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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調

作者:墨寶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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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那一旨,終是錯嫁 第十八章 心不系身

第二卷 那一旨,終是錯嫁

第十八章 心不系身

李隆基緊攥拳,低聲道:「是!我是在逼他!是我不甘心,我要你,我要你一輩子在我身邊!可我也要他平安,今時今日,皇位上坐著的那個人還在防著我們,盯著我們,太子、姑姑也都防著我們幾兄弟,防著我父王這一脈!」他猛地站起身,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一步錯,步步錯,他不能再錯下去了!」
待尾音落下時,隔間內才有人喝了好,不停有人問著話,大意都不過是問詢我的名諱,平日在哪家畫樓奏曲。那小姑娘按照先前的說辭回了話,里處人便紛紛感嘆著,說什麼難得一首好琴,卻是個啞女。
聖歷二年四月十八日,皇祖母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與武攸暨等為誓文,告天地于明堂,永不相負,銘之鐵卷,藏於史館。
連著病了半月,終是在重陽節前,我才出了屋。
既已執手,此生已盡。
他眼色清澄,卻有著熠熠光彩,「你願意留在我身邊了,是嗎?」
應證了夏至的身份,我也放了一顆心,半推半就的被她自後門帶入。我和冬陽立在一側偏房外等著,過了片刻夏至就悄然回來,點點頭,示意我們一起上了畫樓二樓。有個半老徐娘侯在門口,見我幾人忙迎了進去,屋內入眼儘是各式樂器,應有盡有。
我抬頭看他,道:「與元氏成婚三年,府中姬妾也有不少,始終無所出,皇祖母可曾問過?」他看看我,又去看窗外,過了會兒才道:「問過,但沒有太多話,我是相王長子,若無所出也稱不上壞事。」
我正暗自笑著時,李成器忽而道:「不知姑娘可會寫字?」我心頭一跳,耳根瞬時發熱,他真的猜到了。那小姑娘忙看我,我點點頭,湊在她耳邊又說了句話,她笑著點頭,回道:「會是會的,只是這樂娘有規矩,素來只執筆應答主人,旁人從不理會。」
我腦中瞬時一片空白,只想推開他,卻動不上半分,只能任由他步步緊逼。他眸中醉意漸深,低聲喃喃著:「永安,你終究不忍心推開我是嗎……」
我暗吸口氣,獃獃地立在了門旁。
我替永惠抹去嘴角碎渣,苦笑道,「那是他極擅揣度聖意,皇祖母命李家武家對天盟誓,永世不負,他便對我恩寵有加,豈不是正合了皇祖母的意?」
他伸手拿起的玉筷,撥弄著眼前的魚,我看著他的側臉,眼前疊著一個個影子,七八歲的孩童,十二三歲的少年,到如今已身形修長,眉目內斂的人。他一直在變,謀權算計卻從未有半點隱瞞,自始至終都是坦白的,包括他對帝位的心思。
難道午後他來我房中,就是要帶我來此處?可為何又改了主意?我腦中紛亂地想著,想起房中他步步緊逼,忽而冷麵忽而玩笑的神情,漸猜到了什麼,剛才那片刻的歡愉早已散盡,只剩了心底的陣陣寒意。
父王面色微沉,點了點頭。
無論他神采飛揚的說笑,抑或靜坐著看我,我都從未和他說過半句話。
是我一直在迴避,他與王寰完婚日說的話,並不是作假,只是我私心當了玩笑。相對兩載,有夫妻之名,卻始終不咸不淡地遠離著,我以為他有姬妾在身側可以忘了少年情義,如今才發現錯了。
李成器沒有立刻答話,倒是旁邊人笑著說了幾句,他才笑著道:「無妨,先坐下吧。」
