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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調

作者:墨寶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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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那一生,比肩而立 第二十九章 宮變

第四卷 那一生,比肩而立

第二十九章 宮變

當眾人談及治國方略,遠大抱負時,李隆基也僅是靜聽著,我正琢磨借口告辭時,他卻忽然看向我:「永安,你可聽過『大風歌』。」我略沉默片刻,才笑道:「漢高祖大勝項羽后所做的歌,幼時在宮中聽到過。」
他這些日子雖有所迴避,但府中來了何人,究竟是何身份,我多少還是明白的。父王曾說李重俊日益不滿韋后對安樂公主的偏寵,暗中與重臣結交,其中不乏李成器和太平的親信老臣。
也因這關係,我在他府上頗不自在,漸不大登門,只和姨母約在外相見。
念及至此,我抬頭看他。
皇姑祖母在世時,每日惶惶不安,是怕皇姑祖母的猜忌賜死。每日只是盼著,李家武家的紛爭一過,或許會好,如今才發現,更是惶恐不安。讓他利用血親手足,甚至到最後與親兄弟爭權,他又何嘗好過。
無論如何,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好一切。
我攥著錦帕的那隻手,始終在隱隱作痛,卻好在未出什麼差錯。待起身放了琵琶,眾人皆是讚嘆不已,虛誇的像是只應天上有,更有人提起李成器擅通音律,贊了句天作之和,引得四下附和,聽得我是哭笑不得。
此處菜品毫不比長安差,歌舞娘的技藝更是小勝洛陽,若能小住幾年,不去管李家內的刀槍劍影,也算逍遙。
隱約,走在一條漆黑的甬道中,這是大明宮中一條不太熟悉的路,婉兒帶我走過。大明宮總有燈火長明,這是皇祖母留下的規矩,這幾年我從未入宮,對那水畔牆邊的燈火卻依舊有印象。
趙姬始終陪坐在一側,偶爾與李隆基低語兩句,卻總會若有似無看我。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說這隻是夢,可我怎麼走都走不出去,正是焦躁難安時,忽然被人攥住了手「永安?」聲音就在耳邊,低聲喚著,直到我終於睜開眼,才發覺自己已經被成器抱在懷裡:「我剛回來,就看到你額頭有汗,似是被夢壓住了。」
他恰好也看向我:「可還記得我給你的字?」我微怔了下,才恍然他說的是調兵的字:「記得,仙慧被賜死的時,我曾想用你給我的這個方法救她。」他看著我,神情忽然凝重起來:「倘若日後有人拿此威脅你,記得我的話,在我眼中,兵權皇權都不及你重要。」
李成器不在潞州時,我常與姨娘在一處。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又浮現那夜,李成器和李隆基生母為保東宮所有人,不約而同認罪受死,她們要看到今日,或是日後那一爭,不知在天上會作何感想?
