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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蟻后

作者:自由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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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脈管里流淌著黯

拾柒 脈管里流淌著黯

「也有可能不是真的吧……」刺青男見風使舵,「畢竟是酒後醉話……」
「我先把你打到吐血再說!」盛怒的陌小凱朝羅小雄撲來。
羅小雄虛弱地狂喊:「天哪!救命啊!毆打病人啊……」
羅小雄愣了足足有好幾秒,為數不多的幾次照面,他只是緊緊跟隨在雅樂身邊,從未說過自己姓甚名誰,沒想到丁野已經對他的身份了如指掌,這傢伙真可怕,他派人對自己做過調查?!這黑社會老大的名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敏感度和情報能力不容小覷。
「《沉默的羔羊》里的食人狂魔漢尼拔?」陌小凱平心靜氣地反問來確認。
羅小雄還想揮拳揍刺青男,卻被對方一把抓住了手腕,順勢反手扭到背後。刺青男再用膝蓋一壓脊梁骨,羅小雄就整個人都跪倒在地,刺青男按著他的脖子把他臉緊貼在地上,大聲喝問:「你小子是誰?!為什麼偷聽我們講話?!」
地下倉庫空間很大,四周森然豎立著一排排貨架。很暗,只有應急燈藍色的幽光在幾個牆角處亮著。
陌小凱搖了搖頭:「羅小雄,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小子身上哪裡有胎記、什麼時候開始發育我都一清二楚。你壓根不是失憶。失憶的人醒來突然發現自己被打成這樣,能像你這樣坦然接受嗎?老實交代吧,究竟是誰把你折騰成這樣?不要怕,哥哥替你報仇。」
「這!這——我操——我操!」李念飈又驚又怒,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原本很多道上的混混都以丁野為膜拜偶像,黑道人物可以耍狠,可以砍人,面對面掄拳揮刀依然不失磊落,但強|奸毫無抵抗能力的幼|女卻是最下賤、最喪失人性的,這種獸行無論放在哪裡都要被人唾棄。
在完全失去知覺前,羅小雄迷迷糊糊地聽見丁野說:「小子,你給我記住,我隨時都可以殺了你。」
羅小雄收回刀想再揮出,丁野的右拳已經狠狠擊中他的面門,羅小雄向後飛出,手中的刀也脫手掉落在房間角落。緊接著辦公室的門被推開,聽見動靜的丁野的保鏢沖了進來。羅小雄還沒從地上翻身爬起來,就已經被兩條壯漢制住,牢牢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如果我是姑娘,大概會嫁給你吧。羅小雄想著,眼睛有點模糊,原來是淚水涌了上來,這也太囧了,他只能用假笑來掩蓋自己的感動:「哈哈哈。哈哈。哈。」可一笑,就牽扯到傷口,渾身都痛。

經過徹夜的思索后,羅小雄做出了一個決定,他要當面去質問丁野。
丁野按下電話免提鍵,讓外面的文員端兩杯咖啡進來,隨後抬頭微笑道:「不會。我想你多半不是受你父親羅智慧之託前來,而是為了別的事,對不對,羅小雄?」
「笑什麼啊?快說是誰?我只偷偷跑去把他打到吐血,誰都不告訴。」
很多年以前,丁野強|暴了他的繼女雲雅樂。那一年,她才十三歲。
前台小姐媚笑著問候丁野:「丁總好,幫您訂的明天去深圳的機票已經送來了,有三個快遞文件交給張秘書了。哦,還有一個人找您,從上午一直等到現在。」她朝沙發努了努嘴。
「哥哥,你真不是他對手。」羅小雄認真地說。
幸虧此時一個女職員敲門進來,把兩杯咖啡放在茶几上後轉身走出去。丁野對羅小雄做了個「請用」的手勢:「我同令堂並沒有見過面,但最近這一單生意上的合作還是比較順利的。你貴為羅氏集團董事長之子,前兩年卻入讀汽修技校,還經常出入德慶坊這樣在濱海有名的貧民窟。我還挺羡慕你這樣的率性的。」
