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愛
第四節
「像我這樣對自己親生母親的人，像我這樣沒有任何能力可以保護你、甚至把你推給別人的人，容滋涵，你瘋了是不是？」他近乎絕望地痛聲。
「她生前……我最後跟她說的一句話，是恨她。」他的目光寡淡如落在肩頭的薄雪，沒有一絲溫度，「我說我這一輩子最恨的人就是她。」
雪越下越大，她感覺到撫在他臉頰上的手指上滴上了一滴水漬。
他沒有再說話。
此一生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被一個人深愛著會堅強。
胸膛口悶得發疼，是窒息般的疼。
小女孩似有些微詫，看著他說不出話。
氣溫直逼零下，天空已經開始飄雪，大門大開，迎面便是席捲而來的夾雜著薄冰雪霜的冷冽刺骨的寒風，他朝機場外走了幾步，忽然腿一崴，跌在了地上。
誰知他根本沒有給她機會看到她的臉，伸出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彷彿將她揉進身體里一般扣進自己的身體里。
「我wｗｗ.heｔuｂook.ｃoｍ.ｃom媽媽，去世了。」他看著她的臉龐，機械地開口。
「……謝謝。」封卓倫動了動唇，半響嘴裏才勉強發出了嘶啞的聲音，「……我不要了，你幫我扔了吧。」
一步、兩步……冰天雪地里，面容俊美的男人衣衫狼狽、腳步虛浮地踩在薄雪融著的地上，形影單隻。
「是她自己甘願做羅豪季永不見天日的情人，是她選擇呆在那棟虛假的房子里生活一輩子，是她把我帶進那個家，讓我承受那一切的。」他聲調不起一絲波瀾，「我怎麼能不恨她？」
掉落在地上的手機里是Milk急切急迫的聲音，他撐著手臂從椅子上起身，一腳就將手機踢遠，踉蹌著腳步、幾乎是跌撞的往外走，沿途還打翻了旁邊一桌人桌上的咖啡杯，咖啡色的汁液濺到他的衣服上，驚呼聲疊起、他卻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將手裡散落的相片一張張整理好放回抽屜里，依舊身無一物地下樓。
「你聽我說，瑜姨她……」Milk的聲音壓得格外低沉，伴隨著大口大口的呼吸、尾音裡帶上了一絲淺淺的顫音，「你媽媽她……」
他一動不動。
「……我比你更賤，可以嗎？」她終於綻開一個從未有過的、幾乎絕美的笑容，眼眶裡流下了眼淚，「是我想陪在你身邊、是我想堅持，可以嗎？」
「我在。」容滋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聽在他耳里近乎不真實，像在夢境里。
封卓倫微微低下頭，最最熟悉的細長白的手指貼在他的心口處、緊緊的。
一夜很快過去，封卓倫靠在沙發躺椅上醒來，便發現已經是清晨。
阿嚴與車子已經等在了樓下，見他下來，阿嚴微微躬身道，「封少，太子讓我送您去機場，機票都已經備好了。」
她這時從后緩緩繞到他胸前，剛剛一路下飛機疾跑而來，她一張臉已經凍得發白，她仰頭看著他，ｗww•hｅｔｕｂｏoｋ•ｃｏm•cｏm目光微微有些發顫。
「哥哥，你剛剛手機掉了。」小女孩戴著一頂白色的絨線帽，俏生生的可愛，「我幫你撿起來了，在爸爸媽媽那裡。」
黑色的車子漸漸被他甩在身後，他伸手招了輛的士，俯身坐了進去。
一切的聲源都在慢慢遠離。
封卓倫握著手機的手猛地一緊。
渾身上下都是冰涼的，他下巴磕在地上劃出了一道傷口、漸漸有血滲出來。
手機這時突兀地響了起來，顯示的是Milk的名字，他蹙著眉按著心口、按下了接聽鍵。
他低頭看了看手錶，幾步走到咖啡廳里，剛剛彎腰想坐下時，忽然感到心裏猛的一陣心悸。
機場外是成片成片的白雪，飄落在他的頭髮、肩頭、衣服上，他俯身輕輕伸出手揉了揉女孩子的肩膀，邁開步子，朝前走去。
咔、咔……啪踏。
容滋涵聽得心口像撕裂一般，幾乎不忍看他的臉。
「哥哥。」這時一個有些微怯的童聲伴著一雙鞋在眼前，封卓倫慢慢抬頭，只和*圖*書見一個清秀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朝他伸手，「你摔得疼不疼，我扶你起來吧。」
大衣茸厚，背後的人的心跳卻透過衣料，清清楚楚地與他越來越快的心跳合為一拍。
而我深愛著你，我會勇敢。
機場來往的人比平時更多，他看了看剛買的機票上的日期才發現今天已經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
感官世界里都是空白的。
如幕劇般的大雪裡，他伏在她耳邊開口，「為什麼回來。」
封卓倫沒有說話，直接繞開車子朝大門外走去。
她手指顫了顫，將目光移向他的臉龐。
我現在才知道，是瘋狂到用自己一無所有來刺痛對方、成全對方的鍾意如願。
咖啡廳里放著的音樂輕緩悠揚，大腦里卻是募得一陣空白，那頭的女聲斷斷續續的、卻格外清晰，「黃昏……執行了手術，剛剛搶救無效……去世了。」
他的瞳孔漸漸放大，半響手機從手裡募地掉落在了地上。
他眼睛盯在空氣里的一點，良久才握著她的手、用力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ｗww.hｅtuboｏｋ•coｍ•cｏｍ任由他用發疼的力氣抱著自己，感覺到他將臉龐緊緊靠在她的發間，感覺到她的發一點一點被浸濕。
一個人的愛能瘋狂到什麼地步？
從此他真的是孤獨一人，了無所掛，如同行屍。
I have you,that's all I need.
你一無所有、身無一物，至親的人離你而去，有血緣的人將你視若螻蟻，你一次次放棄我，最後親手將我推開，不是因為你怯懦、不是因為你無情。
「我知道。」她看到他下巴上滲著血的傷口，蹙了蹙眉，慢慢伸出手輕輕撫上了傷口。
身邊形形色|色的是舉家團圓的人，亦或者是來接分別多時的情人的男女，話語里洋溢著的笑音，連空氣里彷彿都是暖的。
容滋涵靠在他頸邊，眼眶通紅，她雙手抱住他的脖頸，抿住唇沒有說話。
不知在雪裡站了多久。
生無可戀。
任何的身外之物，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他視線是模糊的，一步一步、憑靠著人流的方向，艱難地拖行著走到了機場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