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鋪面
「削爵還有五百兩銀子的例錢，置辦個莊子，也夠養活我們娘倆了。」趙氏不哭了，兩下摸幹了淚珠，好整以暇地把黃絹疊好放到盒子里。
差點把這個忘了，昭王還欠著他三十文錢！
蘇孝顯聽得此言，眼前一亮，噌地站起身來：「怎麼著？西郊還有個莊子？大哥，你這是打算獨吞了家業啊！」
「哼，我也沒說讓二哥救我，你們賣了田莊可問過我？那可是祖產，也有我的一份！如今你想做大將軍，那也得把我該得的一份給我！」三叔揣著手蹲在門口，梗著脖子道。
「呦呦，你還委屈上了！」李氏聞言，頓時跳起來，「去，這會兒就去請人，我倒要讓人看看，你是怎麼對待長嫂的！」
暖乎乎的肉墊撲在臉上，蘇譽配合地倒地不起。
蘇譽：「……」
「前面那幾道應該可以做，後面的還沒學會。」蘇譽揣著手，悄悄給袖子里已經開始不耐煩的小貓順毛。
原本不耐煩地蹲坐著的小貓，緩緩轉過頭來，看著蘇譽白皙的俊臉，快速抖了抖耳朵，站起身來，將爪子伸到枕頭下面掏了掏，勾出了一塊雕著麒麟的青玉牌。
「啪！」一隻毛爪子突然伸過來，一把拍掉了蘇譽手中的玉牌，安弘澈用爪尖劃了劃上面的「昭」字，琥珀色的眼中滿是怒火。蠢東西，這玉牌可是安弘浥的信物，豈是僅僅一片青玉的價錢！
「譽兒每日交給你的湯藥錢，足夠買三份葯了，你卻兩日才給我一份，若不是我命大，怕是早就見了閻王，」趙氏說著用帕子捂著嘴不住咳嗽，看上去很是虛弱，另一隻手還緊緊握著桌上的御批黃絹，「若我就這般被你們磨死了，我的譽兒還如何活命，這爵位我是決計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蘇孝彰不由得眼前一亮，原以為弟媳今日是要撕破臉跟他爭爵位，聽這話似乎是還有得商量。
鬍子花白的族叔兩下瞅瞅，乾咳一聲道：「老二媳婦，不可衝動，這爵位蘇家是絕不能丟的，鬧出去對譽兒也不好。」
但是，宗正司的職責就是管制削減勛貴，沒事還能找出幾個茬來，趙氏要是把事情鬧大，宗正司一旦判定蘇孝彰德行有虧，這爵位就定然輪不到他頭上。
「你……」蘇孝彰見了來人，差點沒背過氣去，「你還有臉說，家裡現在窮成這個樣子，還不都是因為你！」
說著，趙氏開始嚎啕大哭，邊哭邊罵李氏黑心腸不給蘇譽飯吃，每日不交足夠和圖書的銀錢就不給她供葯，可憐孩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挑，還被逼著大冷天去賣魚，手腳都凍爛了。簡直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喵嗚……」肩上的小貓瞥了傻乎乎的蘇譽一眼，甩甩尾巴，縱身跳上了當鋪的門頭，在屋檐的角落裡拔了拔，拔出了一塊灰撲撲的牌號。
其實鋪子不小，確實是兩大間房，不過都在二樓，一樓只有這麼個小門，進去就是梯子，根本做不成生意，因而一直是租給當鋪做倉庫用的。
「你懂什麼！」蘇孝彰忙使了個眼色。
於是，蘇譽省心了，放鬆下來圍觀，神奇地看著大伯母從趙氏故意找茬，數落到蘇譽忤逆不孝，再到家道中落日子艱難，最後吵嚷著不肯再管這個家，讓蘇譽娘倆自己過逍遙日子去，從此老死不相往來。那中氣十足的嗓音，左鄰右舍怕是都聽得分明。
「母親……」蘇譽悄聲詢問趙氏的意思。
「你說的這是什麼糊塗話！」蘇孝彰終於忍不住了，出口呵斥。
蘇譽拿手指戳了戳軟軟的貓屁股：「哎，醬汁兒，咱們去看看那兩間鋪子吧，若是地段好，就能開酒樓了。」