「你說什麼?」彷彿有一道閃電劈上丁野的臉,讓他的臉色瞬間慘白,他除了震驚還有慌亂,隨後陰沉下來:「哼,羅小雄,雲雅樂果然什麼都講給你聽……我以為我們已經默默達成了共識,沒想到她竟然……」

五月長假過後的第一個工作日,羅小雄循著地址來到丁野的建築公司。那是在善冬路和林南路交叉口一幢有些年頭的老式商務樓里租的一個樓面,格局不大,設施略舊,「優和工程實業公司」的金色招牌已經黯然褪色了,無論是名字還是樣式都毫不起眼。由黑洗白的社團,不高調,才能生存更久。
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這個念頭遲鈍地拖曳過腦海。暴力並非唯一解決問題的方式,卻是最直接、最痛快的方式。寂靜黑暗如同墳墓般的地下倉庫里,羅小雄感到劇痛和害怕,但並沒怎麼後悔,因為後悔也無補於事。他們是要把他扔在這裏靜靜死去嗎?也許吧……
「什麼?」
丁野抱臂聳肩:「怎麼會?年輕人,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吃過的苦,是你們連想都沒想到過的——不提了!德慶坊雖然不是天堂,但肯定也不是地獄。動拆遷是推進城市變革建設的系統性工程,那些街坊鄰居心裏都清楚,他們之所以一再抗拆,無非是為和*圖*書了談到更好的條件,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總之這個項目早已經塵埃落定,現在你們羅氏集團都已經進場施工了。」

回過神來的丁野完全是條件反射式地抬起左胳膊抵擋,第一刀斬在他手腕上,把一塊勞力士金錶的錶殼斷成兩截,丁野的手腕飛濺出鮮血來。順勢而下的鋒刃又切中了丁野的小腹,白襯衫上迅速殷紅一片。
羅小雄想了想,覺得要說北非古國迦太基名將漢尼拔未免更離譜,於是點頭道:「是啊。」
李念飈氣力大,用力拆解開兩人,把羅小雄按到椅子上坐下:「小兄弟,我們都知道雅樂的為人,你覺得她是那種不懂反抗、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的弱女子嗎?」
有人撲倒在他身上哭,羅小雄聽出那是母親陳美綺。父親羅智慧正緊張喜悅地感謝主任醫生懸壺濟世、妙手丹心。然後年邁的爺爺奶奶也在父親秘書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小跑進房來,圍著羅小雄喊他名字,問他聽沒聽到,又叫媳婦不要哭,孫子醒了還有什麼可哭的。
他到底還是顧忌我爸,羅小雄心中一寬,那麼他絕對不敢把我怎麼樣。
丁野轉身,視線同羅小雄相碰,露出一絲出乎意料的驚奇:「是你?」
十三歲的雅樂……丁野這個畜生。
「你這個渾蛋,為什麼要散布謠言、破壞雅樂的名聲?!」牆壁轉角后的羅小雄再也忍不住,猛然衝出來跑到他們桌前,揮手橫掃把桌上空杯砸落在地,碎成玻璃渣。
但丁野走到辦公桌旁邊站定,轉過身來后,整個房間里的氣氛就變得不同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羅小雄感覺房間彷彿一頭沉睡著的獸,被喚醒了,搖晃頭顱,緩慢地睜開眼睛,油亮的皮毛之下隱隱閃爍出利齒和爪牙的微光。即便丁野揮手讓保鏢們都退出去,但那種從四面八方壓迫過來的緊張感還是不減反增。
下午一點多,丁野來到優和工程實業公司,身後跟著兩個身強體壯、神情彪悍的保鏢。羅小雄唰地站起身來,順便瞄了那兩名保鏢一眼,不知道刺青男的發小是否就在其中。
羅小雄呼吸停頓,心跳靜止,腦海里一片空白,背靠牆壁,整個人都僵硬得無法動彈。他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那是不是錯覺?
「是誰?」陌小凱死盯著他,靜靜地問。
羅小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腦海里的聲音如同怪獸火車般隆隆作響,噴著白煙來回碾壓他的思想,容不下任何其他念頭。這種殘酷的遭遇怎麼可能會發生在雅樂身上?
