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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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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一節

第三章

今授金冊鳳印,載在典謨,母儀天下。

第一節

「你是誰?」她往後退了一步,「為什麼要戴面具?站住,不許上前來。」
「有這樣的事?」春渥愣愣道,「那你叫人沒有?這等瘋子,就該命人拿住他。」
春渥脫了她的春衫問:「什麼奇怪的人?沒有見著官家么?」
她是綏國出了名了美人,稍加雕琢便艷冠群芳,美自然是美的。
她陷入不安中,夜裡覺也睡不踏實。第二天雨停了,第一縷陽光照進她園中的時候,意外得知今上頒布了冊立的詔書。
閣內勾當官出來迎接,笑著長揖下去,「見過長公主!沒帶傘不要緊的,臣這裡有。只是怕辱沒了長公主,讓時照打著回去,取了公主的傘來就是了。」
是啊,選擇放棄,也許就會很好罷!她對著廣袤的天宇嘆息,「官家的脾氣莫測,如果遇上,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收場。」
熱水都備好了,春渥扶她入浴,拿巾櫛細細替她擦肩,低聲道:「怕有寒氣侵蝕,多泡會兒。難為你,到這裏做小伏低,真不如我們在里仁坊時自在。我總覺得這宮掖可怕,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你初到,就要經歷這些,以後會怎麼樣呢?可氣的是只能啞巴吃黃連,我眼下擔心,萬一那人見你沒有動作,愈發得意張狂,又該怎麼辦?」
可是她剛打算張嘴,卻被他一把捂住了。他的聲音陰冷,因為隔著一層,難免有些扭曲,瓮聲道:「公主放聲叫,引來了人,對你有什麼好處?你不是來作配官家么,現如今連冊封的詔書都還沒頒,出了岔子,官家難免心生厭惡,勸公主還是三思。」
黃門對書的整理做得頗好,書架上粘白條,分門別類都歸置妥當。秦漢時期的竹簡翻找起來不容易,便在外面的錦袋上垂掛白綢,寫上書名出處,但凡有需要,頃刻便能找到。
那是個男子,勁松般的身形,高大挺拔。他沒有聽她呼喝,背著手一步步欺近,穠華才看清他腳上只穿了雙白綾襪,原來那靴子是他的,看來他早就在了。
她撲了撲團扇,外面雨聲隆隆,勢頭之猛,幾乎要穿瓦而過。隨意往旁邊一瞟,看見了陸機的《平復帖》,看得入迷時轉身倚靠書架,眼稍突然瞥見個黑影,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所以官家若不是個瞎子,就一定會被我折服,對不對?」她給自己鼓勁,心頭依舊弼弼急跳。上場慌,等到了那個環境也許就好了。她深吸一口氣,在胸口拍了兩下,不等她們應承,搖著團扇出門去了。
和-圖-書華反抗式地狠狠別開臉,「與你何干!」
製造不期而遇的巧合,這是後宮女人慣用的伎倆。但不可否認,某些緣分就是在處心積慮的安排下發展起來的。
可是她卻不甘於被這麼冒犯,明明很柔弱,一瞬間居然也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奮力隔開他,握著雙拳說:「沒錯,我就是為和官家聯姻,永保大綏和大鉞太平。你是哪裡來的賊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動手動腳,是何居心?」她嘴上厲害,然而心頭膽怯。邊說邊退,拉開一點距離,最後還是落荒而逃了。
春渥往她臉上薄薄施了一層脂粉,年輕的皮膚被掩住了鋒芒,愈發顯得溫潤。仔細端詳片刻,取了花鈿來,呵口氣與她貼上。春渥用力捏住她的手,切切叮嚀:「千萬要小心,如果那古怪脾氣沾惹不得,見勢不妙,一定想辦法全身而退,記住了?」
