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永安調

作者:墨寶非寶
永安調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卷 那一年,眉目依舊 第十九章 暗潮

第三卷 那一年,眉目依舊

第十九章 暗潮

李隆基這才笑吟吟走過來,叫了句大嫂。
我正是驚愕,就看見煙塵中,有個人扶起被撞的小童。看著身形姿態分外眼熟,待他轉過身才恍然,原來是姚元崇。那一路疾馳的人都下了馬,忙不迭扶起被摔的人,一面替他探看傷勢,一面大喊著誰人如此大胆。
待他說完,我已明白姨娘的意思。
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眼淚止不住地掉,一年前笑著相對的勇氣盡數打碎。
他眼中訝然一閃而逝,隨即是漸瞭然的笑意。
他低低一笑:「我待你如何,無需做給別人看。」
狄仁傑笑著搖頭,示意我靠近些,我忙又湊近。
既已如此,即便狄公不再緩醒,我也該留下送他最後一程。我沒再多話,徵詢地看了一眼李隆基,他只笑了笑,說:「我陪你。」說完,先一步走上石階,對李成器道:「大哥在此已經三日了,是否要回去休息一晚?」
金戈鐵馬,征戰邊疆,我無法想象那連連險境。
「救人容易,若是想要掌控商路,你即便有心也難儘力,」他靜看著我,道,「我會幫你救人,也會助你與恆安王重整鄒家商路。倘父王有幸登上皇位,在那之前,隆基若察覺此事,你只管推脫乾淨,在那之後,隆基若有為難你家人時,即便我無力相助,你也會有所倚仗。」
這件事放在心裡,反覆琢磨了十數天。
不知是不是寺廟的緣故,那些飛鳥竟不怕人,就在我二人不遠處落下,三兩隻湊在一起啄食。我側頭看著,忽然有些羡慕這些飛禽走獸的自在。
我沒想到,他特地要我見我,只是為了說這些。不知怎麼地,臉上就已經被眼淚打濕,眼前模糊成了一片,忙用袖口擦了一下。
他笑著擺手,對我道:「夜深露重,郡主早些回去休息吧,日後若不嫌就多來本相府上走一走,陪我這老人家弈棋品茶,也不枉忘年相交的情誼。」
內室的家眷都已退了出來,只剩我和沈秋,還有李成器。
「我餓了,」我嘆了口氣,「猜著你也餓了,就想湊在一處吃些東西。」
他就如此說著,到最後,真正入耳的卻是那句『即便我無力相助』。
他終究是嘆了口氣:「我只怕他日後知道,才真會對你起疑心。」
我抬頭看他,詫異道:「郡王也看到了?」他頷首,道:「沒想到你比我搶先了一步。」我不解:「郡王既是看到了,為何不現身?」他的臉面,總比我要好用不少。他倒似不在意,只道:「姚元崇面有貴相,若能記下今日事,日後或許能在危難時幫到你。」
「永安,」他終是弄好,手指擦過我的臉,「下車吧。」
不論這話是提點李成器記得我當日相助,亦或是別的什麼,這為天下為李家耗盡一生的賢相,此時只不過是個看著我二人自幼成長,到如今感慨萬千的老者而已。
我挑眉看她:「不是我吃,是我要去送給郡王吃。」
「郡王。」我站在門口叫了他一聲,他這才回過頭,似是迷惑了一下,旋即站起身,大步走來:「怎麼,出什麼事了?」我啞然看他,抿唇不說話,他立刻攥了我的腕子,急道:「倒是說啊。」
心頭一時亦苦亦酸,我終是回頭看他。
進書房時,李隆基正靠在椅子上,兩隻腳翹著,定定出神。
這幾句的功夫,張昌儀已經搖晃著爬起來,揮手讓人拿下姚元崇。
她應了聲,笑吟吟就去了。