我嗯了聲,他倒是越發好奇了:「為何不給自己留條退路?倘若是李隆基贏了呢?」我一小口一小口喝著茶,見了底,才放下杯子:「倘若李隆基贏,也是郡王做了最大讓步,且有能力保我與孩兒一世平安,為何要退路?」
我咬住青色的果肉,有些酸,不禁蹙了眉。
李成器剛一落座,就對我伸手示意,我忙起身走到他身側坐下。這一細微動作,換來眾人好一陣嘲笑,婉兒最是笑的歡暢:「郡王,那日的事我可是聽說了,拔劍護妻不難,可膽敢在太平府上拔劍,又讓她寶貝兒子跪地賠罪的,也就唯有你了。你可知此事傳入宮中,連韋后都艷羡不已,連連笑罵陛下不如呢。」
我被他看得一怔,這是他頭次如此喚我,竟是在今時今日。
「側妃,何福說,這人倒沒帶什麼兵士,只有兩個隨從,」冬陽走近,低聲道,「要不要見一見?」我想了想,終歸是太原王家人,不論日後是誰做了皇帝,望族仍是有根深蒂固的地位,也不好太過怠慢,遂點了點頭:「終是故人,放他過來吧。」
我與姨娘早約了進香,小坐片刻后,便起身離了房。豈料方才走出坊門,就迎面撞見個妙齡女子,見到我微頓了下腳步,待深看一眼后竟忽然就躬身行了禮。我仔細打量她的容貌,確是未曾見過,只好略頷首,上了馬車。
至於那後半句,我沒有告訴他。
婉兒這幾月始終身子不大好,因蒙聖寵,竟在宮外置了府。
我知姨父也在,而李隆基不過是要藉此由頭見我。
我又隨意說了兩句,做出了無意再談的臉色,他才訕訕而去。
一日夜顛簸不停的行路,我才下了馬,立刻有人清了茶樓,神色緊張都侯在四周。我吩咐何福要了些涼茶,分給或明或暗的侍衛消暑,正是接過夏至遞來的茶和_圖_書杯時,就聽見門口的喧鬧聲。
「原來是大嫂,」李隆基起身,笑吟吟走來,「方才遠見背影,不敢相認,沒想到竟是如此湊巧。」我忙行禮,道:「郡王。」他點頭,將我迎到一側落座。
這一日,我正和姨母閑走過德風亭,恰就見了一個略有些熟悉的人影。
在場人都不覺噤了聲,驚異於他的直白抱負。
心底躥起的冷意,迫的我幾乎拿不住茶杯。
婉兒自幼入宮,早見慣了這種事,自然早忘了乾淨。可於我而言,這麼多年過去,當日的情形卻仍歷歷在目,這是他唯一不知的事,也是我此生不敢說的事。
這些年跟在李成器身側,從未真正出過長安,到馬車越行越遠了,才漸漸發覺沿途休息時,所遇的那些販夫走卒,都像是習過武的。看得多了,反倒覺得越發心慌,這樣的陣勢,不日一定會發生天大的事了。
下旨當日,李重俊就宴開大明宮,聽聞裹兒大鬧不止,可二人終究都是韋后的骨肉,終不過又是一則坊間笑談。
想的多了,越發熱了起來。
我險些被茶嗆道,終於忍不住笑了:「然後呢?」此人還真是不一般,在重兵之中坦然說這些話。「沒有然後了,李成器沒像我想的那樣,孤注一擲將所有心腹留在長安,跟著你的這些哪個不是手裡有數百人命,怕劫不走,反倒惹了大禍。」
他手中把玩著玉觴,忽然放在一側,就如此起身,吟唱起漢高祖的《大風歌》。以前我也曾在玩鬧時,聽他吟唱過一些曲子,卻從未有今日的氣魄。
婉兒仍在說著話,依稀是餘下的那個是如何被連喂數升毒汁,卻硬撐著一口氣不肯死去,又是如何受盡毒液折磨,十指抓地白骨磷磷……我眼前卻一遍遍都是那個如水墨暈染的女人,前一刻還在和我玩笑著說賜婚,下一刻卻已坦然受死。
她想了想,才說:「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無論旁人如何做,如何待你好,都只心心念念一個人?」我默不作聲,任她半是抱怨的說完,才笑了笑:「他又何嘗不是?我有何好?好到可以讓他屢屢犯險,不惜一再讓步,甚至放棄府中女眷如雲?」婉兒邊笑邊搖頭:「這倒也是,若算起來,壽春郡王比你還要不值。」
李隆基回看我,眼中晃過很多情緒,似喜似驚,到最後也不過化作一副懶懶的笑意:「多謝大嫂。」
「想什麼不重要,」他看了眼樓下,平淡道:「三年之內,我們會重返長安。」我順著他的視線去看樓下,李隆基左右已落座兩人,看著生疏,卻頗有武將氣度:「婉兒也這麼說,三年後,我們會在長安再見。」
「回王妃,正是今日。」何福忙躬身回話。
我默念這個名字,才徹底明白過來。
於她,我始終有心結,每每聽到她的事總會避開。若不是她,我不會和李隆基……可眼下聽到她的死訊,心中除卻酸楚,竟是無喜無悲。坐在這裏的,誰又沒虧欠過誰,誰又沒算計過誰?