穠華艱難地喘了口氣,昂起脖子道:「我是綏國長公主,奉命和親,作配官家。你又是誰?裝神弄鬼,氣焰囂張,目中可有法紀?」
春渥心驚,忙問她:「你可在那人跟前露了馬腳?這世上哪來的鬼,就是有人喬裝,捉弄你罷了。」
時照安慰她說不會,「官家並不常去三閣,也是極偶然的機會,到那裡讀書作畫,待上半天。那三閣是禁內的藏書樓,宮中娘子們若是愛讀書,待畫師們下了職盡可以去,官家並不限制。如果遇上,絕不是陰謀,是老天的盛情。」
她心慌意亂,他的袍子是深褚色,肩頭隱約有流雲暗花,也許是都知之類的內侍官。他越走越近,她已經背靠牆壁,再沒有退路了。這宮裡怎麼有這麼無禮的人?她叱了句大胆,「說了不許走近,你聾么?再敢放肆,回稟官家治你的罪!」
她搖搖頭,歪在榻上說:「我去時官家還沒到,龍圖閣里的勾當都很閑散的樣子。可是那閣中早就有人在了,瘋瘋癲癲連鞋都沒穿。突然間冒出來,戴個巫儺面具,把我嚇得魂飛魄散。」
穠華輕輕勾起唇角,「我在民間時,聽里坊的人說過一句糙話,叫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她討好太后,就像我刻意接近官家是一樣的。時照,你說宮裡的女人活著,是不是很可悲?」
她仔細回憶了下,應該沒有說錯話。想著又開始懊惱,怪自己膽子太小,否則也許能探出點什麼來。
日子水一樣流淌,他想不起她們,自己卻不能坐以待斃。穠華站在窗和-圖-書前往西看,雲翳深沉,隔著重重樓宇,龍圖閣飛揚的屋角在天幕下漸漸變得朦朧了。殷重元有個癖好,喜歡在雨天進三閣,伴著風聲雨聲讀書,也許在他看來別有妙處吧!
金姑子氣道:「我去和時照說,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公主要是怕惹麻煩,著他暗中探訪,今晚龍圖閣是誰當值,先公主一步到的人又是誰。依我說,左不過是哪個不要命的閹豎,身垮心不死。再不然就是禁中哪位娘子,有意叫公主難堪。」
時照說不是,「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如果足夠強大,可以駕馭得了它,那麼就不可悲。我在長公主門下幾日,看出長公主和這禁庭中所有女人不一樣,你有自己的意志,只要你願意,你會過得很好。」
外間起風了,風很大,吹得畫帛獵獵飛舞。三閣離這片宮苑不遠,時照在前面領路,她慢慢跟隨在他身後。側過頭看,宮苑中娘子們往來,悶熱過後難得的涼爽,所有人都很鬆散愜意。
這樣的藏書量,實在讓人嘆為觀止。這隻是其中一閣,面闊三間,進深約有七八丈,每排分左右兩架,燈影綽綽中無盡往前延伸,一重又一重,就算花上一年也看不完。她滿心雀躍,簡直按捺不住。起先還端著,要展現公主的風範,待內侍們行禮告退後,她終於尖叫一聲,提起裙角扎了進去。
她唉聲嘆氣,「我想叫,可他用手捂住我的嘴,就像這樣……」她比給她們看,「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還拿一根手指頭摸我的嘴角和脖子。」她抽噎起來,「放浪形骸,有意調戲我。」
時照也是一臉茫然,只說:「先莫追問,替公主換了衣裳要緊。」復看一眼,忡忡退了出去。
她卻搖頭阻止,「現如今不是時候,皇后的人選未定,我這裏要是傳出什麼謠言來,豈不是自毀前程?所以先不要聲張,等大局定下再追查不遲。我先前太害怕,失態了。你去同時照說,讓他和兩位勾當通個氣,就說看見了老鼠,並不因為旁的。防著他們往外傳,被有心人聽去,再生事端。」
今上對她們這些鄰國公主並未另眼相看,入禁庭五日,不聞不問。既然是和親,好歹走個冊封的過場,可是沒有。至今穠華和持盈仍舊頂著各自公主的頭銜,和隨王伴駕絲毫沾不上邊,更像閑著無事,來大鉞做客的。
她竟被他說得亂了方寸,可他到底是誰?若是內侍,又是怎樣一個膽大包天的閹人,明知她的和圖書身份還敢這麼戲弄她。或者這宮掖之中有今上以外的男人存在?王侯么?這不可能!
