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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調

作者:墨寶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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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那一年,眉目依舊 第二十五章 歲月無聲

第三卷 那一年,眉目依舊

第二十五章 歲月無聲

「皇祖母已下了這樣的聖旨,也只有姐姐敢來見我最後一面了,」她也握住我的手,冰得滲人。我喉頭髮澀,一瞬湧出淚來:「你喊了我十余年的姐姐,我卻也只能做到如此……」話哽在喉,縱有再多的愧疚,也只能再咽回去。
再有不忍,也要斷,也要傷。
眼前漸適應了黑暗,我才看見她斜靠在床邊,似乎在對著我笑。這樣的陰暗角落,竟像是她已經去了,恍惚在黃泉畔看著我,心越跳越慢,腳下卻沒有停,直到走到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才驚覺手心已都是冷汗。
生死存亡,太重的四個字。
「有何遺漏?」我挑起風帽看他。他搖頭:「想起年少時,國子監內你也是如此裝束。一晃竟是這麼多年了。」我心頭一酸,拉下風帽徹底遮上了眼。
冬陽見他走遠,才立刻跑來:「縣主可要去看恆平王了?」我茫然點頭,又立刻搖頭:「去壽春王府。」她驚看我:「不進去了?」我苦笑搖頭,進了門不請安就走,的確有失孝道,可如今是人命關天耽誤不得,只能下次再向父王告罪了。
大舉寇邊……
「我本想看看你就走,」李成器俯下身,很輕地用唇觸碰我的臉,「沒想到還是把你吵醒了。」我坐起來,手不自主抓緊錦被:「怎麼這麼晚還入宮?」雖然我與他已再無任何束縛,可他絕不是這麼魯莽的人,深夜入宮只為見我,那就一定是有什麼要緊事。
夏至忙起身,婉兒卻忽然出聲道:「讓她回去,就說縣主睡下了。」我聽得心驚,看了婉兒一眼:「姐姐知道是什麼事?」婉兒從不是喜管俗事的性情,又和仙蕙私交平平,為何才聽見這麼一句,就立刻能說出這種話?像是深知內情。
我不敢說話,只看著她的眼睛,直到她很輕地點了下頭,才感覺到渾身脫了力,險些坐到地上。那兩個雖是同父的兄姐,卻並非和仙蕙自幼相伴,可李隆基……李隆基可是同仙蕙自幼一起,從大明宮到太初宮,都是情同親兄妹的啊!
他臉色一時泛白,卻終是忍住,低聲下氣地說著:「有什麼話進門再說,好不好?」此處是恆平王府,我不想在大門口和他僵持著,被人看了笑話,勉強說了句:「放手。」他傻看我,這才緩緩鬆開手,我沒再看他,立刻讓冬陽扶著我進了門。
「為什麼,」我緊緊盯著她,「為什麼皇姑祖母會下那樣的旨意?為什麼你會事先知道?為什麼你知道了不阻止?為什麼?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麼!」她攥得很緊,像是要透過手腕的痛感,讓我徹底冷靜下來。可讓我如何能冷靜?