而他提到的那曲,卻又是我在李成器生辰日所彈的廣陵散。
人死燈滅,不論善惡,歲月都不會繞過任何人。
她是如何與李成義暗生情愫,從我身邊離開,進入了當時危危可岌的東宮,又是如何丟掉了自己第一個孩子,卻仍留在李成義身側,不計生死。可又是如何無奈,被李重俊奪走,改嫁入太子府。
我無意讓姨母為難,略一點頭,隨她進了德風亭。亭中有不少或生或熟的面孔,大多是潞州名士,有的還曾到過我府上拜會李成器,我看他們臉上難掩的驚異、猜測,不禁暗暗苦笑,李隆基還是曾經的李隆基,毫不在意他人想法。
看來陛下真是怕了,將年輕的李家子弟都送的遠遠的,免得再惹禍上身。而我們與李隆基也因這聖旨,又在潞州重逢了。
倘若是父王,是李成器,這五人恐怕已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可惜這世上沒有「倘若」,唯有一個個令人唏噓不忍見的結局。
念及至此,我下意識看了眼李隆基,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樂娘,不知在想什麼。正在我收回視線時,他卻像是察覺到什麼,猛地看向這處,眼中似有千言萬語,終不過是握著茶杯,低下了頭。
如今皇位上坐著的是李顯,他那幾個好兒女,被太平、李成器、李隆基每日捧著,卻不過是為了最後去送死。子女謀權篡位和圖書,自然大逆不道,李姓同族人怎能袖手旁觀?如此順利成章的,就剩了最後的三個人,那才是兇險一搏。
我心頭隱隱鈍痛,問道:「那李成義呢?」李成器回身看我,壓低了聲音:「那時他在百里之外,壓制重兵。」我沒再出聲,這天下除了李成器,任何人的感情我都無權說話,無論他是不願管,還是真的無力回天,都已成事實。
他如今已能獨自走,搖晃著,向我而來。
姨母看我,似是拿不定主意。
日後如何,誰又能猜到的。
潞州雖小,卻極重享樂。
我輕點頭,走回到李成器身側坐下,輕聲道:「好在,沒有任何差錯。」他好笑看我,也壓低了聲音:「本王的伯牙,怎麼會有差錯?」
「永安,」他輕聲說,「只要我不問的,就是我不在意的,或是不想再追究的。有些事說穿了也不能改變,反倒會影響以後的日子,你覺得呢?」
這首曲子彈得著實好,我聽得也不禁出神,待到樂娘起身時,婉兒才笑著問李隆基:「郡王,是賞是罰?」李隆基似是未聽見,待婉兒又問了一次,他才微揚起嘴角:「自然要賞。」婉兒對亭外揮手,眼睛卻依舊盯著李隆基:「郡王可是不喜這麼熱鬧?為何總是心不在焉?」
我剛才合上絹帕,夏至已上前燃燭,我看了李成器一眼,把信湊在火上燒了,扔進了一側銅盆里。
姨母停下腳步,道:「起來吧,我只是路過,無需特意上前請安。」那人直起身,道:「臨淄郡王聽聞夫人路過,想要見夫人一面,」他看向我,接著道,「還特意說,請這位小夫人也一同飲茶消暑。」
當年在李隆基府上,他是正妃王寰的哥哥,而我僅是個四品藤妾,他為王寰屢屢言語威脅那些日子都過去了很久,如今無論王寰與李隆基是否夫妻同心,王守一都要為這個妹夫冒上生死,爭取帝位。
他微微笑了下,清潤的眼眸中難得有些複雜:「日後若是刀兵相見,你可還當他是弟弟?」我怔了下,想了很久,也沒說出話。
「隆基來了。」他看了眼窗外,漸緩和了神色。
婉兒隨意拍了下手,便有人立刻在亭外備好舞池,舞娘樂娘亦是靜候著,像是只等李隆基的一句話。我看了眼這陣勢,笑著看了眼李成器,低聲道:「看這陣勢,婉兒明明早就打探好了,今日來的不是時候。」李成器也看我,似是在想著什麼,待我微側頭去打量樂娘時,才聽見他說:「隆基的姨母剛才過世,或許是因此他不願過生辰。」
離開長安時,正是七月初三。
他直看著我,輕聲道:「江山易打,卻難守。」
到上了馬車,冬陽依舊有些神色難安。
時隔不久,聖上下旨,立李重俊為太子。
我不置可否,看了眼夏至,夏至忙又上前添滿了茶。
除卻李成器,他三個弟弟都被調任,遠離京城。