她翻了翻,極有興趣道:「夫人可能借我看幾日?」我看了她一眼,猶豫著要不要答應時,夏至已靜悄悄地走過來,道:「若要借,也該是我先才是。」冬陽撇嘴看她,道:「剛才看那麼多書你都不開口,偏我說要看了,你來搶了。」
我又抽手,這次倒是很輕鬆,輕易就放了手。
自狄公辭世后,二張勢焰更勝往昔,連李顯一脈都退避三舍,更何況是李隆基兄弟幾個。李成器大勝突厥的功勞,也盡數被打壓下來,倒不如他一個面首的胞弟威風。
真是禍國殃民。
待車行至相府時,已是深夜,卻仍是燈火通明。我放了車簾,看李隆基:「沈秋在?」李隆基伸手拿起袍帔,替我仔細繫上:「是,已在此四五個晝夜了,」他手頓了一頓,才又道,「大哥也在。」
姨娘繼續道:「話說的遠了,只是想起鄒家不禁唏噓,世事無常,當年天下首富到如今竟沒了幾個後人。餘下的我就不多說了,只是念在舊情,帶他來見你,幫得到幫不到的,只能由你權衡了。」
好在他還認得我。
我也終於鬆了口氣,hetubook.com.com善妒的名聲好歹淡化了些。
他獃獃看我,我又笑:「妾是臨淄郡王府里的,大人若沒有印象,可聽過永惠郡主?那妾的胞妹。」 無論如何,我終是武家人,他聽到總會有所顧忌。
他大步走下台階,先對李隆基行禮,才對我道:「狄相曾說,若是夫人來了儘管入內,他還有些話想對你說。」
我沒說話,只點頭。一個簡單的結,他弄了半天也沒系好,我笑了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讓我自己來,他卻沒鬆手。
倒茶,吃點心,直到吃得七八分飽了,我才放下筷子看他:「不吃嗎?」他搖頭,笑得晃眼:「我看你吃。」我笑:「不怕有人暗中下手腳?」他愣了下,揚起一抹笑來,也不說話,只伸手把面前的點心都拿起來,每一塊都咬小半口,然後放在空置的玉碟里,繼續咬下一塊,不一會兒就堆了小半盤。
待笑夠了,我才抹了下笑出的眼淚:「你要我走到哪兒去?」
只是他讓我置身事外的話,我又如何做得到,不論李隆基與我之間有多少事情,自我踏入臨淄王府起,便已是定數,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更何況還有我的妹妹永惠,還有他的兄弟手足。
一切行雲流水,毫不做作。
沈秋正要轉身而回,看到他如此樣子,才順著目光看過來,似也是泛起了些苦苦的笑意。我低下頭,正要隨著眾人離開,沈秋卻先出了聲:「夫人留步。」
夜深露重,我裹緊袍帔,緊跟著進了屋子。
整整一年,我從未出過王府,而他也從未再出現。突厥叛亂,邊境一路兵敗如山倒,陛下不得已以皇嗣李旦為帥,徵兵天下,可李旦身為皇嗣又怎會親自出兵征戰,最後這麼個力挽狂瀾的險位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話,唯有我三人聽得懂。
就在我一一行禮時,房內已走出兩個人,立刻引得眾人圍了上去。
我心頭陣陣酸痛,不敢回頭去看他,也不敢看狄公的眼睛。
他休息了會兒,又笑著補了一句:「有句話,本相始終未曾說,李家這些皇子皇孫,壽春郡王的眼光也算是最好的。」
她啊了聲:「不說我都忘了,該吃些東西了。」
那個嘆『郡主好眼光』的老者,亦是勸散我二人的人,彼時今時,江山依舊是風雨飄搖,這個始終守護李家的人卻終是年邁病衰,怕已要走到最後了。
自鄒家落敗,一時湧出不少富貴商賈。我忽然想起,連張易之那樣得聖寵的人,都不忘拉攏商賈,甚至引蜀商宋霸子等十數人入宮陪陛下小賭消遣,說是小賭,誰又不清楚這其中的私下交易?
