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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調

作者:墨寶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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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那一生,比肩而立 第二十七章 新生

第四卷 那一生,比肩而立

第二十七章 新生

李成器又一搖頭:「有姑姑在,他不會坐穩皇位。」李隆基追問:「難道大哥要助姑姑成為第二個皇祖母?」李成器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看我做什麼?」李成器柔聲道:「不要喝的太快。」
李隆基只是笑,將嗣恭自案几上抱起,遞給了奶娘,這才走回去坐下,拿起酒觴,對著李成器遙一拱手,一飲而盡。
原來如此,難怪他幾乎要拔劍相向。
可叔父的話何其冠冕堂皇,當著眾人的面也不好就如此拿走魚符,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嗣恭眼不見俗物,千萬別去碰那燙手的物事。
當年我在宮中,他二人從無深交。更是因早年張昌宗之事,一度勢同水火,可今日這兩個卻是神色如常,談笑風生。我如此旁觀,總覺有什麼不妥之處,正細想時,李隆基又低頭,用食指碰了碰嗣恭的臉,神色溫柔:「嗣恭可有乳名?」
一晃三年,臨近正月。
李成器只是微微笑著看我,待我嘲弄夠了,才笑嘆說:「人都說有夫妻情深,有前塵、今生、後世,從未有人說過與骨肉有此三生之緣。永安,你可覺我會疼他勝過你?」我被他說得心暖,按住他的胸口:「你心中的天下呢?子民呢?」
隱約聽他叫我的名字,很遠也很近……
我訝然看他:「我剛才等他睡醒,想要好好陪陪他,怎麼就要抱走了?」李成器接過夏至遞上的茶,喝了小半口才道:「永安,你已經足足陪他三夜了。」我不解看他,他倒是不急不緩的,把茶杯遞還給夏至:「前幾日與父王閑聊,說起嗣恭,總覺我這一脈子嗣太過單薄。」
李成器很淡地看了我一眼,笑而不語。
我聽得實在想笑,勉強睜眼看他:「還挺有板有眼的,一點兒不像是頭次做爹,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同日我的第一個孩子降世,亦是李成器的長子,嗣恭。
「隆基,」李成器此時才鬆開我的手,站起身看他:「怪不得他,自永安住進這裏,我就已立下了卸劍的規矩。無論是姑姑、太子,亦或是跟隨我多年的武將,從無例外。」李隆基迎著他的目光,先是斂了笑意,卻又忽然大笑出聲,拿下腰間佩劍扔到了地上:「大哥說的是,我一時情急,糊塗了。」
他笑嘆一聲,沒說話,只揮手示意奶娘和夏至退下。
他站起身,遙指那望不見的長安:「今日後,天下再無大周,將復國號為『唐』,」他回首看我,笑意自唇邊蔓延自眼中,竟恍似回到我與他並肩而立在芙蓉園樓閣上,看曲江宴飲的神情。
目光相撞,他才猛地停下來,直勾勾地看著這裏,抿唇不語。
三年未見,他眉目又長開了些,那雙與皇祖母一般無二的鳳眸,帶著凌厲的光。毫不掩飾,直向亭中看來。
她說的倒也不錯,單是這一年所賜就有三五個了。我握著茶杯,看了眼嗣恭,這幾月去看父王,他也是有意無意會提起此事……李成器走過來,抽出我手中茶杯遞給夏至:「在想什麼?」我搖頭:「沒什麼。」
