幾乎就把一頭豬腦洗成一台電腦了,讓他好好開解羅小雄,放下雅樂,展望世界。
「這種鬼地方出來的刁民真是強盜胚子,竟然敢威脅我們?!還打斷腿、生不如死!不快點拆掉房子把這些刁民趕到鄉下去是不行的,社會風氣就是被這些人搞壞掉的。好了好了,兒子,我們快回家了……」
陌小凱看了看羅小雄,像外國人那樣聳肩表示遺憾:「你死心吧。這種有骨氣的小妞最討厭有錢人拿錢侮辱她的人格和智商了。聽說她更加恨你了,因為她覺得是你沒法面對她,才叫你媽來替你擦屁股。」
——葉賽寧

幸福曾經觸手可及,卻在一夕之間土崩瓦解。
「媽媽!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亂說!」羅小雄急忙阻止。
羅小雄追到她身後,助力她推滑輪板上裝滿工器具的紙板箱,望著她的側影低聲懇切道:「我不奢求你很快原諒我,但你需要有人在你身邊,我不會走。這麼久以來,你眼中所見的我一直都是我,這是真實無欺的,父母的身家背景同我無關。我說過,雅樂,從遇到你的那一天起,此生就值得。」
雅樂一步步地朝後退去,她和羅小雄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但她的話語聲卻越來越清晰,彷彿一把把飛刀,流星追月般刺來:「不要再來德慶坊,你若再來,這裏每一個人都會打斷你的腿。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會讓你生不如死。」說完,她轉身朝街巷深處走去。
「哇——真的假的?你小子是富二代?」炮仗和鄭伊健摸著腦袋指著羅小雄,「難怪我們第一次在街上遇到你就覺得你像個凱子,打劫你時你身上有那麼多錢,還有MP3和手機!」
一行人拐到德慶坊南面的小路上時,抬眼就望見巷子口一溜停著三輛黑色的小轎車。
「放手,你快放手!」羅小雄大聲道,真是怒了。
想到這裏,陳美綺開始擔心。那個名叫雲雅樂的女孩肯定是把兒子騙上床了,否則小雄怎麼會住在德慶和_圖_書坊里都不回家?這個不要臉的小妖精!萬一到時候她再搞出個懷孕來要挾怎麼辦?給錢打胎倒也算了,就怕她堅持要生下來。現在他們都不到法定年齡,自然不能結婚,但有個血脈相連的小孩子在的話,將來兒子完美無瑕的人生豈不就蒙上污點啦?!
起先羅小雄還沒看出什麼異常,但當他緊隨著雅樂擦身而過轎車打算轉入巷口時,其中一輛轎車門突然打開,一個戴著墨鏡、妝扮時尚的中年女人從車裡走下來,伸手勾住了羅小雄的右臂肘:「小雄!」
眾人都圓睜雙眼盯著羅小雄看。賀芮芮這番話剛起了個頭時,羅小雄就試圖去捂她的嘴,無奈她改變戰術,鬆開胳膊從後面抱住他腰,任憑羅小雄把手臂甩得跟潑風流星錘似的,也捂不到她嘴。
「你們認為被告有罪嗎?」法官森然發問。
「什麼不太熟?從幼兒園起,他爸媽就和我爸媽商量著要給我們訂娃娃親啦。」賀芮芮大言不慚。
「別鬧。」羅小雄有氣無力地把他的爪子打開:「我快死了。我暴露了。」然後原原本本把自己如何踩中十面埋伏的事情給講了一遍,恨恨地看著不遠處海灘邊上守衛的身影:「沒有錢、沒有身份證、沒有電話,我哪裡都去不了。我報警抓他們,控告他們非法拘禁。」
陳美綺又不能打電話去追問羅小雄到底有沒有和那個女孩上床,這樣兒子就會發現她偷看了他的信。
從噩夢中驚醒,羅小雄滿額冷汗。他清醒時總是重溫深秋下雨午後雅樂在修車鋪里輕吻他嘴角的一幕,重溫在茅伯家的海鮮排擋屋裡她當著眾人的面牽起他手的一幕,還有借宿她家的夜晚,雅樂貓兒一邊輕輕走下樓梯、小火焰般搖曳著走向他,對他低語「抱抱我」的瞬間,他以此來求得安慰。但在夢境里,所有的溫存都消失不見,只有無休止的痛苦和折磨,讓他在無間地獄中承受煎熬。
雅樂沒有說一句話,但她像水晶般正在碎裂的眼神說明了一切,她扭頭推著滑板車朝前走去,小飛龍、炮仗、鄭伊健他們愣了一會兒也紛紛跟上。烏鴉邊倒退著走,邊用嘲諷的口吻對羅小雄道:「富二代,你不要跟來。我們是打架偷東西的技校差生,沒錢的窮鬼,跟你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不過我們窮鬼會偷會搶,卻最不會謊話連篇地欺騙自己人。你騙術高明,算姐們兒栽了這一年。快帶著你的上流妞滾回宮殿吧——」