過了會兒,父王將永惠帶走了,他掃了眼桌上菜,道:「看你們也沒吃什麼,我正餓了,夏至,去備一副新碗筷。」夏至行禮退下,我忙叫住她,對李隆基道:「這是殘羹冷盤,怎麼能讓你吃,你若要想吃什麼,就讓下人換新菜。」
他見我不說話,又輕聲道:「永安,你本該是我的妻,是這臨淄王府的王妃,可我眼看著你一步步走到今日,卻什麼也不能做,我多希望你甘心嫁的是我?若有三分的機會,我絕不會讓任何女人凌駕你之上,可你根本不放在心上。府中女眷,你總能小心避過,從不爭寵,從不授人以柄,就連我,你也都是能避則避。」
「鐵卷不過死物,皇上竟想以此為牽制,讓李家武家永不相負,」父王笑著搖頭,「你皇祖母果真是老了,她在位這麼多hetubook.com.com年,最防的就是人心,如今卻如此輕信人心。」
我屏退了所有人,獨自坐到了上燈時,才聽見門口有腳步聲。
我該怪誰?怪姨母喂我吃藥?她不過是想讓我和李隆基早些圓房少了禍事。怪李隆基酒醉亂性?他娶我入門兩年,從未待我有半分懈怠,處處忍讓,那日若非酒醉又見我毫不推擋,才做下此事。我並非聖人,卻發現該怨該怪時,沒有人真正做錯。
我心中滿滿地,彷彿都能看到自己的笑,待那小姑娘走回來時,才向她比了個手勢。此一曲是我任意妄為,隨心所致,此時人多眼雜,也該離開了。
守在門外的夏至衝進來,煞白著臉看我,被李隆基冷冷瞪了一眼,無措地退了出去。他坐在我面前,不敢動一下,我任由自己哭了很久,才慢慢地抽泣著,止住了眼淚。他伸手想要替我拭淚,被我伸手擋了開:「這半月你也沒睡好,今日不用再陪著我了。」
待四下靜下來,他才緩緩蹲下身子,平視著我,我看著他黑瞳中倒影的燭火,想要避開他,卻被他猛地捏住下巴,動彈不得。他定定看著我,道:「今日我站在門外,聽你彈了整首廣陵散,直到你退出后,屋中人仍在談論這首曲子,贊口不絕。」我被他捏得生疼,卻不肯開口,不願說也無話可說。
他靜了會兒,眼中醉意濃濃,聲音卻很輕:「你說得對,你我自幼相識,走過許多旁人不知的事,所以我將你看得極重。但你可知道當年的一旨賜婚,我有多開心?自母妃走後,又下了來俊臣的大牢,除了父親兄長,唯有你和我走得最近。那日賜婚後,我親自和花匠學瓊花栽種之術,日日向沈秋討教食療之法,自出閣后,在這王府已住了半載,你可知道王府內有瓊花苑?可知你每日所食之物,均是由我親自驗過,唯恐有任何差錯,唯恐有人暗中做下手腳?」
聽著他熟悉的聲音,我忽而想到了曲子,既他當日將廣陵散改成笛曲,那我就索性改為琵琶曲,此時彼時,也算是我回贈了他一曲。
待內室無人時,我才看著父王,猶豫道:「皇上可提過壽春郡王?」父王若有所思看我,道:「壽春郡王多年無子,難道是因你而起?」我心頭泛苦,相王長子無子嗣,對太子那一脈來說並非是壞事,其中或是還有更多緣由,但照李隆基的話來看,與我也脫不了關係。
年少時那一卷殘紙,他所說的不負,我已看到。我想說的,也許日後再沒有機會說出,但已不再重要,無論我站在誰的身邊,歷經日後的血雨腥風,都是和他同樣的目的。保住父兄性命,拿回這天下河山。
提起當年事,那夜竟還是如此清晰。
我又道:「那日你明知道我在,知道他聽得出是我彈的琵琶曲,可你偏就進門說了那些話,就是在逼著他放手。李隆基,你不甘心,你不願放手,所以你逼他,你拿他的不忍,拿我和你的夫妻之名來逼他!」我邊說著,邊大口喘著氣,緊盯著他。
看著塌上的人滿身鮮血,沈秋亦是雙手血淋淋地將五臟歸位,縫合傷口,我卻只能立在皇祖母身側,焦心等待。一直以來,我所做的都是抱有希望,等待著相守那一日,可若要比肩而立,困難重重,我不願再做一個無能為力的人。
我開口道:「你若想做太宗皇帝,我會幫你,但我不會是文德皇后,當然,也不會是皇祖母。」他靜看了我會兒,道:「永安,你在說什麼?」我盯著他,道:「除非取得帝位,否則任何人座上那個位置,你們這一脈都是最危險的。所以你若有心,我雖做不到運籌帷幄,卻能錦上添花。」
李隆基的生辰,我可以大張旗鼓的置辦賀禮,而他的生辰,我卻什麼都不能做。想到此處,我才抬頭看夏至,她的話,我究竟該信幾分?
