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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級的武士和農兵，身份本就無甚區別，長年從田畝中撈取生存資本，自然談不上什麼禮儀教化，雖然號稱是軍隊，不過卻是三三兩兩散落在各處，席地而坐，勾肩搭背，相互談著不著邊際的江湖傳聞，有人公然飲酒也不會被斥責，似乎只要不發生嘩變，就不算是有違法度。

勇猛粗豪的木曾義仲，在織田家內部，也只有柴田勝家才勉強符合這種形象了。所以很多事情，恐怕也並非全是政治因素啊。

「哈哈……」

「具體的情況呢？」

「方才吉良家的使者，約定後日同時行動，所以我預料吉良家最遲明日必然會獨自進軍，但是倉促之間，難以準確弄清他們出陣的時間，所以我要把隊伍分成三隊，每隻隊伍一百人，在不同的時間出現。我獨領一隊，與七郎（石川數正）與左衛門（酒井忠次）各領一隊。這也是為了減小目標，不至於讓吉良家發現我們的動態。」

被視為首席重臣的酒井忠次，就收到了許多的古怪目光。因為他的叔叔酒井忠尚，近來屢次表達了對今川家統治的懷念，隱隱有成為松平家內部反對黨首席的趨勢，此次更是公然損傷主家的威嚴。

「是啊，據說酒井忠尚這個實力派以農忙尚未結束為借口拒絕了出兵的要求，內藤清長口頭上答應參加作戰但卻根本置之不理，不少依附他們的小家族也紛紛效仿，名義上可以動員三千人的松平家，想不到只能調動十分之一的人數。」家老富永忠元說起松平元康，也是滿臉的不屑之色，「現在他都不敢繼續下動員令了，萬一有半數以上家臣反對他，弄不好就直接下台了！」

「目前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松平元康卻彷彿接到了十分滿意的回應，不再詢問，而是轉身開始宣布分隊的情況。

「沓掛城的城主叫什麼？好像聽說是什麼監物？」

「松平家花了一天時間，才動員到了三百足輕，而吉良家已經有了五百多人，還在不斷擴充。」

「你也太沒志氣了，正是因為他們兩敗俱傷，才有我們的機會啊。」

「讓他小心一點進來。」

城中各種勾當進行的同時，城外的士卒們也已經開始各自的猜測和討論。初夏日，春寒早已褪盡，夜間三五成群圍坐，正是適合聊天閑扯的時候。

「平手監物？他不是好幾年前就切腹了嗎？難道現在這個是他兒子？」

「殿下，服部小藤太大人說，有要事稟報。」

「主公，據駿河的人說，松平ｍ•hｅtｕbook•ｃoｍ.ｃoｍ竹千代是太原雪齋公親傳的弟子。」

然而有人公開拒絕徵召的事情，仍然是令松平家震動不已，儘管元康並未表現出異狀，家臣們卻都已有些心態失衡了。

這句話並沒有使得家臣有什麼反應，但是他又加上了一句：

「嗯……」泛秀緩緩點了點頭，「不過從今日開始只需要警戒城附近三十里之內的區域，發現敵軍的情況，立即回來報告。」

松平家那三百士卒，也已經集中起來，但軍容卻是全然二致。這一次松平元康身邊沒有一人是出自牆頭草般的國人眾，選取的儘是酒井、石川、本多、神原、大久保以及近支一門眾的部屬，雖然人數很少，但是向心力卻極高。

「是。」

按照這個時代的規律，要攻下一座守備完好的城池，至少需要五倍的兵力。以沓掛城的情況來講，就是一千五百以上的軍勢。在五六月份，松平與吉良單獨湊齊這麼多兵馬恐怕有些難度，如果合力的話數目上倒是足夠，不過雙方有信任的基礎么？

就在小藤太返回沓掛城的時候，他的情報已經過時了，吉良家匯聚起來的兵馬，已經達到了八百人之多，這已經接近了吉良義昭目前的上限。不過松平家的數字，倒是依舊保持著三百不變。