穠華覺得開弓便沒有回頭箭,就像她說的,自己選的路要自己走。如果甘於平凡,乖乖留在翔鸞閣,也許可以悠閑度日。可是怎麼能這樣下去?雲觀的陰靈不遠,也許就在某個地方注視著她。既然進了宮,就沒有空手而回的道理,只是不想讓乳娘擔心,點頭說記住了。然後故作輕鬆地旋了兩圈,托著雙臂問她們,「我美嗎?」
這裏的書畫絕大部分是孤本,她尋了好幾年都沒有尋著,沒想到被大鉞君王收集起來了。比方《神效集》,比方顧愷之的《女史箴圖》,還有大乘佛教的《維摩詰經》。她捧在手裡,不住地驚嘆,邊翻邊思量,若是以後不能在這禁庭立足,那就請旨把守藏書樓吧!前後三座呢,死在書海里也值了。
穠華看這幾位內官,面上帶著謙恭,並不顯得恐懼拘謹,想必今上還沒有到。她頷首致謝,入閣的時候心裏又嘀咕,下這麼大的雨,不知會不會來了。如果不來,那今天也不算一無所獲,她一向愛書,看著這闊大高聳的書櫃,一時把目的全忘了,歡喜得直搓手,立在地心不知從哪裡看起。
她心裏惱恨,見有人在不是應該事先支應一聲么,這樣悄無聲息存心嚇唬人嗎?她轉身要詰問,卻發現那人穿著圓領袍,戴個饕餮紋的凶神面具。她看得一怔,大大地惶駭起來。
一道閃電劈亮了半邊天幕,兩個勾當官掖著袖子面面相覷。出了什麼事嗎?下意識回頭看,殿內空空,並無半個人影。
春渥擔心她,穠華都明白。她壓了壓她的手道:「娘放心,忍氣吞聲也就這一時,不管官家封不封我為皇后,哪怕是個妃子的頭銜,我沒了顧忌,那人便不敢再惹我。」說著兀自嘀咕,「我只是奇怪,什麼人這麼大胆。他穿著圓領袍,可那份氣度又不像是個內侍……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去的,勾當官居然不知道。我都疑心他是不是個鬼魅,或者他是雲觀,氣我進宮做仇人的女人,有意嚇唬我?」
他轉而捏住她的下巴,「長公主來大鉞,真的是為和官家聯姻?」
時照遲疑了下方道:「公主要留意,如果發現官家不停捻動手指,那麼公主就要小心了,這是官家發怒的前兆。」說著復一笑,「我們這些內侍,平常總會揣摩每位主子的脾氣,不為別的,就為保命。官家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有很強大的思想,可以輕易操控整個鉞國。也因為太聰明,等閑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但公主不一樣,我聽十貫說那天官家看了你好幾眼,這宮掖中從來沒人能留住官家的目光,你還是第一位,這不是好消息么?」
「官家是大鉞的皇帝,是這禁庭的主人。我身在宮中,怎麼與我不相干?」他的手指從她嘴角劃下來,沿著纖細的脖頸曲線,一直劃到她肩頭。她穿著玉渦色細綾紗衣,真是個懂得打扮的女人,沒有多餘的點綴,僅是一雙烏濃的眼眸,就足以拿捏人的呼吸了。
她站在閣前的月台上,看著樞密院的人進了儀鳳閣,持盈率眾在階下跪著,叩首,承接旨意。阿茸納罕,訕訕道:「怎麼去了那裡?我們呢?我們公主怎麼辦?」
金姑子無奈應個是,退到簾外傳話去了。
門上勾當官和時照正說話,見她奪門而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句話不說,提裙衝進了雨里,驚得時照忙舉傘追趕上去。
快變天了,閣內勾當官打發小黃門送信給時照,說晚膳過後官家會去龍圖閣。時候差不多了,穠華坐在黃銅鏡前讓阿茸替她梳妝,要顯得隨意又不失端莊。阿茸的篦子來去,綰出個精巧的螺髻,插上赤金鳳尾流蘇,換一身雲霏妝花海棠裙,前後照照,樣子很過得去。
