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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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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節

第三章

第二節

都承旨有條清亮的喉嚨,只聽他一字一句朗聲宣讀:「大綏李氏,譽重椒闈,冠彼後宮。靜正垂儀,成肅雍之道;克盡敬慎,著協德之美。今授金冊鳳印,載在典謨,母儀天下。」
偌大的殿宇霎時空蕩蕩的,穠華不知她是什麼用意,遲疑著問:「孃孃有話交代臣妾?」
穠華謙卑俯首:「謹遵孃孃教誨。只是進宮這些天,只有那日見過官家一面,官家脾氣秉性,穠華一概不知,怕伺候得不好,惹惱了官家。」
兩兩對望,同時別開了臉。穠華開始反省自己做得不甚好時,突然意識到他看她的眼神毫無愛意不說,居然還充滿了厭棄。她也不生氣,無所謂,現在越討厭,日後喜歡起來越百爪撓心。不愛笑、話少、悲喜都遲鈍,這樣的人格有缺陷,她量大得很,不會和個半瘋斤斤計較。等過了今天,且看她大放手段。反正太后特許她做妖后,她也沒什麼可顧忌的。
她這樣的基本屬於盲嫁,良人不良,至今只見過一面,還不如民間知禮。春渥拍拍她的手,鼓勵式的對她微笑,不再多言。引導的尚宮進來,福下身子通稟:「吉時到了,請聖人移駕垂拱殿受冊,再至福寧殿行大禮。」
禮畢,降座回涌金殿,接下來就是正常的婚禮流程了。拜堂在福寧殿,洞房在後殿柔儀殿。一般情況下帝后同住一個月,當然要視官家心情而定,也有第二天就打發皇后回自己寢宮的。
其實她有些怕,皇后好做,洞房花燭怎麼辦?她現在像砧板上的肉,默默靜候,有種等死的感覺。
殿內殿外人太多,她們說話只能點到即止。穠華對她安撫一笑,「娘為我好,我都懂。幸好我在禁庭不是無依無靠的,有你和阿茸,我不會害怕。」
說起這個她愈發感傷了,不管她是虛情也好,假意也罷,拜堂是真的,喝交杯酒是真的,也許還要同床共枕,那也是真的。她一向主意大,把自己置於這樣的境地,是她自己的選擇,的確沒有什麼可抱怨。
春渥道:「我先前聽宮中老資歷的內侍說起,官家自小脾氣古怪,五歲多才開口說話,也不願意見生人。據說他要刻一方印,可以在案前定定坐上十個時辰。有一回他的侍讀周衙內不慎落水,官家那時就在岸上,眼睜睜看著周衙內沉下去,連呼救都不曾有一句。周衙內陪伴他六年,死得實在可惜,所以我有些擔心你。」
寶慈宮上下擺足了排場,皇帝封后是舉國矚目的大事,亦是這禁庭難得的喜事。太后駕前女官戴了花冠,都是隆重打扮。和_圖_書迎聖人入殿,引她走那金絲錦織毯。太後座前擺放多寶方簟,穠華屈膝跪拜,太后親自下來挽她。因為盼望了多年的緣故吧,簡直懷著感恩的心,握住兩手拉她坐下,千叮萬囑道:「官家有些事上固執己見,比方封后,一拖三年,到今日才算圓滿。我也記不清多少回了,常在先帝靈前懺悔,官家不願意御幸,沒有皇嗣,我死後無顏見列祖列宗。如今好了,總算了卻我一樁心事。你和官家既做了夫妻,當萬事以家國天下為重。你是飽讀聖賢書的人,那日進宮,我問台階數時,你能侃侃而談,我心裏很是稱意。皇后貴為國母,眼界開闊,方不至於辱沒了官家,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皇后禮服有很嚴格的規定,內著青紗中單,腰束深青蔽膝,下穿青襪青舄。侍女為她掛白玉雙佩和綬環的時候,入內內侍省都知上前見禮,恭敬道:「按祖制,聖人即日起移居慶寧宮。臣等已籌備妥當,待聖人從太後宮中折返,即引聖人入涌金殿升座。」