「合子啊，雪千代真是聰明，將來一定會成為遠近聞名的大家閨秀吧！」

眾人這才紛紛側目，面露驚訝之狀。

「什麼平手，尾張的名將不是就一個柴田勝家嗎？」

「是何事呢？你我雖是君臣卻是一體同心，何必顧慮？」

寧寧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小藤太急匆匆地走到了門前，俯身跪下去。

「反正是上面的人決定打不打的，到時候看好自己的小命要緊！」

這時候，突然門外響起腳步聲，隨後門上有人輕輕敲擊了三下。

不過那商人離去之後，商議中的事務並不見兌現，反倒是三河方面的軍事情報傳來。不過由此一來，反倒真有不少領人注意到，不僅是領主，連主母都不見蹤影，是以當真相信的松井的話，以為平手泛秀貪戀春宵，不理政事。

「原來主公早有打算，反倒是屬下僭越了。」

「主上，果然不出您所料！西三河的吉良和松平，都在招募兵馬。」

「是否要再去看看呢？」

「照這個說這個平手很厲害？那……」

「主公所言極是。」

然後漸漸話題就集中到這次合戰。

「另外，半藏你繼續跟吉良的忍者打交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盡量隱瞞我軍三隊人馬的音訊，還要傳遞消息。若是實在艱難，也不必勉強，我只帶著百人，進退自如，你當以自保為先。」

織田信長無論採取什麼手段，都是只管下命令就好，絕不屑於對家臣解釋自己的想法，更甚少與人商議，倘若家臣能夠自行領會，並且加以改進，往往會受到重用。而松平元康會把詳細的計劃說出來，與家臣同時分析利弊，說服對方心甘情願地接受計劃並且完成工作，如果有智謀之事另懷別的看法，也會與他一一討論，擇其善者而從之。

「雖然百般遮掩，但是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城主受傷的事情。至於家臣全都是庸人，只收了一點賄賂就泄露了軍情，而且連一個熟悉兵事的都沒有。」

「森可成才是槍術最好的！柴田只不過資格老而已。」

「嗯。」阿犬輕輕點頭，而後遲疑了片刻，小聲發問：「殿下您欣賞的人物，是九郎判官還是鎌倉公（源賴朝）呢？」

「噢……」阿犬應了一聲，若有所思。這樣看來倒似乎真的是偶然問起來的。

一連數日，平手泛秀安靜地呆在御館里，深居淺出，沒有見任何外人，與前日的勤政形成鮮明對比，領內不免流露出些許流言來，不過卻被河田長親鎮壓下去，威脅再有擅傳者，輕則收監，重則處刑。連清州城都聽到了風聲，不過一時之間，也沒有做出什麼反應。

「噢，那她一定不會像別的少女那樣敬慕九郎判官（源義經），反倒是喜歡巴御前和木曾義仲吧！」（PS：其實室町時期那個男生女相的美男子義經形象還未普及，不過此處就按現世的藝術形象來了。）

泛秀心下頓生警覺。

倘若認定了守將受傷，趁機攻城，那就沒有必要特意找人分一杯羹了。

接著門被推開，寧寧悄然鑽了進來。

「不錯，此舉乃是忘卻了我輩武家的根基所在。」

就算上層們都知道這隻是計劃的一部分，亦不免心驚膽戰，其下的人自然更不用提。松平氏的獨立之路，舉步維艱。正如吉良義昭所言，松平家十數年都沒有家主存在，舊臣們早已習慣自行其是，完全沒有整體可言，況且松平竹千代這兩年來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戰績拿出來服眾。真正對他忠心的，無非是那些陪著他去駿河度過人質生涯的侍從罷了，而這些人甚至未必能代表各自所出家族的態度。