他起身,走到窗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可還記得宜平?」我被他一說,心忽然跳了下,脫口道:「她可還活著?李重俊被殺后,成義可把她安排妥當了?」李成器背對著我,搖頭道:「死了,在宮變時,隆基手握重兵,卻沒有去救武三思,而是劫走了李重俊府中家眷。不能說李重俊為美人放棄宮變,但卻為即將臨產的宜平,錯過了時機。一時誤,即是生死大事,我與太平也無能為力。」
「我知你想問此次宮變內情,事已至此,務需深究。
「是今日?」我心有些發緊。
直到樂娘抱著琵琶上前,躬身問安時,李成器才忽然又道:「今日他無論說什麼做什麼,姑且讓一讓。」我嗯了聲,又覺他話中的意思很好笑,抬頭看他道:「這麼多年情分在,你以為我在今日也會為難他?他是你弟弟,又何嘗不是我弟弟。」
高台中,漸起了樂聲。
武三思死於太子李重俊之手,可太子帶重兵殺入宮中時,將士卻倒戈,在陛下的感召下放下屠刀。總而言之,敗的極倉促。
冬陽應了是,走過去低語三兩句,王守一就被放了進來。
他這麼做,倒真是軟硬兼施了,只不過皆無所得。
不管天子何人,宮依舊是那個宮。
此舉看似隨意,可偏就是劉邦躊躇滿志,取得天下后所做的曲子。
他的神情,像極了曾經無憂無慮,尚被皇姑祖母重新,眾人捧在手心的小皇孫。
他倒不客氣,直接和-圖-書走過來坐下,夏至剛才倒的茶,就被他一口仰盡:「李成器果真把你當了寶,來的都是最忠心的人。」我笑了笑:「王將軍看起來在趕路?」他半笑不笑,看著我:「怎麼,你不知道我為了什麼要去長安?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離開長安?」
我為何走,她無從所知,今日卻在聽了王守一這一席話后,真正明白了將要發生什麼。我看了她會兒,她卻始終無察覺,直到夏至用手肘撞了她一下,才如夢初醒:「怎麼了?」說完,立刻反應過來,低下了頭。
那場宮變,我只知道結局。
姨娘改嫁的夫君王毛仲是個高麗人,無巧不成書的是,他正是李隆基來到潞州之後,格外重用的一位武將。起先因李成器的原因,姨父已待我極為小心,一次我在他府上與李隆基偶遇后,更是處處顯得謹慎。
聖上自恢復皇族身份到如今君臨天下,不過短短數年,比起太平和李成器多年經營差之甚遠,自然不能硬碰硬,唯一能做的也不過是壓制自己的親生兒子。
夏至懷中的念安,似乎很不快哥哥能走到我身邊,急得嚶嚶哭起來。我無奈一笑,何福緊張地跑過去,護著嗣恭的小身子,一時間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到了兩個孩子身上,反倒稀釋了剛才的愁緒。
「我唱的如何?」他收了音,看向我。我點頭笑道:「不錯,很好聽。只是當年劉邦吟唱此曲時,雖已是勝者,卻也大多是表示勝者的憂慮,」我頓了頓,又認真看他,「拿得天下,卻找不到賢將去守住天下。」
我看他又飲盡一杯,才道:「王將軍執意要見我,可有話說?」王守一似是斟酌了下:「你和他兄弟二人的事,我聽得不多,本以為你是李隆基的又一個棋子,後來才發現全猜錯了。」我示意他繼續說,他又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暗示李隆基,要在路上不惜一切代價,劫走你?」我搖頭:「現在看起來很太平。」
我看他嘴角的笑意,不禁也想到了一直以來的傳聞,笑著附和道:「聽說此處有個舞姬姓趙,頗得臨淄郡王的寵愛,方才坊主還在說我們來得巧,今天正是她最後一次獻舞的日子。」
說完,喚夏至開了內窗,捲起了珠簾。
李成器說的簡單明了,可那夜的兇險,又豈止這三言兩語能說盡。雖然這麼多年來,我與宜平從未再見過,就連她身懷有孕的事,也是從婉兒處聽到的,可她終究是我年少最快樂時的玩伴。
身為東宮之主,卻毫無實權,被自己親生妹子壓制,李重俊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永安,宮變雖落敗,但天命已偏李成器這一脈。若不出所料,三年內你一定會再回長安,本該日夜盼著再見日,如今算來,怕也是我的死期了。不要蹙眉頭,生生死死,你早看得開,我又何嘗計較?
