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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調

作者:墨寶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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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那一旨,終是錯嫁 第九章 明堂變

第二卷 那一旨,終是錯嫁

第九章 明堂變

「坐一會兒就進去吧,湖邊寒氣太重。」我聽見這聲音,嚇了一跳,竟沒敢回頭。
永泰似乎急於一探究竟,又看了片刻,忽然拉住我,道:「去看看。」我猶豫了下,心裏總不踏實,就帶著她下了麗春台,屏退宮婢內侍,與她向瑤光殿而去。
回到太初宮那日,永泰早早跑來,兩年不見青澀漸去,眉目間添了幾分自信。
我抬了頭,才見李成器幾個郡王已在,李隆基正打量著我,道:「年歲不大,心事倒不少。」他邊說,邊由著身後內侍脫了袍帔。我無奈看他一眼,躬身行了禮,道:「幾位王爺快些進去吧。」
我不理會他,只側頭對宜喜道:「這幾位是太子的郡王。」她隨我出宮后,尚未有機會見過,聽了這話嚇了一跳,險些掉了燈,半晌才道:「難怪站在那裡,就和身旁的人不一樣。」
他起身,恭敬道:「薛主持今日入宮面聖,竟在其後私到瑤光殿密會宮婢,淫|亂後宮,皇上得知后震怒,命梁王當場杖刑,以儆效尤。」我盯著他,道:「薛主持是出家人,怎會做出此等事?是何人發現的?」皇姑祖母的面首,這宮中又有哪個敢私會?
皇姑祖母卻笑而不語,似乎因他這話,心情越發好起來。
「你怎麼出來了?」我下意識道。
「小的告退了。」何福忙行禮,匆匆折返。
我努力壓制著,笑著點頭道:「起來吧,我們不過是路過,無意為難你們。」說完,握緊永泰的手,大步轉身向反方向走,卻覺她身子很重,似是極不情願。我側頭,肅聲道:「快跟我走。」永泰反握著我,不甘道:「姐姐,姐姐。」
我立在她身側,看著宮外市坊中人如螻蟻般密密麻麻,遠處蒼空中隱有淡薄的雲浮動,近處有殿堂相峙,樓台林立,一時心境也是出奇的好。
直到隨著他們上樓坐下,張九齡才掃了我一眼,定了下:「郡主竟也來了。」我抿嘴笑了下:「國子監那一次,也有三年沒見了。」李隆基看我,又看他,忽而反應過來,慢悠悠吟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這人還真是不忌諱。我低下頭,努力讓他別注意到,免得說出什麼麻煩的話。
他邊說著,閣中不時傳來叔父的笑聲,似是和父王聊得極歡快。
因離的遠,看得並不分明,卻明顯覺得那處有不少人,黑壓壓的一片,卻出奇寂靜。我正凝神看著,永泰忽然道:「瑤光殿出事了?」她拉著我的衣袖,壓低了聲道:「自從半月前明堂被燒,宮中就人人自危,生怕惹禍上身,今日怕就為了那件事。」
她咬著唇,緊盯我道:「姐姐,我怕裡邊……」我輕搖頭,打斷她的話。她明白我的意思,只能呆立在我身側,緊盯著遠處瑤光殿,眼中恐懼更盛。
頭日皇姑祖母親去明堂,眾皇子孫、朝臣相隨。到了正月十六,宜喜實在按捺不住,定是要出去賞燈,我熬不住她磨,晚膳后與她出了王府。一路她笑個不停,我被她帶得也有了興緻,一路從鬧市走過,直向天津橋去。