他花費了一整個通宵來寫信,又花費了一整個通宵來修改,再花費一整個通宵來謄稿。整整七頁信紙,連創作詩歌他都沒這般用心過。三日後,羅小雄把信鄭重地裝入信封,粘好封口,趁守衛不備把信交給每天打掃房間的阿姨,悄悄拜託她幫他郵寄。黑黑瘦瘦的阿姨臉上是木訥卻憨厚的笑容,不怎麼說話,看起來像是個靠譜的信使。然後羅小雄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一個星期、兩個星期過去了,信箋石沉大海。不知是雅樂閱后依然不信,還是壓根就沒有收到。
雅樂她傷透了心,她要恨死我了。羅小雄近乎絕望地想。此時他也顧不得是否會傷到賀芮芮了,使盡全力震開她緊鎖的臂膀,奮力朝雅樂追去,一路嘶聲力竭地道歉:「雅樂!等等我——我錯了,我承認我此前沒有對你說實話,但我是因為喜歡你啊!我17歲生日那天遇到你,我覺得你是上天賜給我此生最大的一份禮物——雅樂,我從看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喜歡你了啊!我家裡確實條件不錯,但炮仗和鄭伊健告訴我說你絕對不會喜歡有錢人,我是為了接近你才不得不假裝。我以前的重點高中都輟學了,為了你,我逼迫我爸爸幫我轉學到汽修技校。這一年多來,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個富二代,如果可以選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寧可我和你一樣,生來就在德慶坊!只要和你在一起!」
「你媽問我知不知道你和德慶坊小姑娘的故事,我裝傻說:阿姨您在說什麼啊?我裝傻很像的。」陌小凱得意地笑。陳美綺可低估國營企業員工了,或者說,更年期婦女被鼓鼓的肱二頭肌和年輕的雄性荷爾蒙給蒙蔽了。陌小凱這個五大三粗的暴力分子從來都不是什麼善茬,進了單位后又在一線班組裡同一幫老油子員工摸爬滾打,已經成了滑不溜手的狡猾小青工。他若生活在德慶坊,一定是個叫治安大隊都頭痛的暗黑系人物。「這裏風景好好,簡直是人間天堂啊,但怎麼看不到穿比基尼的妹妹啊?噢,現在天不熱……可你小子怎麼瘦成這個樣子啦?!」陌小凱驚訝地看著臉色青白的羅小雄,伸手到他的袖管里去捏他胳膊。
雅樂臉上已經變色,一步一步走近前來,直到羅小雄跟前:「你爸的集團公司……是德慶坊的開發商?你姓羅……羅氏集團原來是你家的?!」
「等我講完不遲。」陌小凱拽住他,「你媽把錢放桌上后就走人www.hetubook•com•com了。據說雅樂當時什麼也沒說,但當你媽走出修車鋪十來步路后,聽到身後有人在喊她站住。然後你媽回頭朝上看,就見雲雅樂站在修車鋪頂樓窗口邊,把五把拿橡皮筋捆著的百元大鈔一一拆開,然後天女散花般丟下來!你媽氣得破口大罵,你媽的幾個跟班花了二十分鐘才把錢全部撿起來,還少了幾百塊。嘿嘿!這個妞不錯,有性格,夠刁鑽,我喜歡——」
舉辦一次追悼性的跳舞。木製的掛鐘就要,使我的午夜發出嘶啞的聲音。
「……我……我不是卧底!」羅小雄張大了嘴,感覺心臟快要炸裂開了。
「……我承認有罪……」羅小雄絕望到哽咽,「但是雅樂,你真的就要判我死刑嗎?我知道你就是法官。讓我看看你好嗎?摘下這斗篷……」
「我,我告訴過你的,我爸要參与德慶坊動拆遷后的新社區建設,我勸阻無效,所以鬧翻了……」羅小雄五內俱焚地看著雅樂,知道解釋改變不了事實,但他希望雅樂至少能明白,父親的集團公司怎麼做他無法控制,但他個人是始終站在她這一邊的,「雅樂,你要相信我!」
羅小雄聽得也禁不住莞爾,隨後又憂心忡忡地問:「你覺得雅樂認清我爹媽不是人了嗎?你覺得她會明白我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了嗎?她是不是該原諒我了啊?」
二十四道目光齊刷刷地射到羅小雄臉上,令他無地自容,但他強自支撐著去承受他們目光的掃射。
