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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對方是來尋求靠山的，汎秀也沒有假意作求賢若渴狀，而是直接發問了。

「剛剛才聯繫上，現在正在附近。原先不知道該如何向您提起此事……」

「他們現在何處？」

算算時日，現在六角家的末世之主六角義治已經上台了，此人缺乏御下手段又對家臣十分猜忌，導致了內部的混亂，逼得他已經退隱的父親不得不重現出山整頓局勢。日後織田家上洛如此輕鬆，六角義治可以說是居功至偉。

汎秀循聲望去，那人雖然衣著破舊，腰間也沒有配刀，但卻剃了頭髮，既不像是町人也不像是武士。

「多謝殿下！」

一行十餘人，站在街上也有些醒目了，左右斟酌了一會兒，汎秀走到路邊相對乾淨的宿屋裡。這種性質的經營場所，雖然也包含了一些酒水和皮肉的交易，但是相對隱晦得多，不至於太過喧鬧。

倒也是可憐人，所謂飽暖思淫慾，現在三河人家門初立，的確還沒到坐下來安心享受鷹狩的時候。

數年之前，平手汎秀曾經獨自去過一趟三河。那時候浪人橫行，秩序混亂，儼然是戰國亂世的典型代表。而今雖然松平家捲土重來，佔據了半國，但是地頭上四處晃蕩的野武士卻並沒有消失，從沓掛城向東，短短二十余里的路程，就看到了兩次流血械鬥。

汎秀十分誠懇地表示。

「多謝殿下收留。」中年人又拜了一拜，接著說到，「為了掩人耳目，我們父子希望使用新的苗字。」

商人的行徑也與武士異曲同工。因為交通不便的緣故，各地的「座」把地方保護主義發揚了最高限度，肆意控制物價，特別是控制了衣帶、食鹽這些日用品的特權商人。

那女子錯愕片刻，才意識到這是一句調侃，頓時大為窘迫。

「甲賀瀧家？」

「從甲賀出走的豪族。」

一番攀談下去，那老鷹匠自覺得身份低微，也毫無保留的想法，將家底一五一十透露出來。他那兩個兒子，一個叫做本ｈtｔps://wwｗ.ｈetｕbｏｏｋ.com.cｏｍ多彌八郎正信，年方二十齣頭，另一個叫做本多三彌左衛門正重，才十五六歲。當年家境難以支撐，全靠了一向宗的扶助，才勉強養活妻兒。

「那你就跟著吧！」

「其實我也是看到各地的寺社，口稱佛祖，卻只知侵吞地產，蓄養僧兵的無恥行徑，方才出來尋找一方凈土的。」

前面是個剃光頭髮的中年人，披著一件半新的袈裟，手提著念珠，做僧侶打扮。後面那個少年人穿著滿是補丁的麻布衣，面有菜色，看上去像是跟班小廝，兩人俱是一般瘦弱矮小，容貌卻有幾分相似。

路邊還有衣不蔽體的婦孺在乞討，卻沒幾個人肯解囊的樣子，汎秀一時惻隱之心發作，取出幾十文錢扔下。身旁的井伊直虎，也連忙上前把余財散給他們。汎秀見之側目，後者卻立即低下頭去，退後兩步，不敢與之對視，接著又覺得不妥，小心翼翼地挪回來半步。

服部只道了一聲「是」，表示領命，而井伊直虎卻說：「殿下，三河的地勢我都十分熟悉，請讓我同您一起去吧。」

「話說……你現在如此高齡了，兒子們還沒出來獨當一面么？」

小藤太領命出門，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帶著兩個人回到城裡。

「小人本多彌八郎俊正。」老人不解地答了一句，隨即辯解說：「這個苗字是上上代的領主老爺賜給先祖的，並不是小人大胆私自取的……」

宿屋的老闆娘正在同一個駝背老人嬉笑攀談，見了客人進來，方才緩緩迎過來。

看來只是空領著俸祿卻沒有實際工作，令她惶惶不安了。汎秀輕輕一笑，回答說：「這次只是去見識情況而已，就算跟過來也沒有功勞。」

「我打算親自去一趟三河。」

那老人陪著笑臉回話，但卻禁不住露出苦色來。

東國武士素來給人粗豪不文的形象，所以平手汎秀說自己是近畿來客，大概並不會受到質疑。www.hetubook.com.com

「我想要前往三河一趟，親自查看一向宗的消息，有什麼適當的辦法嗎？」

「是。難道殿下您……」

「你們是……」

平手汎秀走到近處，那兩人才停下手，相繼上前見禮。罷手之後，服部小平太氣喘吁吁，汗流不止，反倒是井伊直虎鎮定自若，氣息不亂。雖然前者傷后武力大減，不過這女子倒也的確是有些本事的。

「聽說甲賀瀧家是南近江佐佐木六角氏素來重用的忍者勢力啊，為何會來此投奔呢？」

「信得過嗎？」

這些沒有苗字的平民，努力工作的同時，還被稱為「賤民」。領主手下的武士殺死了農人，最多只是受到一陣斥責而已，流竄各地的野武士，則更是囂張，甚至會明目張胆地劫掠。

「……是。」

「說起這個小人實在慚愧，要不是靠著附近的坊主，連兩個孩子都未必能養活……」

「噢，就是凈土真宗的大師們。」

「唉……我們鷹匠本來就是為城裡的老爺們取樂的，這幾年太亂了，老爺們都忙著打仗，完全沒有生意啊！而且養獵鷹還有花錢……」

汎秀思索了片刻，吩咐道：

「我要出門去三河一趟，你們小心一些。」汎秀輕聲吩咐道。

民生自然也不會有太多好轉，好不容易走到一個大一點的鎮子，卻只能見到十幾家販賣日常品的商家。兩間居酒屋倒是生意不錯，但是建築卻是十分陳舊，飄散出的劣酒味道更加沒有多少吸引力。鯨屋的門口掛著「二十文」的醒目標誌，不過卻是半掩著門，也許到了晚上才能知道客源如何。