久視元年,狄仁傑終是病危。
那一日講解瓊花的句句都還清晰,他的淺笑注視,狄公的玩笑提點。
約莫到了後半夜,裡間忽然傳來些吵鬧,我不禁放下杯,李成器卻已經站起身,徑直走了進去。過了會兒,沈秋才出來,走到我面前:「你怕是武家最後一個見狄公的人了。」我起身走了兩步,才想起李隆基,還未轉身他已經先低聲開口:「我在外堂等你。」
我凝神看他,過了很久才問:「你怨過我嗎?」恍惚著,似個聲音撞進耳中,那年那夜也曾有人攬我入懷,問我可曾怨。
我這一說,冬陽再不敢說什麼,擠眉弄眼地笑了下,進屋去給我拿替換的衣裳。夏至拿著那捲書,對我道:「奴婢粗看也難懂,倒不如放在夫人這處,夫人有閑時講解一兩句便好。」我沒說話,接過書,看她也走進去時,才低頭去看那捲書。
他暮地愣住,眼中似惑,似驚,到最後不過都化在那一雙瀲灧的眼中,不笑不語。
這是我初次這麼叫他,他似乎早料到一樣,面色平靜如常,只笑著轉言道:「你如此急著找我,又避開隆基,可是碰到什麼難事,需要我做什麼?」
冬陽拿著那捲書,遞到我面前,笑道:「這是夫人親手抄的?」我嗯了一聲,沒有反駁。我與李成器的字本就相像,若非是研習較深的人,草草看著也分不出差別。
近初夏時,臨淄王府終於迎來一樁大喜事,李隆基長子降世,賜名嗣直。劉氏小產始終鬱郁,自從再懷上孩子后就整日不出院子,直到嗣直出世才算是喜笑顏開,鬆了口氣。
我心頭一緊,認真看他,他又點了點頭。
姨娘笑著看我說:「當年的舉國首富,永安可曾聽過?」我點頭:「鄒家鼎盛時,連李家武家都不及,又怎會沒聽過。」姨娘繼續道:「我娘家與鄒家多少有點關係,他們被抄家和-圖-書時還曾收留過一兩人,這位便是鄒家的遠房親眷,王元寶。」
「各位郡王親王,就無需在此久候了,」沈秋挽著袖子,面色早已熬得蒼白,「請都回去休息吧,若狄相緩醒,小人自會遣人去稟告。」
我手動了下,想要去拿茶杯,卻被他伸手握住。抬頭時,他已伸出另一隻手,輕拭了下我的唇角:「看來這迎春糕做的不錯,你都吃的忘形了,」他側頭,對外頭接著道,「李清,讓膳房去領賞。」
我掃過他袖口的點點血跡,默了會兒才道:「狄相如今還沒醒來,我留下也沒什麼用,還是待相爺好轉再來探望。」
夏至在我旁邊沖茶,我盯了她許久,才道:「夏至,年前永惠高燒不退,我去白馬寺燒香也算是顯了靈,不如趁著這幾日天氣好,去還個願吧?」她替我添了杯,道:「需要先告知老王爺和王妃嗎?」我笑:「不用,自己去輕便些。」
我望著他的眼睛,心中隱隱觸動,嘴邊的笑竟是難以為繼,只能低頭掩去尷尬,隨口打趣道:「真是天意,當初在鳳陽門誤打誤撞,竟救了個大貴人。」
我頓了下,沒有回頭,直接走了進去。
到茶樓,姨娘已經先到了一步。
沒想到夏至一年前在畫樓搪塞的話,這小丫頭竟然還記得。
因常年放在底層,摸著還有些潮氣。我隨手將書攤開,放在窗邊,讓陽光曬散多年的濕氣,正是有陣風吹過,書連著翻了數頁,瑟瑟作響。
過了很久,他叫了一聲:「郡主。」
「張大人,」我笑著看他,「受驚了。」
沈秋緊繃著臉,壓低聲音:「這幾日極為兇險,永安你還是留下的好。」
狄仁傑幾番大起大落,卻均是對李家忠心不二,就連李旦重回洛陽,亦是託了這位相爺的福。不知為什麼,腦中竟記起當初李成器被囚于宮中,不惜當眾提醒狄仁傑有難的那一日。
我正出神著,冬陽已經折返,說車已備好了。我正要進房換衣裳時,她忽然走到夏至身側,拿起一卷書道:「這就是你說要請教的《釋私論》?」我回了神,見夏至有些發愣,忙笑道:「拿來我看看。」
我笑了笑,沒再答話。
窗外春日正好,甚至都有了些悶熱。
不知怎地,我總覺這笑似曾相識,像極了過世的狄公。
我說完,靜看了她會兒,才輕聲道:「我想見壽春郡王,你可方便傳話?」她神色未變,把茶壺放在手側:「不是很方便,需要幾日安排。」我點頭,沒再說什麼。