我低頭想著她的話,一時拿不定主意。
李隆基醉了七八分,正眯著一雙眸子走到我身前,眼中暮色沉沉,喜怒不辨,我低頭避開他的視線,起身想要吩咐冬陽備醒酒湯時,卻覺肩上一沉,被他按回了原處。
hetubook.com•com風自窗口而入,撩撥著我與他之間的沉默。
終有一日,他靠在床邊和我說了半個時辰,見我始終不理會,猛地扯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得險些摔下床時,我才掙了下,低聲道:「很痛。」他驟然僵住,猛地鬆手坐到床邊剛想說什麼,我已控制不住哭了出來。
我愣了下,他又道:「夏至是大哥的人,他放在你身邊自然會告訴我,這也是我默許的。夏至很聰明,又是大哥的心腹,若遇到危及性命之事,總會幫到你,」他夾了塊魚,放在嘴裏細吃著,過了片刻才吐出刺,道,「永安,這些年明著暗著,你與大哥見面,我何曾攔過?」
她走後,我又笑著對夏至冬陽,道:「稍後你二人就外候著,若我覺得人多不妥,就暫且不露面,權當玩樂,可好?」她兩個點點頭,冬陽立刻極有興緻地看著一屋子的樂器,道:「平日從未見夫人彈什麼曲子,奴婢今日算是開眼了。」
待到里處人繼續了笑談,我才深吸口氣,起了音。
我欲要再勸時,他已笑著轉身,道:「永安,不必再說此事,若要保住父兄性命只能拿回這天下山河,皇位之爭歷來是成王敗寇,我不希望有更多人成為這其中的牽絆。今時今日,無論你做何選擇,我都不會說什麼,這麼多年,你我之間有太多事情,早非尋常兒女之情,」他看了我會兒,溫聲道:「若有一日落敗,自我這處,不會再有後人夾在皇位爭鬥中,也算是幸事。若有幸取這天下,我希望是你的孩子承繼皇位,無論孩子的父親是誰。」
冬陽啊了一聲,悶悶道:「夫人好讀書,你也偏就問書,是想把我悶死不成?」夏至搖頭,輕聲道:「你若要有趣,就和我一起勸勸夫人。今日正碰上大王爺的生辰日,又是在這畫樓里,倒不如我進去找舊人打點一二,讓夫人撿個趁手的獻上一曲,錦上添花一番。」冬陽愣了下,瞬間明白過來,立刻兩眼放光,道:「好主意!」
那半老徐娘輕笑道:「裡頭確是點了幾首常聽的曲子,我已吩咐下去了,夫人儘管挑趁手的曲子,到時就說是樂娘忽然不舒服,換了個人就好。」夏至點點頭,笑道:「我們夫人與王爺是舊識,不過是趁此時候獻上一曲,和王爺做個玩笑,多謝余娘相助了。」
他訝然看我,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我吩咐夏至換下殘羹冷盤,又囑咐她去要些李隆基平日愛吃的,待她出了門,才看向李隆基:「洛陽城中早已是你為博紅顏一笑的傳聞,我若不做出琴瑟相諧的樣子,就枉費了你一番心思。」
冬陽端著熱茶,正準備進門,李隆基頭也不回地冷斥了聲:「滾出去!」她嚇了一跳,忙退了三步,李隆基又冷聲道:「吩咐所有人,都退出去,沒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她應了是,躬身退了出去。
我魂不守舍地立在門邊,感覺有人拉了下我的衣袖,見那小姑娘不解看我,忙對她笑了笑,快步出了房門。夏至和冬陽就守在門外,見我出來立刻對視一眼,該是也聽到了李隆基的話,沒再說什麼,隨著我快步下樓離開了畫舫。
過了會兒,我才將茶杯遞給她,輕聲道:「替我給王爺帶句話。」她是李成器的人,必然會有出路傳話。她點點頭,看著我道:「夫人請說。」我默了會兒,又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你下去吧。」
放下筆,我盯著那幾個字,臉燙得難耐,吹乾墨才折好,遞給了那個小姑娘。她拿著紙匆匆走出珠簾,等了很久,才聽外間李成器輕嘆一聲,柔聲道:「多謝姑娘。」
此番既是宴請,難保席間沒有認識我的人,還是如此安排妥當些,若是有什麼麻煩,奏完一曲就告退,也不會有人知曉此事。
