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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調

作者:墨寶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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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那一夜,命犯桃花 第二章 李氏武氏

第一卷 那一夜,命犯桃花

第二章 李氏武氏

眾人告退時,她才忽然記起什麼,對李成器,道:「今日隆基怎麼沒來?」
眾人方才松下的身子,又繃緊了。
那小宮婢愣了一下,忙感激看了我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此一句話,眾人皆噤了聲,唯有屏風后的細樂喧音,繚繞不斷。
宴席過半時,太平忽然說起朝堂之事。
我走到皇上身側,被她輕握住手:「賜座。」
「皇姑祖母。」我俯身一拜。
我心裏暗罵了一聲,卻不知如何去接永泰的話。說是,那便成了我的主意,說不是……看永泰那勢在必得的神情,就曉得她今日去定了。
我回道:「入宮前,永安曾隨著家中先生讀了兩年書,是先生教的。」
李成器與幾位郡王走入殿內,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禮,皇上似乎心情極好,連連笑著讓他們起身落座。除了太平細細看著他們,餘下的公主都起身行禮,我剛一把拉起永泰,卻被她掙開了手,一道粉色的影子就撲到了的李成器身上:「成器哥哥。」
「來俊臣手裡,歷來沒有冤枉的人。酷刑繁多,還偏就起些好聽的名字。用椽子釘住人的手腳,穿成一線朝一個方向旋轉,那是『鳳凰曬翅』」,太平諷刺一笑,拿筷箸指了指面前的一盤百鳥朝鳳,「恰就像這個,不過要鮮血淋淋的多。」
李隆基是李成器的三弟,莫非舅舅那話,與他有關?可他又怎麼知道李隆基明日入宮,而為何又會告知我?我越想越深陷迷霧中,摸不到半分頭緒。
幾個郡王躬身領旨。我出殿門時,才發現漓首石刻上還殘留著水漬,連日暴雨卻已停了。
披帛旋繞於她手臂腰間,隨霓裳飄搖,牽扯著眾人的心思。
永泰不住向我使眼色,倒是李成器先點了頭,對身後的李成義說:「既然郡主有意,你我便走一走太液池吧。」
我點頭,說:「我也有些累了。」
來俊臣手中誅殺的大臣官僚不計其數,多這一個歐陽通,也不過再添個記罪的名字而已。婉兒曾說過,這不過是皇上登基前打擊李唐宗室的手段罷了,只不過來俊臣對於逼供真是天賦異稟,從無失手,雖惡名在外卻被人捉不到半分把柄。
始終在一旁沉默的婉兒適時側身,自宮婢手中接過茶,放到了皇上面前。
眾人皆是搖頭笑著,本是那幾分緊繃的氣氛,也因此盡數散了。
永泰黏在李成器身邊坐下,像是塊小膏藥似的,讓人哭笑不得。
我暗自一驚,手不由扣緊了案幾一腳。與謀逆沾邊的,皇姑祖母歷來嚴苛,他剛才的話雖然避重就輕,但如今這話卻是……
三年前,駙馬薛紹因謀反被杖斃在獄中,其次子才剛滿月。大明宮中禁忌頗多,此事便是一樁,誰能想到,平白的太平公主竟自己說了出來。