李成器自門而入,略看了元月一眼,轉而對我道:「嗣恭可換好衣裳了?」我頷首道:「換好了。」他走過來,輕握了下我的手,低聲道:「你也進去添些衣裳。」我看他,他只笑著點了下頭。
我閉上眼,努力讓自己分散注意力,不去想太多,可剛才好些,又是一陣陣痛來襲,我禁不住呻|吟了聲,反手握住他的腕子。正是喘著氣,就覺得被人抱起來,他的聲音就在耳邊:「見紅了,試著分神。」
嗣恭這幾日吃睡不大好,只趴在我懷裡一聲聲喚母親。我聽著就心疼,看四下里杯觥交錯的,就和李成器低聲說去偏廳休息,他頷首道:「去吧,我稍後就來。」我知他要陪太平應對朝中眾臣,也沒多說,只輕點頭抱著嗣恭出了宴廳。
我看了眼太平,佯裝好奇道:「誰這麼慷慨,竟連魚符都拿出來了?」抓周雖只為博眾人一笑,但依李成器的戰功和嗣恭的身份,這種東西放上去,總歸不妥。
皇姑祖母卧病洛陽迎仙宮,本是要將我同帶去,可沈秋估算日子怕是就在正月會產子。李成器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再三請旨,終是將我帶離了迎仙宮,暫居當年他于洛陽所住的王府。
李隆基搖頭一笑,俯下身,用臉碰和_圖_書了下嗣恭的小臉,低聲喃喃了句話。聲音很輕,誰也聽不清他說的內容。我遠看著那一大一小,暗鬆口氣,側頭去看李成器,他亦是眼中暖意漸盛,自唇邊溢出了很淡的笑。
宴席過半,我抱著嗣恭在房中更衣,忽聽見門口夏至冬陽請安,隱約是在喚王妃。我沒料到她會單獨來找我,回頭看時,她卻只堪堪立在門口,沒有入內。
他這意外之舉,連太平和相王都有些啞然。
我笑了笑,沒再接話。
李隆基略彎了眼:「好。」
李成器只笑嘆道:「若不困住你,只怕你此時已被人當亂臣賊子,投入天牢待罪了。」他說的雲淡風輕,李隆基卻有些色變:「大哥你謀划多年,怎會甘心讓給太子?」李成器笑著搖頭:「還不是時候。」李隆基揚眉道:「待到太子登上皇位,江山穩固后再弒君篡位?」
我知他這三年來與太平往來頻繁,李家上位只是遲早,只看他能將我帶離皇姑祖母身側,就已猜到了七八分,但卻未料是今日,更未料到此時他仍在我身邊。我側過頭,努力想坐起身子:「你們準備如何做?」
神龍元年正月二十三日,太子監國,赦天下。次日,太後傳位太子,復國號為「唐」。
「不必,」李隆基終是開了口,「我今日來,不過想問問大哥,為何將我困在長安十數日,待我如殺人重犯?」
入宴廳時,太平正和相王低語,看到我們進來才抬頭笑道:「可是等了你很久了,永安,」她伸手指了下抓周的木台,「我們都已做了賭局,你要不要加上一注?」
太多了。
如此近的距離,唯有那眉目,清晰如舊。
自聖上登基以來,太子位始終懸而未決,朝中竟漸成兩派,李成器與太平有意扶持三皇子李重俊,叔父武三思卻附和韋后,竟有勸立安樂為皇太女的意圖。婉兒與韋后的交情,不必說早已在此事上與李成器相對而立。
我笑道:「是啊,凡是見過的都如此說。」婉兒經不住多看了兩眼:「會開口喚人了嗎?」我頷首道:「初次開口竟叫的是『父王』,過了半月才學會叫母親,待過幾個月應該可以叫你姨母了。」婉兒挑眉,道:「罷了罷了,我可不敢讓壽春郡王的長子喚我姨母。」
希望到最後,他真能和我們站在一起。
那夜我眼見李成器不能爭、不能辯,就在石淙會飲上,當著群臣諸王的面,屈膝叩謝皇祖母的賜婚。彼時我痛若剜心刺骨,她卻是得償多年所願,而如今舊事重提,卻是我喜得貴子,她則被冷落在空有女眷的王府,終日孤枕。
太平笑了笑,抬下巴指向武三思:「是你叔父。」她語氣雖平淡,卻仍帶了些戒備,武三思正是舉了杯,聽這話立刻笑道:「終歸也留著我武家的血,本王自是想嗣恭能抓到兵權,揚我武家之威罷了。」