王守一。
「正如王妃所說,是小人太過緊張了。」
當年早已讓她做過選擇,我既然接受她繼續留在身邊,就要完全信任。疑人不用,用人自然不疑,就是難為了她,終會心神俱傷。
我們才住了不到三兩月,宮裡就下了聖旨,繁文冗長,都不過是讚譽李成器等兄弟護駕有功,加官進爵。其實明眼人都聽得出,聖旨最後幾句才是重中之重:封李隆基為潞州別駕、李隆范為隴州別駕、李隆業為陳州別駕,即日啟程赴任。
不算新鮮的曲子,只是歡快的應景。
而我這個眼中釘,卻彷彿不再相干了。
李隆基竟難得不說話,只低頭喝茶。
我愣了下,才想起那個共處過不少日子的女人。
我安撫一笑,沒說話。
他明白我和婉兒的情義,若有可能,必會如此次宮變一樣,儘力保住婉兒性命。
突如其來的安排,很直白的說明了一切。
我躺在床上,因這突如其來的少年夢境而心慌,卻不敢翻身吵醒他。過了會兒,才覺得他伸手攬住我,拉近了距離:「永安,你一直說將你帶大的姨娘在潞州,可想去住一段日子?」我愣了下,下意識追問道:「嗣恭和念安尚離不開我——」他打斷我道:「他們會隨你一起。」
剮刑剮刑,我未見過,可十幾年前那一幕卻終身不敢忘。
剛才那個吟唱大風歌的人,離我很遠,而現在的他,卻讓我不忍去拒絕。
因為他的意外之舉,場面一時有些僵,倒是武三思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今日的歌舞是上官昭容一番心意和_圖_書,就是不喜歡,也要給人留個顏面。」李隆基放下杯,莫名看了我一眼:「與昭容無關,我只是想起了多年前,也曾聽大嫂彈過一曲。」
就這樣又連趕路兩日,才在一小鎮的老宅中住下,還是兩日夜來頭次睡床,躺下才覺得渾身散了架一般。酸痛難耐,卻如何都睡不著,索性走出去,正看到何福在門外守著,神色亦是凝重。
我感覺著他的呼吸,尚還是醒著:「有些事,你始終沒再追問過我。」諸如當年他生母的死,諸如我是如何失身於李隆基,他從未再問過半句,可是否真的不在意?還是不願逼我提起?