我平白感嘆了半天,理了理衣裙,著太監通稟后,靜立片刻入了殿。
我拍了她頭一下,低聲說:「這話也就和我說,知道嗎?」
李成義笑著點頭,說:「但聽大哥安排。」他說完,又對我微頷首示意。我忙回禮說:「多謝永安郡王、衡陽郡王相陪了。」
我聽這母女二人對陣,只能一動不動地端坐著。下意識看向永泰,卻見她正咬著半個玉露團,笑嘻嘻沖我眨眼睛。李成器則在她身側閑適地端著酒杯,被宮燈映著的臉色晶瑩似玉,幽靜如蘭。
婉兒說得不錯,李氏武氏都在風口浪尖上,即便是她日日伴在身側,也難說能摸准皇上的心思。而偏就因為如此,皇上總會將賜婚做籌碼,兩家聯姻者不計其數,連最得寵的太平公主都嫁了名不見經傳的武攸暨,何況是這些途有公主之名,卻因父輩遭幽禁而無根基的人。
皇上微笑頷首,說:「快坐吧。」
真是個偷懶的丫頭。我笑看她說:「別看不起內教坊的學問,婉兒當年就是自那裡出來的。況且你藉著年紀小多學一些歌舞雜技,日後給皇子們表演時說不能一步登天。」
我盯著盆里的火苗,一個勁兒的心疼,早知今日就多看些。
李成器起身謝恩,說:「孫兒以為歐陽通之事,不僅是朝堂上的政事,也是民間學子之事,」他見皇上微頷首,才繼續說道,「歐陽通之父歐陽詢以其墨跡而譽滿天下,連高祖都曾盛讚,于文人學子中更是聲譽極高。歐陽通得其父真傳,聲名不在其下,是以,這一案已在文人墨客間廣為議論,紛紛報以不平。」
寥寥數句,沒有落款。
她吐了下舌頭,便去側頭看入內的幾個哥哥。
我正身上陣陣發寒,卻聽見玉器輕碰聲響,給我上菜的宮婢已面色慘白,端不穩手中的玉盤。我心頭一緊,忙伸手接過她手中的玉盤,免得她引起皇上的和圖書注意:「這菜有些油膩,幫我添杯『神泉小團』來。」
因為這侍宴,早有人用暖爐將宮內的潮濕蒸散,一室暖意融融。
武三思?論輩分,他是我舅舅,但因父親不大熱衷武家勢力,走得並不近。最多是在宮中遇到寒暄幾句,也是因為我常隨在皇姑祖母身側,說起來,那日狄仁傑拜相還是說話最多的一次。可他為什麼單獨叫走我的婢女囑咐?
我本想藉著這一問轉了話題,將她的疑心淡化。豈料她竟神色驟黯,立了片刻才說:「那條路我曾和一個人走過,而他恰好極偏愛幼年時的永平郡王,便猜想郡王十有八九熟知此路。若他想避開宮中大多數耳目,從那裡走最安全。」
「有句俗語,觀其字而識其人,」李成器,道,「眾人均以為歐陽通應無謀逆之心。孫兒以為此案當速審,以絕此話端。」
李成器回說:「前幾日去了曲江,沒乘車也沒帶什麼下人,半路遇了暴雨淋得濕透,這幾日正在床上養著。因怕過了病給皇祖母和姑母,今日才沒敢露面。」
李成器笑意漸濃:「我已久不吹笛了。」
李成器淡淡地道:「我和郡主在浮碧亭等你們。」
我笑了笑,不管宜都說什麼,總歸是圓了這個謊:「我也有件事百思不得其解。」她微側頭看我,等著我問。我停了片刻才笑道:「婉兒姐姐是如何知道,我和郡王一定會自御花園西門而入?」
我尚未背完,便被皇上出聲打斷:「如利劍斷犀角,如一波之過筆,」她眼中笑意漸深,說,「這是誰教你的?」
我見她走了,也就沒再細想,盯著那百鳥朝鳳,心中萬分欽佩太平的胃口和勇氣。在皇姑祖母面前,也就太平與婉兒能直言,可婉兒歷來是順著說,太平卻總要逆著皇上的意思來。
皇上沉吟片刻,說:「若至十二日再難有罪證,就放了吧。」