「對啊,見雅樂后,你花兩千塊向我們收買關於雅樂的情報。我們讓你死心,你說你不是有錢小子。我還以為你同我們是一路貨色,也是從哪裡打劫來的銀子——」炮仗和鄭伊健這兩個蠢貨把什麼都說出來了。
羅小雄愣住了:「媽媽?!」
「是想想呢,還是真的報警了?」
「你妹妹?」雅樂打量了一下渾身上下都是名牌、化著精緻韓式妝容、不停朝烏鴉翻著白眼兒的賀芮芮,疑惑地問羅小雄:「她叫你小雄哥哥。」
「她怎麼可以這樣!我要打電話和她理論!」羅小雄悲憤萬分握拳高喊。
他們都沒注意到,幾十米開外的賀芮芮還是不依不饒地沿街尾隨。
羅小雄猛然想到寫信。他知道雅樂家修車鋪的地址,可以在一封長信里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文字是自己的長項,雖然荒廢了一年,但他還有些微自信可以敲醒雅樂對他封閉起來的心——只要雅樂肯看。
眾人瞪大眼看著這個重點高中的尖子生。烏鴉也鬆開了手,豎起大拇指:「小妞,有你的,夠種!」
「不要!那個死女人不鬆手,也甭想叫我鬆手。」賀芮芮的一隻左耳還在烏鴉的魔掌中,紅得快趕上醬豬耳了,她齜牙咧嘴,花容扭曲,倒吸一口冷氣道,「小雄哥哥,你知不知道玩笑裏面總有百分之五十是真實意思的體現嗎?就算你爸媽和我爸媽在開玩笑,但我一直喜歡你可絕——對——不是玩笑——」
羅小雄完全無法掙脫。他側身,脊背上的女孩跟著他側身,他轉圈,脊背上的女孩也跟著他轉圈,怎麼都甩不掉,狼狽不堪,徒惹恥笑。但就算不看臉,聽這驕縱的聲音,看這迅猛如同老虎撲食的動作,就知道是賀芮芮了。真是天曉得,自從知道賀芮芮就讀市六高中后,他就一直小心翼翼,輕易絕不從人家校門前經過,加上自打雅樂幾個月前從汽修技校畢業后,羅小雄基本不太上學,撞上賀芮芮的概率越發渺茫。真是打死他都難以相信,今天破天荒陪雅樂偷偷溜進校園借用點工器具,竟然還會被賀芮芮給當場逮住。

多少次羅小雄夢見自己身處道德法庭,站在良心的被告席上。他一遍遍反覆重申自己對於雅樂的愛,對於德慶坊少年們的兄弟之情,作為自己的辯護證詞。一辯、二辯、三辯……一百辯,直辯解得汗如雨下、口乾舌燥。高高在上的法官席上坐著三個戴斗篷的人,面目不清。中間的法官伸出手指向旁邊:「讓陪審團來判定你有沒有罪吧!」羅小雄扭頭望向那十二個席位,看到了炮仗、鄭伊健、小飛龍、烏鴉、小甜甜、炮仗奶奶、茅伯、王波軍、鄧夕昭、丁野他們的臉,個子最小的那個是巴黎,最末一個陪審員的面容十分熟悉,彷彿總在鏡子里看到,噢,原來是羅小雄他自己。
還沒等兒子問「你怎麼會在這裏」,陳美綺就一手按住了胸口,苦盡甘來地哭訴道:「總算找到你了,你這個沒良心的啊,怎麼和你爸吵吵架就離家出走了呢?竟然兩個禮拜不回家!你爸一開始還騙我,實在是瞞不下去了才告訴我。我把他罵得狗血噴頭啊。我問他到底是公司的事情重要,還是獨養兒子重要?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把你生出來,還差點難產,你為點小事就這樣硬心腸不要媽媽了啊?你讀的那個垃圾技校我也派人去找了,老師說你近https://www•hetubook•com.com段時間都沒去學校,急得我把早定好的美國旅遊也臨時取消掉。如果不是剛才賀芮芮打電話給我通風報信,我怎麼知道你會弄假成真可憐到同亂七八糟的技校生混在一起啊?虧得芮芮這小姑娘了。你最近一直住在德慶坊?這些奇形怪狀的都是什麼人啊?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技校生啊?你還不如跟陌小凱一起玩呢,他好歹也是國企職工,有正式編製的——」
「什麼?!」羅小雄跳開一步,警惕地上下打量陌小凱,「不會連你都不站在我這一邊吧?」
「你們放手!不許你這樣無端指責我的朋友!」羅小雄憤怒地大喊,「雅樂!炮仗!小飛龍!等我——」
「她瘋了嗎?!」羅小雄幾近崩潰地大吼,「我和雅樂什麼事情都沒有啊!」