上香還願后,夏至借口讓我小憩,將我帶入事先安排的獨院。院子很清靜,大半被樹影遮了,正中還有口極深的井,我在井邊看了兩眼,幽深幽深的,有些駭人,正收回視線時,身後已走近了人。
此時我問得是苦澀,彼時他怕也是如此心境,無能無力,滿腹虧欠。
他的聲音很輕,也有些費力:「武家與李家的爭鬥,李家男人與女人的爭鬥,尚會有許多變數,郡主切記,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應對。」我點頭,他才笑著鬆開我的手,對李成器道:「當初郡主為我二人講過瓊花之法,老朽至今仍舊記得清楚,郡王可還記得。」
那雙眼,清潤依舊,只蒙了層殺戮決絕後的淡然。
燈燭搖曳,拖長了人的影子,我走到床邊蹲下,看狄公微微在笑著,不禁濕了眼眶。他緩緩伸出手,我立刻伸手握住了,等著他。
想到此處,我便隨意挑起車簾,掃了一眼。正看到數匹馬飛奔而來,毫不顧忌路旁百姓。
我看他遠去的背影,對姚元崇抱歉一笑:「姚大人,抱歉。」他搖頭一笑,道:「是姚某該說多謝才是,若不是夫人點破,怕將是一場大禍。」我這才覺得手指痛意上涌,又怕讓他見了再說什麼抱歉的話,忙將手收回袖中,輕聲道:「狄公之後,李姓皇族就要仰仗大人了,所謂十年一劍,終歸會有大人出劍那一日,但絕非是在這小小洛陽城中。」
他也算機靈,明白自己雖不怕姚元崇,卻也暫時惹不起他,只整了整衣衫,對他躬身道:「原來是姚大人,誤會誤會,我兄弟素來仰慕姚大人,今日一見倒也別有……意境,」他訕訕笑,接著道,「身為男兒就當如姚大人,有怒極揮劍的意氣,改日張某定會到府上拜會——」
他背對著窗口,神情半明半暗的,看不分明。
鄒家當年富甲天下,定會有不同尋常的地方,與其四處拉攏已富貴的人,倒不如手裡握些實在的東西好。念及至此,忽地萌出個心思。
和圖書我復又看了他一眼,略想了想:「姨娘,此事連父王都要避嫌,我只能說試一試。」
她忙行禮說:「原來郡王在這裏,那妾身就先一步進去了。」
他愕然看我,過了很久才喃喃道:「那你——」兩個字就卡住,想必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不過一會兒功夫,那正氣凌然的姚大人就已經橫劍,直架在了張昌儀的脖頸旁,看著神情,似是要為民除害的架勢。我倒吸口氣,忙扔下書,下了馬車。
我聽在耳中,只盯著他,不敢動上分毫。
他究竟帶著如何忍讓的心思,才能在此時仍有如此想法?
他仍舊不說話,我漸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靜候著。
她知道我與李成器的關係,而此次戰事便是掛了皇嗣的名,卻由李成器出征,他若能說句話那便是生路。其實這種事,父王也能說得上話,只可惜事關鄒家……堂堂首富落得如此田地,期間便宜了多少王公貴胄,如今自然是避開的好。
房內僅有她和一個中年人,看起來眉目開闊,很有富態。我讓夏至守在門外,才進了房,姨娘低聲和他說了句話,他立刻就躬身拜了一拜:「夫人。」我笑著點頭:「不必多禮。」說完,便坐在了姨娘身側。
而這句話,也成了我和狄公的最後一句話。
因路上的耽擱,到白馬寺已近午時。
眼帶淺笑,舉止有度。
他說完,卻不期然地握住我的腕子。
我猶豫著,看他指間老繭,隨口問了一句:「當年鄒家生意,你可有插足?」他倒頗為鎮定,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小人自幼跟著鄒老爺,耳濡目染,也算小有所成。」
他似在笑:「若要認真算起來,你才是我的貴人。」
