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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需要研究的是樂市。此時的經商規矩既混亂又複雜，若非有合子這個商人之女在身邊，絕難弄清楚商人座中各種複雜的行規。

「有一位清州的町人，曾經是經商的妙手，現在卻是獨身修行……」

又接著欣賞了兩刻鐘的坐禪，那松井友閑才終於緩過神來。

「當年尾張歉收，糧價上漲，松井先生卻正是米店的番頭……既不願見貧民無錢買米而餓死，又不能擅自降低米價，於是只能辭工而去了。」

村井撫了撫腕上的佛珠，沉下頭去。

蹉跎？即使在這個平均壽命只有四五十的時代，而立之年也不算老吧？汎秀心下暗笑，面色卻是毅然：「而立之年，比之甘羅已蹉跎，比之太公猶年少。先生春秋正盛，正值建功立業之年，何出此言？」

汎秀身子剛健，並不懼寒，服部春安更不用提。只是眼角所及，卻見到合子姑娘雙肩瑟瑟。

時日近午，天色卻陰沉下來，還漸漸起了風。

「雖然只是初見，卻也足以見出，平手大人是言出必行的人，在下又何須故作矜持呢？」

松井也是一笑，低頭應了一聲，突然悠然一嘆。

又是據說？汎秀皺了皺眉，終究沒有開口打斷。

「大人留步！」村井卻跟出來兩步。

「那他現在為何賦閑？」

一個三十許的中年人，面白無須，頂上也是剃度過的，手裡持著一串念珠，閉著雙目，嘴唇不住地開闔。入春未久，冬寒尚未退去，那人卻盤腿坐在石板上，身下只披著一件藍和_圖_書色的僧衣，巋然不動。

「此人如何稱謂？」

光天化日，寺門自然是敞開的，不過禮數所在，還是要先行道明來意。

果然……

「日後？」松井微有些驚詫，「在下年已蹉跎……」

「據說是……」

松井友閑？

「難道先生定要汎秀效仿漢昭烈帝三顧之禮？」汎秀笑道。

「大人……」合子跪坐在地上，輕聲地喚著，「若是要精通商業，那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選……」

隨著他走入室內，見了那份置於璋盒中的扇子，映入眼帘的是幾行熟悉的漢字書法。

從小到大，在這個世界見過的名將賢臣，要麼是譜代門第，要麼已經出仕，縱然求賢，亦是無從下手。碰巧遇上的增田長盛，卻也是陰差陽錯，不能真正信任。那麼這一次……

一念至此，突然就開始患得患失。斟酌了再三，才終究道出意思。

居然是一步到位？這倒真是意外之喜。

所謂的「樂市令」，指的就是免除市場稅和商業稅，廢除座商人特權的政策，旨在鼓勵自由工商業，興旺市場。

半開玩笑地扯了一句，也取了一塊蒲坦，端坐在松井友閑對面。第一次想要招攬「名士」，就碰上這樣一位人物，這面上的功夫，總是要做足了的。

「這位先生是松井氏之後，自號友閑。」

可惜自己最大的優勢，在這種情形下難以發揮，無從展示出令對方折服的東西。不過相談甚宴，也總算是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小沙彌雖然不知所和-圖-書謂，卻也不敢不聽武士老爺的吩咐，立即就從屋裡提出一件紅色的袈裟。

春秋正盛，建功立業。

一念至此，反而釋然。

「豈敢，豈敢，昨夜月朗星稀，有真人西行之相，卻不曾想是大人親至。」此句吹捧不著邊際，卻也是引了經典的。

理清思路之後，汎秀開始著手書寫樂市令的策論。然而開卷之後，卻只覺得下筆維艱。雖然知其大略，但凡是涉及商業運作的細節，就難以觸及要領。合子雖然是商人之女，畢竟只是十幾歲的少女，見識和眼光終究有限。增田長盛雖然是能吏，卻也只擅長民政和農業，並不懂得經商。

此人在歷史上事迹倒記不清楚，只記得在遊戲里，乃與村井貞勝比肩的名奉行兼外交家。

此時的「座」就是日本式的商業行會，源於以公家、寺社為本所的同業團體。本所作為工商業的管理者，從座人處徵收座役、座錢，同時向封建領主納稅。

攀談良久，兩人仍是不急於商議正事，反是海闊天空，無所不談。

「據先父說他心智才能遠勝常人，奉公數年，不過二十余歲，就已是商屋的番頭，被派遣至管轄分店。」

於是心念一轉，輕聲喚道身旁的小沙彌。

合子輕輕將茶水放在汎秀坐前。自昨日抵達起，她就默默地擔起本該由女主人負責的事務。聯想到此前的舉止，這未嘗不是在發出某種暗示。不過這種暗示，究竟是出於合作的考慮，還是包含了其他的個人因素呢？