「少廢話。報名字!」
前台小姐正在給自己塗豆蔻紅的指甲油,頭也不抬地道:「有預約嗎?丁總今天要下午才來。」
羅小雄看著咖啡杯上裊裊升起的熱煙,思索著措辭:「貧民窟?丁總年輕時也在德慶坊住過好幾年,不是嗎?後來才搬了出去。為什麼?是覺得那裡的生活環境太差,不能忍受了?」
羅小雄直視著丁野,半年未見,他還是老樣子沒變,滿頭銀絲,眼角卻沒有多少皺紋,目光銳利而深邃,有著一種老謀深算的鎮定從容。這禽獸如果不做黑社會,可以去當演員,扮演外表同內在存在巨大反差、用假象欺世盜名的政治客、奸商、金融詐騙犯、黑手黨教父……全都可以輕鬆勝任,甚至可以榮膺影帝。羅小雄點點頭,他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也淡然放鬆,但他的演技顯然還只是入門菜鳥級,無論表情還是語調都顯得僵硬:「是我……丁總,有點事想找您私下談,方便嗎?」
「誰都沒有證據,不是嗎?」刺青男嘆了口氣,勉強微笑了一下,他欲蓋彌彰,這樣蒼白無力的掩飾,越發坐實了他對這個傳言真實性的認定。
刺青男皺眉睥睨著羅小雄扭曲的面容,不吭聲。
羅小雄把青花瓷花瓶平放在皮沙發上,藉機讓自己深吸一口氣,鎮定一下情緒,轉過身來面對丁野:「丁總,我知道您是雲雅樂的繼父很久了,但一直沒有機會來問候您,以前幾次見面都很突兀,今天我來造訪,您也一定覺得挺突然的吧。」
秀完裸體,陌小凱歪著腦袋看羅小雄:「——哎,你最近怎樣?」
滿腔熱血衝上腦門,後來丁野說什麼話,狂怒的羅小雄已經聽不見。接下去的事情快如閃電,甚至連思索都來不及。羅小雄伸手到盒子里取出青花瓷花瓶把它砸碎在地,圖窮匕見,瓶碎刀顯,原本嵌在泡沫塑料里塞在花瓶中的西瓜刀被他握在手中,然後他揮刀就朝丁野砍過去。
強|暴了雅樂。雅樂十三歲那一年。
陌小凱摸了摸鼻子,眼望天花板:「最近我通過了考級,四級工。那個宣稱要給我生孩子的女的最近沒怎麼來煩我,不知是不是給什麼別的人去生孩子了。最近我們班在一個地下站點安裝設備,那裡又陰暗又潮濕,纜線溝里到處是土建工人拉的屎,進站幹活的www.hetubook.com•com人全都給跳蚤咬得死去活來,你瞧——」
如果你活得足夠長,就會發現每個勝利都將變成失敗。
VIP特級護理病房裡站著一些人,很快更多的人奔跑進來。一個手指溫熱的女大夫撥開羅小雄的眼皮拿小電筒照他的兩個瞳孔,檢查有沒有震顫。羅小雄想把頭別開,卻發現自己虛弱得沒有一點氣力,鼻腔里還插著根輸氧管。
他既然知道自己是羅智慧之子,又猜測自己同雅樂關係不一般,再聊下去簡直就要擺開桌子請吃晚飯了。羅小雄決定不再周旋,關鍵的問題必須快人快語、單刀直入:「丁總,我很想知道,當初您為什麼會和雅樂的母親一起搬離德慶坊?那一年雅樂才不過十三四歲,你們就這樣留下她一個人在修車鋪里自生自滅?」
原來自己沒有死,還被救進了醫院。搞明白這一點后,羅小雄筋疲力盡地昏睡過去。
「第一件我想問的事,雅樂父親的死,到底同丁總有沒有關係?」羅小雄壓制住自己越跳越猛的心,冷然注視著丁野,不放過他一絲微妙的表情變化。