「先夫過世，爵位空懸，家業也凋敗不堪……」說到這裏，趙氏頓了頓，深深地看了一眼大伯和嫂子，「譽兒是庶子，縱然承爵也要連降兩級，往後的日子可就更不好過了……」
「這樣吧，」趙氏終於開口，「我一個婦人家也不懂，只求能吃飽穿暖。把東街的兩間鋪面給了譽兒吧，我以後跟著譽兒過，爵位的事大伯與小叔商量便是。」
兩個族叔也聽得直皺眉，蘇家好歹也興旺過，如今變成這副模樣實在是寒磣：「孝彰啊，你弟弟屍骨未寒，你便這般對待他的遺孀，這讓族裡怎麼把爵位推給你？」
蘇譽挑了挑眉，他似乎明白嫡母的意思了。
蘇孝彰原先想著，大清早的沒吃飯，那些族叔們怎麼著也得近午時才能來，誰料想當他走到正堂，屋裡已經整整齊齊坐了兩個族叔，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蘇譽一愣，東街的鋪面？蘇家竟然真的在東街有鋪面！
吃完午飯，蘇譽就興沖沖地揣著貓去看鋪子了。
蘇孝彰和李氏見狀，頓時緊張起來，這盒子他們再熟悉不過，正是擺在祠堂里的御批黃絹。每一代勛貴爵位的定奪，都要皇上的御批，若有爵位更迭，就要拿出這份黃絹上報給宗正司。
趙氏見小叔子來了，冷笑道
和-圖-書：「前年變賣了田產，西郊可還有一座莊子，東街上還有幾間鋪面，大伯若想承爵也不是不可，把這些家產給我們分了，讓我們有口飯吃便是。」
「弟妹，咱是一家人，何必那麼生分，」蘇孝彰勉強露出了個笑臉來，「蘇家是一榮俱榮，這爵位留著每年都有俸祿，還能短了你們的吃喝嗎？」
過了午，東大街絲毫不見冷清，依舊十分熱鬧，蘇譽尋尋覓覓了半晌，也沒找到賬上記的那個地址。
「是……」蘇譽愣了愣，前面的幾道都很簡單，跟他前世……夢境中做的那些差不離。因為總覺得自己是在夢中活了一世，況且他因為撞到頭不記得以前的事，蘇譽現在習慣性把夢中的經歷算作前世。
氣氛一時僵硬下來，蘇孝彰臉色鐵青地沉默片刻，冷笑道：「憑一個庶子的身份承爵，宗正司會直接奪了蘇家的爵位，到時候誰都沒好處！」
「咦？」蘇譽保持趴在床上的姿勢，伸手把青玉牌拿過來。玉牌在燭光下發出淡淡的熒光，上面的麒麟雕得栩栩如生，背面刻著一個大大的「昭」字。
「醬汁兒，怎麼了？」蘇譽湊過去，跟小貓抵了抵鼻尖，如願以償地挨了一巴掌。
「那本傳家寶你參研得如何了？」趙氏對於蘇譽的乖順很是受用，她自己不能生育，一直把庶子當親子教養，這些時日蘇譽的行為她都看在眼裡，祖宗保佑讓她得了個好兒子。
蘇家有這個爵位，就還是勛貴，沒有了這個銜，旁支的親戚也跟著沒臉，往後這個家族就徹底敗落了。
「不請人主持公道，我們孤兒寡母就要餓死了。」趙氏一句不饒地回道，拉著蘇譽朝正堂走去。
蘇譽盯著這鋪面看了半晌，忽而眼前一亮。那小樓梯間就挨著小巷，想在二樓做生意，這樓梯就不能這麼放。若是做成有特色的外置樓梯，掛個顯眼的招牌，好好裝修一番，興許還會特別打眼，只是這般下來，裝修的成本就比一樓的鋪面要高出很多，單那個漂亮的旋轉樓梯，他就沒錢做。
「今日請兩位族叔來，是為了一件事。」趙氏方坐定，便拿出了一個木盒，雙手擺在八仙桌上，打開盒蓋，露出了一抹明黃。
蘇譽這才發現，在當鋪的最邊上有個三尺寬的小門，與當鋪並不相連，上前詢問得知，這便是一百零一號鋪子。
安弘澈蹲在袖子里甩了甩腦袋，他就是閑得無聊隨興所至，才不是不放心那蠢奴為了點www.hetubook.com.com銀子再把自己賣了，才不是！
安弘澈早就不耐煩了，不停地用爪子撓著蘇譽的衣服，早飯沒有吃的貓陛下心情很不好。蘇譽無法，悄悄伸手拽貓尾巴讓他安靜點，小貓立時跳到他另一個肩膀上，繼續撓。