「本相,還記得,」他眼中亦是帶笑,卻不同於我的強裝,只是淡淡地,帶著老者的瞭然與釋然,「和郡主的幾次私下交談。」
他看了一眼李成器,笑著搖頭:「至今,本相仍舊認為,郡主的眼光極好。」
久視元年,狄仁傑病故,舉國同悲。連皇祖母亦是拒朝數日,連連悲嘆狄公一去,朝堂空也。
按身份,我本無資格前往探望,李隆基卻仍是隨了我的願。
李隆基眼色清澄,似笑非笑:「相識這麼多年,卻換不來你認真看我一眼,我該怨的是自己無能,對你何來怨恨?」我沒料到他如此答,默了片刻,才笑:「從我認識你起,你就是不肯認錯服軟的人,怎麼今日變了個人?」他仍舊笑得懶散,語氣卻是柔了下來:「我在你面前似乎……始終在認錯。」
他就隔著我十步之遙,我卻聽得分神,只因那門邊立著的人。
他立刻眼明手快地添了杯茶,覆又立在一側,不再說話。
我恍然:「原來是他,那就等一等吧。」
他面色極沉,眼中似乎已有了血絲,只是靜立在沈秋身側。此時,王元忽然自一側走上前,低聲詢問著是否要吃些東西,他搖頭,微微地笑了下,沒有說話。
果不出所料,他怔怔地看我,支吾片刻才道:「永安郡主?」
我無奈,只能隨他站在門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猶豫道:「永安,你是要走了嗎?」沒想到等了半天,竟蹦出這麼句話,我低頭笑,不禁笑出聲,到最後竟然是笑得肚子發疼,笑出了滿眼的淚。
他剛要返身而回,卻突然頓住腳步,緩緩看向了這裏。
李清在外問詢是賞哪個,他倒是爽快,只說盡賞。
我一時發不出聲,只覺心酸上涌,這麼多年走過來,皇權咫尺的是非他早已清楚,雖不及我坦然說出人心難測,竟也是做好了準備。
王元低頭笑,告退而入。
他依舊是不說話,只是攥著我腕間的手一路滑下來,用手分開我的五指,交叉著握在了一起。想是一直在窗口吹風,手指都冰涼涼的,凍得我想抽手,他卻執拗地這麼握著,眼睛定定看著我。
夏至無奈看她,道:「若不是我,你還知道什麼是《釋私論》,難得見到全本,自然要讓我先看。」冬陽將書卷遞給她,沒好氣道:「好,給你,看完記得拿給我。」我看著她兩個,笑道:「我還沒答應,你們就爭上了?」
我忙搖頭,只說自己想去看看父王,他這才放我離去。直到回了自己院子,冬陽才是嗤嗤地笑出聲:「郡王對夫人,真是疼到骨子裡了。」我笑了笑,強壓住心底無措,吩咐她去準備出府。
冬陽點點頭,繼續偷看。
那劍鋒下的張昌儀早已面色煞白,這才約莫猜出自己得罪了誰。
此時,她正也看到我,愣了下,才莞爾一笑和_圖_書
他所說的,也是我所想到的,我雖未有害他的心思,卻仍是存了防他的念頭。
「大嫂不必多禮。」
姨娘說的話,其實早在幾日前和我提過。但當著此人的面,總要做的足道一些,我佯裝訝然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我苦笑看他:「算是我為日後的武家,留條後路。」他沉吟片刻,才道:「以他待你的心思,日後定不會為難你的家人。」我直視他,認真道:「人心難測,海水難量。」
滿月酒辦的熱鬧,唯獨太原王氏一族未有人露面,李隆基也算是會處事,立刻將嗣直送入王妃的院子,由她親自撫養。冬陽絮絮叨叨,每日都說此事,直說得我頭昏腦脹寫不下字,才放筆看她:「去要些茶點來。」
內室是狄公的家眷子嗣,我們幾個就在外堂相對坐著,唯有沈秋守在床前,每隔半個時辰才出來一趟,喝口水,或是低聲和李成器交談著,看神色似乎始終沒有起色。
她應了聲,隨口道:「不過說起來那日,倒是壽春郡王讓奴婢開眼了。」
他這才如夢驚醒,忙一手接過我手中的東西,一手仍舊五指糾纏著不肯鬆開,直到把我拉到桌旁坐下,依舊是老樣子,怔怔地看著我。