帝后大婚是個極其複雜的過程,不像外面百姓,拜過了天地就算數的。皇后拜堂前需正式授以冊寶,接群臣拜表。太后體恤她,命一切從簡。但即便如此,整套的縟節依舊弄得她暈頭轉向。
穠華訥訥地,到底紅了臉,「孃孃的意思是……」
太后道:「官家寢宮在福寧宮,與你的慶寧宮相距不遠,你們大婚後可常來往……」其實關心兒子房中事,對太後來說是個不小的尷尬。可也是無奈何,長此以往怕斷了大鉞命脈,有些話便不得不耳提面命了。
佛哥道是,「陛下早就遣了使節道賀,早前也有拜帖送進內庭來,公主忘了?」
皇后冊立了,接下來要籌備大婚事宜。司天監定了日子,六月初二,稍一恍惚已經近在眼前了。
垂拱殿是外庭,皇帝視朝的所在,皇后冊命也在那裡。她的寶座面北設在庭階下,內官引她入殿,便看禮直官和一幫朝臣們持節展禮。反正宣讀的溢美之辭她隻字未入耳,只是耐心端坐著,受他們進退賀拜。
春渥說是,「如今不像以前了,媒人牽線,擇吉日過帖,男女可以見面相親。要是中意呢,小郎君在姑娘冠子上插金釵,算是定下了。要是不中意,則送彩鍛兩匹,謂之壓驚。」
她頷首,戴上九龍四鳳冠,那層疊的金飾和博鬢頗有些份量。站起身,挺直脊樑,從翔鸞閣踏了出去。
這句話里有太多含義,別人不明白,春渥心裏都知道。她在向以前的單純歲月告別,她要為年www.hetubook.com.com少時的青梅竹馬復讎,還有綏國郭太后和建帝賦予她的使命,註定她這個皇后當得和別人不一樣。如果沒有冊封,也許還有轉圜的希望。可是現在定下了,就像蝴蝶被釘在牆上,即便不死,也只能在那個位置掙扎。
司禮官高唱喜歌,奇怪的曲調和祝詞,同綏國不一樣。伴著那歌聲,今上舉機杼來挑她的蓋頭,往上掫起來。她臉上原先氤了層薄汗,豁然開朗,頓時一片清涼。然後面前對站的人撞入她眼帘,這是第二次相見,離得近,連他的睫毛都看得分明。
她踱到窗前向外看,今天的宮闈和平時不一樣。自從搬到慶寧宮,她每常像這樣眺望,看多了熟悉了,卻沒發現這皇城中軸上最輝煌的所在,還有這樣柔艷嫵媚的一面。燈火錯落,映照著殿頂青色琉璃瓦,如波光浮動的湖面。她甚至聽見隱約的笙歌從集英殿方向傳出來,也許前朝的婚宴已待開席了吧!
太后寬慰道:「帝后雖是君臣,也是夫妻。心存敬畏雖應當,懼怕畏縮就不對了。你只管膽大心細,官家雖然不苟言笑,心地卻是極好的。他封你為後,對你自然高看一等。女人若有手段,能化百鍊鋼為繞指柔,你又生得貌美端莊,何故收不住他的心呢。我已命司天監擇黃道吉日替你們完婚,女人這一生就像個開花的過程,最美應當是大婚那日。你好好籌備,官家再冷淡,絕不會辜負佳人。你與貴妃,兩個都是好孩子。我瞧出來,你比她更持重,故此官家也更屬意於你。我上了些年紀,盼著早日抱皇孫,你又統領後宮,一切都靠你了。」
金姑子見她不開懷,低聲道:「還有一樁事要告訴公主,咱們尋見了崔先生,崔先生說會儘快入禁庭,離公主近些,好替公主分憂。」
他是天之驕子,養尊處優的生活作養出雍容的五官。戴二十四梁通天冠,玉簪導挑朱紅組纓垂掛在胸前,繁複卻沖淡了眉目間的凌厲。只是單看這雙眼,幽深如寒潭,依舊親近不得。
眾人應個是,俯首退了出去。
再升座,禮直官一聲「拜」,底下命婦烏泱泱跪倒了一大片。穠華眯眼看著,心中澀然。這些人里有禁庭的御妾,她們行禮如儀時,究竟懷著怎樣一種複雜的心情?大約都不好受,還要裝作由衷的高興,以體現對帝后無條件的景仰和服從。
人多得走馬燈似的,待中書令和中書侍郎退出大殿,又是一群盛裝的內外命婦入殿就位。冊寶使和副使緩步捧著盤螭紐金寶走來,這就說明外庭和-圖-書的朝拜接近尾聲了。她站起身接印,沉甸甸的份量落在雙手,突然有了重見天日的快樂。