「先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還有何見教？」

「不知平手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還累及大人在這冰天雪地……恕罪，恕罪。」

清州居然有這樣的商人？汎秀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六角定賴曾經在觀音寺城下建立「石寺新市」，作為樂市令的試驗點，使得城下的商業立即興旺起來。以織田家目前的實力和財力，想要強行廢除商人座的存在，是很難做到的。而效仿六角家，建立試驗的地點，卻是可行之道。

「在下有一柄摺扇，正是監物殿題字，一直視若珍寶。」

由於本身的特點，座對於商業的管理呈現強烈的地方保護主義和平均主義趨勢，例如規定商品的價格，商屋的經營範圍，對座人以外的行商課以重稅，甚至使用暴力手段打壓不守「行規」的競爭者。

「的確是先父筆跡，先生有心了。」縱然明知對方是刻意示好，汎秀也不禁有些動容。

「缺一個精通商業的人輔佐，終究是難以成事啊。」汎秀無奈嘆了一聲。要請玉越三十郎過來，似乎也不太適合。

汎秀有數百年後的見識，又兼承自政秀的家學，自是淵博不提，然而那松井友閑並非武家出身，卻也是博覽群書，加之十數年經商的閱歷，談及人情世故，更是別具一格。

從清州的城下町穿過，走到城東的寺廟當中。

「大人書捲風流，曾不減監物殿當年啊。」

聽了這兩句話，松井總算是明白了汎秀的意思，面上的異色卻愈發濃厚，「在下區區一介商賈，百無www.hetubook.com.com一用，進不能斬將奪旗，退不能運籌帷幄……」

汎秀退回來坐定，突然又覺得自己太過無聊，搖頭苦笑了一笑。

汎秀將領內託付給增田長盛，又令服部秀安（小藤太）留守，自己帶著春安（小平太）和合子前去清州。

不過，倘若此事為真的話，此人倒是十分適合奉行的工作。

「此時叨擾，乃是對佛祖不敬啊。」

領內之中，不斷有類似的纏身瑣事。幸好有能吏增田仁右衛門長盛相助，才得以抽出空閑，依計行事。

「這倒不是……」合子定了定神，「這位先生並不是尾張人，少年時自近畿流落而來，以稚丁之身在清州商屋中工作。」

村井聽了數語，輕輕一點頭，上前與汎秀見禮。

合子連忙走上前去，與他解釋一番。

領有千石，年輕，而且看上去很受主君信任，前途無量，這樣一個身份，對於沒落商人的女兒，吸引力恐怕不小。平手汎秀這個人，反倒不足掛齒。

松井適才微微動容。

「見了先生坐禪，勝讀十年經文，縱是刀山火海，也是該等下去的。」汎秀言語雖然客氣，卻也只欠了欠身，並不施全禮。所謂的禮數，也要符合雙方的身份，倘若太過分卑謙，反倒不妥。

汎秀伸手接過來，起身將袈裟披在合子身上。少女雙肩一振，似是要掙扎，卻終究沒有動作。

「不……不是招他過來，而是我前去才對！」

「噢？」汎秀不禁抬頭，只見松井眼神坦然，不似作偽。

「大人……要把松井先生叫過來嗎？」合heｔｕｂooｋ•ｃoｍ•ｃｏm子試探著問了一句。

跟著帶路的沙彌繞過前院，進了偏廂，就看到此行的目標所在。

「友閑先生梅妻鶴子，悠然自得，的確令人羡慕，只是不知，日後有所打算呢？」汎秀突然問道。

「在下惶恐。監物殿淵渟岳峙，高山仰止，友閑不過適逢其會，舊識二字，誠不敢當。」松井拱手道，神色敬而不諂。

「小師傅去取件袈裟來吧！」

「如此，可謂賓主相宜，你我也不需矯情了！」汎秀撫掌笑。

「如此，一切就拜託平手大人了。」松井深吸了一口氣，下拜道，再起身時，已是一臉肅然。

沙彌欲要上前叫醒那中年人，卻被汎秀攔住。

後世的名奉行，居然是這等人物？

「那便是友閑居士了。」沙彌小聲介紹到。

汎秀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君不聞『上兵伐謀』？知兵事者，固然百里挑一，知民事者，才是萬中無一啊。」

「先生太客氣了。」汎秀欠了欠身，以平手政秀在尾張的地位，倒是無需太過謙虛。

見了對方的表情，只覺得目的已經達到，於是不再贅言，反而起身，準備告辭。

「噢？友閑先生亦是先父舊識？」

「昔日每逢寺社茶會，雖各為其主，我等清州人士亦是對監物殿神往不已，可惜……監物殿一去，尾張頓失三分風雅。」

「先生的意思是……」

「他是清州的商人？」

「多謝大人。」少女雙腮飛霞，垂目斂眉，聲音細弱蚊蚋，幾不可聞。

「噢？」汎秀並沒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但也隨口應了一句，「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