他笑著蹲下身子,直視著我:「是已經做了。此時此刻,太平應和太子、宰相張柬之、崔玄瑋等重臣見到皇祖母,傳位在即。」我心猛跳起來,雖已有準備,可他話中的篤定卻仍是如此撼動人心:「傳位太子?」他微微笑著,略點頭道:「傳位太子。」
留在此處也不過是尷尬,我順著他的話,笑了笑:「好,你稍等我片刻。」說完,立刻進了裡屋,有意翻了兩件衣裳出來,慢慢換上。
腿腳都腫的厲害,我幾乎都懶得下床,李成器就整日將我抱來抱去的。我摟著他的脖子,笑著問:「重嗎?」他佯裝蹙眉,腳下卻極穩,將我放在暖亭中,再覆厚重的錦被才點頭:「很重。」我撫著隆起的腹部,柔聲道:「孩兒,尚未降世你父王就如此寵你,日後可如何是好?」
我低頭繼續喝葯,腦中飛快地想著一切的前因後果。逼皇姑祖母讓位,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李隆基不會不知道,也不會沒有計劃,可終是被成器先下了手。我相信成器如此做,對他有百利而絕無一害。
我被她嚇了一跳,剛想命人扶她起身,她卻先開了口:「當日在三陽宮,則天大聖皇后賜婚時,妹妹就曾說過,日後若有幸與縣主共侍郡王,情願以姐姐為尊。」
他眼盛深笑:「到明年就滿二十三了?」
自聖上登基以來,韋氏便一攬大權,偏就恩寵我這叔父武三思。朝中民間和圖書口口相傳的宮諱秘事,多是韋氏、婉兒和武三思之間糾纏不清的關係。我雖不願盡信,但眼見他竟在皇祖母過世后,還能有此權勢,又不能不信。
「記得當年在來俊臣大牢里,你就曾讓我忘記賜婚,」我閉上眼,承接他溫和的吻,喃喃道,「如今真的忘記了,如何是好?」他的笑就在耳邊,帶著稍許哄溺:「好,當真忘了,那我就再問一次,聽說你生辰是正月初八?」我被他問得一怔,才記起這是當年的那句話,不禁笑著嗯了聲。
直到換好出去,才見元月已不在房內,奶娘等人也似乎早被他摒退了。
夏至遞上熱茶,我轉遞到他手裡,有些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今日宴席上雖是叔父放的魚符應景,明日傳到府外就是你有心覬覦兵權了。」
我忙笑著應和了兩句,嗣恭見我不再應他,癟著嘴,又去看李成器,一聲聲喚著父王。李成器倒是不動聲色喝茶,偏就不做聲。這麼一來二去的,他終覺得受了委屈,眼看著兩眼都有些淚花了,卻不知怎地就掃到了遠處的李隆基。
剛才走出兩步,就聽見有人自身後喚我,是婉兒的聲音。還沒等回頭,她就已經走過來,低笑道:「李成器真是待你寸步不離,想看看嗣恭都難。」她說完,仔細看了眼我懷裡的嗣恭,驚喜道:「這孩子長得好像你。」
神龍二年閏正月一日,太平、長寧、安樂、宜城、新都、定安、金城公主並開府,置官屬。同月,我也終於與李成器塵緣落定,正是入了壽春王府。
這片刻的寂靜,被門口夏至東陽的又一次請安打破。
該來的,終歸躲不掉。我暗自苦笑,將嗣恭的衣裳理好,這才交給奶娘,站起身道:「王妃既是來了,快請進來吧。」
他忽然停了下來,我睜眼去看他,彼此肌膚的溫熱悄然融合,漸亂了心跳。他卻只那麼靜看著我笑,我被他看得有些發窘,燙著臉想要掙脫開,卻被他一把攬住腰更拉近了些。
那一夜,我幾次痛的想死過去,每想起他說有我哭的時候,就真又哭又笑的,不知被折磨了多久,才聽見有人在叫生了生了,痛意未減卻是周身脫了力,沉沉昏睡了過去。
我啞口無言盯著這對父子,剛想從奶娘手裡接過嗣恭,就被他拉住手:「不急,讓奶娘先陪他。」我詫異看他,直到他們退出去合上門,忽覺腰上一緊,被他就勢橫抱起來:「身為長子,總要為血脈傳承盡些薄力。」我這才把前後的話連起來,明白了他的意思,哭笑不得看他:「兒子第一次開口,還是叫的父王,你竟就如此置之不理了。」