「難得見你,竟還是心不在焉的,」婉兒輕捏了下我的手心,「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我回過頭,看她道:「說說看。」她微微一笑,替我剝了個葡萄,塞到我嘴裏:「武三思這幾月最得意的事,不就是把五王逼得身首異處?」
「所以我起了歪念,」王守一倒是直言不諱,「那些謀臣暗示李隆基,不是帶走李成器的子女,而是你,足可見你對壽春郡王的意義,而李隆基寧肯抱有風險,也不肯拿你做籌碼,也足可見他真的待你,仍如當年。倘若劫走你,應該能有大作用。」
「多謝大嫂。」李隆基過了很久,才又說出了相同的四個字,言罷竟是起身,恭恭敬敬地對我行了個謝禮。我忙還禮,笑道:「今日郡王最大,但有所求,必當儘力如願,又何況儘是彈奏一曲。」
我起身,走到李成器身側,抽走他手中的書卷:「婉兒說,潞州雖小,神鬼俱全,要你我當心。」他微微笑著,看了眼夏至,房中人忙躬身告退,剩了我二人:「你還是想問那晚的事?」我點頭,在他身側坐下。
我看了眼刻意低頭,不去看李隆基的冬陽:「今日如此良辰美景,郡王何須為古人的一首曲壞了心境?」說完,起身,拿起茶杯繼續道,「府上還有些瑣事,就不在此多陪了。」李隆基眯起眼,略上前兩步,聲音又刻意輕了幾分:「永安,我想去看看嗣恭。」
我仰頭看了眼浩瀚星海,大唐從開國來,總是兄弟、父子相殘,長安城中每一寸地都是自己人的血。今夜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接下去又會如何?
「永安?」婉兒的聲音由遠及近,輕喚我,「怎麼了?」我這才覺得手心有些痛意,悄然看了一眼,已是甲斷入肉:「沒什麼,忽然有些不舒服。」趁著她未留意,我將斷甲拔出,緊握著一方錦帕止血。
我怕多生事端,輕挽住姨母的手臂,道:「走得有些累了,不如回去吧?」姨母是個通透的人,立刻道:「你不說還不覺得,走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我笑了笑,剛才和她走出兩步,就見個青年武將走過來,抱拳一禮道:「夫人。」
我本想應承下來,卻忽然又想起了那個夢:「李重俊與陛下父子離心,婉兒和武三思在其中做了不少事。你要借李重俊的手動搖帝位,可若是宮變,他第一個要斬殺的是武三思,第二個必是婉兒。」李成器靜了會兒,才道:「我會幫你保住她的命。」
五王的事,即便李成器不願多提,長安城中卻已傳的沸沸揚揚。張柬之、崔玄瑋算是命好的,在顛沛流離中就已死去,餘下的三人卻並未有如此好命……想起他們,不覺又牽起已辭世多年的狄仁傑,我輕吁口氣:「李家能拿回這天下,這五人算是費盡心力,誰又能料到最後扶持了新帝,反倒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七月暑氣已盛,坐了會兒,就已是周身薄汗。
何福歷來稱我為『王妃』,倒是如同李成器一般,只認準這世上他只有我一個妻。
我隨手翻著書,沒有問任何話。
我不知李隆基究竟想做什麼,也只得佯裝未見。
我挑了個不年不節的日子,特讓李成器陪我去她府上探看,沒想到竟還是聚了幾位貴人。婉兒在亭中擺了些酒菜,招呼著我坐在她身側,耳語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話。我看著不遠處笑語連連的武三思,再看那幾個李家兄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王守一孤身一人,站在門口看著我,卻是多一步都再進不得。
她說完,才又重新拾起宜平的話:「李重俊是真寵她,別看平日也欺她,卻是恨她還記得舊情,這麼多年都不肯斷。紅顏禍水啊,心中有人還想去奪皇位?」不知為何,總覺得婉兒話中有話https://m.hetubook.com.com,可卻有些摸不到頭緒,我默了會兒才笑道:「若論禍國,你敢稱首,絕無人敢位居其後。」我說完,掃了眼武三思,笑而不語。
李成器若與我相當,又怎會少年便一曲名揚天下?