羅小雄用腫脹的眼睛充滿鄙視地睥睨他,慢慢吐出幾個字:「……為了……道義……」
「你管我哪裡的?你若真是雅樂的朋友,怎麼可以任憑這個混賬詆毀她?!」羅小雄怒吼。
又一次醒來,羅小雄睜開眼看到陌小凱盤著一條腿坐在他床邊上,屁股就快壓著他的膝蓋了,手裡還在把玩羅小雄的輸液管節流閥。這尊惡神從不尊重規則,也不顧及禮數。病房裡沒有其他人,不然醫生護士看到他這樣不拿病人當病人,早要喊警衛來綁他出去了。羅小雄偷瞄他一眼,皺起眉頭,但嘴角不由上揚,羅小雄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看到他高興,還是無奈的苦笑:「……哎,最近怎樣?」
絕對不可能去追問雅樂,萬一是真的呢?豈不是把她陳年舊傷血淋淋地撕開,扔進油鍋中又一番翻炒煎熬?如果是真的,就必須要讓丁野付出代價,走司法途徑?不,不能讓雅樂遭受再一次的傷害,漫長的報案、公訴、調查、法庭……更是一番殘忍的凌遲。羅小雄打電話諮詢了一個打網游的哥們兒,那傢伙是個正在考律師從業執照的法學系高材生,他聽取羅小雄隱沒姓名的概述后,斷然說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年,差不多已經過了此類強|奸案件的有效追訴期了,除非能夠搜集足夠的證據,並證明當年案件情節特別惡劣,對受害者造成了嚴重的身心摧殘,否則的話連立案偵查都做不到……渾蛋啊!怎麼辦?
羅小雄沒有吃中飯,靜靜地坐在門口沙發里等了三個小時。前台小姐覺得奇怪,不時拿眼風去掃視這個年輕文弱的大男孩,看他穿著牛仔褲白襯衫和耐克跑鞋,腳邊放著個長長的紙盒子,是誰派來給丁總送禮的?可表情為什麼如此凝重?活像家裡死了人似的,哼。
丁野顯得有些愕然,這恐怕是這麼多年以來頭一回有人膽敢這樣直面相詢。外頭一直在流傳說雲雅樂的父親雲建國不明不白地突然死亡同他丁野脫不了干係,但全都是暗地裡的竊竊私語,捕風捉影,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雲雅樂的父親。這小子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是年輕氣盛?還是另有圖謀?但愕然的表情僅僅是一剎那劃過,丁野的面容迅速恢復了平靜,甚至給自己點起了一根煙,坦然在大靠背椅里坐下:「如果雲建國沒有故世,我就不會同小梅——就是雅樂的母親結婚,所以——你說有沒有關係?」
後來,不死心的陌小凱每次探望羅小雄,都要逼問行兇者名字,從半人馬座外星人到牛頭馬面,從尼祿大帝到阿道夫希特勒,最後連《西遊記》《哈利波特》里的各路妖獸都被逼爆出。殘暴凌虐的帝王早死絕了,妖怪惡鬼也都出於虛構,但丁野卻是身邊活生生的惡人。羅小雄絕不能讓陌小凱為他送死,更不能讓雅樂的秘密公之於天下。
兩天後,羅小雄可以攝取流質了,可以進行簡單的短時對話,盡忠職守的警察們又來了,十分耐心地把前天問過的問題重新問了一遍。希望羅小雄能克服肉體上的傷痛和心理上的恐懼,盡最大可能回憶一下自己遭遇了什麼,因為發現時他的手機、錢包、身份證、信用卡都在褲兜里,還有三百塊錢,似乎不是搶劫。又問他近期是否得罪了什麼人,是否同誰發生過金錢、利益、情感上的糾紛?越早回憶起來、越多描述細節就越有利於追捕行兇者,警方一定要把罪犯繩之以法,保護弱者和無辜者,維護社會治安穩定。