聽這幾句話,我才曉得他們說的是什麼。昨夜薛懷義擺出大陣勢為皇上賀佳節,卻被一笑置之,莫非他真的爭寵到如此地步?不惜火燒明堂引起注意?我看了李成器一眼,他微微笑著,看明堂的方向沉思著,並未留意到我。
她留在我這處,直到用了午膳,才有些坐不住,將我拉出了宮。
李隆基眯起眼看我,輕聲道:「我以為你會說,夫君,好巧啊。」我心裏暮地一沉,卻只能笑著看他:「別鬧了,我才不信有這麼巧。」李隆基接過燈,遞到我手裡,道:「的確不巧,我和大哥二哥跟了你們一路了。」
我道:「即便是妄語,也是薛主持的忠貞之心。」那攤主撓了下頭,似是很想和我說些市井流傳的面首爭寵,我正想找個借口趕緊避開時,卻被一隻手輕按住了肩膀:「的確忠心可鑒,赤誠一片,」換音未落,身後人就扔了幾個銅錢到木板上,道,「那個荷花燈,我也要了。」
次年,皇姑祖母加尊號「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赦天下,改元證聖。
就在李隆基要給我拿另一碗時,忽然橋下傳來了嘈雜的叫嚷聲,天津橋上突然就亂成了一片。明堂的和*圖*書方向竟然已火光衝天,滿目猩紅,映透了整個黑夜。
我順著他的話,抬頭看,才見他身後不遠就立著李成器和李成義。李成器只笑著看我們,李成義卻有些不快地盯著我。
長壽三年,叔父武承嗣請上尊號「越古金輪聖神皇帝」,皇姑祖母赦天下,改元延載。
我琢磨了會兒,道:「周國公如今已失了寵,我這個叔父已是武家最有聲勢的人了,他若有心——」我看他,沒再繼續。
我被他逗得笑起來,仍是個大孩子,還是沒變。
過了會兒,李隆基才輕咳了一聲,道:「我錯了,你別再擺個受氣的臉了。」我啞然看他,道:「我什麼時候給你擺臉色了?」他拉下臉來,眉眼帶著三分晦氣,道:「上元節本是挺高興的,見你這臉我也高興不起來了。」
我正想著方才殿中的談話時,叔父武三思忽然爽朗一笑,對遠處道:「永平郡王。」
她沉默了片刻,道:「不知父王與母親何時能再見神都。」我愣了一下,才輕聲道:「總會回來的。」她生下來就被接回宮,從未見過自己親生父母,我本以為她不知愁滋味,此時才發現,連這個小公主也終是長大了。
我心中忐忑,繞到他身前,緊盯著他的眼睛,他卻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道:「怎麼這麼看我?」我看著他溫柔的目光,心中的不安漸被化開,只笑道:「沒什麼,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他笑著嘆道:「我倒寧可你不明白。」
我正要再說話,卻覺腕子一緊,竟被李隆基一把拉住,往前走道:「為夫陪你逛燈節。」我心像被人刺了下,忙推開他的手道:「你都多大了,怎麼還這麼隨便。」他停住腳步,看我笑道:「永安,本王已過十二,你再等我兩年就娶你。」
他與武三思,怕是自上元節那場大火后就有了共識,或是更早便已有了默契?叔父武三思能在堂兄落敗時榮寵至今,覺非一朝一夕的謀算,而他,又能貓鼠同行多久?我腦中一片混亂地想著,過了很久,才收了些心思。
扶風竇氏,那個自里李唐開國起,就與高祖比肩而立的大家族自此凋零落敗,太子這一處,再沒有任何可倚仗的勢力。武家賜婚的恩旨,扶風竇氏的打壓,步步為營,步步蠶食,如今還有誰敢公然為李家說話?