「女兒若對武家有芥蒂,就不會下嫁武攸暨,」太平接著道:「對於太子之位,太平也不認為有多少爭辯的餘地。此次是百人上表奏請立武承嗣為太子,下次一定會有千人、萬人上表。但太子之位豈是這區區表奏就能左右的?所謂太子,首先要是皇嗣,而皇嗣,顧名思義就是皇帝之子嗣。」
秋夜正涼,卻響了幾聲驚雷。
皇上又道:「剛才婉兒說昭慶宮已收整的差不多了,你們半月後回宮吧,這樣皇祖母也不必逢年過節才能見你們了。」
殿內正是香煙繚繞,龍榻后,二十八個宮女持著雉羽宮扇,挑著赤金提爐,焚著龍涎和蘭葉調製的熏香,身後十八個青衣拂塵的太監靜候著。屏風后細樂喧音,絲絲繚繞。
這幾句話聽著像是閑話家常,卻是在說著已離世的兩位皇子,亦是曾冊封為太子,又先後被廢掉的尊貴人。皇上登基前,先後廢了六任太子兩任皇帝,這才換來了大周朝的開國。如今細想,都是皇姑祖母的親子嫡孫,不過是我從三歲到九歲這六年間的事。
皇上沒說話,抑或不願接話。
我忙起身,在腦中過了一遍,才開口道:「如高峰之墜石,如長空之新月,如千里之陣雲,如萬歲之枯藤,如勁松倒折、落掛之石崖,如萬鈞之弩發……」
我聽到此處,終是明白了。
對一個七歲的公主來說,之前的動蕩都與她相去甚遠。大明宮中的明媚春色才是她成長的土壤,她並不知道對於她未蒙面的親姐姐,她是多麼幸運。
「姐姐,」永泰摸了下我的手,輕聲說,「我哥哥好看吧?」
太平說的話有禮有節,毫無破綻。
我頷首,道:「幼時聽先生說,凡新科進士都會在曲江會宴,郡王可曾眼見過?」
永泰正笑著坐了回去。皇上身著紅金廣袖,極盡雍容地側靠在塌上,垂著鳳眸聽太平公主說著什麼,忽而會心一笑輕搖頭,抬頭看我。
太平笑笑,繼續吃那百鳥朝鳳。
同樣是皇姑祖母的兒子,廬陵王似乎運道比太子還要差些,繼皇位才兩個月就被貶出京,獨有韋氏陪伴,子女都留在了大明宮中。當然,還有兩個在流放路途中降生的公主,安樂公主被留在了韋氏身邊,小一些的永泰則被送回了宮中。
這一日,我照例睡得極早,因著次日便是朔望,竟是一夜萬般心思糾纏,朦朧間天已朦朦亮。挑開芙蓉帳,熏香爐中蠟燭已滅,濃香在厚重的帷帳內濃的化不開,頭更加昏沉了。
兩人和同來的幾個郡王告辭,永泰的大哥擰眉看著她,嘆了口氣,隨著其他人走了。
躲不出這個大明宮的暗箭,也要小心躲些明禍。
「公主說的是,」她笑說,「這大明宮中不少人都喜好歐陽詢的墨跡,連入宮才兩和_圖_書年的永安郡主也是如此,整日將歐陽詢的習字八法掛在嘴上。」
她話說的模糊不清,我卻已聽出『那個人』是個身份顯赫的。
李成器沉吟片刻,似在斟酌。
我唔了一聲,沒再問什麼。
宜平點點頭,乖巧地將我按到裝台前:「今日要陪皇上在綾綺殿侍宴的,郡主要精神一些。」我靜看鏡中的自己,說:「簡單點兒好,今兒個不少公主來,我可不想搶了風頭。」
李成器淡聲道:「太液池美則美矣,卻不如曲江的靈動。此處遊玩者是天下最富貴之人,于宮外人眼中只稱仙境,而曲江池畔自前朝起修建成型,自皇族到百姓皆可盡興遊玩,更似人間。」
他神色溫潤謙和,卻並不說話。我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慢走著,看暴雨初歇後的太液池。