我深吸著氣,讓自己冷靜,卻覺得心頭抽痛難耐,過了很久,才苦笑道:「一步錯,步步錯,李隆基,你知道我們錯了多久嗎?自狄仁傑拜相那年起,我就心中只有他,那時你才八歲!天授三年,我就和他私定終身,長壽二年,父王被誣謀反,我冒死去獄中見他和_圖_書,你又可曾知道?九年相知相識,我們之間有太多你不知道的,有太多的隱忍無奈,」我攥緊手下的錦被,一字一句道,「至親性命,天下不換。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話,也是你拿來逼他的利器!」
相識近十年,哪怕是片刻溫情,亦是他贈於我。自從隨李隆基出閣后,在王府中整日要避諱著各種人,又礙於王寰連尋常家宴都能避就避,我與他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哪怕是上次狄仁傑出征前的酒宴,亦是目光交錯而過,不敢多說半句話。
哭聲越來越大,怎麼也止不住。
他眼中矇著痛意,怔怔地看著我:「永安,你我也是自幼相識,你對我就沒有半點情分?」我靜看著他:「有,你是他的親弟,是我一直儘力維護的人,你的平安就是他的平安。」他走到桌邊,灌下一杯冷茶,將茶杯握在手心許久,緩緩放下,快步出了屋子。
面上忽被人拍了下,回過神時,永惠正眯眯笑著看我,依依呀呀地說著:「姐姐,姐姐。」我對她笑了下,遞給身側夏至,示意她屏退下人。
他斂眸看我,我心中紛雜混亂,想撐臂站起來,手卻軟得使不上一點勁,正是氣悶時,他已欺身上前將我一把摟住:「永安,情起的不止你和他,也有我。」
「永安,」父王放了筷,看我道,「前日皇上曾問起,是否要宮中御醫開幾個方子。臨淄郡王如此恩寵有加,你入府三年卻始終沒動靜,連太子妃都曾明著問起,更別說背後聽不到的那些閑言碎語。」我重複道:「太子妃?」
余娘忙賠笑道:「夫人想得周全,我這就去尋個來。」
她說完,看了我一眼,我心頭頓時豁然,當初那一卷《釋私論》所知人並不多,她一個婢女能輕易道出這隱秘,看來真是李成器先有了交待。
待他離開,夏至才匆匆入內,替我端了杯熱茶來,我看著她溫柔的眼睛,搖了搖頭。這半月李隆基在我身側寸步不離,她縱有什麼要說的,也只能遠遠看著開不了口。
他鬆開手,站起身,手撐著案幾,一字一句道:「我與大哥同日娶妻,他至今無子,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喘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清醒,他又道,「大哥府上姬妾鮮少侍寢,凡入房者次日都會被賜葯,你知道他在做什麼嗎?我知道,二哥知道,龍椅上的那個人就不會猜到嗎?」
我笑看他,道:「他連挖心剖腹的人都能救回來,我怎會對他的醫術沒信心。我以為他自來喜歡與人拌嘴,沒想到背後竟如此說我。」他搖頭一嘆,道:「他就是這樣的性情,無需太當真。」
待抱著琵琶坐下時,我才覺得心跳的厲害,像是要撲出心口一樣。
他又伸了手,替我擦掉眼淚:「永安,我送你出府。」我扯唇笑道:「送我去哪?壽春王府嗎?皇祖母難得鬆了戒備,太子妃卻日日盯著你們,姑姑又似友似敵,這麼多年我們遮掩的是什麼?」
父王又道:「為父本以為李隆基連著納妾,對你不大上心思,這半月來聽入耳中的,卻儘是他為你抱怨病後臉色淺白,廣集天下胭脂,為你生辰賀禮,親入宮討要銀匠造飾的傳聞。」
我暮地抬頭,盯著他,眼前已是疊影重重,聽著他又道:「身為相王長子,始納妻妾已有三年,卻膝下無子,你二人本就是犯下忌諱才會領旨受罰,皇祖母如此多疑,如今又能搪塞多久?」
此時畫樓前人群漸散去,冬陽已回身,笑看夏至,道:「平日見你話不多,倒是剛才和夫人一直交頭接耳的,有什麼有趣的話,非要避開我說?」夏至抿唇一笑,柔聲道:「平日見夫人好讀書,方才正想起《釋私論》,便請教了兩句。」
父王看著我們,嘆了聲,道:「你若如此喜歡孩子,倒不如給自己添一個。」我手頓了下,沒答話。