我含淚點頭,笑著說:「永安告退了。」
此時圍觀的人都已經退出十數步,張昌儀的隨從也不敢妄動,只虎視眈眈地看著,聽見我這處出聲,立刻都灼灼看過來,凶神惡煞甚為駭人。
他金戈鐵馬的那些日子,我從未有一日安枕,卻不能問任何人他的消息,今時今日,他安然回返,立在我面前,我亦不敢走上前一步,看一眼他的傷口。
我沒答話,再看姚元崇,他倒也沒再堅持,抽回劍道:「原來是張大人,唐突了。」
他只靜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對狄仁傑道:「本王不會忘,亦不敢忘。」
李成器搖頭:「今夜正是兇險難測,還是侯在此處安心。」
我看他,他也看我,就這麼僵了會兒,才低聲道:「李隆基,你娶了一個又一個,如今再做這情深意重的樣子,似乎不大妥吧。」
我正要放下車簾,忽聽見嘶鳴陣陣,有匹馬不知怎地受了驚,前蹄高揚,連著踢翻了三四個百姓,眼看就要踏向一個小童,卻不知怎地忽然人仰馬翻,摔出了數丈。
既已是誤會,兩人自然都推就著寒暄了幾句,張昌儀這才上馬而去。
她再不是當年初見時,險些落了茶杯的婢女,不再是賜婚時,手足無措的人。今時今日,她已是壽春王妃,抹去一切狼狽經歷,乾乾淨淨的北魏元氏,壽春王妃。
「郡王,」我看著腳下的影子,瞭然轉身。他的視線落在我手上:「傷得深嗎?」我搖頭,笑道:「就是不小心割了個口子。」他只是笑,過了會兒才嘆道:「姚元崇是習武之人,手上的兵刃何其鋒利,你竟真就敢徒手去擋。」
府門前,停了不少車馬,我剛才腳落地,才見另一輛馬車上也下來了一位貴人。
他沉默不語。
我又道:「而且此事我來求你,也是將脈門交在你手上,若是我日後以此為難李隆基,你可以斷我後路來幫他。」
我眼眶一酸,險些躲開。太多的過去紛涌而至,從狄仁傑拜相到如今這病危卧床,整整十年,血雨腥風,到如今卻只能隔著眾人,在這紛擾中靜看著對方。
如今李家武家尚未有分曉,李家就已經內鬥連連,縱然李隆基待我再好,他能在區區十七歲就能有如此算計,又何談之後。我承認自己有私心,怕父王親妹日後涉險,也怕他真不顧手足情義……
我捧著茶杯,一口口喝著,想起了很多。
我只默看著,不發一言。今日做的,不過是一年前便已應下的,好好留在他身邊。狄相彌留之際所說的,盤旋心中月余,他仍是放心不下李家,仍是顧慮我的身份為李顯這一脈子嗣帶來弊端,所以才輕描淡寫,讓李成器記住的是我的恩,而非我的情。
他亦是看我,漆黑幽深的眼睛中,望不到半分情緒,過了很久才開口道:「若是我插手,你不怕我納他為己用?」我笑:「縱是人心難測,也總有要搏一搏的時候,那麼多年來,除了父王,我只敢盡信你。」
我笑著點頭,這才認真看他,他立刻就躬身行了個大禮,言簡意賅地說了來意。約莫不過是他的小兒子在去年從軍,與突厥戰事時臨陣脫逃,因大勝而免去一死,卻是活罪難逃,已判發配。
我點頭:「永安也記得。」
我努力笑:「狄公又玩笑了,永安已不再是什麼武家郡主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是臨淄郡王的妾室。」
而此刻,只看他右臂纏著白布,環繞于脖頸之上時,就已痛的喘不上氣。
才剛吃完點心,他便又坐不住,只說吩咐人備馬,要帶我出去走走。
我一時恍惚,過了會兒才笑笑道:「多謝大哥。」
還未等我接話,他又道:「你今日既不再避,那我也不再放手。無論勝負,或生或死我都會帶著你。除了」他頓了下,看了一眼玉碟,「即便是最後一刻,我也絕不會讓你死在我之前。」
好在沒有見血,沒見血萬事好說。
車簾再被掀開時,我才明白是什麼讓她嚇成這樣。
這件事過了三日,才算定下。