我回了神,尷尬一笑,說:「你怎麼跑到我這裏了?」她眨眨眼說:「熏香味道太重了,你這裏淡一些。」我將她摟在懷裡,說:「也就你敢在皇上面前亂跑,也不怕受罰。」
我食指輕撫著杯沿,尋思著如何作答,她卻忽而一笑,說:「好了,不難為你了,宜都已經都告訴我了。」她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
皇上淡淡一笑,抬眼看我。
腹中無食,又走了快半個時辰,當真是餓的發慌,舉步維艱。
「郡主忘了?」宜平拿起早備好的熏香爐,在床帳處走了一圈,「每月朔望,武姓的各位王爺不是要入宮面聖嗎?今天奴婢被梁王遣來的宮女叫走了,囑咐了些話。」
皇上笑著搖頭,吩咐宮女開了席。
身側宮婢忙端上紅木矮座,我坐下時,皇上才笑著說:「朕聽你父王說過,教你的謝先生。謝立亭在武家多年,連朕幼時也曾被他教訓過。」
太平低聲吩咐婢女,給永泰端了杯熱茶去,又挑起狹長的鳳眸,說:「前幾日我命人拿來他編纂的《羅織經》細讀,以醋灌鼻,燒瓮煮人,這些尋常的都讓女兒頭皮發麻,更別說那頭釘木楔,腦裂髓出——」
我垂頭盯著玉杯,看翠綠的葉子沉在杯底,極坦然。
蓮已謝,僅剩發黃的浮葉托著雨水,不時匯聚成一汪的水流,悄然滑到池中。每逢雨後,太液池水都會由青轉碧,濃郁的望不見底。
我隨口支開了門口的宮女,向她招了招手,她果真就跑了過來。待到近前她忙行了禮,自懷中摸出一個錦布包裹:「這是永平郡王給郡主的。」
待回到屋內,我特地放了帷帳,坐到床上打開那布包。是一張紙箋和一本書。
忽然,太平幾聲咳嗽,嗆了酒一般。
殿門前,宮婢們正在擦洗著玉石台階,見我們走出忙退後到兩側躬身行禮。候著的宜平在遠處瞧見我,正要上前時,我已被一隻小手抓住。永泰在我身側撒嬌說:「這幾日落雨,我在宮裡憋得發慌,既然停了,姐姐就陪我去太液池走走吧。」
「朕幼時也常被先生逼著背這習字八法,沒想到了侄孫女一輩,還是如此。」皇上似乎想到了幼時的情景,神情略緩和下來,笑中也帶了幾分暖意。
她直起身,舒展腰身感嘆說:「好在每晚都要給床帳熏香,否則有人聞見也會問的。」我托著下巴看她,只覺得這一整天心神折騰的極疲憊:「你不說我還不覺得,好睏了。對了,今日我本來是去掖庭找你的,你不好好喝葯去了哪裡?」
我點頭,無奈說:「老學究,脾氣硬,永安和幾個姐妹都被他罰過。四書、五經也是被他罰抄,才算是背熟了。」沒想到那個老先生也曾是皇姑祖母的師傅。
皇上似乎不大在意太平的話,倒是看向另一側的李成器,說:「成器對歐陽通的案子如何看?」她邊說著,邊指了手邊一道菜,示意婉兒賜給李成器。
這聲音極好認,是廬陵王的永泰公主。
婉兒走後,宜平才入內收拾茶具,連帶將我字帖收好,邊說邊不住讚歎我的筆法越發好看了。我被她這一說,才猛地記起今日晨起尋她的緣由,忙道:「婉兒給我的手抄詩卷,你可動過?」
宮女迅速將菜品擺上時,皇上似乎並不急著起筷,反而掃了一眼眾人,笑說:「太平說的不錯,這一轉眼都是大姑娘了。」太平則笑吟吟地介面說:「除了永泰,都是能賜婚的年紀了。」
皇上淡雅一笑,和我又聊了幾句閑話,才對李成器說:「去坐吧。」
正是出神時,池中遙遙傳來陣陣笛聲,飄蕩在太液池上。寒水暖音,別有意境。
見他如此,我竟也不好意思再吃了,只下意識放了筷,順著他的目光去看漆黑的韶華閣。如今細想著,那夜我是隨性所至,而他卻不知為何也在那處,以他的身份該不會有和_圖_書意窺探皇上與面首的情事……