李隆基的壽宴,聽聞很是熱鬧,冬陽面上雖說著王妃和劉氏的賀禮,眼底卻閃爍著快樂。這半月李隆基除了陪在我榻旁,從未去過別處,端茶倒水,喂粥試菜樣樣親力親為,府中的小人也因此微妙,待冬陽和夏至都格外不同。
「隆基怎麼還沒到?」李成器忽而出和圖書聲問了一句,身側有人低低一笑,道:「聽說新入府的劉氏有了身孕,怕是美人在側,耽擱了。」李成器淡淡地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我邊撥弄著,邊琢磨該選那首時,余娘已帶了個少女進來,草草說了兩句,便將我二人帶入了一個閣間兒,裡外隔著珠簾,又有屏風,只聽見裡頭人聲交談,卻絕見不到客家的臉。剛才進來時,那余娘就說得明白,今日來的人不多,也就湊了兩桌而已,我聽著談笑聲大多是陌生人,也僅有李成義在,漸定了心。
他早已明白,我今日見他真正想要說的話,亦或是他早已做了選擇。無論我是接受現在的身份,亦或是堅持越走越遠的情分,他都早做了選擇。
此時此刻並非壞事,誰能猜到日後會如何?就像李隆基待我,當初為了拉攏太原王氏而有意冷落,如今應了鐵卷盟誓,便要立刻恩寵有加,所有有一切都不過是在揣度皇上的心思。
李成器笑了聲,溫聲道:「無妨,這處的曲子本王早聽慣了,換個人也好。」那小姑娘忙回道:「此人要獻的曲子比較新鮮,所以先不報曲名,還請各位細聽。」裡頭有人應了,我捻著撥片的手竟有些隱隱冒汗。
正是開了門時,忽聽見有人自前門進了外間,道:「大哥,我來晚了。」是李隆基,我下意識頓了腳步,他又接著道:「本是想帶著永安來,她今日身子不大爽快,就托我帶了份禮。」
她訝然看我,欲言又止,終沒說什麼退了下去。
長生殿上那一曲,我早已刻在心裏,此時彈奏並不算難。這一曲起,腦中滿滿的儘是殿中他長身而立,執笛的笑顏,待到手下越發流暢時,隔間外說話聲響漸淡了去,他再沒發出任何聲響。
忽然,門口傳來請安的聲音,我轉頭看去,李隆基正邁入門內,他邊走邊對父王笑道:「岳丈大人來了,怎麼也不遣人傳句話?」父王忙起身,兩人相對著說了兩句,才各自落座,夏至已抱著永惠走到我身側。
我避開他的視線,看著下人們換上新菜,沒再說話。
李隆基打量我一眼,軟聲道:「臉色還是不好,葯喝了嗎?」我嗯了聲,舉杯喝茶,有意避開他的話。他也沒再問,又轉頭去和父王說了些面上的話,大意不過都是遙祝狄仁傑凱旋而歸,大敗突厥什麼的。
李隆基呆站在那裡,緊盯著我,再說不出半句話。我胸口如被火燒,心似要破腔而出,緊咬著嘴唇,直到舌中猩甜,才抹了眼睛,喃喃道:「若沒有他,我絕不會在鳳陽門出現,也絕不會和你走得如此近,你眼中的親近,都不過是我和他的情分。」
我笑了笑,掃了眼架上的器具,挑揀了一個趁手的琵琶,拈撥子試了幾個音。姨娘當年就是藉著一手琵琶曲名揚西河,我隨著她自六歲學起,四年中也算有幾個趁手的曲子,可是在宮中這麼多年,偶爾閑下來練練,也就仍是那幾個曲子,只能說是極熟,卻並沒有多出彩。
他聽到聲響,回頭看我,笑了下,道:「身子好了嗎?」我點點頭,走到他身側,道:「差不多了,有沈秋的方子,怕是死人也能救回來。」他道:「沈秋總感嘆你對他言語刻薄,今日聽來,倒是他誤會了,沒想到你對他竟有如此信心。」
他的心思,這多年來也不過那夜的一句話。今時今日,他所說的每個字,都是我從未料到的,也是我始終忌諱莫深的。我怔怔地看著他,這雙整日懶散玩笑的眼中,有太多我不想要的東西,撲面而來,鏗然入心。
我身上一陣倦意湧來,看著他眼中翻滾如濤,莫名心慌。
在他越來越明顯的眷戀下,心像是被人大力撕扯著,痛得難以自抑,眼前已是陣陣發黑,不停有淚水湧出來,感覺著他將我橫抱起,背脊落在床榻上,他一把扯下床帳,將我壓在了身下……
這一月,還有件事傳遍了洛陽城,而此事恰緣起於我。臨淄王府像是個克子之地,先有王妃小產,月初劉氏又重蹈覆轍,當年一事尚未淡化,再添上這樁新事,傳來傳去的也就成了我善妒的結果。