穠華想起崔竹筳提起的《溫泉銘》,那時一味地可惜,說現今存世的都為拓本,不知原石還在不在。這兒藏品眾多,也許能找見也未可知。
這鬼面的眼睛剜出兩個圓圓的洞,洞內漆黑看不見一點亮,越是湊得近,越像無底深淵。團扇的扇柄被她捏得汗津津,她往閣門上看,殿堂幽深,連檐下宮燈都渺渺的。實在萬不得已,只有喊外面的勾當官來了,看看究竟什麼人敢這樣大胆。
面具沒有任何表情,千溝萬壑,獠牙畢露。即便知道底下是張正常的臉,依舊令人駭然。
穠華睨起了眼,心裏惘惘的,這就說明要接近殷重元,必須花大力氣了。
穠華嘲訕笑道:「真叫我受寵若驚。你說今日去,會不會讓官家覺得我工於心計?」
金姑子推窗往外望,園中靜謐,只有漫天的豪雨傾瀉而下。四周圍濕而亮,宮燈映照出一個顫抖的世界,看不出有任何反常。她闔了窗扉把金絲簾放下來,半跪著替她解腰上環佩。她先前驚魂未定,漸漸平靜下來了,才聽她說:「我在龍圖閣,見到一個很奇怪的人。」
她噯了聲,「我竟忘https://m•hetubook.com.com了帶傘。」
她瞪大了雙眼花容失色,他卻看得很高興。這世上什麼都能偽裝,只有陷入絕境時的恐懼不能偽裝。他喜歡看這樣的表情,因為真實。越真實越生動,這麼美麗的臉龐,這麼輕盈的身段,初入閣內時被迴旋的風吹得欲上九重。還有這恍若振翅的花鈿,印在如玉的眉心,媚態萬千,令人遐想。
所幸雨大,外面無人走動,她慌張的模樣沒落人眼。時照送她回到翔鸞閣時,春渥和金姑子正在殿里等消息,見她進門來,一副殘兵敗將模樣,把春渥嚇得臉色煞白。上去抱在懷裡,一面回頭讓人打熱水來,一面搓著她兩臂問:「究竟怎麼回事,怎麼弄成這樣?」
她心裏納罕,退後兩步眯眼看,原來是雙皂靴,靴筒耷拉著,大概是哪個偷懶的小黃門忘了收走,隨意放置在架前。所幸絆的是她,要是把今上弄個大跟頭,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她拿腳尖撥那皂靴,因底下暗,也看不真切。把兩隻踢到一處,往書架下藏,自己很得意,也算做了樁好事。
這下子春渥和金姑子都驚呆了,「禁庭之中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看著森嚴守禮,誰知宮闈亂成這樣!」
眾人正惆悵,看見時照從甬道上急匆匆過來。他頭子活絡,悄悄捱到儀鳳閣探聽消息去了,穠華想問持盈晉了什麼位,他卻飛快比手,「官家第二道旨意發出來了……」沒等他把話說完,中路上拐出幾個人,為首的高擎著聖旨,風風火火往翔鸞閣而來。
時照回身望她,「琴台公主今日去寶慈宮了,自來大鉞起便常伴太后左右,也許是她的一種策略。」
他還是來了,面對面立著,彼此間隙不過兩指寬。面具後面傳來他的哼笑,他略彎下腰,高度擺得與她齊平,「官家?這裏沒有官家。你是何人?誰讓你來龍圖閣的?」
時照善於開導人,穠華聽了,心境也逐漸開闊。邊走邊聊,過了溪橋往天街上去,時近黃昏,又因為雲層太深,剛到酉時便暗得入夜一樣。時照挑著玉勾雲紋宮燈引路,無邊的晦暗中只有那猩紅的一點,閃閃爍爍,飄飄蕩蕩。漸至閣前,剛踏上台階就下起雨來,雨點很大,砸在青石磚上劈啪作響。
她一排一排探尋,閣內懸著宮燈,每隔十步一盞,外罩琉璃燈罩,並不怕風吹偏了燈芯起火。只是吊得太高了,有些地方形成死角,書架下大片的陰影,底層找起來不太方便。正琢磨明天白天再來,往前挪一步,不知踢到什麼,把她絆得一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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