自狄仁傑拜相后,朝臣三番五次奏請改立太子,武氏嫡族的武承嗣,也就是皇上口中的周國公正是數次被奏議的人選。所以太平公主才會說起歐陽通一案,原來,不過是個引子,她真正想說的是太子改立一事。
我應了一聲,又向幾位公主分別躬身行禮,坐在了靠近殿門的案幾后。待坐定,我才留意到今日竟多了數個案幾,尚是空置無人。
宜平依言照辦,只喃喃說:「搶了風頭也好,皇上一高興說不定就賜婚了。」
宜平輕搖頭:「沒了,只這一句。然後婉兒姑娘就來尋奴婢了。」
「郡主?」
永泰見我猶豫,立刻當機立斷吩咐自己的宮婢:「讓永安郡主宮裡的先回去。」那宮婢忙躬身退下,跑到宜平身側低聲說了幾句話。
聽到武氏覲見,我凝神細聽。
宜平想了想,將字帖收入箱內,自箱底拿出了那一卷封皮無字的書,說:「郡主說的是這個?」我接過翻了一下,長出口氣,說:「好在好在,我還以為小命不保了。這卷書要是讓有心人看到,決計是個大禍。」
皇上搖頭笑說:「朕怎麼未曾聽過你好臨帖?」
皇上頷首說:「家宴無需如此繁冗禮節,傳吧。」
待回了神,我才發現遠處迴廊下有個面生的宮女,似有意想要靠近。
我應了一聲,躺在床發獃,因著一夜未沉眠,竟是困意上涌又睡著了。
永泰卻是精神滿滿,不滿地看著我說:「這才走了一會兒你們就累了?」李成義見狀伸手捏了下她的臉,爽朗一笑說:「我也覺得不盡興,不如你我渡舟去池中蓬萊山?」永泰忙點頭,看李成器說:「成器哥哥也去嗎?」
李成器聽了她的話,抬頭看我。
宜平點點頭,依言吩咐去了。
浮碧亭恰在太液池東側,坐在亭中能隱約見未明燈的韶華閣。
宜平燒完,又去拿了燭剪,撥弄著沒燒透的,直到徹底成了灰融入炭灰中才作罷。
一句話,如同在心尖兒上繞了根極細的線。稍有不慎,就會勒緊緻命。
宴罷,皇上獨留了太平說話。
此時,永泰已放了我手,撲身到踏出殿門的李成器身上,撒嬌說:「成器哥哥。」李成器低頭看她,淡聲說:「怎麼還不回去?」永泰抽了抽鼻子,看了我一眼,說:「永安姐姐想要去太液池,成器哥哥可願一道同游?」
皇上鳳眸深斂,打斷她道:「太平,用膳時不要說這些話。」
皇上搖頭笑說:「太平,這一幕讓朕想起你幼時,也是如此黏著弘。」太平神色微一黯,旋即又揚起一抹明媚的笑意,說:「我那時也想黏著賢哥哥,可惜冷得像三九寒冰似的,話都不敢說上三句。」
「來,到皇姑祖母這兒來。」皇上向我招手示意。
李成器溫和地摸了摸永泰的頭,身後的少年卻立了眉:「永泰啊永泰,我才是你親哥哥啊。」永泰哼了一聲,沒看他。
因坐在臨殿門處,我恰能看見幾個太監收了傘,幾個少年在門口收整著衣衫,因我入宮時恰好的皇姑祖母登基后,幾位郡王為了避禍,或是稱病出宮修養,或是直接被遣出宮,如今看來,都是極面生的。
她說話時,永泰正在吃那菜,立刻吐了出來。
靜靜盯著一頁,片刻后才發現竟一個字沒記住。
李成器面色未變,頷首說:「孫兒幼時喜好歐陽詢的字帖,那日在紫雲樓偶遇他,便起了些興緻,一面之緣而已,還談不上是知音。」
我餓的不行,也顧不得客氣,先吃了兩塊點心,喝了杯茶水下肚。他侍宴時來得晚,也是吃得極少,此時卻不見有胃口,隨意撥了一下便放了筷。
他似嘆非嘆,我卻再不敢去追問。