武三思賠笑道:「侄兒的確急不可待。當初怕皇上在太初宮太過無趣,急急催著趕工,如今已完工有半年了,皇上卻依舊沒有去過,侄兒日日想著就寢食難安,深怕皇上不滿意。」
父王並未讓我先行離開,我也只能隨著他們幾個一路而行。我盯著腳下石磚的刻畫,聽著他們熱絡的言語,想不透他是何時能與武三思如此投緣,看著竟大有忘年的交情。約莫走了會兒,至登春閣前,早有十數個內侍宮婢候著,見我們忙躬身行禮。
那是薛懷義為了爭寵,向皇姑祖母所說的話,今日便被叔父們做了笑話講。說如今皇上是寵愛沈太醫正盛,薛懷義就是再怎麼折騰也難得盛眷了。
她杏眼忽閃著,笑道:「那是在皇祖母身邊,坐要端直,說要拿腔,目不敢斜視,話不敢多字,見了沒見沒有差別。」我定睛看她,道:「果真不一樣了。」
我掃了一眼身後,示意宜喜和幾個宮婢內侍退下,才接著道:「此話不要多說了,尤其是在你皇祖母面前。」她手撐著欄杆,側頭看我,笑道:「這話,成器哥哥也囑咐過我,」她想了想又道,「若是四叔繼位就好了。」我聽得一驚,看她道:「為何這麼說?」
此時,張九齡卻端著杯茶,正對李成器笑道:「算是讓我不幸言中了,今夜才是大熱鬧,比昨夜什麼血佛要有看頭。」李成器搖頭一笑,沒接話。
李隆基斜睨我一眼,道:「此處見過張公子的,除了郡主,該沒有其他人了。」張九齡默了片刻,笑道:「的確。」
他當年距太子位只有一步,卻因逼得太緊,終是引來了皇姑祖母的不滿和猜忌。在被罷了相后,仍仗著自己是皇姑祖母至親的侄兒,計計針對東宮,以至於謀逆案后徹底惹怒了皇姑祖母,如今只能鬱郁府中,連平日覲見都能免則免了。
我不管她喚我,直到走到遠處的石柱處和-圖-書,才停下來。
過了一會兒,我才收了心思,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道:「不是在議三陽宮之行嗎?怎麼忽然出來了?」他側頭看我,溫聲道:「若要議三陽宮,何必急在這一時半刻。我是想見見你,才特意尋了這個借口。」他說的坦然,我倒不知道拿什麼話接了。
我正想著出神,他忽而看向我,眉目間的思慮漸化去,只剩下了眼底的溫柔。在紛亂吵鬧的聲音中,他皎如明月般,翩然立於眾人之中,如此坦然地看著我,一如狄仁傑拜相宴席上的初相識。
我看得心驚肉跳,永泰已嚇得退了兩步,喃喃道:「皇祖母在。」
不知怎地,場面竟有些安靜。大家各自捏著茶杯,都沒再說話。
因街上人多,我們便趁勢進了間酒樓,樓內喧鬧非常,早已人滿。
我也回視著他,隨著這沉默,剛才那一刻的放鬆盡數消退。想著那必然有一脈消亡的結局,心中早已滿是悲傷。他在生死邊緣之時,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隻眼看著一切發生。可若是日後當父王陷入死局時,我難道也只能眼看著,什麼也不做嗎?
他紅了下臉,緊著點頭,道:「三嫂。」我愣了一下,沒應聲。
李隆基拍了下手,叫上店家,特意囑咐添六道口味,不過片刻就上了六碗模樣差不多的元宵,熱氣騰騰的,看得心裏就暖了不少。店家想是看出這幾人的不凡,特意立在一側細細講解,尤其盯著一碗特意道:「這是從南邊來的秘方,濁酒慢煮。」
諸位叔父中,武承嗣和武三思最為討好皇姑祖母,自武承嗣失寵后,武三思這幾年不停在各地修建行宮,越來越得了皇姑祖母的歡心。而這三陽宮就是叔父親為皇姑祖母所建,頗得聖贊。此時叔父正是順風順水時,絕不該與太子一脈如此融洽。
我靜聽著,不禁感嘆那個自巔峰走到落魄的叔父。
他沒有回答,只溫柔地看著我。
我遠看著白布下露出的僧袍,浸染著赤紅的血,濃烈刺目,忽覺陣陣氣悶,壓制了片刻才對永泰道:「走吧。」永泰早已是臉色慘白,點了點頭,隨我快步離開。
走到天津橋下時,她緊盯著盞燈,我看她實在喜歡就走過去近看。
李隆基見沒了空位,正要轉身出樓,就見二樓有人探了頭,高聲道:「李兄。」那人的眼笑眯成一條線,竟是在國子監見過的張九齡。
我緊盯著瑤光殿,心中愈發忐忑。自那夜大火起,皇姑祖母並未追究任何人,反倒命薛懷義重建明堂,明著回護他,實則是怕被天下人恥笑罷了。但自己養的面首為了爭寵,一把火燒了天子權威所在,此事絕不會如此善了。如何了,又會牽涉到何人,這才是眾人惶惶不安的根源。
這一事該與他們幾兄弟沒有牽扯才好。兩年前那接二連三的事,如今想起仍是心有餘悸,彷彿太初宮中,洛陽城中發生任何事都能與他們扯上關係,稍有不慎就是生死大事。
上元節,張燈結綵,三日狂歡。
他笑著看我,道:「他若有心,就更不能將我如何。周國公是武氏嫡族,內有來俊臣等人相助,外有朝中大權在握,卻還是犯了皇祖母的猜忌。梁王深知此中尺度,所以才一味向李家示好,以此化解皇祖母的忌憚之心。」
難道,真的要趕盡殺絕了?