他既想笑,又想哭。笑的是自己一個連雞都沒有殺過的文弱書生,今天竟然砍翻了飲毛茹血的黑社會老大。如果陌小凱、炮仗、小飛龍他們知道這樁豐功偉績,會不會驚到下巴掉到腳面上?哭和_圖_書的是丁野所說的話,他果然強|暴了未成年的雅樂,並且還以某種方式逼迫她無法訴諸法律。難怪雅樂和德慶坊少年們從來都不相信警察,遇到問題都選擇自己解決,就像他今天一樣。
看他嘶聲力竭、目眥欲裂的恐怖模樣,李念飈和刺青男全都嚇了一跳。
「漢尼拔。」
羅小雄提起長長的紙盒子,緊步跟上。兩名保鏢伸手攔住他:「兄弟,裏面什麼東西?」
「你和你父親完全不是一類人。」丁野眯眼評價道。
迷迷糊糊昏睡了不知有多久,有人一腳踏在羅小雄臉上,把他踩醒。
接下去該怎麼辦?羅小雄不知道。他的計劃只到確認丁野罪行最後拿刀砍他為止,後來的事他沒想過。或許現在可以抽空想一想了。丁野應該不會死,雖然他死有餘辜。他們多半也不會報警。固然羅小雄上門行兇,但一旦收監,必然要牽扯出很多枝枝蔓蔓。丁野會讓手下殺了他嗎?這倒不是沒有可能。一則報仇泄憤,二則毀跡滅口。羅小雄想著想著就笑出了聲,感到嘴裏滿滿的甜腥味,很多血泡翻湧出來。
羅小雄心懷一絲希望仰起臉去審視刺青男,這混賬東西或許是個講話文質彬彬的流氓,但他一定不擅長說謊,因為演技實在太差——看到他那緊皺的眉頭、緊抿的唇角和閃躲避讓的目光,就知道他並沒有造謠詆毀雲雅樂,不然為什麼有句老話叫「酒後吐真言」?他滿臉都是江湖道義上的簡單歉意和同情。
原本羅小雄可以拿著羅智慧的名片或是帶著一群人去找丁野,但他沒有。為雅樂討回公道和清白是他一個人的事,同其他人無關,事關雅樂的名譽,他會終身守口如瓶,嚴守這個秘密,對誰也不透露一絲半分。即便雅樂斬釘截鐵地說過「我們不可能有未來」,即便她要遠走異鄉,即便她不管他經受著怎樣肝腸寸斷的分離之苦,即便她永遠都對他今天的行為毫不知情……他也勢必要完成此行,為了自己的心。
去年秋天,丁野為了動拆遷的事來德慶坊找雅樂,當時場面氣氛極其緊張,丁野禮數周全,一味軟求,幾乎是低聲下氣,一點看不出他黑社會大佬的氣概,而雅樂卻像個火藥桶,簡直一點就能炸。他們在星巴克里談完話,不,是雅樂聽不得他說完就憤然衝出咖啡館。丁野當時用一種古怪的憂鬱的眼神看著羅小雄,問他「是不是雅樂的男朋友」,羅小雄一時間不知所措,不知該點頭還是否認。丁野說了一句話,每一個字都還猶在耳邊迴響:「請好好照顧她。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放手。」這不像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繼父的隨口關照,更像一個男人對一個男孩交付他曾經擁有過的女孩時的囑託。不,不是擁有,是暴力侵犯!是非法傷害!是對於未成年女孩慘無人道的蹂躪!
