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
徐西臨：「滾！」
竇尋一聲不吭地把徐進的墓碑擦了一遍，半蹲在地上，又往兩籃鮮花上噴了點水，問他：「還有話說嗎？」
隔壁卧室傳來奇怪的聲音的時候，這鸚鵡常常哼唧《恭喜發財》給自己壯膽——儘管以它的腦容量已經不記得為啥要唱這首歌，但是養成的習慣改不了了。
竇尋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我什麼時候對你訴諸暴力過？我從來只訴諸肉體。」
竇尋自然而然地拉過他的手：「那阿姨我們走了。」
第二天是徐進女士的忌日。
鄭碩把花籃提高了一點，不讓她揪：「想過以後沒有孩子怎麼過嗎？」
竇尋決定今天要跟他一般見識一回，把整理了一半的超市塑料袋往桌上一扔。
鄭碩比竇俊梁講究得多，到墓園來特意換了衣服，對竇尋的態度很客氣，自己也買了個花籃：「聊表心意。」
「宋哥說以後要是再生二胎就給我們養，嫂子沒說什麼，不過徐西臨沒同意。」竇尋領著鄭碩他們往墓園裡走，「別人的孩子哪是那麼好帶的？」
竇尋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不過以此人丟散落四的記憶，恐怕真有可能已經把少年情懷拋諸腦後了，沒好氣地問：「你能記得什麼？」
鄭碩居然有點無言以對。
反而是小時候比較安靜的竇尋，是個很有長性的人，養成的
和*圖*書習慣會一直保持，喜歡的東西也會一直喜歡，他以前在月半彎門口被小混混堵過一次，陰差陽錯地開始在拳館鍛煉，這麼多年居然堅持下來了，至今，卧室里還掛著他兩套道服。
他一時語塞，繼而游移的目光引發了連鎖反應——竇尋不幸跟著他一起想歪了。
不怪他反應遲鈍，而是他很難把鄭碩代入到自己家人的角色里，他的女兒，在他看來也都和「熟人家的孩子」差不多，總是要好久才能反應過來血緣關係。
其實徐西臨的原話是「家裡有隻貓還有隻鳥就夠我受的了，再來個熊孩子，我活不活了」。
徐西臨：「西邊的喜來登。」
每次徐西臨都咬牙切齒地預備要「報仇」，然後第二天他就會出門辦健身卡，可惜庸人常立志，平均一張卡去不了一次——後來都給竇尋當書籤用了。
「後來我每天又都有了新的焦慮，比如自己年過三旬而不能立，還是個遊手好閒的混混，一閉上眼，數不出過去的成就，也看不見來日有什麼前途。」
竇尋先是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看他，繼而在片刻后，莫名地看懂了他的眼色。
竇尋一邊整理方才被他扔在一邊的超市袋，一邊聽見徐西臨跟那邊客客氣氣地說：「嗯……我們明天上午過去，您要想一起來的話，到時候我去接您一趟……沒有，不麻煩，hetubook.com.com謝謝您。」
徐西臨這個大禍害！
灰鸚鵡在旁邊學舌起鬨：「訴諸肉體！」
灰鸚鵡十分委屈地叫喚了一聲。
「哪跟哪……羅冰？」他艱難地爬起來，「羅冰結婚時候給的那紅包不還是你包的嗎？」
看著那一家三口的背影，徐西臨才恍然想起來：「我是不是有個將來很可能長成大美人的妹妹……還是親的？」
徐西臨腳釘在地上，不肯動。
徐西臨毫不遲疑：「你。」
此時，灰鸚鵡看著倆人的姿勢，忽然福至心靈，張口就是一句：「恭喜……」
竇尋一瞬間卡了殼，嘴裏磕磕絆絆地「我」了一次，「你」了兩次，最後沒能成句，窘迫得心口都著了起來，火苗團成一團窩在他胸口裡，燙得心肝脾胃一起繾綣。
竇尋：「我是說高中時候，寫過嗎？」
徐西臨發現不妙，見煙就卷，「嗷」一嗓子：「大王我錯了！」
徐西臨笑得起不來。
「再說時代也不一樣了，舊家族式的生活以後很難重現了。」竇尋回頭看了一眼外國女人領著的小女孩，沖她笑了一下，「小孩長大了總是獨立離開，到時候還是剩倆人大眼瞪小眼，有沒有孩子結果都是一樣的，差別是過程，不過兩個人在一起，雖然做不了這個，也不是沒有別的事，您說是不是？」
