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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笑著躲閃。

「怎麼了？」她奇怪。

萬安識相得很，騰了地方給兩人交談。

「你的朋友……當然記得牢，難得認識幾個。」

他擱下茶杯。

傅侗文睨她，含著笑：「你倒對他記得清楚。」

「你手上有一種——奇怪的味道。」他耳語。

她初歷情愛，難免想得嚴重。傅侗文耐著性子親吻她，同她廝磨。數次嘗試，都因為她過於懼怕的反應停下了。最後他不得已，下床去找水喝。

「你別，還疼呢……」她躲躲閃閃。

他沒想到沈奚會這時候睡醒，驚訝了一瞬后，笑著說：「這位是沈小姐，我的未婚妻。」

傅侗文吩咐他：「今夜別再來擾了。」

沈奚忽然被他拉起手，眾目睽睽下，上了樓。

他道：「我以為你不喜歡熱鬧，你若想見，日後有的是機會。」

意外地，傅侗文不在身邊。

其實是逗她的，初經情事，怎麼也要讓她修養幾日才好。

傅侗文咳嗽著，是有意的。

兩人一先一後進了房，沈奚沒防備，被他從身後抱住，推著退著，摔到了沙發里。

傅侗文瞧她的眉眼和臉。記憶里的她是鵝蛋臉，嘴唇嫣紅，經不得調戲，一弄就臉紅。現在的她瘦了，食指刮刮她臉，肉感全無。

但由於言語不通，氣氛並不算太好。

傅侗文跟上她的腳步。

他笑：「逢人叫苦，那是三歲孩子。」

顯然傅侗文也喜歡抱她，他和沈奚的心情有所差別，更多了「失而復得」的心情，尤其是她在醫院的這幾日，他無法靜心去做別的事。這公寓里的東西他都重新翻看了一回，找她在這裏留下的痕迹，以此來感受她等自己的日夜。

「蘇磬給我二哥做了妾，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再提。」

傅侗文把手裡的鋼筆扣上筆帽，在手裡顛了顛，作勢砸他。

半個字沒有，靜得讓人心都軟了。

身邊像有傅宅的那盞燈，紅色的玻璃罩子在外頭，映著他的臉和眼。可其實房間里的燈早都滅了。只是覺得火燒火燎地，熱得慌和圖書，燙得慌。

那晚帳外的燈未滅，他最後親到她的唇，像是燈被人推倒，點燃了紅紗燈罩，火全都燒到了她身上去……

「慶項的話你也信？」

他問出這話，就是在徵詢是否要發|生|關|系了。

傅侗文抱她，她任由他抱，於是上了床。

「周先生呢？」她到二樓，察覺曾經周禮巡住的房間是空著的。

沈奚辯不過他，從來都辯不過。

那男人笑起來：「那可是老相識了，沈小姐，你可還記得我？當年逼譚慶項對你吻手禮的人，正是在下。」

沈奚抿嘴笑，摸了摸他的眼睫毛，指腹輕輕地撥弄著它們。

「你們先談，我去去就來。」他離開他們。

譚慶項和萬安關了上下三層樓的燈，獨獨留了廚房的燈，兩人難得不和傅侗文吃飯，去虹口踩場附近買了食材回來，自己做。那裡每天有許多的屠戶、農民和漁民去出售自己的貨品，比別處新鮮不少。

書本敲上她的頭：「這天下，誰人不騙人，誰人不受騙？」

沈奚想到自己住在這兒的時候，不敢接交好友，連鄰居也盡量少打交道。這裏三層樓的小公寓，外加上樓頂的小天台，就是日常她獨自活動的天地。那時也想過，傅侗文說要來上海接他，自然會有關於未來同居的聯想……

沈奚注意到車票的日期：「那你為什麼沒走？」

她的朋友不多，和譚慶項倒因為共同守著傅侗文身上的秘密，走得比尋常人都要近，雖是交心的朋友了。當年在紐約公寓里初次見譚慶項，他被一幫公子哥調侃，沈奚就看出他在那幫人眼裡是朋友、同學，卻難以更近半步，只因為出身相差太遠。