「那怎麼行！那可是蘇家最值錢的東西了！」大伯母李氏尖叫起來，那可是她機關算盡才弄到手的鋪子，每月都有五兩銀子的入賬呢！沒了這兩間鋪子，他們掙爵位還要走動送禮，去哪裡弄錢？
趙氏直接在主位上坐了，如今爵位未定，她作為將軍夫人是地位最高的，理應坐在上位。蘇譽站在嫡母身邊，便是給母親撐腰的，自然脊背挺直，目光如炬，就算背後有一團毛球不停地往上拱，也得面不改色，八風不動。
「當真？」趙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當真能做裏面的菜？」
趙氏拍了拍蘇譽的手背：「你別說話，看著便是。」
蘇孝彰狠狠地瞪了自家婆娘一樣，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要把趙氏逼死了倒是還好，這般逼急了讓她還手，真是麻煩透頂。
「東大街一百零一號……」蘇譽盯著一百號和一百零二號之間看了半晌，第一百號是個當鋪，一百零二號是個綢緞莊，一百零一號是個……小巷子……沒有鋪子，只有個小巷，一百零一號彷彿憑空消失了，「不會是拆遷了吧！」
蘇孝彰夫妻倆傻眼了，蘇譽也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背後的毛團從衣領處鑽出來，這才回過神，悄悄跟小貓蹭蹭腦袋。若不是母親這般說，蘇譽還真沒意識到，自己竟然過得這樣慘。
蘇孝彰正被鬧得焦頭爛額，突然間峰迴路轉，想也不想就滿口應下：「可以！」
蘇孝彰聽說請了族叔，頓時著急了：「好端端的請族叔做什麼！」
不說這個還好，說到這湯藥，趙氏立時讓春草端了她每日用的藥渣來給兩位族叔看，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藥渣是煎了五遍以上的，這種東西煮出來的跟白水無異，何談治病了。
宅門恩怨，蘇譽聽著就頭大，對於趙氏高深莫測的話語完全聽不懂，只得裝模作樣地點點頭道：「母親做主便是。」
這話若是之前說出來還能圓個場，現在明擺著母子倆都沒飯吃了，再說以後會善待他們鬼都不信。此話一出，蘇孝彰自己也覺得說不下去了。
鬧鬧騰騰一上午，最後在兩個族叔的見證下，拿了賬冊來，簡單分了家產。爵位沒定，不能大分https://ｍ.heｔｕｂｏoｋ•coｍ.coｍ家，只是把賬面的鋪子划給蘇譽，算作他的私產。蘇孝彰要蘇譽簽字畫押，立下放棄承爵的字據。
蘇譽倒是無所謂，趙氏也沒有阻止。
這些日子蘇孝彰把腿都跑細了，爵位的事還是沒有定下來，昨日剛剛有了些眉目，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差錯。
安弘澈瞥了他一眼，沒出息的東西，聽個深宅婦人的話頂什麼用。見蘇譽真的轉身走了，生氣地將玉牌拍回枕頭下面，使勁撓了撓枕頭邊。
「爵位之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原想著都是一家人，大伯承爵與兒子承爵沒什麼不同，不過……」趙氏從袖子掏出帕子，點了點眼角，片刻間竟哭了起來，「我持中饋多年，家中有多少家底我心裏跟明鏡一樣，縱使再不濟，也不至於要讓譽兒出去賣魚！你們這些個黑心的，是想要活活餓死我們哪！」
「嫂嫂說得在理，」趙氏這才發話，「差人去請族叔來，今日咱就好好掰扯掰扯，家裡是不是真的窮到連口紅糖水都沒得喝！」