我心跳得厲害,拚命掙開他的手臂,卻被他越抱越緊:「曾經你也對我笑,對我說你留在我身邊了,可你還是走了。永安,為何你要這麼對我?為何要出爾反爾?為何總在我想要對你好好說話的時候,用最傷人的話趕我走?」
我搖頭,示意他聽我說:「今日我想求你,卻並非是為我自己。」他倒是毫不意外,也搖頭:「此事已成定局,如今誰都救不了她。」我靜看他:「只要沒有人頭落地,就沒有定局一說。這麼多年,你們李姓皇族哪個是說死就死了?」
我被她一句句問得啞口無言,可就是最後那一句李隆基,分明就帶了些嘲弄的味道。我知道她不可能會以李隆基和我的舊事玩笑,難道真的是與李隆基有關?我不敢置信地看她:「真是李隆基?是李隆基做的?」
院中極安靜,幾乎沒有人走動的聲響。
這一生她總是笑著的,只恨著皇姑祖母一人,總好過被所有親人背叛。
「不是他,」婉兒忽然出了聲,「此事表面上看,是那幾個小輩口無遮攔,非議天子。實則是你皇姑祖母,或者更直接些,是張氏兩兄弟為了打壓太子一脈所做。」
我緊抓著桌角,強迫自己鎮定,一定要想清楚,究竟還能做什麼。
皇祖母命相王為安北大都護兼天兵道元帥,統燕趙秦隴諸軍痛擊突厥大軍。
我任她抱著,怔怔地看著燭火。她不停喃喃著,我卻再也聽不進半個字,一念生死,我本以為自己已經看淡,可是今夜卻又一次如此接近,近到無力承受。那日殿上眾人不過是給了我稍許難堪,仙蕙便已冷聲嘲諷,這麼多年她一直沒有變過,如果今天換做是我,她若是能先知道消息必然會不顧一切沖入宮,不顧一切去求情。
婉兒把我拉到塌上,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他神情一時莫測,盯著我看了許久才說:「永安,你從未如此和我說過話,就好像你我從未hetubook•com•com有過關係,有過……」我打斷他:「若非是婉兒親口所說,我不會相信你真的就任由此事發生,甚至不惜推波助瀾,將仙蕙推上絕路!」
若是太平的本意,那也只有她能救他們。
「已經足夠了,自降旨以來,總算是有人來看看我了,」她低頭,「這麼多年我太如意了。父王母妃重回太初宮,親兄姐能常伴在一起,雖難忤逆皇祖母放下了張九齡,卻也得了另一段好姻緣。那年我下嫁時哭得幾乎沒命,夫君手足無措哄了整夜,時至今日卻也不明白我是為何哭得那麼慘,想想真是傻,」她輕撫著隆起的小腹,小聲笑,「姐姐從來都是先知,那一年在龍門山上的話終是應驗了,只可惜了這孩子。」
他一動不動地半蹲在我身側,我也只能這樣坐著,不想再去責問他曾說過的『嚴懲不貸』,此時此刻,我所做的與他並無差別。一個是殿前順了皇姑祖母的心意,一個是放棄了救人的機會。
我聽這話,心裏有些不是味道,沒說話。
待到半月後,婉兒才說有幽燕的捷報。
我閉了下眼睛,眼前一瞬閃過李成器的臉,還有仙蕙拉著我的手,笑著說話的神情。最終還是壓著聲音說:「我是你大哥的人,此生都是他的人。」他猛地收緊手臂:「你是我的女人,這是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我不忍看四周花團錦簇,流水潺潺,只低頭緊跟著李隆基的腳步,隨著前面提燈籠帶路的人,漸入了被鎖著的院子。
我喘著氣,幾乎要哭出來:「無論如何,我也要去試一試。」她搖頭:「不行,你不能去,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李成器打算。他當初放棄了很多東西,才能讓太平入宮為你求情,如今他遠在幽燕,你在這洛陽若是被無辜牽連,讓他怎麼辦?萬一太平以你為籌碼,要他放棄更多的東西,怎麼辦?」
她仰面躺在塌上,笑著看我,眼睛里分明都是笑意,卻偏就不告訴我她看到了什麼。我無奈看她:「罷了,我也不等你了,既然是捷報我就安心了。」婉兒咦了聲:「捷報歸捷報,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受了多重的傷?」
然而,就是因為太清楚彼此的性情,我只能閉上眼,不再說話,讓他能狠下心走。
我早知她的心思並非是只粗不細,若不然,李隆基也不會挑了她與夏至,放在我身側。可卻仍是未料到,她竟能如此坦然待我,說出了我和李成器的顧慮。
張氏兄弟……那就是太平公主的授意?或者是他們兄弟聖寵正濃,想要做什麼『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美夢?我無暇再深想,追問道:「李隆基在其中做過什麼?或是……」腦中閃過李成器的影子,他和太平暗中有往來,難道……不可能!