她請眾人免禮,象徵性說了幾句客套話,把人都打發走了。回閣內重新梳妝,內侍送皇后禕衣來,冊封來得突然,事先沒能有所準備,現在必須盛裝去太後宮中行禮謝恩。
金姑子說不會,「出入宮門都有內侍詳細記檔,要是連這點都辦不好,他們也不用活了。」
左右女官上前攙她,階下停著花檐子,那是一種結花的藤轎,專門為婚禮時迎接新娘所用。路途雖短,也要按俗禮施排。她坐進去,聽見一路撒花紅、利市錢,孔方兄砸在路邊基石上,叮噹作響。
她笑了笑,「相親倒挺好玩的,可惜我是直來直往,沒有這一說了。官家這人真奇怪,他羞於見人么,一直不肯露面。今天要行大禮,要是照舊躲著我,我可怎麼辦?」
罷,這些都不去想,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吉時也快到了。她心裏忐忑,人多,在她眼前晃悠,把她攪得六神無主。因道:「你們去外間候著吧,乳娘留下,和我說說話。」
她轉過臉看春渥,「我聽說民間婚嫁聽取雙方的意見,是嗎?」
短短几十個字,很快就讀完了。穠華還有些恍惚,但很快定了神,深深俯首下去,「臣妾領旨,謝陛下隆恩。」
她哦了聲,「我大概是太緊張了,竟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廂正想抬手捏肩,因為鳳冠實在重,幾乎要舂短她的脖子。手剛抬了半尺高,突見一片雲龍紋絳色紗袍翩然而至,白襪黑舄踏上腳墊,右邊床褥往下一陷,她身側染紅的花生骨碌碌滾將過去,撞在他的佩綬上。
春渥把禕衣托在手裡,翠翟紋飾攀滿了袖口衣襟,她低頭審視,眼裡瑩瑩有淚。穠華從鏡中看到,轉身靠在她胸前,輕輕說:「娘,我成為大鉞的皇后了,你不要為我擔心。」
他無聲無息,彷彿身邊坐的人與他毫不相干。穠華起先緊張,漸漸鬆散下來。心道有什麼了不起,就像孃孃說的那樣,早晚是裙下之臣,等著瞧罷!
穠華點了點頭,「這麼說來,那天我進龍圖閣,是不是有哪個畫師沒有即時出宮,恰巧和我遇上了?」
左右攙她起身,都承旨交付了詔書和皇後印璽,退後兩步長揖下去,「臣與皇后見禮,恭祝皇后長樂無極。」
那是殷重元,就算看不見臉,知道他在,強大的壓迫感也讓人很不適。穠華心裏作跳,垂眼瞥了瞥,他端坐著,一雙文質纖長的手按在膝頭,指甲蓋兒圓潤光潔,泛出健康的色澤。
穠華道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自當全力輔佐官家,只是我年輕,若有不周到的地方,望孃孃指點我。」
和親的緣故,大禮都在宮中完成,省了好多迎娶的繁瑣禮儀。不過儀式雖略減,梳妝打扮的過程卻分外冗長。香湯沐浴、傅粉、點面靨、描斜紅,從午後一直折騰到傍晚。
穠華下台階,舒袖跪拜接旨,人俯得低,血沖了耳膜,一陣陣聲浪驚濤拍岸。成敗就在此了,但願還如人意,卻也有送還綏國的可能。如果當真退回去,那麼這陣子的籌謀就白費了。
到了宮門前,克擇官捧花斗,撒谷豆彩果。丹陛上鋪了青氈花席,女官引領她下轎跨馬鞍,入殿內坐帳,這一道有個專門的名目,叫坐床富貴。也還算好,帝后大婚和坊間不一樣,至少沒有亂糟糟看新娘的俗禮,洞房也不許閑雜人等光顧,內外命婦們都在東門外等候。
她斂了神,同他一起拜謝太后。太后笑吟吟,滿臉的歡喜。佳兒佳婦么,對於孀居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看見兒子成家立室更叫人滿足的了。她開始幻想含飴弄孫的場景,應該用不了多久的。帝后大婚休朝三日,她此前早有安排,這三日就把他們困在柔儀殿里。吃住在一處,皇后又是聰明人,一定知道怎麼藉機培養感情。
說起這個的確叫人難以理解,一位帝王,極少流連后苑,這種事情說出去,高斐大概會笑死吧!