我默了片刻,又隨口問了幾句話,皇姑祖母已從瑤光殿中而出,身後緊隨著叔父武三思、沈南蓼和李成器。待皇姑祖母上了龍輦,沈南蓼便緊隨離去,倒是武三思和李成器仍在殿前,低聲交談著,面色如常。
他這一叫,眾人神色各異,我卻心頭突突,看了一眼李成器。他只笑著對張九齡點頭說:「你那處可空著?」張九齡把玩著茶杯,說:「自然有,我特地要了個靠窗的,看看今天還有沒有餘興節目。」
武三思忽而看向我父王,道:「恆安王不如一道同行?」父王似是有猶豫,終還是頷首,道:「好。」
我被他幾句話點透,心頭迷霧豁然開朗。叔父武三思是眼看著他從盛極走到落魄,又怎會重蹈覆轍?可是,相較於武承嗣的張揚,頻頻示好的叔父更讓人覺得不安。
我被他折騰的,一時回不過神,最後才明白他是玩笑。
就在我猶豫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李成器才淡淡看了我一眼,道:「姑娘家,總不好隨意吃酒。」李隆基頓了頓,才點頭道:「大哥說的是。」說完,轉手又將那碗撥到了自己面前。
李隆基耐心聽著,到此句時才一伸手,將那瓷碗端起,放到我面前道:「這等奇缺的,自然要夫人先嘗才是。」我愣了一下,想說什麼,卻不好當面拒絕讓他下不來台。
我捂著茶杯,對他笑了笑。原來,他記得。
過了會兒,李成器才出了聲,詢問張九齡去年科舉,張九齡這才又笑眯眯說著,自己一直留在洛陽就是等著放榜那一日。說到興起時,他摸出一枚銅錢扔到桌上,笑道:「我賭我必會金榜題名。」
我又何嘗不怕?只是如此陣勢在宮中還是初見,必是殿中有大事,若是永泰執意要探看,恐會起重重麻煩。我眼光掃著殿前的侍衛和宮婢內侍,除了皇上殿中的,還有些眼生的,不知道是哪宮的人……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閃出,是李成器的內侍何福。
我看樓下,天津橋上燈火一片,煞是好看。
待他們幾個入殿,我才又回頭看了一眼,他身形已隱入了長生殿中。
因為叔父的陷害,先是失去母妃,后又險些喪命,他與武家暗中早已勢同水火。即便能放下之前的種種,那之後的呢?只要皇姑祖母在的一日,一切只會越走越糟,絕不會有好轉的一日。我早已不敢想象這一場爭鬥的結果,武家得天下,那麼李姓皇室必然會被趕盡殺絕,李家得天下,武姓諸王又怎會有存活的機會。
賜婚不久,皇姑祖母便將李隆基外祖父一家流放。
二月初一,我依例隨父王入宮問安。
我呆了一下,才忙收回視線,對李隆基道:「跟著我做什麼?」李隆基笑而不答,退後兩步看著我,連連點頭,道:「窄袖袍,軟棉靴,如今這一身胡服裝扮很配你。」我提著那荷花燈,只能任由她打量,宜喜在我身側卻早已傻住。
我愣了一下,瞬時明白過來。原來是韋團兒。
皇姑祖母又淡淡掃了一眼叔父武三思,道:「承嗣這一年都不大進宮了,身子還是不好嗎?」武三思忙道:「周國公去年九月自馬上不慎摔下來,至今還養在床上。」皇姑祖母似乎並不大關心,只淡淡嗯了一聲,沒再追問。
他卻忽然嘆了口氣,溫聲道:「我會。」
可這玩笑,卻現實的殘酷。
殿門側,她正垂眼替我理著衣衫,我見身旁無人,便輕聲道:「這幾日韋團兒都沒有當值?」長生殿中添了幾個新面孔,她這得寵的卻不在,不能不讓人疑心。