手中的茶有些燙,我強忍著心口再次的劇痛,顫抖著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覺唇舌微麻。
待到壽春王府,何福聽說是我來,忙出府相迎,直接將我帶入了李成器的書房。一路上竟是未看到任何閑雜人,我低聲問他:「王妃……或是府中女眷可在?可有不方便?」他笑著回話:「縣主無需憂心,大半個王府都是府中女眷的禁地,郡王若不想見,無人敢擅自違抗的。」
她沉默著看我,我身上忽冷忽熱的,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
半年前我還大言不慚地直視李隆基,告訴他,若真有一日,要在至親和婉兒之間做抉擇,我最後只能舍掉婉兒。到最後卻未料到竟是仙蕙,毫無任何心機謀算的仙蕙。
不論是當年清潤溫和,或是經殺戮后漸已淡然的目光,都還是他,肯為我拋去生死,護我在亂馬中的李成器。若是他在,絕不會說出今日的話,他只會說:永安,此事你只管安心,餘下的交給我。
她眸色一冷,肅容道:「你要如何救?去求你皇姑祖母?她既然下了這樣的密旨,就絕不容有任何人多說半個字。去求你父王?恆平王本就無權無勢,自保容易保人難。去求李成器?他遠在幽燕,怕是仙蕙已下了葬,他尚未收到密信。去求太平?還是……」她頓了頓,才莫測看我,「去求李隆基?」
他安靜地抱了我片刻,才鬆開手,扶著我躺好:「睡吧。」我不敢放開他的手:「明日什麼時辰走?」他緩緩伸出手,撫著我的臉,壓低聲音說:「你醒的時候,我已經走了。」我明白他是不願讓我徹夜不眠,等著那個定下的時辰,可他也一定明白,即便是不知道,我也註定是整夜難閉眼了。
永安永安,究竟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名字能保誰平安?
落在最後,都不過是自保而已。
雖說有三日餘地,可我卻不能再如此等著候著,等到最後也不過是看她命喪黃泉。
自她下嫁后,這還是我初入她的宅子。
是了,若是皇姑祖母的本意,能勸服她的只有太平。
他們兄弟間有一個皇位就足夠刀兵相見,我不想再成為另一個仇恨。
沒頂的絕望,幾乎讓我窒息。
我忍著眼淚,用力點頭。
我搖了搖頭:「你走吧。」從昨晚到現在,已經聽了太多的利益糾葛,他這一句句的重複,都不過是在刺著同一處傷口,痛入心肺。
「永安,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管,」婉兒告誡著看我,「這件事情遠比你想象的要複雜,你管不到,也不能管。」我苦笑:「我明白,這宮中死任何人,都是有層層原因,都需要很多人在暗中促成。告訴我,是誰真想要他們的命?」
「我聽到了,」他輕撫著我的背,柔聲說:「睡一會兒,我會陪著你。」
我讓夏至往李成器府上遞了密信,雖然明知他不會在三日內收到,但總是個機會……待到放了筆,卻又有了些猶豫,總覺有什麼不妥處,卻又摸不到頭緒。
難道真是因為那些荒謬的話,就可以讓皇姑祖母下旨要了三個孫兒的命?更何況仙蕙腹中還有孩子,那是武家李家的孩子,流著皇族的血,也同樣留著皇姑祖母的血……我深吸著氣,讓自己保持清醒,我不能亂,必須要做什麼,一定要做什麼救仙蕙。
一路沿著小路而行,經過的下人紛紛躬身行禮,連聲喚著縣主、郡王,我聽這聲音就明白李隆基一直跟在身後。約莫慢走了會兒,才舒服了些,便對冬陽輕聲道:「今日碰上臨淄郡王在此處,你可想好了,是隨著我,還是跟他走?」
李成器的確曾說過,以我的筆跡,以這個字我可以調遣他任何可用的人。如果真是這樣……李隆基冷冷看著我:「我對你一向知無不言,可曾騙過你?」
「密旨是我寫的,」婉兒直言不諱,「當時殿中還有幾個李家小輩,其中就有李重俊、裹兒和李隆基,這幾人在聖上大怒時,主動叩請你皇姑祖母降罪,嚴懲不貸。」
我不敢再耽擱,轉身就往門口跑,剛才想要叫夏至,又被婉兒一把拉住:「你想要去找太平時不時?太平是什麼人?她是這宮中朝中最驕傲的人,除非你對她奪位有用,否則她絕不會多看你一眼。」
門口守著的人見了李隆基都立刻躬身行禮,低聲齊喚郡王,他只吩咐拆鎖,側頭對我道:「快去快回,我在外等你。」我看他神色,知他不想入內,便頷首快步走了進去。
我聽著他同樣的心跳,過了很久才輕聲問:「累嗎?」他抱著我,低聲說:「永安,別說話,你不需要和我說話,讓我抱抱你。」我嗯了聲,任他把我抱上塌,縮在他懷裡,開始止不住地流著淚,幾乎把他的前襟都打濕了,才哽咽著說:「仙蕙說,她會等著你,等著你的盛世永安。」
遠處李隆基只隨意立著,似乎並不著急。
過了許久,我才握緊她的手,想問她可有什麼心愿。可話到口邊卻發現如此可笑,一個女人這一生最重要的夫君孩兒,都會隨她一道被賜死,還有什麼?她還能有什麼牽挂?