羅小雄疲憊地笑了笑:「殺人要抵命……我才不值得為你這樣的人渣而死……我只想砍你幾刀。」
的確是很凄慘,但至少我還活著,並且還砍了丁野兩刀。羅小雄這樣想著,眼睛里不由迸出一絲笑意。砍人不是做生意,不可能你斷我一條臂膀,我削你一條腿,公平交易、童叟無欺。自己想為雅樂砍回一份道義,這一點做到了。固然丁野傷得太輕,抵不上雅樂蒙受的污辱傷害,但至少這頭畜生得到了教訓。而自己所受的傷,這是冒險付出的代價,暴力是雙刃劍,沒什麼好哭訴的。
雅樂為什麼沒有報警?為什麼不將丁野繩之以法?是害怕他的報復?不,雅樂是像匕首一樣鋒利的女孩,她是寧可戰死也絕不屈服的鬥士,即便在她十三歲那年,必然也擁有同樣的意志。
「聽說你斷了三根肋骨,腸胃出血,肺部積水,胸椎腰椎錯位,顱骨挫傷,還有輕微的腦震蕩。」
站在羅小雄左邊身後的那名健壯得像熊一樣的保鏢就上前揪住了羅小雄的衣領,隨隨便便地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舉在空中,羅小雄下垂的腳尖連地面都觸不到。旁邊另一名保鏢揮拳猛揍羅小雄的胸肋、腹部。這個人一定是個拳擊好手,出拳不快,但穩准狠。羅小雄能聽到自己骨骼斷裂的聲音,鮮血和胃酸攪在一起,從喉嚨里噴湧出來,有好多鮮血還飛濺上了拳手的臉。拳手不為所動,依然不緊不慢地出拳,彷彿自己擊打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包沒有生命的沙袋。
羅小雄微微睜開眼,隨即又緊緊閉上,因為昏迷太久,明亮的光線太過刺|激。
兩名保鏢把羅小雄上半身提起來坐正,讓他面對丁野。另一名保鏢端過一張椅子放在丁野身後,丁野抓住靠背慢慢坐下,用冰冷的目光打量地上鼻青臉腫的羅小雄良久:「你帶刀進我辦公室,是想要殺我?」
「丁總,我來不是為了談這些。」羅小雄吸了口冷氣道。
「沒有,但我可以等。」
丁野雙眼布滿陰霾,黯黑不見底:「你不要命地跑來砍我,是m.hetubook.com.com為了雲雅樂?」
羅小雄勉強睜開眼,頭頂上方一盞白熾燈慘白黯淡的光芒下,丁野就站在那裡,滿頭銀絲,目光陰鬱,濃重的陰影讓他的臉看起來異常險惡。他好端端地站著,換了件潔白如雪的新襯衫,左手腕上纏著白色繃帶,小腹那裡的衣服有一圈微微凸起,應該也是綁了繃帶。他竟然還可以站立?!而自己卻像條狗一樣蜷縮著橫躺在地,羅小雄頓時感到強烈的挫敗。
但假如這一切是真的呢?他可以眼睜睜地看著丁野這個禽獸逍遙法外?可以對自己說,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現在雅樂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她賣了丁野給她的房子,她辦理出國簽證,她要漂洋過海,前往新的國度,斬斷過去,開創新的生活……他能這樣說服自己嗎?他做不到!因為只要那醜惡的事情曾經發生過,不管時間過去多久,它都會像一頭陰暗的魔獸紮根在雅樂記憶深處,撕扯啃咬著她的靈魂,同樣,也不斷把他拖入黑暗深淵,終生都不讓他得到平靜。

「等等!不許走!」羅小雄一把揪住他衣領,雙目通紅、渾身顫抖,「你剛才說丁野他……他六年前強……強|暴了雅樂?到底是造謠放屁,還是……真的?你認真給我說一遍!」
再度醒來時,除了圍繞自己的家人,還有警察。他們手裡拿著記錄本和錄音筆,溫和地詢問羅小雄是怎麼遭到襲擊的,請他仔細回憶一下三天前去了哪裡,見了誰,談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渾身是傷地倒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子里?如果不是一個撿垃圾的老伯發現了他,及時報警,說不定他會死在那裡。
羅小雄的目光卻比幾天前更為獃滯,茫然地望著警察叔叔,回答說:「……我真的不記得了。」
「等等,這小子好像有點眼熟。」李念飈用手抬起羅小雄的下巴,「啊——我見過你,去年的事情了吧,市西衛校那一次,你和雲雅樂在一起,你也是德慶坊的?」
在長陽街上第一次見到丁野,他及時喝止王波軍和手下們的暴行,解救了雅樂和正在被群毆的德慶坊少年們,當時羅小雄覺得他氣度不凡,心存感激,甚至油然而生好感。他不理解為什麼雅樂對他視若無睹,冷然昂首轉身離去,後來聽小飛龍和炮仗悄悄告知,才知道他是雅樂繼父,並且有傳言說是他導致了雅樂生父的死,由此雅樂深恨他。現在想來,會不會雅樂痛恨丁野的真正原因除了生父的死還有其他?