「尾張？連今川治部都死在那裡了，就和圖書我們這點兒人……」

小藤太看著泛秀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到。

「聽說了嗎，我們這次是要攻打沓掛城，那可是尾張的大城！」

「另外，主上，在下有一言，不知該不該……」

要事？莫非是三河那邊……

「沓掛城的情況如何呢？」

是這樣啊。

終於有靈通人士出來展示真相，眾人恍然之餘卻不免有些忐忑。

「包括哪些拒絕徵調的豪族們，也在我的計劃之內。此事，之後會由與七郎講解。」

淡淡的一句話，卻顯出當主強烈的自信，又是隱約表達了信任和激勵，把眾人的情緒全都調動起來。

這個問題……幾乎讓人以為她是在替信長探明家臣的心思。有了織田市和五德的例子在，織田家的女婿，恐怕並不是那麼安穩的位置。

「是。」

「這個松平元康，至今還是只湊出了三百人馬嗎？」

……

後者俯身答道。

吉良義昭聽到了斥候的回報，不免大笑起來。

「是這樣啊。」吉良義昭稍微有些疑惑，「平手泛秀這個人，最近幾年聲名鵲起，應該不至於是無能之輩啊？」

……

「明日清晨就起兵！同時派人去通知去聯繫松平家，拖住那個膽小的孩子。」

等待家臣們再度冷靜下來，元康才上前，繼續說道：

「主上這是何意？恕臣不解……」

「難怪他要聯繫本家一起攻打沓掛城，否則就憑他那三百人，就算是城主死了都打不下城池！原來我還擔心這是驅虎吞狼之計，如今看來……」

「後日就是約定好的共同出兵的時間了，本家……」

然後才是最關鍵的吩咐。

一共只有三百人，卻還要再次分割，可謂是顛覆常識的戰法，然而有了先前的鋪墊在，眾人並不覺得不能接受，反而只當這是理所當然的。

「這倒也不能怪他本人。」吉良義昭捋須而笑，「其父死後他又被送到駿河當人質，連一個當主都沒有的家族，如果能夠精誠團結反倒是怪事了！」

「是。那松平家要求本家讓出城池以換取沓掛城……」

「話說，我剛到清州的時候，就看到阿犬在看《賓士物語》一類的東西。不過這並非女子喜歡的讀物啊。」

阿犬見到泛秀直視的目光，面頰微紅，低下頭去。明明有了許多次肌膚相親，卻依然會因此羞澀，這就是少女之態了。

恰到好處地加上一句話，諷刺意味十足。

「喂，這個人可不簡單啊，聽說當年一個人在一千多人裏面討取了林美作的首級，而且這次今川治部……」hｔtｐs://m•heｔｕbooｋ•ｃｏｍ.ｃoｍ

泛秀皺眉不語，心中開始推算起來。松平家是在意料之中，卻不想三河吉良氏也有如此的擴張慾望。難道是兩家聯合起來了？難道松平並沒有倒向織田的想法？

接著覺得有些冷落了合子，於是轉過身去，對她說：「即使是女子，也要教她漢文才好，教育子女的任務，並不能完全指望請來的老師。」

在兩人看不到的位置，泛秀輕輕點了點頭。一門之內還要相敬如賓的確並不讓人輕鬆，但是武家門第之內，長幼有序卻是必不可少的。阿犬能展示出更多的正室風範，那絕對是有利於平手家的事情。

