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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人之間是有一個道，還是有三個道，在中國傳統的哲學思想中一直是存在爭議的。

所以在國子監論道的第二天，程頤一開始就拿出了「君子三畏」中的「畏天命」來提問。

這話說的……

武好古補充道：「信天道，當遵守五常、五倫，最後歸於天。若不畏天命，則必造天譴，必為天所棄。」

如果無懼無畏，那就不是神學了。

這個爭議後世的人們不大明白，不過武好古的記憶中存在兩世的知識，所以很能理解。「只一道」的意思大概就是存在一個「神」或者是「理」。雖然儒家一般不言鬼神，但是「天理」近乎于神，其實是在向宗教演變了。

而有了「實證主義」，也不等於就不需要信仰了。後世喊出「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標準」的那些人，不都信仰宇宙真理？

「信天理」或是「信天道」，再加上「信而證」，已經構成了一個相當圓滿的體系。

所以「實證主義」並不屬於無神論的範疇——有神是假設，無神同樣是假設，都需要小心而反覆的求證，才能得出最後的結論。

現在蘇東坡和武好古已經將「天理」、「實證」結合起來，創造出了一個相當圓滿的體系，如果再能批倒新學，那麼新儒家顯學怕是要誕生了！

所以構建出一個創造萬物「天理體系」的理學，也就接近於宗教，可以回答關於世界觀的問題了。

程頤的問題可不簡單！

他進一步解釋和_圖_書道：「天道是萬物之源，是自然知道。五常、五倫可以解釋為天道之德，是人性和天道的聯繫。最後歸於天，則是人死後歸於自然，歸於本源，得到最後的解脫。而不畏天命，不遵守天道之德，那就會遭到天譴天棄，不得解脫……」

理學講究的是「存天理，滅人慾」，將滅人慾的道德聖人，當成了證道求道的路徑。

而「非一道」則是「天人相分」（這是荀子的理論），天歸天，人歸人。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載人，不能治人。這套理論發展一下，也許就是無神仙論了。

這個答案，當然也是武好古和蘇東坡反覆討論出來的。

天道、天命、天怒，當然還有歸天，湊在一起，才能構成一個比較完善的神學體系。

其實他並不太在乎武好古的「奪道統」，因為「奪道統」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繼承了衣缽。

不過武好古要讓實證主義和神學體系共存，所以就提出了「信」和「證」同在的理念。

「信」和「證」當然不是矛盾的，要不然基督教和天方教體系下怎麼會產生和科學和理性派？早期的許多西方科學家不僅信仰基督教，甚至本身就是神職人員。比如開創日心說的哥白尼就是一位教士。

「自然是用教化來驗證了！」武好古淡淡地說，「存天道，而絕外道！」

侯仲良一開始就提出這個問題，就是想讓蘇門在「一道」和「非一道」之間做和-圖-書出選擇，然後就能把論道拖向「孟子」和「荀子」兩個路線的扯皮了。不過武好古的回答，卻是出乎意料的。

天理難證，那就從人慾來反證天理！如果人和禽獸有異是因為有「仁義禮智信」，那麼「仁義禮智信」從哪裡來？最合理的假設無疑是來自「天道自然」，也就是天理了。這樣天理不就在某種程度上得到證明了？

「信而求證！」武好古說，「先賢提出假設，我輩當信，然後求證。若不信，又何須求證？若不求證，就是盲信，就是蠢人。」

「那麼人言和祖宗呢？」程頤又把問題引向了更加敏感的「深水區」。王安石的「三不足」（其實不是王安石喊出來的，而是別人替他總結的）的第一不足是天命不足畏，這其實是存在爭議的，但是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卻是比較實在的。

程頤的臉色微變，武好古好像在奪自家的道統啊！

如果天理讓人擁有「仁義禮智信」，以別於禽獸，那麼「仁義禮智信」就是天理的一部分，人就應該遵守實行……這其實是道德神學的邏輯。

在蘇東坡這些日子的教導下，武好古的嘴炮現在也越來越厲害了，一上來就把實證之說擺到了各種假設驗證者的地位。

額，這好像是一個生物學的問題……

蘇東坡的嘴巴真是不饒人，這會兒又把劉逵挖苦了一番。不過他的這番話也不是不能挑毛病，一個歪曲先帝最高指示的罪名大www.hetubook.com.com概是可以按上去的。