小冊子是用A4紙打的，題目叫《和圖書骯髒的苦行者》，作者是蔡敬——藉著秋天本市旅遊旺季的東風，姥爺花店火了一把，連帶著蔡敬那本自費的胡謅故事書也跟著刷出了點人氣，很快有書商找來，要給他出版這本半自傳性質的新書。
現在，他總算是能光明正大地坐徐西臨的副駕駛，趁他停車的時候去買花，還能替他招待鄭碩一家人。
好在這時候電話來了，拯救了面紅耳赤的竇博士。
竇尋尷尬地從徐西臨身上下來：「我遲早燉了它！」
一年多以前，竇尋偷偷打車跟著徐西臨混入墓園，不尷不尬地看外婆。
徐西臨：「……」
徐西臨默默地搖搖頭，活人心裏裝的東西太滿，也就不必跟死人抱怨了。
小時候比較活潑的徐西臨，早就把自己對「打球」的愛換到了「看球」上，漸漸成了個閑暇時候就愛在家躺著的都市人，平時涉足的最大活動量就是打高爾——基本步驟是先鏟一鍬屎，然後跟一群三高的叔叔大爺們一起小步溜達到下一個鏟屎地點，太陽大了他們還要坐車，一天下來頂多溜達一萬來步，就這樣，回家還要嗷嗷叫。
可惜沒來得及撤退，他就被竇尋攔腰一抱，連打再鬧地按在了沙發上。
竇尋：「滾！」
徐西臨挑了一下眉，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把手肘搭在立起來的膝蓋上，信口開河：「像我這麼英俊的少年，給我寫過www.hetubook.com.com情書的姑娘有一個加強排，那誰記得？」
混血的小女孩不怎麼會說中國話，吊在她媽手裡原地轉圈，好奇地看著冒著寒涼水汽的菊花。
功夫沒有用武之地，攔路打劫也不是那麼容易遇上的，竇尋的本領全用在欺負徐西臨上了。
徐西臨笑到一半，猝不及防地遭到盤問，一口氣頓時卡在嗓子里沒上來，咳了個死去活來。
蔡敬交稿前自己打了一本修改校對，被竇尋順手借來提前拜讀。
他趁竇尋手被東西佔著，犯了壞，猝不及防地把冰涼的爪子塞進了竇尋的領子里：「給你老公捂捂手。」
鄭碩打過來跟徐西臨道謝。
竇尋又回過頭來，認認真真地重新說了一遍：「媽，我們走了。」
墓碑上徐進的照片沖他笑得意味深長。
至此，竇尋作為一個局外人，才從那些遮遮掩掩的字裡行間，隱約弄明白了當年蔡敬殺人的來龍去脈。
「不過焦慮當下也算是一種忙碌，比無所事事強。我現在因為有了這許多焦慮，只有偶爾夜深人靜失眠時，才會想起那些事——諸如旁邊的男生怠慢地把女孩子的信夾在草稿紙中，諸如面孔模糊的不良少年堵在夜深的回家路上，還有空了的鐵盒子、那把西瓜刀……這些事就好像卡在我的『意識』和『潛意識』中間，我時常覺得自己把它們都忘了，卻又總是如鯁在喉。」
竇尋在他小腹
www.hetubook.com.com上拍了一下，突然毫無徵兆地問：「對了，羅冰給你寫過情書嗎？」
徐西臨：「竇博士，人和人之間要靠友好協商——簡稱講道理來解決問題，動不動就訴諸暴力是非常野蠻的行徑。」
徐西臨想了想，中途不小心想歪了，耳根上躥起一層不怎麼明顯的薄紅。
他接過徐西臨從超市買的一堆日用品，問：「把你爸他們安置在哪了？」
這時，竇尋聽見門響，忙把手裡列印的小冊子丟在一邊，去門口接人。
鄭碩不知是哪根筋搭錯，帶著全家回國旅遊，他後來娶了個外國女人，還生了個混血的小丫頭，小丫頭是個美人胚子，就是一路嘰嘰喳喳，吵得徐西臨有點頭疼。
竇尋一個膝蓋抵在他身側，胳膊肘壓住了他兩隻手：「你想讓我用哪給你捂手？」
竇尋冷笑：「幹什麼？你又想辦卡了是嗎？」
「我常常或是妄想自己今年明年有機會一夜暴富，或是妄想周遭種種是一場顛倒大夢，一覺醒來，自己還是那個十六七歲的窮小子。總之，可能是現實中不如意的地方頗多吧。」
五個人在徐進墓前逗留了片刻，並排站在一起，很是不倫不類，鄭碩幾次三番想開口，終於還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徐進活著的時候他都夠嗆說得出來，別說人已經沒了這麼多年，最後只是放了束花，又到外婆那裡鞠了個躬，意思都盡到了，也就告別自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