過了很久,他才輕聲道:「我帶你去見她最後一面。」我不敢置信地回頭,重複著這句話:「你帶我去?」他點頭:「我深夜入宮就是為了帶你去見她。」
他這才抬頭看我:「小人要說的話,並非是郡王走前的意思,只是小人的私心。」我看他神情肅然,只頷首道:「但說無妨。」他仍舊是猶豫著,直到我又點了下頭,才輕吐口氣,重重地叩了個頭:「小人明白縣主對郡王而言,重過江山,但眼下這件事,關乎的不止是郡王的大業,更是郡王的身家性命,全府甚至是相王一脈的生死存亡。」
她說的斷斷續續,我卻聽得字字誅心。
成器,你的盛世永安,究竟要等到何時……
是李成器。
難道?我不等他回答又追問道:「你是不是要走了?」他微點了下頭:「明日一早就走,所以才想來看看你。」我聽在耳中,恍惚覺得不真實,可他就這樣直接給了我答案:「為什麼這麼快?不是今日才的旨嗎?」他笑:「今日聖旨上的離京日,本是半月前就定下的。可前半夜幽燕就再傳來密報,突厥已大舉寇邊,皇祖母這才改了日子。」
婉兒抿唇,似在猶豫。
帷帳內只有一盞燈燭,將和*圖*書兩個模糊的影子揉成一片,不分彼此。
「很晚了,你來做什麼?」話說完,才覺得喉嚨刺痛著,像是被火烤灼著。他緩緩蹲下身子,一雙眼中儘是心疼:「永安,冬陽說你午膳晚膳都沒用過。」我沉默不語,他又道:「這件事遠比你想得複雜,你以為皇祖母猜不透想不明?若非她狠下心,沒人能動得了她的親孫兒。」
我緊咬著嘴唇,口中不覺已是一片腥甜。
我盯著他:「若我相救永泰郡主……」他斷然介面:「唯有宮變,只不過當年太子不似初入洛陽,根基尚未穩固,如今已是深不可測,」他頓了下,才道,「婉兒姑娘與太子的糾葛,縣主想必已清楚。而眼下的太平公主也遠非當年隱忍,還請縣主三思。」
他說的也是我所想到的,可卻仍是讓我心涼了下。
她伸手抱住我:「還來得及,今夜只是下了密旨,永安,還不是絕路,」她的話輕柔暖心,一寸寸消融著我心中的恐慌,「你皇姑祖母以三日為期,這宮內外既然有人想要他們的命,那就肯定也有人要保住他們。你放心,我想辦法救仙蕙,但是今夜你一定不能出去,這是風聲最緊的一夜,你必須呆在這裏。」
正是夏末秋至時,卻還有著些虛浮的燥氣。
可我卻只想見到他,這麼多年來這還是第一次,我很想他能在身邊幫我。
我沒力氣揮開他,只能冷冷看著他,痛得說不出話。
我啞然看她,那深笑竟是暖融融的,像是感同身受一般。
這麼多年看過了太多,我又何嘗不懂?