我啊了聲,才發現只顧著聽他們說,滿滿一碗葯竟已喝的見了底。頓時耳根子發燙,喃喃了句知道了。
他走近兩步,看到嗣恭,先是一怔,才喃喃道:「好像你。」我嗯了聲,笑說:「婉兒方才也如此說。」他輕淺地笑,眼角微微彎成個漂亮的弧度:「若我能有如此漂亮的兒子,此生也無憾了。」我有意避開他的眼睛,只隨口道:「郡王府中姬妾均是仙品,生下的孩子也必是好看。」
他似乎笑了下,但仍埋著隱隱怒意:「有些事我要單獨問大哥。」我倒是笑了:「我這樣子,你想讓我如何迴避?」說完才去看李成器:「我能聽嗎?」李成器只搖頭笑,對李隆基道:「永安身子不便,也無需迴避,但說無妨。」
「嗣恭,」李成器抱起他,溫聲道,「叫句父王。」我回過神看他:「要能開口,也要先叫母親才對。」他微側頭瞧我,春風和煦地笑著,直笑的我一陣心底發虛,過了會兒才喚來奶娘,將嗣恭交給她:「帶小公子下去。」
沒了外人,有些話才好說些。
李成器笑而不語,我把葯碗塞到他懷裡,接話道:「姑姑還有成器,」待認真看了他一眼后,繼續道,「也還有你。」
李隆基本是沉默著,看到他的樣子忽而一笑,對奶娘道:「小公子想是怕生,你去用言語逗逗他,抓到了也好抱下去了。」奶娘忙應了,站在案台另一側,一聲聲叫著小公子,終是引得他動了兩下,開始慢悠悠地看著桌上的東西。
于這件事上,他事先提過幾句,是以在宴席上見到元月時,我倒無過多意外。不管如何說她終歸是李成器的結和-圖-書髮妻,我拿走了太多,總要給她留些顏面。
我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而她也就那麼躬身垂首,靜默不語。
只能說,他實在不甘。
夏至替我添了杯茶,才躬身行禮:「奴婢不敢說。」我笑:「你還有什麼不敢說的?說吧,郡王不會怪罪你的。」她佯裝偷瞄了李成器一眼,才道:「無論是則天大聖皇后,或是如今聖上所賜,細算起來長安府中已有二十余姬妾了,縣主還嫌不夠多嗎?」
我看他眸色未變,琢磨不透他說此話的意思,想了想才道:「父王想給你納妾?」李成器若有似無看了我一眼,倒是夏至先噗地笑了出來。她素來和我隨便,我倒也從不把她當外人,索性看了她一眼:「你笑什麼?」
彼時我與他私定婚約,他的母妃尚在人間。
他沒急著接話,走過來細看我,直看到我有些莫名了,才笑道:「府中所有女眷,在入府之日皆會有我休書一封,日後可憑此再嫁。」我啞然看他,過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話。他這才喚入夏至冬陽,替我拿來袍帔:「除卻政事,本王每日只會應對兩個女人,太平和你。」
不光是我,今日在太平府上把酒言歡的這些人,日後都有可能刀兵相向。皇位上的那個,甚至是那一脈都太過弱勢,皇祖母雖走了,卻留下了太多虎視眈眈且各有勢力的李家人。
李隆基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我忙攔住:「這不是你喝的,是我的安胎藥。」他愣了下,又放在了手邊:「為何要安胎?可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我只覺得他似乎還有很多話追問,忙避開他的視線:「你一個男人不便問這些,先說正事吧。」
那小臉立刻由悲轉喜,對他依依呀呀的,不知叫什麼,可偏看著就像是相熟一般。
何福見我也在此,更是急了,噗通一下,徹底跪在了雪地中:「縣主身懷六甲,經不起嚇,還請郡王先卸劍。」「卸劍?」他微揚起一側嘴角:「我與大哥兄弟情深,難道還需要做這種事?」他又上前兩步,何福就又跪著退後兩步,毫不相讓。
如此淺顯的道理,連我這外人都明白,他又怎會不懂?