親完卻蹙眉。

「我說不過你，」她認輸，鬱郁道，「譚先生都能騙人，我以後都不敢信你們了。」

「這麼快就走了？」她遺憾沒能告別。

「我在上海那幾年，還沒有電車。」他忽然說，是聽到外邊有電車駛過。

「好一個——情非得已。」他意味深長。和*圖*書

傅侗文倒茶喝。

他的性情總讓人捉摸不定，可她能分辨出其中的細微差別。他以男女合歡來開玩笑，那都是沒當真，是做給外人看、外人聽的。當他要想要動真格的，偏偏不愛說笑。

再回來，上了床，人卻忽然安靜了。

「該到北京了，」他說，「正好那間房給培德住。」

「你來上海……是為了從這裏出去嗎？」

披著襯衫的男人背對著她，站在窗口看著外頭。從身子開始好轉，他就養成了開窗睡覺的習慣，想是那些年病榻上的日子讓他膩煩了，終日里窗門緊閉，全是葯湯的味道。如今敞著窗，有春雨，也有霞飛路上的霓虹燈和路燈。

他撂下茶杯，到書架邊上，倚在那，從她手裡抽出書：「他父親是個裁縫，母親很早去世了。」「他是騙我的？」沈奚詫異。

傅侗文的眼睛在她面前，亮得像個少年。

「那天他說母親逼他結婚，要我介紹個合適的護士給他，我還讓他再試試蘇小姐那裡。早知如此，就不說了。」

起先是親著玩鬧，可當沈奚絲絲縷縷的長發順著他的襯衫領口鑽進去，那就是穿心過肺，在引誘他了。兩人漸漸地靜了，彼此望著。

沈奚有了點印象。

「假若真是真是最後一面，我想留給你的，自然是最好的樣子，」他道，「總不見得要三哥在你面前哭，是不是？」

「這是在明知故問？」他笑。

廚房過於逼仄，容得下培德就容不下萬安，硬擠著也不像樣。

四點鐘時，她醒了。

「……我沒騙過人。」

沈奚枕在沙發扶手上頭，蜷著身子，在他懷裡頭，手指還在無意識地撥弄他襯衫的紐扣。剛有了實質男女關係，原來是這樣的心境，瞧他哪裡都是好的，哪怕盯著他的手指瞧，瞧上十二個時辰都不厭。如他昔日所言，是恨不得兩人的身子長在一起，分不開。

她從沙發上撿起自己的衣裙，穿戴整齊后，打開壁燈，開了門。

兩人都平躺在床上，沈奚悄悄地望著天和-圖-書花板。他不會睡了吧？

自己也沒說要住在這兒的。

「就是她。」譚慶項端著個咖啡杯，倚在廚房門邊回答。

只有傅侗文拿他當自己人。

「我感覺，很是不錯。」

「是要最好的嗎？一定是要最好的。」萬安殷勤地自問自答。

「傅兄，看來你是真把『自家人』變成『自家人』了，」那男人深夜談正經事，談到頭疼欲裂，難得有個消遣的話題，自然不放過，「沈小姐，當年我問你的問題，今日你可方便告訴我了？當年，你是如何和三爺認識的？」

他不答。

眼也是。

傅侗文同她進房，從抽屜里拿出火車票：「我是打算要陪他一道北上的，外交總長那裡需要一個引薦人。」

他把書插回去，臉靠近她，曖昧地和她臉挨上臉：「當年在胭脂巷蒔花館，你說要給蘇磬診病？可是真的？」他聲音放低了，幾乎悄然，「央央再仔細想一想？」

「我在認真和你說。」

「還可以嗎？剛剛三哥和你？」他笑。

「……」沈奚覺得這對話好熟悉。

她支吾：「……引薦給外交總長，是很要緊的事。」

「諸位，諸位，我不得不多說一句。這可不是三爺在上海偶遇的佳人，這樁姻緣要從宣統三年說起——」

後來……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到北京城時見到的第一個女孩，就是他的心上人。胭脂巷裡的頭牌姑娘，終究愛的還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嗎？沈奚想到傅侗文給譚慶項在這場愛情里的評價是「首飾匣子，送銀元的凱子」，再想到樓下一手黑剪刀，一手大黃魚的老實男人，為這個好友的情路唏噓。

這公寓樓梯窄，兩人無法並肩走，於是乎，是他在前，她在後，落了半步。一樓的燈懸在廚房門外的白牆上，把人影照到牆壁上，無形被放大數倍。

他把屋裡的燈都滅掉，留下床頭一盞磨砂玻璃的壁燈。那燈罩上是歐式雕紋，深淺不一的鵝黃染了雜色，以至落在他臉上的光也變幻莫測。

她心窩裡亂跳著，不吭ｗｗｗ.ｈeｔuboｏk•com.coｍ聲。

沈奚也輕對眾人頷首，算是告辭，掉轉頭先一步上了樓。

在北京的傅家，穿過垂花門，間廳，到了上房大院，正門進去是堂屋，左手邊就是兩人過去住的地方。裡頭有張大床，床帳下發生過的事只有她和他曉得。他尋了個法子，借她雙腿紓解了一回。從頭到尾他也沒說半個字。