「你說什麼?」李念飈也同樣驚愕。
會不會這隻是個不靠譜的傳言?丁野貼身保鏢的話可不可信?畢竟自己連那個人都沒見到過,所聽到的僅僅是刺青男的一面之詞。丁野是黑社會大佬,看起來器宇軒昂、沉穩堅定,骨子裡心狠手辣,說一不二,他為了權柄利益做過很多惡事,但他同雅樂媽媽之間也確實有真情,怎麼會對所愛|女|人的女兒動邪念呢?如果他真的那樣傷害過雅樂,雅樂媽媽會一直蒙在鼓裡毫不知情?他還會有勇氣面對受害者雅樂?
羅小雄朝丁野看了看,丁野淡淡微笑,沒有說話。羅小雄就把盒子平放在沙發上,揭開蓋子,暗紅色絲絨墊上,嵌著一個長長的青花瓷花瓶:「送給丁總的禮物,平平安安,平步青雲。」
丁野向後坐倒在大靠背皮椅里,喘著氣解開襯衣,惱怒地檢視自己手腕和小腹上的傷口,對趕進來的秘書下令道:「媽的,臭小子不想活了!現場拍幾張照片,把他的刀裝進塑料袋,注意不要擦掉指紋。堵上嘴,把這小子帶到地下倉庫去,從貨梯下,不要讓人看見。」
所以雅樂有著超越同齡人的成熟,同時也有著一種凜然的氣質;所以即便她把德慶坊少年們當作是同自己血肉相連的至愛手足,願意為保護他們不懼怕冒任何危險,但她又是如此深恨德慶坊,想要前往另一個國度,甚至另一個世界來逃避它,就是因為在這裏發生過令她切齒飲恨的往事吧。
「我挺好的。」
保鏢們把羅小雄丟到貨架中間的一小塊空地上,一頓拳打腳踢,然後用繩子把他捆了起來,鎖門離去。羅小雄側身躺在滿是灰塵的水泥地上,眼睛腫脹得睜不開,渾身上下都火燒火燎般痛,但他沒有喊。這是地下,隔音效果想必很好,節省體力才是上策。
「誰打傷了你?告訴我名字。」陌小凱沒有笑,面容挺嚴肅,眼睛里有凶光,「我要把他的屎打出來。」
「但是……六年前……她才只有十三歲啊……」羅小雄雙手掩面,「丁野這個禽獸!」
丁野看著他:「你想談雅樂的事?修車鋪拆遷合約是我和她母親一起簽字同意的。我們給了她一套市中心精裝修的公寓房,三房兩廳,一百三十平米,價值近五百萬。她考慮了之後接受下來,但我知道她拿到房子後轉手就又出售了換了現錢,聽說她計劃要出國……你們——」
很久以前,小飛和-圖-書龍和炮仗就說過,雅樂家的修車鋪就是丁野給建的,並且手把手教小雅樂怎麼修理改造摩托車,他們一家三口曾經有過和和美美的好時光。但是幾年前,雅樂同她媽媽還有丁野徹底鬧翻了,丁野帶著雅樂媽媽搬了出去,雅樂獨自留在德慶坊謀生,從此很少往來。算起來,那就是五六年前,雅樂十三四歲。她和丁野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鬧翻了?她母親為什麼沒有站在女兒這一邊?到底是生父的死因,還是出於別的什麼事?