「今天不能出攤了，咱倆把這些魷魚吃了吧。」蘇譽抬頭看看天，這都快到午時了，魷魚還沒有腌制，根本來不及出攤了。
「是。」蘇譽應了一聲，剛坐下，就發現趙氏背後的窗縫裡伸進了一隻淺金色的毛爪子，不由得嘴角一抽，起身假裝關窗戶，快速將窗外的毛團捉住塞進袖子里。
這些族叔都是不出三服的長輩，雖說是旁支沒有承爵，但輩分擺在那裡，蘇家但凡有什麼大事小情都得請這些族叔來主持。當然，這其中還有個原因，那便是宗正司考量爵位的時候，也會問詢族中旁支長輩，要這些族人們認同才可。
垂頭喪氣地抱著貓回家，蘇譽這一天都在天堂地獄間來迴轉換，身心俱疲。
兩人正玩鬧間，春草又在外面敲門，讓蘇譽去一趟後院。
安弘澈趴在蘇譽肩膀上打了個哈欠，蘇家都這副德行了，這爵位還有什麼好爭的，把朕伺候好了，封個國公都行。
蘇孝彰這才緊張起來，按照慣例，削爵確實會給些銀錢，算是皇家最後的恩典，不一定是五百兩銀子，但二三百兩總還是有的。
其實後面的菜他也能做，只是材料不好找罷了，而且古代的術語與他熟悉的那些東西相差甚遠，要猜對菜譜上記載的材料，估計還得費些力氣。只是看趙氏這般驚訝，他是不是應該再謙虛點？
勛貴承爵向來是很嚴格的，一般情況下，必須是嫡長子，若www.hetubook.com.com是沒有嫡子，很可能就被宗正司判定為無後，直接削了爵位。蘇孝彰雖然是妾生子，但是他娘後來扶正了，在族譜上他就是嫡子，所以讓他承爵的把握比較大。
蘇譽的父親是二等輔國將軍，無論是他還是大伯承爵，都要連降兩級，越過二等鎮軍將軍，直接變成三等衛將軍。雖然沒什麼權力，戰爭時期還要被迫參戰，但三等衛將軍每年有三十石祿米和一百三十貫的俸錢，足夠養活一家人。
今日蘇譽算是見識了趙氏的戰鬥力，對這位深藏不露的嫡母佩服得五體投地，聞言立時起身，拍了拍貓腦袋：「醬汁兒，你自己玩，我一會兒回來。」
「那俸祿都是你的，你能給我們太陽就是打西邊出來了，」正說著，從門外探出個腦袋來，長得與蘇孝彰有五分相似，只是灰頭土臉看著沒那麼精神，「要我說就削爵，那五百兩銀子也得給我三成！」
安弘澈蹲在案板上，瞥了他一眼，轉過身去拿屁股衝著蘇譽。蠢奴，沒有了爵位，朕以後怎麼給你升官發財，高興個什麼勁。
「去看過那鋪子了？」趙氏的臉色比早上好了不少，笑著招呼蘇譽過去坐。
「醬汁兒，我好窮……」蘇譽把鼻子埋在貓毛里哼哼，看著那金燦燦的毛毛，覺得那就是閃亮亮的黃金，「借我點錢吧，我給你做一輩子貓奴……」
「哎，要不把這個當了，興許還能值不少錢。」蘇譽盯著玉牌看了半晌，這玉的成色著實不錯，就是不知道夠不夠修個旋轉梯。
安弘澈冷眼看著這場鬧劇，心情越發糟糕，這蠢奴也太好欺負了！
三叔這麼一攪合，正堂里越發地熱鬧了，蘇孝彰氣得直喘粗氣。
「趙玉華，你少在這裏血口噴人，這些時日的湯藥我可不曾短了你分毫。」大伯母憋鼓這眼睛，跳起來罵道。
「原沒想過要走這一步，只是眼下的形勢容不得我們再拖延。」趙氏對於蘇譽關窗的行為暗自點頭，知道防備隔牆有耳，看來這段時間著實長進不少。
「喵……」屋子裡人亂鬨哄的，這讓餓著肚子的貓陛下越發不高興，伸出爪子使勁撓蘇譽的褲腳，見他不理會，便順著衣擺爬到他背上。
這人是蘇譽的三叔蘇孝顯，平日里遊手好閒，前些年惹了大禍，蘇譽的父親變賣了家裡的田莊才把事情擺平，這也是導致蘇家每況愈下主要原因。
東街就是東城的主街，繁華得很，若是能在那裡開一間酒館，生意定然紅火。這可真是瞌睡遇上了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