宮婢太監皆在遠處隨著,我們四人沿太液池邊的迴廊而行。兄弟二人不時低語著,看神情就知道感情極好,婉兒常說太子的幾個皇子手足情深,如今看來果真不假。倒是廬陵王李顯的幾個子女,即便住的極近也從不走動,若不然,永泰也不會常往我宮中跑了。
第四
「好,說皇祖母明日等著他,」她笑了笑,又補了一句說,「明日是武氏諸王覲見的日子,讓他未時左右入宮,剛好可以見見諸位王爺。」
我捧著這書卷,竟像觸及他微涼的手指。窗外的落雨聲漸遠了,唯留了潮濕的味道。
紙箋的字風骨凌然,洒然不俗,果真字如其人:「皇上素來信奉嵇康的養生之道,釋私論宮內無全本,特附手抄卷以供參看。」
待到醒來已近巳時,宜平早早備好一切,伺候我又收整了一番,隨軟轎到了綾綺殿外,我走下時,內里正傳來一陣陣清透的笑聲。
我細聽了片刻,才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道:「衡陽郡王怕是被那磨人精逼得,竟也吹起笛應景了。」李成器眼帶笑意,道:「成義執笛以來自認學藝不精,從不在人前吹笛奏曲。如今看來,他該是被逼得怕了,才會如此。」
我提裙走到宮門前,濃重的雨幕湮滅了天地。雨水順著檐頂滑下,墜落一道道水流,我深吸了一口氣,仍在琢磨明日之事,什麼樣的熱鬧,能讓粱王親自來提點,卻又含糊不清?
皇上又頷首,說:「都說了些什麼?」
我心裏不禁嘀咕了幾句,這小丫頭平日待她太好了,到這種時候就知道欺負我。每次侍宴眾人皆不敢多吃,我這次又是一整日未食,方才吃了兩口又被太子一事攪的心神不寧,正想著回去讓宜平備些吃食果腹,她卻要我陪游太液池?
在皇上十四歲入宮前,是沒有血雨腥風,後宮爭寵的少女時代。我看她略帶悵然的神情,竟也想起入宮前的日子,雖母親早逝又不常見父王,卻不必權衡旁人每句話的用語,每日最多憂心的也不過是背不下書,被先生責罵抄書罷了。
宮內太液池,宮外曲江畔,這是婉兒口中總提及的景緻。我自兩年前入京,從未有機會出宮游一游曲江,此時見這碧波接天色的太液池,卻對那曲江畔更有了幾分好奇。那日婉兒見他,提及宮外的芙蓉園,今日皇姑祖母亦是提及他與歐陽通在芙蓉園中的相交,想來他是曲江畔芙蓉園的常客。
心念至此,我隨口打破了沉寂:「郡王眼中的曲江,與這太液池有何不同之處?」
領頭宮婢是太子身邊的人,今日陪著幾位郡王入宮,想是得了吩咐,照應的極妥帖。永泰那處剛說要去太液池,卻已有人早一步備了木船,兩個太監挑燈立在船頭,伺候他兩個上了船。宮女太監們又識趣地讓了開,獨留我和李成器在迴廊而行。
我忙走過去,眾人卻是看著我神色各異。幾個武氏郡主的艷羡,李氏公主有嫉妒,亦有淡然者。太平公主只端杯喝茶,若有似無地看了一眼婉兒,又掃了我一眼。我卻佯裝未見眾人神態,只在經過躬身而立的李成器身側時,稍有了些分神。
原來,她是想約永平郡王同去。
皇上笑問:「那你觀他的字,可也覺得此人無謀逆之心?」
「當年駙馬因謀反被杖斃,女兒也如此質疑過,」太平又輕緩地補了一句:「太平只不願見任何人都被扣上謀反的罪名,冤死獄中。」
我想了片刻,終無奈作罷。不去便是了,何必想這麼多。
因著這一場話,皇上也沒再提賜婚之事,在座的公主郡主私下都鬆了口氣。
皇上侍宴,歷來沖泡的都是『恩施玉露』,我特要了宴席上沒有的,只想讓她多在外走上片刻,鎮定下心神。不過,太平公主說的話最多有些駭人,她怎會怕成這樣?