「那人之所以異於禽獸，是因為有仁、有義、有禮、有智、有信嗎？」程頤開口提問了。

不過這個體系是對大儒大哲而言，不是對尋常人而言的。

神學是少不了天堂、地獄那一套的，連哄帶騙加嚇唬嘛！

「那你相信天人合一之說嗎？」程頤追問道。

武好古這是在構建自己的「神學體系」，神學的基礎當然是神和信仰了。天理、天道創造一切和上帝創造一切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基督教《新約·約翰福音》開篇的第一句話就是「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而基督教的「道」，其實也有源頭、本源的意思。

「山野之民並非沒有『仁義禮智信』，而是沒有人幫助他們發現自己的『仁義禮智信』。」程頤道，「如果能得到教化，他們就能知道『仁義禮智信』。而禽獸草木，是沒有辦法教化的，因為它們根本就沒有『仁義禮智信』。」

「東坡先生，武崇道，你們可畏天命？」程頤接著提出了問題。

「依東坡先生所言，男兒欲遂平生志，不僅要五經勤向窗前讀，還得服劍乘馬善射箭了？」

「如何驗證？」程頤眉頭大皺，武好古話中有話啊！

當然了，程頤的那一套理學也不能不加改造就全盤吸收，因為理學的體系雖然比較完善，但是存天理、滅人慾那套太消極，而且也不利於對外傳播——道德標準太高了，可就沒有人肯https://www.hetubook.com.com跟著玩嘍。

覺得自己已經抓住了些什麼的劉逵沒有再和蘇東坡鬥嘴，而是笑道：「東坡先生，伊川先生，二位請坐吧。」

首先開口的是程頤的高足侯仲良，他說：「請問蘇門諸君，天、地、人，是否只一道也？」

這就讓程頤很難反駁了，儒學現在還不是宗教，所以天理並不處於不可驗證批判的地位。武好古的「假設之說」是站得住腳的。

當然了，只要東坡先生支持劉皇后當劉太后，那就什麼麻煩都沒了……

蘇東坡回答道：「吾信天道，當畏天命，懼天怒。」

……

「叔正。」蘇東坡笑著接過了問題，「我在儋州時常常見到山野之民，他們不知有仁義，更不尊禮法。那他們是人乎？是禽獸乎？」

國子監司業劉逵笑吟吟地發問。

坐而論道，當然是要先坐下再論的。不是坐椅子，而是依照古法席地跪坐。蘇東坡和程頤坐好后，各子身後的弟子也都席地跪坐。

「先帝的《勵學篇》是鼓勵無良田、無高樓、無良媒、無人隨的寒門士子讀書上進的。」蘇東坡笑著說，「所謂窮文富武，習武的花銷可比讀五經高多了，不是貧家士子可以承擔的。因此貧家子欲遂平生志，就只能讀五經。勤讀五經，乃是寒門上進之徒。對劉公路你是不合適的，你的岳丈現在可是海州巨富了，所以劉公路你的兒子還是應該允文允武的。」

也就是說，就是要把相信各種外道的蠻夷統統教化了，才和_圖_書能證明天理（天道）和「仁義禮智信」等儒家道德是存在一定關聯的。

而武好古則拿走了程頤的「天理假說」，然後將「絕外道」當成了證明天理或者天道的途徑。

這話聽著像玩笑，其實卻含著一絲殺機。「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是宋真宗《勵學篇》里的語句。宋真宗可不是隨便蘇東坡挖苦的汪神童。他要是亂開炮，回頭就得有御史找茬了。

「天、地、人或只一道，或非一道。」武好古說，「既然以實證求道，自不能預設答案。只可大胆假設，小心求證。『只一道』和『非一道』，對我輩而言，不是答案，乃是假設。聖人問道、求道，卻很少言及天道，其精髓就在於問和求。孟子言天人合一，荀子說天人相分，其實都是大胆假設。天人或許合一，或許分離。究竟如何，還須後人小心求證，方得其解。而伊川先生的天理之說，同樣是假設，是在孟子天人合一基礎上的假設。所以天理之說可以信，可以不信，但不可以視之為終極之道。不可因為有了天理之說就不去求道，不去問道了。伊川先生，你說呢？」

武好古吐了口氣，笑著問：「伊川先生，世上並不只有『仁義禮智信』，還有『眾生平等，慈悲為懷』，還有『歸心真主，真主至大』，還有『人有原罪，神愛世人』。可見人有別於禽獸是因為可以教化，但是所信所知，乃是和教化有關的。而各種教化誰真誰偽，自然也要實踐驗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