這幾年,無論聖上抑或太平,都以子嗣單薄為由,頻往壽春王府送美人。李成器無理由回絕,索性另闢府宅,與我另住他處。
他接過來茶杯,微微一笑:「無需憂心,如今本王的謠言甚多,多此一樁也成不了事。」我微蹙眉,看著奶娘將嗣恭抱出來,方才的歡喜都有些淡了,反倒多了些憂心。
我順著她的話,看了眼檯面上。
我猶豫了下,才問他:「她終究是你結髮妻,再如何……」他打斷我,溫聲道:「永安,本王唯一自責的,是今時今日還要讓你如此難堪。」我笑看他:「這麼多年來,生生死死也有多次了,我可還會為這種事而難堪?」
武三思先是一愣,旋即大笑道:「大好男兒,全讓你兄弟兩個當做風流胚去養了。」他說完,眾人才笑著恭賀,太平亦是笑著看李隆基,道:「三郎啊三郎,我們這麼多長輩看著,你就真……」她頓了頓,沒再說下去,只搖頭笑嘆道,「真還是孩子心性。」
我努力嗯了聲,摟住他的脖子,就聽見他又對李隆基道:「今日的事已成定局,多說無益,你先回府,待永安生子后我會去找你。」說完也不等李隆基說什麼,我就感覺他已經很穩地在往前走著,邊走還邊安慰說:「別怕,總是會痛的,眼下只是初兆,待頻繁陣痛時……」
亭中一時有些尷尬,李成器倒是行色如常,又新添了一碗溫熱的,遞到我面前。我接過葯碗,輕抿了一口:「若是你真有話難說,等何福來了,我讓他扶我回房,你們兄弟二人去書房細談可好?」
豈料奶娘才走到門口,嗣恭就揮著兩隻胳膊,依依呀呀地叫了聲:「父王。」奶聲奶氣地,倒是嚇得了我一跳,又是喜又是怨。
如此又說笑了會兒,奶娘才將嗣恭抱了出來。
他五指交纏著我的手,剛要再說什麼,就聽見園外有很低的吵鬧聲。他剛才想起身,已經有個人影快步走了進來,何福幾乎是一路半退半攔著,可又不敢真去硬擋。
他嘴邊含著笑,拉下帷帳,把我放在床上:「永安,我今日已請旨賜婚,明日就會正式與你父王商定吉日,娶你m.hetubook•com.com為妻。」我被他說得一怔,像是有什麼自心底滑過,一時難以置信,就這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他走過去捏住嗣恭的小手,很是滿意地點頭道:「不愧是本王的兒子,孺子可教。」
雖是七公主開府,大肆張揚的唯有安樂一人,可最後府前門庭若市的卻是太平公主。自聖上登基以來,李成器與太平走得越發近,如今開府之宴,自然是要到的。
李成器本堅持不讓府中女眷露面,但元月終是則天大聖皇后所賜婚的正妃,無論如何都當露面。更何況,這一日無論是武家諸王,亦或是相王的幾個子嗣,都是攜妻而來,連父王也親自開了口,讓李成器多少顧及些禮數。
她的話半是有心,我自然聽得出,只笑了笑,沒接話。
眾目睽睽下,他竟就忽然站起身:「本王倒是有了些私心,」話音未落,已幾步走到案幾邊,將那魚符拿了起來,「我自幼隨大哥學音律,總覺無以為報。如今這孩子和我有緣,若能日後隨我一道擊鼓作曲,倒也是樁妙事。」
「父王的憂心也有道理,如此大的王府,僅有嗣恭一人,也頗有些冷清了,」他終於低下頭,輕吮住我的耳垂,啞聲道,「縣主以為如何?」悄無聲息的酥麻,直抵入心。
沒想到這孩子一張口,竟真先學的是父王二字。
嗣恭似有感應,伸手摸著我的臉,我捏住他的手心,這才定神去看婉兒:「若有一日為敵,你落敗日我會拚死保你性命,送你遠避皇權。李成器終歸是李家人,奪權慘敗唯有一死,我與他本就生死相連,若是他敗了,替我守住嗣恭吧。」
他一被放到案幾,就不自在地扭動了兩下,慢悠悠地由爬轉為坐,張望著四周,直到看到我這處才伸手,奶聲奶氣地叫著娘親。