他匆匆走下石階,和個侍衛說了幾句話,那侍衛即刻將他讓了出來。他躬身道謝后,竟是一路向我們這處走來,待走近了才行禮道:「永泰公主,永安郡主。」我點頭,道:「起來吧,瑤光殿發生何事了?」他能曉得我們在此處,必是方才在殿門前看到,特意來遞話的。
我想了想,總壓不下心中的疑問,索性認真看他,道:「我有些事想不明白。」他點頭,道:「問吧。」我低聲道:「你和我叔父這麼親近,不怕引火上身?」他搖頭,道:「有些禍,既躲不開,就無需再躲了。」
他們議的是三陽宮之行,我尋了個借口沒有隨著進去,只在閣旁的水邊獨坐著。因是入殿覲見,沒有帶貼身的宮婢,那些宮內的都小心謹慎地在不遠處立著,既不敢走近也不敢遠離,倒也安靜。
我被他說得難過,掃過李成器不變的淺笑,才道:「先放開。」
李成器平和一笑,道:「不如這樣,一人添碗元宵,也算共渡佳節了。」他說完,淡淡掃了一眼眾人。
聽這一聲,我才回過神,正見他迎著日光走來,對武三思點頭道:「梁王。」我忙隨著幾個郡主躬身行禮。
就在我錯身走過時,李隆基猛地拉了我一把,道:「你總躲著我做什麼?」他道,「自從再見你,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我靜下心,笑看他,道:「年歲不大,疑心病倒挺重,我是怕你們耽擱了問安的時辰,被皇姑祖母怪罪。」他又蹙眉盯了我一會兒,才放開了手。
我隨口道:「等你嫁出宮后,想要回來還要等每月初一十五,到時又要嫌宮外無趣了。」
她任風吹和圖書著臉,喃喃道:「四叔性情溫和,唯有他繼位,李家人才有活命的機會吧?」她的話似問非問,我偏過頭,去看瑤光殿方向,沒有回答。
我點點頭,低頭盯著手中燈籠,一時不知道再說什麼。
眾人一聽立刻熱鬧了,紛紛摸出幾枚銅錢,扔到桌上,竟都押著一邊兒。張九齡看著滿桌子銅錢,捧著杯道:「這沒法子堵了,都押的一處,看樣子諸位王爺對在下倒真是偏愛。」李隆基見他這麼說,也是彎起眸子,道:「錢都摸出來了,總不好拿回去吧?」他說完,看了一眼自己大哥。
自賜婚後,父王像是能算到去年的變故一般,早早尋了借口將我帶出宮,避開了那場扶風竇氏的變故。同時,恆安王府也自長安遷至洛陽,算是全了姨娘的洛陽念想。一晃兩年,東宮諸位郡王被禁足,我在恆安王府內,竟再沒見過。
那攤主見我們來,立刻喜笑顏開的,道:「姑娘要買燈?」我點頭,對宜喜道:「快拿吧,你看得人家都不敢做買賣了。」宜喜也不客氣,眨眼道:「謝小姐。」真是個乖丫頭,知道在外換個稱呼。
皇姑祖母被他逗得笑了幾聲,道:「不必忐忑了,我已吩咐成器來辦此事,你若有什麼只管和他商議,待二月曲江賜宴后,就去三陽宮住上一個月,也算是了卻你的心事。」武三思忙介面道:「若是郡王來辦此事,侄兒就放心了。」他言語中的讚譽溢於言表,像是極欣賞永平郡王。
皇姑祖母笑著看他,道:「成器經驗不足,還需要你多指點。」武三思搖頭,笑道:「皇上這話就錯了,永平郡王雖年紀尚輕,卻行事極穩,在諸位皇孫中也算是拔尖的了。」