冬陽並不曉得此事,還以為我真的是回去探望父王姨母,很是歡喜地多問了幾句,要不要將聖上賞賜的衣料也帶些去,我無心再管這些俗事,是頷首讓她快些準備。眼下婉兒在陪著皇姑祖母,也只有在這時,我才能有機會出宮。
他沒有起身,反倒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我被他嚇了一跳,忙道:「你知我和郡王的關係,有話儘管直說,無需如此跪著回話。」
大足元年,邵王重潤、永泰郡主,郡主婿武延基因秘聚私議二張,遭張易之訴之御前。聖上大怒,九月三日,逼令三人自盡謝罪。
我下了馬車,不知是因昨夜未睡好,體虛所致,抑或真的是天氣所致,已出了一身薄汗。冬陽見我抬袖拭汗,剛想說什麼卻忽然僵住,我被她嚇了一跳,抬頭看大門口才終是明白了。
可也無需殺盡李家武家的子孫,做的如此決絕。
我反握住冬陽的手臂:「你說的一字不差,即便是日後留在我身邊,我也絕不敢盡信你,不會待你如心腹姐妹。可若是放你回到他身邊,」我又看了一眼遠處的人,「我卻不知他會如何待你,也不知是否真能如你所願。」她猶豫著,低頭半晌才道:「奴婢這輩子只想跟著縣主。」
他眉心緊蹙,重複著:「是婉兒說的?」我不置可否,繼續道:「李隆基,你明白我的性情,日後若真有對立之時,我絕不會用你對我的情意要挾你。但這次,我不是為自己求你,我只要你想想那不過是你的妹妹,她不是皇姑祖母,也不是太平公主,她不過是個胸無大志,只想著如何做個好母親的李家郡主,」我努力壓住怒氣,定定地看著他,「她還是和你自幼一起長大,一起嬉笑怒罵的人。」
因為背著光,那眼中更顯陰沉,我避開他的視線,沒再說什麼。
我站在房門前,猶豫了很久,才輕推開。沒有任何燈燭的火光,半室灰白的月色,半室卻是漆黑一片。我只看了一眼四周被砸碎的物事,就有些脫力,生怕再走入見到的也不過是一具冷屍,過了很久,才出聲輕喚了聲仙蕙。
我看著他那雙越發斜挑的眼,腦中儘是昨夜婉兒的話,胸口悶得喘不上氣。只能捂住壓制著疼痛,他臉色變了下,將永惠交給身側李清,大跨步走下玉石台階。我抬手示意他不要靠近,卻被他一把握住了腕子:「永安,如何了?要不要傳醫師?」
他說完此話就拂袖而去,留了我獨自呆立著。
可這背後他到底要做多少,要妥協多少,從來沒有人提過。
我心頭一驚,竟是立刻清醒過來,卻被嚇得心跳得發疼。
她笑了聲,放下手中筆,正要說話時,夏至就已經提裙跑了進來。我嚇了一跳,正要問是何事,她已經噗通一聲跪下叩頭:「縣主,永泰郡主遣人來,說是有人命關天的事要見縣主。」我怔了下,心底陣陣發涼:「快讓她進來。」
一句話亂了心神,我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去想想這其中的深淺利弊,可終是想見仙蕙的心思壓和-圖-書過了一切,最後還是點頭道:「多謝你。」
很瘦的身子,就這樣縮在我懷裡,從輕微的嗚咽聲,到最後幾乎是撕心裂肺的哭聲,填滿這屋子的每個角落,直到最後幾乎喘不上氣,才說:「替我告訴成器哥哥……我會陰間等,等著他登上皇位,只有他才能讓李家真正太平。」
最後也沒說一句話,扭頭就走,我本就沒有對他報什麼希望,也就沒去叫住他。豈料剛才轉身走了兩步,手腕就被人緊緊攥住,向後拉去,一把被他抱在了懷裡:「永安,你傷到我了。」
她護我敬我,信我愛我,可最後我卻什麼也做不到,什麼也不敢做。
我被他一句句問得啞口無言,可卻又總像是知道什麼,腦中亂作一團。過了好一會兒才猛地想起很多年前,他曾握著我的手,寫下了一個字。我眼中浮現出那個字,還有他為了藏字而寫下的一首詩,有些不敢相信:「你說的可是真的?」
一句話,如一道厲電,幾乎讓我喘不上氣。
直到回到宮中,我揮去所有人,坐在了書案后。
可若是他明白冬陽的心思,究竟會如何做?如何反應?我卻猜不透。
不久,果真就降了旨。