車一路出府,才行了不久就被攔下來,夏至下去問過後,回到車上臉色極不快:「是洛陽令在清道,說是今日宴客,凡過往車輛均要避讓。」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今洛陽令是何人,倒是冬陽接了話:「張昌宗的胞弟,張昌儀。」
難以靠近,連最平實的話都不能多說。
我倒是沒再繼續看下去,拿起書卷,只等著路通了好出城。豈料,才翻過一頁,冬陽又啊了聲,忙回頭道:「夫人,姚大人要闖大禍了……」我疑惑看她,她說不出話,一個勁兒指車外。
冬陽見此狀,又開始緊張,我看她神色不禁取笑:「怕什麼,姚元崇如今官運正盛,狄公辭世前力推此人為相,怕是不日就要高陞了,一個洛陽令還不敢拿他如何的。」
我僵了下,回身看他。
我抽出手,從一旁冬陽手裡接過茶點:「你不是說,我每日所食之物均是由你親自驗過,唯恐有任何差錯,唯恐有人暗中做下手腳?如此麻煩,倒不如一起吃的好。」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了?」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夏至捅了她一下,才算是回過神,忙不迭出去拿了不少精細的點心,泡了壺上好的茶。我看著足夠三四人吃的滿滿幾碟子點心,真是哭笑不得,只吩咐她跟我去,讓夏至留下收拾筆墨。
我對她點點頭,見她始終不挪動腳步,便走過去行禮道:「妾身見過王妃。」她點點頭,伸手拉住我,道:「既然來了,便一起進去吧。」我笑:「王妃先請入吧。」她疑惑看我,我側頭看李隆基,她這才留意到不遠處的少年。
我見他直接問,就沒再猶豫,從我姨娘和當年首富鄒家的關係,一直講到十幾日前見了鄒家親眷,還有王元寶所託之事。他始終靜聽著,直到我停下來,才道:「此事要辦起來並不難,你為何要瞞著隆基?」
「夫人,那不是姚大人嗎?」冬陽也湊過來看,聲音還頗有些緊張。我點頭:「正是你一直推崇的姚大人。」冬陽不好意思笑笑:「夫人怎麼還記得當年比劍的事呢?」我默了片刻,才低聲道:「吳興姚氏的劍法出眾,有幸看過,又怎會說忘就忘了。」
我無奈,只能就這樣任由他拉著我,進了相府。據說今日險情頻傳,連皇祖母都親自來探看過,自然親王貴胄都不敢怠慢,一路上碰了不少,到狄相房外時更是立了不少人,有當真痛心疾首者,亦有不過敷衍了事者。
手指才碰上,就覺刺痛,真是柄利劍。
府里車夫猛地見我露面,嚇了一跳,低聲道:「夫人快進去吧,怕是要見血了。」就是要見血才跑下來的,我來不及解釋,提起裙子就叫了句姚大人,姚元崇手頓了頓,看向這處,認了會兒才道:「夫人。」
直到父王走過來,我才抽開手腕,叫了聲父王。這一句,不少人回了頭。當初在大明宮中常伴陛下左右,這些個王孫貴胄哪個不是待我極善,如今即便是身份一退再退,逃不過他們暗中的閑言碎語,但見面了也終要做足禮數。
我定了定神,從人群中穿過,恭敬行禮道:「姚大人,洛陽城中人多馬多,這種事情一日總有個幾次,大人何須為此動氣?」他微蹙眉,想要說什麼,我立刻又道:「說起來此事也怪郡王,非要邀洛陽令入府飲酒,張大人這才騎的急了些。」刻意說重了洛陽令三字,唯恐他不明白,說完,便伸手按住了劍鋒。
進屋時,夏至正收整著架子上的書。我看她一卷卷翻看著,忽然想起幼時在婉兒房中,亦是如此,拿起什麼都要偷看兩眼,掩不住的探究心思。那時的婉兒,對我來說美艷不可方物,又有滿腹學才,自然對她所讀的書都有些好奇,也因此跟著她讀了不少旁人讀不到的。
狄公咳了兩聲,沈秋忙上前探看。
隨後,他便伸手把那玉碟推到我面前,又親自替我添了杯茶。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