何福面不改色,道:「是皇上殿中的宮婢宜都。」我點頭,道:「既是皇上殿中人發現,又是梁王在行刑,東宮人為何會在此處?」他猶豫了一下,才道:「不止東宮人在,沈太醫也在。事發時太醫正在長生殿中替皇上診脈,王爺在一側陪著,所以就陪著皇上同來了。」
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會兒話,李隆基才拉出始終站在一側安靜的少年,道:「託了我表弟的福,姑姑終於說動皇祖母讓我們出來逛逛了。」我看那個眉眼與太平有幾分像,書卷氣極濃的少年,瞭然道:「郢國公。」太平公主最寵愛的兒子,薛崇簡,沒想到竟和李隆基如此要好。
我聽這聲音熟悉,扭頭看,卻見李隆基一雙彎彎的眼,晶亮亮的都是笑意。
過了好一會兒,我終於軟下了心,不想再繼續這難堪的話題。
過了會兒,武三思才忽然道:「侄兒前幾日奏請的事,不知皇上可有主意了?」皇姑祖母笑了一下,看他道:「你那三陽宮自修建好了就空置著,如今急不可待了?」
皇姑祖母靠在塌上,似乎神色極疲倦,身側婉兒正低頭說著重修明堂的工程,她細細聽了會兒,才抬頭對我道:「這兩年有幾個公主嫁出宮,長生殿不大熱鬧了,你父王身子若好些了,就回宮陪朕吧。」
她一路說著曲江賜宴的事,笑得止不住,直到上了麗春台,眼望整個太初宮城,才停了笑,道:「此處最好,能觀整個太初宮,也能望見洛水橫穿神都,」她說邊說著,邊眼帶憧憬,望著遠處,「還是姐姐好,能在宮內外行走,不像我,只有站在此處才能看到真正的神都。」
侍衛並不認識我們,只見服飾猜到必是地位高些的,一個年輕的上前行禮,道:「兩位請回吧,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瑤光殿。」
此時,殿中已走出近百名內侍,前頭的幾個分別抬著兩個人,簡單罩著白色錦布。武三思特喚住那些人,伸手一一撩起白布細看,與李成器說了兩句話,李成器只淡淡地掃了一眼,沒有說什麼。
此事在腦中盤旋數日,卻仍揮之不去。
我用腳尖踢下去一塊碎石,薄冰被砸了個窟窿,咕咚一聲,石頭沉了下去。隨著那石頭沉沒,心底的涼意已越發濃烈。
宮中像未有此事一般,無人敢提。我本想問問婉兒,但自回了太初宮,她日日陪在皇姑祖母身側,始終沒有機會和我獨處。只在每日問安時才能見一面,她總像是有話要說,卻礙於皇姑祖母,偶爾掃我一眼,均是神色複雜莫測。
待隨和圖書父王出了長生殿,眾人向宮門處而去。身側幾位郡主都有說有笑的,唯有我因早年不在武家,后又進了宮,和她們不大相熟。倒是叔父們偶問我幾句話,引得她們不住看我。
當年我隨在皇姑祖母身邊時,他日日被召入宮伴駕,連偶有傷寒,皇姑祖母也會遣太醫親自診治。而如今落馬摔傷,養了大半年仍不見起色,皇姑祖母卻也不過淡淡應了一聲,再沒有下文。
張九齡並不差異,眯眯笑著點頭道:「這句子,怕是要隨張某一輩子了。」李隆基點頭,道:「我這小夫人曾誇公子是個奇人,沒想到今日竟真有緣見到了。」張九齡掃了一眼我,重複道:「小夫人?」
這一日晨起問安后,我走出長生殿,才留意到當值的是那個小宮婢。
李成器走近兩步,立在我身旁,盯著湖面沒有再說什麼。
我忙應了是。