他沉默著,竟沒再說話。
今日成器所做的任何事,都沒有害他的心思,可他卻未必會如此想……想到這兒,不禁有了些忐忑,只覺得陣陣劇痛傳來,我下意識攥住拳,深吸了兩口氣。李成器立刻放下碗,握住我攥緊的手:「又痛了?」我緊咬著唇,輕點頭:「和昨晚差不多,過會兒就好。」昨晚也是如此,忽然就陣痛來襲,慌得所有人都以為要臨盆了,最後也不過是虛驚一場。
李成器只微笑著看他:「無妨。」劍是扔了,可我卻越發心沉,有意咳嗽了兩聲,才笑著去問李隆基:「天寒地凍的,先進來暖亭熱熱身子吧,」說完才去看雪中跪著的人:「何福,替臨淄郡王端些熱茶來。」
因天還亮著,屋內並未有燈燭,散下的帷帳幾乎遮住了所有的光。
他一個孩子哪裡懂得什麼,只覺得這個也有趣,那個也有趣,可都不過伸出手去摸了下,不肯費力拿起來。
我搖頭,他又深看了嗣恭一眼,輕聲道:「他如此像你,日後必是姿容妍美,叫花奴可好?」我一時頓住,正是猶豫時,李成器已在不遠處應了好,對李隆基淡笑道:「姑姑等了你許久,先去請安吧。」
今時今日,武家人只仰仗著武三思一人,敢當著太平還能有膽量說出『武家之威』的,也僅他一人而已。
她只靜看著我,過了很久才走進來,忽然躬下身,鄭重行了一禮。
論理我是側妃,終該給她請安,可李成器早在叩請賜婚日立下規矩,我與她早無尊卑之分。平日不見不覺有何,此時相對倒有了些尷尬。
依稀能聽見外面李成器在說話,卻不大聽得分明。
李隆基進了亭子,隨意坐在我身側的椅子上,凝神看了片刻才問:「永安,這幾月吃睡可好?」我笑著點頭:「吃的好,睡就難說了,每夜總要醒幾次。」我看了李成器一眼,藏下了後半句。最難安睡的人是他,我每次醒來他都能察覺,再不厭其煩地幫我翻身,哄我入睡……
李隆基倒似未覺,又將李成器的玉笛放在嗣恭手邊,碰了下他的小手。嗣恭被他一碰,倒是笑了,伸手摸摸玉笛,竟直接抱在了懷裡。
我忙應了,武三思卻輕咳一聲,笑著道:「切莫理他,免得看到娘親,反倒去摸香帕就麻煩了。」太平挑眉,嗤笑道:「香帕有何不好?他父王擔了十幾年的風流名聲,讓給他也好。看他與永安如此像,日後必是我李家又一風流才子,惹萬千佳人相傳慕戀。」
他又詢問了幾句,似和*圖*書當真是緊張,婉兒在一側看得只是笑,過了好會兒才忍不住打斷道:「郡王待自家孩兒,也不見得如此上心。」李隆基哈哈一笑:「婉兒姑娘說笑了。」
可惜無論是李重俊,亦或是安樂,雖貴為公主皇子,卻終是身後人的一步棋而已。我抱著嗣恭,和婉兒閑走著,正碰上李隆基迎面走過來,忙躬身行禮:「郡王。」自上次一面后,他似乎換了個人,不苟言笑中添了幾分沉穩。
何福忙應了是,起身退了下去。
直到嗣恭周歲宴,我才再見了元月。
我這才又看李隆基:「是什麼事,讓你這麼大動肝火?」
圓溜溜的大眼睛,一個勁兒瞅著李隆基,似乎要什麼讚許。
雖前路仍難行,卻並未到絕路。
估計是剛才想的太多,費心所致。
若論錯,都無錯。
她這一句話,竟彷彿讓我們都回到了當年。
神龍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皇姑祖母卒于洛陽上陽宮,年八十二。
這一進一退,他倒真起了努力:「滾開!」
今日雖是宮變,可能替李家拿回天下的唯有一人——太子李顯。滿朝文武有六成以上是皇姑祖母親手提拔的人,若非是李顯,誰又能讓這些大臣甘願逼皇姑祖母退位?李顯入主東宮多年,早已是天下認定的儲君,即便是太平也只能助他先拿回李家天下,再做謀算。又何況是李隆基?