他笑，捉她的手，低頭親。

「誰要你哭……我是要你日後有病痛，有為難的事情，都能對我說。」

樓下燈全滅了，但能聽到隱隱的說話聲。

門從內打開，能看到房間里的沙發上、椅子上坐著不少人，粗略看出去就有六七位先生，傅侗文披著西裝外衣，在眾人當中坐著。

不到六點時，三人回到禮和里的公寓。

分明是消過毒的藥水味，她在隔離區那麼久，這種氣味怕要幾日才能消散。偏他有意誤導，神色暗昧，騙她往巫山雲雨、魚游春水的地方去想了……

傅侗文摘下帽子，扣到萬安腦袋上：「今日話倒是多。」

「是要怪你的……」她回想，「你高燒到那種程度了，還要裝沒有病。要不是譚先生想了這個法子，我還以為你不願見我最後一面。」

「我看他們的閑談的氛圍很好，」沈奚惦記樓下的女孩，「譚慶項真是討女孩喜歡的人。就是可惜蘇小姐……」

於是，德國少女培德見到譚慶項的第一面，就是他穿著圍裙，一手黑剪刀，一手開膛破肚的大黃魚。這幾日在隔離區里，兩人電話通過幾回，培德獲知的是他是個留洋的醫學博士，精通多國語言，三十歲上下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樣子。

屋外頭，叮叮噹噹地電車過去。

沈奚立在書架前，在翻他帶來的書，佯裝著，翻去下一頁。

是那個人。她記起來：「他這兩年……輸了多少家產了？」

為何不能信？

「我打了份電報，託付給了徐品彙。就是那日在廣和樓，你見過的那位徐家四少。」

「這孩子……」譚慶項胸悶，接著收拾大黃魚。

又一輛電車叮叮噹噹駛ｈeｔｕｂｏｏk.ｃoｍ.ｃｏｍ過霞飛路時，他翻過身來，親她的嘴唇。也許是剛剛有了一陣休息，沈奚沒來及再度緊張，他已經沉默著突破了阻礙。他舔她緊咬著的牙齒，沈奚喉嚨口被火燒般地，慢慢地、被動地隨著他的節奏動起來。

日後？在如此簡單的詞里，她聽出了情意綿綿。

她氣得笑，笑著推他，一來二去，被他按到書架上親起來。

「曉得的。」萬安笑答。

「難怪。」她醒悟。

傅侗文安排吃西餐，是為安撫失去雙親的少女培德。

傅三公子剛在北京城丟了上一位未婚妻，辜家的幼薇小姐，卻從未有人聽說他在上海訂了婚。大家都錯愕著，紛紛立身而起，對沈奚微頷首欠身，打招呼。

「那是自然。」

「這不是……」其中有位戴眼鏡的先生認真瞧沈奚的容貌，「在紐約的那位沈小姐嗎？慶項，是那位嗎？」

「以後都在一起，好不好？」他低聲問。

原來還沒睡。

「嗯……」她含糊著，「挺好的。」

待不多時，萬安送茶上來。

深夜穿自己的高跟鞋下樓，怕會踩出聲響，擾了休息的人。沈奚找到他的拖鞋，勉強穿上下樓。一樓的房門是閉合的，但顯然，裡頭的人發現了有人來了。

這麼晚了，能有什麼事嗎？

分開了就不得勁。

他笑。

第一次接吻？是了，那時他就厚顏無恥地問了這幾句。

他笑意更深：「他騙你的事情，你也要算到我頭上？三哥這回是真冤枉。」

她心虛，訥訥地說：「那是情非得已。」

怎麼不說了？

「沈小姐，」萬安在廚房門口，對沈奚熱絡招呼著，「是要喝點什麼？咖啡？茶？還是別的？」傅侗文替沈奚脫下外衣，遞給萬安：「去泡一壺茶。」

沈奚怔了怔，紅了臉，猜測著是什麼，自己聞。

嗯……現在嘛，培德靦腆地用手比了比兩人的身高，綠色眼睛里難得有了笑，父母病逝后還是頭一回。

沈奚仍和過去一般，不擅應付這些公子哥的調侃。況且此時她只穿著長裙拖鞋，站在樓梯上，要下不下地正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