她提起燈籠時,那攤主忽而道:「姑娘昨日沒來這處?」我搖頭,他又道:「昨夜這天津橋上掛了足有近兩百尺高的佛香,鮮血所繪,堪稱洛陽近年一景了。」我笑了笑,道:「我聽說了,據說是人血所繪呢。」他哼了一聲,輕聲道:「姑娘還真信?白馬寺的薛主持就是流幹了血,也畫不成這整幅的畫。」
酒樓內亦是混亂成一片,眾人均已起身擠向窗口,看著明堂方向議論紛紛。
李隆基回頭對李成器道:「大哥,我這小夫人越發好看了。」李成器沒有作答,倒是李成義走上前兩步,拍著他的肩道:「我這二弟有了妾,你也有了婚配,大哥卻還是孤單一個,你怎麼好意思說這話?」
他轉過身,邁向前一步,離我極近,嚴肅道:「永安,你是不是嫌我母系凋零,日後怕沒了依靠?」我嚇了一跳,後退半步,剛想要說什麼,他忽而一笑,璀璨晃眼:「逗你的,當初我快死了,你還不是去看我?我不會這麼想你的。」
我心頭一跳,掃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叔父。
距瑤光殿還有幾十丈遠時,就看見外圍有侍衛守著,均是神色冷峻,殿前龍輦已空。殿前台階上候著的儘是皇祖母殿中的宮婢內侍,有面色慘白,有的已是渾身發抖,幾個小些的宮婢都退離了殿門處,軟軟靠在玉石石階旁,躬身抽泣著。
我正想走過去,卻被李隆基回身拉住了手:「別亂走。」
此時,元月已對著石階處行禮道:「王爺。」
她繞著我足足轉了幾圈,才道:「姐姐終於回來了。」我笑看她,道:「別繞了,這兩年不是見過幾次嗎?」雖然離了太初宮,可每逢初一十五來請安,總有些時候能碰上她。
如今大明宮中的瓊花如初,那獻花的人卻與帝位再無緣了。
元月手僵了下,留意了四周,才低聲道:「韋團兒已被杖斃了。」
我被李隆基護在身前,靠著窗口,他低聲喃喃了一句,道:「這回真出事了。」我只下意識向前靠著避開他,幾乎探出了半個身子,卻又被他一把拉了回來:「看熱鬧不是這麼看的,小心掉下去,不摔死也被人踩個半死。」他說完,將我拉到了身後。
李成器先後又與幾個叔父寒暄了數句,才與武三思並肩而行:「皇祖母欲三月至嵩山三陽宮小住,遣本王與梁王細商。」武三思點頭,道:「本王正要擇日約郡王,不如今日先擬定隨行官員,郡王意下如何?」李成器微微笑道:「正有此意。」
我不敢再說什麼,只快走了兩步,對李成器道:「王爺。」李成器溫和看著我,道:「郡主。」簡單的兩個字,他沒再說什麼,我又看向李成義道:「宜平在你那處可好?」李成義挑了下眉道:「當初就應承你了,我會照顧好她,怎麼郡主不信本王?」
他說完,伸手撫了下我的臉,道:「你是武家的郡主,有些事站得遠些才好。」我心中一沉,猶豫了一下,才道:「如果有一日,我為了武家求你,你可會答應?」
二月初,水面還有些薄冰浮著,透著絲絲寒氣。
薛懷義積怨已久,此番又火燒明堂,韋團兒是武承嗣心腹,屢次陷害東宮。不管這一場淫|亂事是真是假,對那一日在場所有人皆是有利。武三思要除去武承嗣的心腹,李成器要除去多年隱患,而皇姑祖母雖在盛怒下,又何嘗不是全了除去薛懷義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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