他也就這麼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低頭輕吻住我的唇,用很低的聲音說問:「怎麼不說話?」我只覺得心跳的很軟,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含淚笑道:「從我十幾歲,你就拿賜婚來哄騙我,一晃十數年,讓我如何信你。」
他說的雲淡風輕,可偏就當著夏至東陽的面,弄得我有些臉熱,只得低聲道:「我又沒追問過你這些。」他沒再說話,笑著替我系好了袍帔。
他被我看的哭笑不得,輕吻了下我的額頭:「不要說話了,稍後有你哭的時候。」我被他氣的咧嘴,剛想說話,又是一陣劇痛,只哼了兩聲,閉上眼任他把我抱到房裡。
模糊間,他卻還低笑著說:「明日去見你父王。」
我心底一涼,卻無法迴避這樣的問話。
嗣恭正停在魚符前,極有興趣地摸著,幾乎已經抓到了一角。
他仍舊抿唇笑著,過了會兒才說:「他臉色泛白,似乎在生病?」我頷首:「這幾日吃睡不好,著人看過,並無大礙。」
皇姑祖母這一生跌宕起伏,我這二十幾年的相伴,恰眼見她從權傾天下到最後被逼讓位。當我給嗣恭換上素服時,仍舊有些難相信,這天下間唯一手掌乾坤的女人就這樣消失了?
李隆基忽然側頭看我:「可否讓我抱抱他?」我笑著點頭,他這才自我懷中接過嗣恭,溫聲喚了句花奴。嗣恭倒像是真聽得懂,立刻眯著眼睛對他笑,他就這麼逗了會兒嗣恭,才小心遞還給我,進了宴廳。
寬長的案几上,鋪著大紅的錦緞,堆滿了用來抓周的物事。我略掃了眼,就發現原先準備的木劍卻不見了,卻有人在正中放了塊調兵的魚符。
李成器始終含笑聽著,此時才笑著自懷中拿出玉笛,吩咐身側的何福放了上去:「本王自幼就喜音律,倒更願嗣恭能摸到此笛。」他說完,輕握了下我的手。
我盯著他看,雖旁邊圍著幾個下人,卻還是不放心,生怕他一個不小心跌下來。如此看著倒是忘了看他去抓什麼,直到武三思哈哈一笑,才想起來凝神去看。
這其中誰負了誰,誰欠了誰,又怎能說得清楚?
我心頭一冷,正想對李成器說話,就聽見李隆基笑了聲。
婉兒看著他們兄弟的背影,輕聲道:「李隆基待嗣恭很特別。」我笑了笑,沒接話。她又默了會兒,才忽然認真道:「永安,若有一日你我為敵,你會如何做?」
我又點點頭,只覺得他的手滑入衣底,不動聲色地自內挑開的我衣衫,輕嘆道:「不小了。本王也已近而立,尚還有個未滿周歲的孩兒,不知縣主對這門婚事如何看?」我忍不住笑出聲:「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容我斟酌兩日。」
他這才繼續剛才的話:「太平是應對新帝的利器,僅此而已。」李隆基沉吟片刻,又道:「大哥說的都不過是猜測,太子有婉兒和武三思相助,與姑姑早已勢均力敵。若真是名正言順繼承皇位,朝臣自會擁立新帝,又怎會再任人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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