李隆基懶散倚在一側,說了個好字。
可委曲求全不是錯,我看不到李重俊與她的點滴歲月,或許真有了夫妻情份,又有了共同的血脈。而後呢?仍舊逃不過一死。
原來她就是那個人。
「娘親。」身後有軟軟的聲音,是嗣恭。
姨母見我停下腳步,不解看我:「永安,怎麼了?」我看了眼遠處,那個女子已走入重兵中:「沒什麼,看到一個人。」說也說不清,我只和她在歌舞坊偶遇,卻並不知道她的姓名身份。姨母想了想道:「你是說趙姬?」
此時李隆基正大步而入,樓內頗有些身份的忙都起身,笑顏相迎。我遠看著他就在正中落座,不禁對李成器道:「太平和你,兩個對皇位最虎視眈眈的人,卻在聖旨上隻字未提,整日在外逍遙,你說陛下在想什麼?」
既然她在此處,李隆基應該也在。
我心中有些酸楚,也低頭看著茶杯。
這麼兩三句的寒暄,他不再刻意和我說話,倒是繼續和這些潞州名士、幕僚、好友賞景作詩、談論國事。起先眾人還有些拘謹,見我只低頭喝茶,也漸放鬆了,高談闊論起來。
只可惜,不知是天意,還是人為。
婉兒忽而一笑,看我道:「永安,你竟彈過琵琶?」我頷首,道:「幼時曾學過,不過早已生疏了。」我頓了頓,忽然心有些軟,看了眼李成器,他似乎也猜到我所想,只笑著點了下頭。「如若三弟不嫌,我便也為你彈上一曲,算是賀禮可好?」
她輕揉著眉心,繼續道:「你可還記得你那個婢女宜平?」我頷首道:「如何?」她笑了笑:「沒什麼,我只聽說是身懷有孕了。」我愣了下,才隨口道:「她自跟了李重俊,這麼多年下來都沒動靜,怎麼忽然就有喜事了?」
我聽得有些忐忑,看了眼李成器,李成器笑著搖頭,清淡地說了句:「傳出去的話,多少有些浮夸。」婉兒只是笑著,不再追問,倒是掃了眼李隆基:「方才不知誰提起,今日是三郎生辰?」
細碎又說了些閑話,亭外暢談的幾人才走回來。
如同當年在太液池邊,他攬我入懷,只為護我周全。
「今日無論勝負,損失的也是陛下那一脈吧?」我走到石凳上坐下。
李隆基?
「記下了。」我輕吐口氣,努力讓語氣輕鬆些。
他的手還冷著,想要鬆開時,我卻下意識回握住了他:「我夢到婉兒,都是當年剛入宮的畫面。」他很淡地笑了笑:「是不是想問什麼?」我看他的神情,隨是平靜如常,卻仍隱隱有所不安,靜了會兒才搖了搖頭。
「我勸過武三思,做的太絕,老天也難恕,」婉兒繼續剝著葡萄,「三人,兩個是剮刑,剮刑你見過嗎?左右兩人架著在竹槎之上磨曳,肉盡至骨,然後杖殺。」我正喝了口茶,想要說什麼,卻立刻咬住了下唇,讓自己不能出聲。
沒想到,到一日夜后,竟遇到了位故人。
我心忽然沉了下,因為他的話,也因為他假設的情景。
沈秋怕嗣恭和念安太小,路上不安穩,有意拿了些小藥丸,兩個孩子路上真是一個比一個嗜睡,倒弄得我無事可做。
這一句話落下來,餘下眾人皆是驚喜倍至,頻頻說著借了郡王的福氣,我在笑語歡聲中起身,接過樂娘手中琵琶,拈撥子試了幾個音。年少所學的早已生疏,可也算盡了心,只願能讓他今日有所歡喜。
「潞州雖小,神鬼俱全,保重。」
李隆基並不坐在我這一側,反倒和武三思相鄰,正是低語。聽見她如此說,才笑著抬頭,微眯起眸子想了想:「上官昭容若不提,本王都忘了,正是今日。」婉兒笑了聲:「真是巧了,今日恰好府上人多,我特命人備下了新鮮的曲子,郡王可想聽聽?」
我嗯了聲,閉上眼,不再說什麼。
就如同婉兒所說,不是每個人都該堅持,都不會被溫情相待打動。
我頷首,想說什麼,卻忽然想起那日和婉兒的話。她輕巧說的『剮刑』,就是李成器生母十數年前的命運。
李隆基直起身,漂亮的眼睛中似有很多話,終不過化作一笑:「今日所求不多,已盡如願。」我輕點頭,不知怎地又想起了李成器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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