李成器始終未出聲,待眾人說夠了,他才和氣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謝姑娘這一曲廣陵散,姑娘若不嫌就以筆墨留下姓名,他日若有緣,本王必會以樂會友。」
回到屋中時,姨母恰好在,每日這時候她都會親自帶來進補的湯水,和我閑說上幾句,今日見我神色不好,也就沒多說,待我喝下便離開了。
那小姑娘低頭看我,我點點頭,將琵琶遞給她,走到窗邊案幾處。因之前的吩咐,余娘早已備下筆墨紙硯,我想了想,才提腕寫了幾個字:心不繫於身,唯念情動時。
我抱著永惠,她小手指著桌上的酥山,我替她夾過一塊,捏了小塊放進那小嘴中,隨口道:「拋開皇位之爭,說不定是好事。突厥起兵是藉由李家政權旁落,打著助李皇一族的旗號。這鐵卷一出,昭告天下李武永世不負,突厥可汗也就沒了名正言順的由頭,說不定會助狄仁傑一臂之力,連戰連勝。」永惠撇嘴,眨了眨眼,我笑著又給她掰了半塊。
韋氏竟然當面問起此事,究竟何意?婉兒與她也是相較深厚,莫非是說了什麼?我心中一下下跳著,盯著茶杯發怔,這半年風平浪靜,竟忘了那始終不大出聲的太子和太子妃,若是他們有意做什麼,難道會牽出陳年舊事?
里處有幾人大笑起來,有人道:「這規矩聽著怪,怕是樂娘知道今日的主人是壽春郡王,才臨時定下的吧?」話音未落,又有人附和,道:「壽春郡王以笛聞名,擅音律之人自然仰慕,尤其又是少年風流,這珠簾屏風后的佳人必早已暗屬芳心了。」此話一出,附和人更多,笑聲連連,儘是揶揄之詞。
他醉到如此地步,多說無益,以他的性情,唯有到明日清醒時再談才好。
我又何嘗不知。這幾年維持的詭異關係,都不過是我和他的一念堅持,其實早已塵埃落定之事,我卻不願看清。當年一口自應下狄公的話,卻未料到做時竟有如此難。
我定了心神,示意那少女湊近,悄聲和她說了句話,她點點頭,直起身,道:「稟王爺,今日點的曲子只剩最後一首了,因樂娘忽然身子不舒服,不敢上來擾了王爺和各位貴客的雅興,所以另請了個新人上來,還請王爺務要怪罪。」
我心裏一酸,看著只有兩步之遙的他,再難說出話。
父王看我沉默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無人提起,眾人皆避諱此事。永安,你既已嫁入臨淄王府,此事不能再想了。」
余娘連擺手,道:「這是夫人助我。今日王爺來,我是費盡心思也想不出什麼出彩的,平日那些樂娘的曲子雖是好,都是聽慣了的,與夫人這主意一比確是落了下乘。」
不知從何時起,每夜到這個時辰,我都周身發酸,使不上一點勁。本以為是貪睡所致,可對著盛怒的他竟也會如此打不起精神,心中漸有了不好的感覺,我勉強搖了搖頭,連說話都覺得費力:「王爺請回吧。」
夏至又與她笑著說了兩句,約莫商量好了說辭,余娘正要退下時,我忙道:「等等。」余娘站住看我,道:「夫人還有什麼吩咐?」我笑道:「我與王爺是舊識,我身邊這兩個也是常年跟著的,只要稍後有人問話,一聽聲音便猜到了,反倒不好。不如你挑個伶俐的人,若有人問話就說我不能言語,隨意替我應付著,若是逼得急了,便拿筆墨答話。」
當我入門時,屋內只有他一個人,臨窗而立,日光透過木窗的格子,在他身上打下斑駁錯落的光影。我靜立在門口,恍如回到了當年在大明宮那一次偶遇,若沒有那一次尋駱賓王的書卷,我不會在宜都房內遇到他,也自然不會因婉兒的忽然而至,與他一路走下來。
見面的地方本是在府外,我拒絕了,只說在李隆基書房就好。
長生殿上一首笛曲,唯有我懂,今日畫樓這一曲琵琶,你可聽得明白?
我低頭,行禮道:「王爺既已明白,妾身就此告退了。」
我點點頭,道:「是。」他與我對視良久才道:「你若不願——」我打斷他道:「安排我見一次壽春郡王,我有話和他說。」他啞然看我,過了會兒才苦笑道:「其實你不用通過我,告訴夏至,她自然會給你安排。」
他緊繃著臉,沒有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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