我嗯了一聲,說:「都說什麼了?」
我聽這雷聲,竟有些心神不寧。要將書遞給宜平時,卻猛地收住了手:「你在宮外燒東西總會有人看見,端個火盆來,就說我畏寒。」宜平會意點頭,出去了片刻就命人端了火盆進來,又屏退了其他宮婢,親自將書卷撕開,一頁頁小心燒著。
天上陰雲尚未散去,依稀能見暈染的月色。
我不解看她,她沒有再多說,只將布包又遞了遞。我也不好為難她,接過布包,還未等再說什麼她就一躬身跑走了。
「整日掛在嘴上?」皇上似乎極感興趣,說,「來,給朕背來聽聽。」
「算了,」我將書卷遞給宜平,「燒了吧,即便藏得再好,也是個禍端。」
嵇康的《釋私論》我曾聽過,因魏晉的書作多流失,從未見過完整一卷。我拿起那捲書翻開,竟有一瞬的恍惚,又連翻了數頁,字跡皆與紙箋上一般無二……難道這是他親手抄的書卷?
宜平在帷帳外輕喚了一聲,我忙將那信收好,獨留了書在床上:「我有些乏了,想先睡會兒。」我說完伸手又放下了芙蓉帳。
「文人說便讓他們說去吧。若沒有歐陽通一案,他們也會尋些別的說,」皇上細看他,微微一笑說,「朕聽說在宮外芙蓉園,你曾與歐陽通臨樓而書,頗有知音之感?」
李成器笑著回道:「沒什麼大礙了,明日說是要來宮裡向皇祖母謝罪。」
「郡主才不到十二歲,怎麼就教起奴婢了,」宜平也就和我說話時伶牙俐齒些,「婉兒姑娘那是名臣的後代,奴婢自然不能和她比。再說,自打皇上登基了,宮女們也就懶散了不少,畢竟咱們皇上如今是個女人,皇子皇孫們又大多不在宮中。」
「我是懶散了,」太平放了帕子,說,「當初這宮內可有不少人以《卜商帖》、《張翰https://m.hetubook.com•com帖》習字的。」
永泰雖平日看起來天真,卻因著大明宮七年的歷練,總能從話里嗅出人的心境。李成器明明說的清淡,她卻聽得縮了腦袋,拽著李成義的手走了。
宜平聽見動靜,忙挑開帷帳進來伺候我梳洗。待她將裙上的絲帶系好后,我才有些清醒了:「這雨似乎永不會停似的,你這幾日去內教坊了嗎?」
燒了?我倒從未如此想過。婉兒當初偷給我時,曾說過整個大明宮也就這一卷了,還是她憑著幼年記憶寫下的,若是燒了……我攥著那書卷正在猶豫時,卻不期然想起那濃的化不開的目光,和他告誡的話。
她拿帕掩口,笑著打斷了祖孫的對話:「女兒也和他論過習字之道,可單憑字,誰又能說得清他是不是妄臣賊子呢?您剛才也說了,文人喜好妄議朝政,那便讓他們說去好了。」
皇上輕嘆口氣,沒說話。
論年紀,論身份,這等時候都不該輪到我。
李成器似看透我的興緻所在,微微含笑說:「見過一兩次。新科進士的賜宴歷來設在江畔,所以自早年便傳下了一些有趣的習俗。每到宴席過半,總有人將酒杯放于盤上,輾轉江水,轉到誰面前就要一飲而盡,本是一二人的小伎倆,到最後卻成了名揚天下的『曲江流飲』,」他眼中帶了隱隱的遺憾,說,「我與歐陽通便是在曲江賜宴相識,此時彼時,早已物是人非。」
我無言,待她將月牙花貼在眉心貼好,終於長出口氣,說:「早膳要吃的好一些,你去吩咐弄得豐盛些,免得我午膳不敢吃東西要一直餓到晚上。」