若要取得皇位,的確不能如此乾淨。
何福這些話都不過是點到即止,避過其中利害,到最後不過給了我三思二字。
我沉默了下,才道:「不是任何物事,而是一個字,需是郡王親筆所書的字,對不對?」他倒無意外,立刻道:「正是。」我反覆掂量著,要不要再追問下去,他卻已經看破我的心思,躬身道:「此密令事關重大,縣主可是要動用郡王在聖上身側的勢力?」
夏至見我猶豫著,低喚了聲縣主,我這才狠心折好,遞給她:「把這封信帶給你哥哥。」夏至頷首,仔細收好后快步出了門。我坐下又想了很久,才又站起身吩咐冬陽去備下瓊花膏,與我一道回恆平王府。
當年初見他是在曲江畔,那時他便已是李成器的心腹,如今成器不在,我也只能來問他了。我不想再耽擱,直接道:「你可知道郡王的親信密令?」他怔了下,忙頷首:「小人知道,但也僅是知道有這種東西,卻不清楚具體是什麼。」
過了很久,我才緊緊攥住他的手:「今晚留下來陪我,好不好?」說完這句話,只緊張地看著他,再挪不開視線。他反握住我的手,湊過來摟住我:「永安,我今夜入宮不是想做這些,相信我,我們以後一定會很平安,也一定會在一起。」
她不等我說話,又笑吟吟地添了句:「永安,你真是好眼光,好運道,連我都開始心生嫉恨了。如此男兒,別說是你皇姑祖母登基以來,就再往前說都未能有半個與他比肩的,突厥人生性暴虐,竟也能被嚇得聽見區區一個名字,就立刻退兵。這算不算是最大的捷報?」
我只覺得眼睛酸得發脹,漸漸趴到了桌上。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才感覺肩上被人拍了下,抬起頭去看時,李隆基就站在書案側,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他伸出手想拉我,我搶先避開道:「郡王請自重。」
她閉上眼,緩緩地抱住我的腰。
不過四個字,我已明白此事遠非他說的這麼簡單。一時有很多話想說,可看著他的眼睛,卻都盡數打散了,唯有陣陣不安席捲而來,腦中早已亂成了一團。
這是他的書房,我甚至能看到他就坐在書案后,抬頭看我。
我頷首:「去替我喚郡王過來,就說我要私下和他說幾句話。」冬陽應了是,忙快步跑過去傳了話,李隆基這才獨自走了過來,凝眸看我:「心口還疼嗎?怎麼忽然有這種病症了?」
我搖頭看她:「算了,放開我,我現在不需要知道到底是誰這麼狠,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一定是他們的兄弟姐妹,一定是武家李家的人,」我看她眼神恍惚了下,使勁拉開她的手,「人命關天,先放我去救人。」
這一日用罷午膳,我剛才坐在塌上,隨手拿起昨日讀得書,就聽見門口有人請安。下意識抬頭,李成器正向我一步步走過來,那雙眼中竟有了萬分的心痛,我看著他怔怔出神,不敢動也不敢說話,直到被他抱在懷裡才聽見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重得發痛。
可婉兒說得句句透徹,主導此事的就是皇姑祖母、太平公主,這兩個大周最尊貴的女人,想要哪個的命,那就等於徹底斷了陽界生路,誰也無法阻擋。上次若非太平肯為我向陛下低頭,我怕也早是這宮中一冤魂了……
「李隆基,」我緊咬住唇,「不要弄得如此難堪,放開我。」他沉默不語,我也不再多說www.hetubook.com.com話,直到他鬆了手臂,立刻抽身退後道:「郡王息怒,永安告退了。」
他眉頭更深了分,斜挑的眼中儘是陰霾隱怒。
「站住!」他陰晴不定地看著我,「你不是大哥的人嗎?你可知他有親信密令?你以為他對你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嗎?」我愣了下,他又接著道:「他自做永平郡王起就有自己的勢力,當年太子即位就曾謀划逼宮,這些你可知道?你來求我倒不如去想想,他有什麼能給你的,而他真正給了你什麼!」