丁野霍然站起身來,他的臉色變了,眉頭緊鎖,顯出幾分遏制不住的怒意:「羅小雄,就算你是羅智慧的兒子,就算你和我繼女兒走得很近,但也不代表你可以跑來我公司放肆!」
陌小凱一把把T恤脫掉,展示胸腹腰背上滿天星一樣的紅色包塊。這傢伙天天干體力活,肌肉線條好得像從健身房裡練出來的一樣,如果此時羅智慧走進病房,看到陌小凱對著兒子裸|露充滿雄性魅力的強壯身體,還擺出各種姿勢,一定會當場驚厥過去。
丁野笑了笑,彷彿是在迅速思索他為什麼要來找他,隨後點頭道:「進來吧。」
這步步緊逼的策略是羅小雄早就想好的,他要讓問題逐層遞進,既要放鬆丁野的警惕,又要炮轟敏感點來瓦解他的偽裝。顯然,雅樂父親的死因已經觸及了丁野內心深處的防線,讓他不知不覺間暴露出了真面目。羅小雄的目光緊緊攫住丁野的面容神情,盡量讓自己的發音不那麼顫抖,從齒縫中一字一句擠出最核心的問題:「為什麼雅樂這麼恨你呢?這就是第二件我想問的事,六年前,雅樂她還只有十三歲的時候,你……有沒有做出過什麼傷害她的行為?你有沒有……在酒醉后強|暴過她?」
羅小雄嘆了口氣:「你沒聽他們說嗎?我失憶了。」
「丁總,幾次照面,我覺得您對於雅樂的照顧是瞎子都看得到的,但雅樂卻絲毫都不領情,甚至還很恨您。雅樂不是小心眼的女孩,如果不是因為像傳言中所說,是您派人殺了雅樂的父親,娶了她母親,我還真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緣由能讓她這麼恨您……」
丁野銳利如同鷹隼一般的目光掃視過羅小雄的臉孔:「你到底想問什麼?」畢竟是老江湖,不從責任道德角度上去做無謂的辯解,而是反過來要逼問出羅小雄的真實意圖。
沿著過道走過一個大辦公室,格子間里坐了十幾個職員正在忙碌地接電話,發傳真,處理文案。掠過幾間磨砂玻璃隔斷的小辦公室,走道盡頭一扇栗色實木門后就是丁野的辦公室。羅小雄跟著走進去,發現裏面的裝修陳設比外面的辦公區域上檔次一些,但也不外乎就是厚重的老闆台、皮革大靠背轉椅、書櫃、沙發和茶几,總面積不過三十多平方米,也就尋常小公司老闆辦公室的布局,看不出任何霸氣。
——西蒙娜·德·波伏娃

刺青男鬆開手,把羅小雄從地上拉起來:「對不住了啊兄弟,出手重了點。我不管你剛才聽到了什麼,你就當我是放屁好了。念兄,我們買單吧。」他目光爍爍,明顯是老江湖。丁野這號人物勢力大、手段黑,同自己又沒有利益衝突,而且他同李念飈相熟多年,相信他不會聽風就是雨,跑去生事,但這隔牆偷聽的小子卻讓他吃不準路數,還是儘早脫身為妙。
「你現在心裏大概在想,就算你砍了我,但因為你是羅智慧的兒子,所以我不敢動你。」丁野彷彿有著讀心術般冷冷戳穿羅小雄心裏的念頭,隨後輕輕揚了揚右手食指。
身邊有人驚喜歡呼:「他醒了!他醒了!快喊醫生來看看!」

丁野發出爽朗的笑聲:「進來吧!」
「看情形是真的。丁野強|暴未滿十四歲的幼|女,而且還是他的繼女,按理說罪大惡極,理該處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當然以他的資歷,其他罪行也不會比這更輕。但直到今天他都還混得風生水起,只能說,當年雲雅樂要麼沒有報警,後來也一直沒有用法律手段去追究,要麼就是這件案子被壓了下來。那也沒什麼稀奇,有什麼事情是他丁野辦不到的呢?」
兩種判斷在羅小雄頭腦中做激烈廝殺,讓他頭痛欲裂。羅小雄並非是想為丁野辯護,他只是無法接受雅樂遭到暴力性侵的殘酷遭遇,他很想把刺青男那個王八蛋打到吐血,逼他說他是在造謠生事。
如果出國能讓雅樂忘記曾經受到的傷害,遠離丁野這樣的雜碎,重啟幸福人生,那麼,他寧可她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來。哪怕,她未來的人生里沒有他的位置,永遠都不知道他蒙面執劍為她所做的一切。
醫生說病人受傷嚴重,很有可能有心理創傷後遺症,恐怕現在不是提問時間,把警察勸出了病房。
羅小雄目光凝滯在警察先生大蓋帽的徽章上,好像失了聰,完全聽不見他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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