……

「主公！」富永忠元躬身道，「他的確稱得上是智勇雙全，不過治政就差遠了，我到了沓掛城才知道，平手泛秀免去了許傷殘者的一半田稅。」

使者剛剛離開，松平元康立即就招來了近臣，宣布行動的方針。

泛秀按捺下情緒，波瀾不驚地吩咐道。

到底事實如何呢？這個時候，真是希望有個出色的謀士，或者優秀的情報系統來依仗，可惜二者都沒有眉目。至少有一個了解三河吉良氏的人也好啊！

「夫人您才是遠近聞名的才女。」

服部兄弟沒有出過尾張，河田長親來此才不過兩年，松井友閑以前甚至不是武士……

「其實那是阿市喜歡的書，因為她弄不清文法，所以才……」

織田信長的妹妹，居然會弄不清楚文法？不過若是那個時常模仿姬武士的小姨子，倒是可以想見。

到第五天的時候，有客商自稱近畿來人，欲求見此間領主，不過卻被奉行眾首席松井友閑帶著人攔下來，將他所詢問之事悉數告知。當「行商」疑惑領主為何不能露面時，松井回應說，殿下剛剛迎娶了新婦，正是琴瑟和弦之時，後者連忙表示理解，做出男人都懂的表情。那行商又以提供兵器為由，側面打聽城中的軍備情況，幾個家臣全都避而不談，直到那商人奉上銀錢若干，方才有幾個人肯透露一點內情，不過卻不乏前後矛盾，不合邏輯，言不及義之處，彷彿這幾位家臣對城裡的兵事並無所知。

與七郎，即石川與七郎數正，與酒井忠次並列為松平元康的左右手，工作更偏向于內政和外交之類的文治領域。

「把握大局是我的職責，自然不會讓大家失望，而各位亦有各自的職責。」

「沒錯，都留點兒心，要是那傢伙真的很強，咱們打不過還跑不過么……」

「主公英明。」

「當初所說的是，如共同取下沓掛城，m•hｅtｕｂoｏｋ•ｃｏm.coｍ則讓出另一處的城塞作為交換。但是如果本家獨力攻下城池呢？」

合子不敢輕忽，連忙躬身拜了一拜，恭敬地答話。儘管彼此漸漸熟稔，對方也並不自恃出身而倨傲，但是嫡庶尊卑之道，卻始終壓在她的心下，不敢有絲毫鬆動。

不管外人猜測如何，泛秀卻是淡定自若地教妻妾們讀書寫字，床笫之歡固然令男女嚮往，然而反覆為之，心理和生理都不免疲憊，反倒是做些風雅的事情，亦是頗有諧趣。襁褓之中的雪千代，在大人懷裡卻也並不哭鬧，反而時常睜開好奇的眼睛看著父親行筆書寫，彷彿是在接受文化熏陶。

「誰知道是不是吹出來的，等我拿下那個什麼監物的首級……」

吉良義昭大笑不止。

有兩家？

與側室談教育子女，似乎也是略有些不妥當之處，不過這個時候倒不會有人注意到。

「發現吉良軍之後，尾隨即可，直到彼方開始攻城，才現身出擊。此戰並不需要大破敵軍，而是要宣揚我松平家的威名，以俘獲吉良義昭或者富永忠元為先。」

「只是為了小仁而罔顧天下大義。」

一眼掃去，只看到羞澀中充斥著幾分期待的少女神色。看她的性情，應該不至於如此。或許只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吧！

阿犬笑著稱讚，不過始終帶著一絲失落。她進門方才三月，腹中沒有動靜才是常理。不過人的情緒卻不是可以通過常理來推斷的。

「無妨，無妨。」

也許如今以靜制動方是上冊，只要保證沓掛城不要失守，就可以保證沒有損失。至於能否有所收穫，就要看屆時臨機應變了。

服部半藏正成，依然是清冷毫無感情的音調。

心下如此想著，卻回答到：「其實我所敬仰的，反倒是為平氏盡忠的悲運智將，新中納言閣下（平知盛）。」這應該不算是太差的答案，也並非全然刻意扭曲。

「一半？真是亂來啊，僅憑仁愛之心是不足以平定亂世的。」

阿犬也坦然受了此禮，才輕笑著把合子拉起來。

松平元康與今川義元類似，腿短而且身材臃腫，實在算不得美男子，然而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份懾人的氣度，可以讓手下們為之浴血奮戰。

「是。」

「屬下知道了。」

吉良家的使者，剛剛來到了岡崎城，商議共同出兵的事宜，以及事後的利益分配問題。雙方費勁了唇舌，才在彼此讓步的情況下，達成了一個勉強的一致。這也是亂世才能見到的景觀，明明雙方都已經準備轉身就拋棄條約，卻又在談判桌上寸土必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