眾人身前的正是李成器,一個小太監正彎腰替他抹凈長靴上的水漬,他本是側頭聽身後少年說著話,像是感覺到什麼,忽然回頭看了殿內一眼,恰與我目光相撞,微微笑著揮手屏退了太監。
「來俊臣審了數日,嚴刑酷法,五毒備至,」她邊說,邊舉杯晃了晃,「卻仍拿不到歐陽通謀逆的罪證,如今朝中眾臣連上奏摺為歐陽通洗冤,母皇對此事如何看?」
皇上頷首,關心道:「沒什麼大礙吧?」
李成器躬身行禮,坐了回去。
過了片刻,遠處宮婢見我們走了不少路,上前低聲請示,說前方是浮碧亭,已先一步備好了茶水點心。李成器聽后看我,道:「也走了不少路了,去亭中坐坐也好。」
宜平倒吸口氣,試探看我:「那奴婢把它偷拿去燒了?」
周國公武承嗣再如何尊貴,也是皇上的侄子,而非子嗣。
「奴婢過一個時辰再來,」宜平低聲說,「綾綺殿侍宴不能耽擱了。」
「其實奴婢不大明白,」宜平把熏香放帷帳內的案几上,學舌道,「這趟朝見要郡主務必提前些到,總有些好戲能看。」我愣了一下,不安自心底悄然蔓延:「還說什麼了?」
我愣了一下,不解她怎麼如此好興緻:「路上儘是積水,明日如何?」
「太平,朕知道你有怨氣,」皇上輕嘆口氣,對不發一言的太平說:「半月前張嘉福請立周國公為皇太子,歐陽通曾極力反對,所以你始終認為歐陽通謀反一案是周國公的誣陷。朕也是武家人,你如今嫁的也是武家人,本就不分彼此,何必被朝堂上的事傷了感情。」
宜平遠看著我,我無奈頷首,示意她先回宮。
皇上開了口,必是已有意賜婚,只是不知此番又是哪個要嫁入朝臣之府。坐上的公主都有些忐忑,婉兒立在皇上的坐榻后,卻是神色瞭然。
永泰輕撅嘴,說:「不好,若要再見成器哥哥,要等半月後了。」
我聽這話,腦中儘是永泰那看似撒嬌,實則威逼的小伎倆,不禁搖頭一笑:「那吹笛人此時肯定在怨著郡王了,郡王當年以一曲『安公子』名揚天下,若是方才一同去了,此時吹笛的就要換人了。」
慈悲的孝敬皇帝李弘,博學的章懷太子李賢,都帶著無上尊貴的封號辭世。餘下的廬陵王和如今的太子殿下,卻是世人口中的平庸之輩。大明宮中傳說太多,成為死後的傳說,或是活著的傀儡,或許誰也說不出對錯。
我閑閑地夾起塊七返糕,聽幾個少年與皇上的對話,才明白剛才那個氣不過的便是廬陵王的長子,難怪和永泰生的有五六分像。
就在各人心思蔓延時,宮門處的太監忽然入內通稟:「皇上,幾位郡王都在宮外候著了。」
因這話,我連著恍惚了幾日,大明宮也蒙了數日陰雨。
謝先生仕途不甚得志,一生在武家授書,卻總好說這些事來消遣。幼時聽過的都不甚記得清楚,唯有『曲江流飲』、『杏林探花』頗顯風流,倒記得極深。
宜平吐了下舌頭,說:「這幾日郡主總不大舒服,奴婢就尋了個借口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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