她怔了下,才輕搖頭:「奴婢不知道。」我停下來,看了眼遠處也停下來的李隆基:「冬陽,你這是在為難我,也是在為難你自己。」她眼中似乎浮上淚,默了片刻才低聲道:「奴婢明白,奴婢是臨淄郡王的人,可縣主終有一日是要跟著壽春郡王的。即便是留在這裏,也得不到縣主的信任。」
自大明宮到太初宮,自太液池到龍門山,她都曾拉著我的手,嬉笑怒罵。
李隆基正抱著永惠,笑眯眯看我。
想讓他告訴我該如何去做,如何做才能不連累任何人,如何做才能保住仙蕙……
外邊似乎有人在喚著我名,可她仍舊抱著我不肯鬆手,我也就這樣任由她抱著,聽著那一聲聲的永安,像是被人生生抽著筋,剜著肉。
自那日回,我始終未再出門,依舊是照常用膳寫字,讀得是往日的書,休息的時辰也分毫不差。直到她死後十余日,這消息才自宮中傳出,無人敢議無人敢說。
她嘆口氣,揮手屏退夏至:「今日我留在你這處,就是怕你插手此事。」我不解看她,她伸出手,緊緊攥住我的雙腕:「你皇姑祖母下了密旨,讓李重潤、武延基和仙蕙自盡謝罪。」她語氣平淡,可卻如巨雷轟鳴,震得我說不出話來。
若說李成器的字是風骨卓然,那她的字就是風雅至極。
就這樣默了很久,他也就頭抵著地面,跪了許久。直到再入口的茶已冰冷,我才緩緩起身道:「你說的對。」言罷,才去看了眼空無一人的主座,快步出了書房。
那夜我睡得很早,卻總感覺著身邊像是有人在看我。在半夢半醒中掙扎了很久,才勉強睜開眼,模糊的影子,近在咫尺的距離。
我沒想到他直接說出來,倒是有些不知如何說。
我耳根有些發燙,聽著她一字一句的話,心中滿滿都是他的影子。
我立在一側看,嘆道:「說起來,當初姐姐在身側,我竟然都不好好去學一學這筆法,真算是年少無知了。」
心大力一抽,我險些落了茶杯,可看她仍舊散不去的笑,才明白是被她騙了。她笑著搖頭,又搖頭,終是起身理了理衣衫:「罷了,你聽好,突厥知雖挂帥為相王,親自領兵的卻是相王長子,壽春郡王李成器,故而王師未至而寇急退。聽好,是王師未至而寇急退。」
身上一時冷一時熱的,卻不想動上分毫。
她說的話,絕非是為李成器著想,而是知道,李成器是我最大的軟肋。
自這句話,他再沒和我多說一句。直到上了馬車,才低聲對外邊人說了兩句話,一路沉默著到了府宅後門處,他才示意我以風帽遮住大半張臉,我依著他的話戴上風帽,待到再抬頭,才發現他仍舊是盯著我。
直到聽到腳步聲消失,我才睜開眼,看著帷帳怔怔出神。
「好,」我眼前早已模糊成一片,緊咬著唇不忍讓自己哭出聲,只緊摟著她,低聲道,「我會幫他,幫他完成你的心愿。」
「姐姐?」她的聲音從裡間傳出來,我應了聲,這才有了些氣力走進去。她似乎想站起來摸索什麼,卻忽然又停下來:「算了,不讓你看我現在的模樣了,地上很亂,你慢些走。」一字一句都很清晰,除卻聲音的喑啞無力。
這一夜,皇姑祖母在奉宸府內留住,婉兒也恰好不當值,就趁著這難得閑暇留在我這處吃晚膳,吃完不過一個時辰,又說要吃酒。我喚夏至冬陽去備菜添酒,她就在我案幾邊自行研磨寫字,那一筆筆,一字字,都獨有風韻。
直到坐下后,他才恭敬行了個禮:「剛才在府門口怕人多眼雜,還請縣主務要怪罪。」我不自在地笑了笑:「無需如此大禮,先挑要緊的事說。」他忙起身回稟:「夏至已將書信給小人了,小人會儘快將此信送出,但……」他猶豫了下,還是照實道,「恐怕郡王收到信,已是無力回天了。」
他似乎在笑,卻笑中帶了幾分苦:「我冷血冷情,無心無肺,卻還能換你一個謝字,可算是此生無憾了?」我默看著他:「日後這份情,我會還上。」他又一笑,扶著桌角站起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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