小飛龍、炮仗都喜歡雅樂,以前也都討厭嬌滴滴的羅小雄。但相處這麼久,無論是在「德慶坊夜半抓變態色鬼」「緊急援手市西衛校圍城之困」等小戰役還是「高樓大作戰夜懲王波軍」「新濱鋼鐵廠解救人質巴黎」等動真格的大戰役中,這個坊外來客羅小雄都表現出了很大的勇氣,不僅積極投身參与,更貢獻陌小凱這樣有力的資源,戰績赫赫,他已有足夠的資格成為德慶坊少年團中的一分子。至於他喜歡雅樂,大家不是瞎子,早看出來了,但反正那麼多少年都偷偷喜歡雅樂,但雅樂沒有屬意於任何人,從未厚此薄彼,少年彼此間都還是好兄弟,也沒多大關係。各人本就對他心存感念,此刻聽他如此真誠告白,就算當他情敵比較討厭,但若果真就此恩斷義絕,也難免都有點不忍。
「陳董,您不要太著急擔心。羅公子在德慶坊是深入敵後,偵察敵情呢。動拆遷開始前他還專程來找過羅董,他說德慶坊根本就是個土匪山寨,簡直就是水泊梁山,聚集了一百零八打家劫舍的強盜。這些市井小民深深紮根在市中心,不喜歡挪窩,要動那裡的房子,一定阻力重重,寸步難行——後來事實證明果真如此。陳董,羅公子在德慶坊可不是胡亂混日子,他其實是在幫羅董的拆遷大項目做前期調研。當時羅董告訴羅公子不必過於擔心,因為他已經把相關拆遷業務分包給一家資質很強的建築公司,啊,就是您都聽羅董說過的,丁野的公司。不過父子連心嘛,羅公子卻還是為羅董身體著想。羅董還說可以為羅公子在這個項目里安排一個實習職位,讓他對集團業務先熟悉起來……」
如果手裡有一把刀,羅小雄會砍死那個西裝男,如果手裡有一顆炸彈,他會抱著西裝男和他同歸於盡。西裝男所言的一部分確實是當時情景,他大約是那個等候羅智慧簽字的秘書的上司,從秘書那裡聽來的複述。但從他口中說出來的卻又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他為了拍陳美綺的馬屁,捧「羅公子」的貴足,不惜歪曲事實、滿口胡言。
「雅樂,我是冤枉的!請你相信我——」羅小雄不斷苦苦哀求,但雅樂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雅樂曾問他:「為我做這麼多,值得嗎?」羅小雄完全沒有覺得那些是付出,是負荷,因為只要每天和雅樂在一起,看她一顰一笑,聽她字如珠璣,和她並肩衝鋒陷陣……所有這些事情的本身就是快樂的。快樂有什麼值得不值得?快樂是千金以求、難以獲得的才對。直到現在,羅小雄才感到沉重的負荷。如果雅樂現在問他:「為我這麼痛苦,值得嗎?」他會含淚微笑,苦澀地回答:「……值得……」
雅樂雖然沒有停下,但腳步也漸漸放緩。
羅小雄簡直快瘋了。他身上沒有一分錢,身份證被搜走,手機也被沒收。他想給雅樂打電話,這才想起雅樂那棟炮樓般的違章建築里上下三樓都沒安一部電話。德慶坊北巷口倒是有一家前朝遺老般的公用電話亭,但他也從來不知道那裡的電話號碼。

眼見自己人都紛紛倒戈,情勢實在不妙。雖然雅樂臉上看不出什麼,但心裏肯定對自己有了嫌隙。
雅樂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她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繼續朝德慶坊的方向走。羅小雄的一顆心吊在嗓子眼,知道她短時間內不會釋然,但至少她沒有說不許他跟來。烏鴉、小飛龍、炮仗、鄭伊健、小甜甜互換了個眼色,微笑著搖頭跟上。
眾人都停下腳步,愕然回望羅小雄,只見他氣喘吁吁、雙目通紅,眼眶內亮晶晶地含著淚光。
「我不認識她!」羅小雄氣急敗壞脫口而出。
緊隨陳美綺下車的還有其他兩輛車裡西裝革履的男子和踩著高跟鞋的女人們,羅小雄依稀認得那是媽媽的朋友和爸爸集團公司里的辦公室僱員。
「不要,一放手你就逃走了!」賀芮芮雙手十指緊扣,這一招萬年鎖委實厲害。她小時候耍無賴逼父母買玩具就使這一招,抱商場里的柱子、櫃檯邊的欄杆扶手、人行道上的電線杆,就算警察來了都拆解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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