朝夕相伴的人死在面前都可以熟視無睹,那殺雲觀便更不會猶豫了。穠華緘默下來,大袖下的十指緊緊攥起,若不是知道帝后大婚九門戒嚴,她今晚就想一刀結果他。可是不能,她不顧及自己,得顧及身邊的人。殺人一千自毀八百,這是最愚蠢的手段。
「官家一心用在政務上,不看重自己的身子,對後宮進幸的事也是能推則推。我曾多次勸他,可說多了又怕他厭煩,只好由得他去。如今你是他的皇后,帝后琴瑟調和,是鉞之大幸。所以你……」太后掖了掖鼻子,想擺出威儀來,可臉上終歸難堪,悻悻道,「你盡可想法子接近他,他也是血肉之軀,這樣如花似玉的皇后在跟前,倒不信他當真能入定。」
春渥見她憤恨,又覺得畢竟大喜的日子,說這個不吉利。便牽著她的手引她坐下,細聲道:「我也不勸你如何,到眼下看,只有一條路可走了。你要想辦法讓官家喜歡你,這點很要緊。只有讓他喜歡,才不會對你有戒心。」言罷愛憐地撫她的耳垂,溫柔的目光流淌過她的面頰,微笑著,唇角卻有些扭曲,「我的孩子,即便你貴為皇后,在我眼裡都hetubook•com.com是最乖巧的孩子。我只希望你好,能幸福地活下去。今天是你大婚,雖然和別人的婚姻不一樣,但我仍然覺得很高興。你長大了,即日起就是大人了,萬事要審慎,要權衡利弊,明白么?」
她一點就明白,果然是個通透人兒。太后頓感開懷,一副大包大攬的架勢,揮手道:「莫怕,只要你照孃孃的話做,誰敢非議,叫他只管找老身,老身來同他理論。」
穠華覺得做夢一樣,宮掖中的眾多妃嬪從四面八方湧來,在那小小的翔鸞閣前襝衽叩拜。她看著滿地匍匐的人,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感受。照理說一直孜孜追求的目的達到了,她應當覺得快樂,可是為什麼高興不起來,甚至有種莫名的失落感。然而那麼多人看著,她要裝得春風滿面,要裝得矜而不驕,符合她大鉞皇后的風度作派。
她耐著性子坐在席墊上任她們盤弄,問佛哥,「今天大婚,綏國知道了么?」
佛哥笑道:「公主忘了,宮中除了黃門還有御醫和畫師,不過隔一堵牆,在禁中受些控制罷了。天章閣內藏圖籍、符瑞、寶玩,黃門難堪重任,和官家切磋技藝,還需那些有造詣的學者。崔先生到了大鉞四處活動,結交了朝中幾位相公,到時候自有人舉薦他。」
穠華訝然回頭,「禁庭里都是黃門,他怎麼入宮掖?」
春渥為她蓋上銷金蓋頭,一片火紅兜臉罩下來,遮擋住她的視線,只能從邊角晃動的流蘇里隱約窺到些光景。
阿茸替她抿頭,一層層的頭油抹上去,看著鏡中人笑道:「我以前讀過一本書,書上說女人一生就是為大婚這天而活,無論如何公主嫁給了鉞國的皇帝,天下女子皆羡慕你。所以高興些,畢竟皇后一輩子,大婚只有一次。」
太后委婉地表達了她的願望,說白了就是希望穠華主動些,甚至是以色相誘。雖然她也有這個打算,可聽別人說出口,又覺得羞愧難當。她低下頭囁嚅,「我怕惹人非議,萬一傳到前朝,諫官們送我個妖后的名頭,那可如何是好?」
太后笑道:「你是聰明人,便是沒有我,也能挑起整個禁庭來。」言罷四下看看,略抬手,把人都支了出去。
她吸了口氣,靜下心來。已經到了這步,就看造化吧!
她挺了挺腰,未幾聽見尚宮在簾外引導,請官家牽巾拜堂。同心結的一端遞了過來,她接住綰在手上,他一步步倒退著,將她帶進了福寧殿。
穠華長出口氣,雖然厚厚的喜褥叫人臀上生汗,至少暫時能歇一歇了。唯一難受的是矇著蓋頭看不見,總覺得腦子裡暈沉沉的,隨時有可能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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