「是。」

這可是有名氣的忍者世家啊。

「嗯。去安排吧，價錢方面不會為難你的。」

……

「與在下的伯父有數十年的交情。」

老闆娘媚笑著轉身上樓，方才那個駝背老人卻湊了上來，沒等侍衛阻攔，就自覺立在兩間遠的地方。

這也的確是一門技藝，不過汎秀對此並不太感興趣。

「m.hetubook.com.com現在如何？」

「這個……」

這個名叫本多俊正的老鷹匠，猶豫了一番，環視左右，終於小聲開口了：

「參見監物大人！」

「是什麼苗字呢？」

平手汎秀只是不斷微笑著聽進去，卻沒有表示任何態度。

老鷹匠諂媚著接過話頭，也不知是否真的記起來了，眼裡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這樣的話，在下有兩人推薦。」

剛剛改名叫中村一成的中年人，上下打量了汎秀一會兒，回答說：「殿下您最好是以近畿武士的身份出行，明地裡帶上十個侍衛，再派幾個人偽裝成同道的商人或者和尚。」

「看大人您的樣子，一定是京都那邊來的吧！咦？為何我覺得見過您一面呢？」

實在無法忍受的農民，紛紛以村為單位，結為互助團體，企圖稍加對抗，不過這種缺乏組織性的自發行動，往往收效甚微。

「居然是位武士大爺啊，您是要往駿河去的吧？」

老鷹匠的臉頓時黯然下去：「您別怪我多話……」

「你剛才說你叫什麼？」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這就給一向宗——也就是凈土真宗的傳播創造了最好的現實基礎。

「是。」

汎秀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讓淺野長吉去組織隨行的侍衛，又令松井友閑和河田長親照看政事，中村父子和小藤太則是化裝同行。

「大人您如果要招募鷹匠的話……」

這是個十分含混的回答，京都自然算是西邊，尾張也一樣是西邊。

「是是是……」

汎秀一時想不透，也沒有在意。

「那就多謝您了！」

汎秀微微頷首道：「我想起來了，幾年前的確見過你一次。」

……

「在下甲賀瀧彌平次。」中年人指了指自己，又轉身指著後面的少年，「這是犬子孫平次。」

自稱本多俊正的老人取出懷裡的笛子，輕輕吹了一聲，窗外頓時飛來一隻黑羽的獵鷹，落在他的肩膀上。又扔出一塊石子到門外，指揮著獵鷹叼回來。

服部秀安沒有代替主君做出判斷ｈｔｔps://wｗw•hｅｔubo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只是據實以告。

「我是自西邊前來的，幾年前的確有事經過三河，你是何人呢？」

凈土真宗，終於找上線索了。看來並沒有想錯。

有趣的是，本願寺的歷來的上層，都不贊成發動一揆，但是下層湧起的浪潮，卻是連他們都無法阻止的了。

「是什麼人？」

「先叫過來看看吧。」

來到汎秀面前，齊齊拜倒，由那個中年人開口說話：

「三河一向宗活動的位置，你都弄清楚了吧！」汎秀徑直問道。

「噢，恕我多嘴了。樓上還有幾間房子。」

「先父的母族中村氏。在下改稱中村一成，而犬子改為中村一氏。」

看過了手頭的資料，平手汎秀覺得，如果不親自去三河，見識一下一向宗的面目，恐怕並不能取得準確的情報。僅僅憑藉「惡人正機」這四個字，就有如此威力么？許多參与到一向一揆的農民，恐怕根本都不知道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吧。

「好吧，你們從現在起就是我平手汎秀的家臣，我給你們兩百石俸祿。」

甲賀乃是忍者之鄉，那裡出身的豪族，幾乎沒有哪家是不修習忍術的。

自應仁之亂以來，扶桑的歷史走入戰國時代，莊園制的經濟逐漸崩潰，原先的庄頭、地侍逐漸被大名的奉行取代，貫高制和兵役制之類的規章，在各地流傳開來。早期的庄頭，多半是同村的富戶地主，雖然也有些欺上瞞下貪污賦稅的行為，但礙於鄉邑的情面，一般還不至於殘酷剝削。不過進入亂世之後，領主們彼此征戰不休，為了擴充實力，大肆地從領民身上榨取利益。在苛政的地方，農人一年辛苦下來收穫的糧食，大半要繳納上去，又要在農閑的時候承擔相當沉重的勞役和兵役。

「小人本多俊正，以前是個鷹匠，現在……」

汎秀如此詢問。

「坊主？」

汎秀正要問些別的，突然心生一念：苗字是本多的鷹匠，莫非……？

「現在六角家中，分成好幾個派系，彼此攻伐，我們這些依附勢力，如果不能www•ｈetubook•coｍ•ｃom逃避的話，遲早會被殃及。」瀧彌平次神色不變，但語調卻帶了幾分黯然。

「不，只是隨處遊盪罷了。」

秀安臉上訝色一閃而過，歸於無形。近年來他算是越來越沉穩了。

「既然附近坊主們如此樂善好施，何必急著遷走呢？」

接著汎秀又想考教他們忍者的功夫，於是問道：

「沒有問題。尾張也有中村這個武家，並不會引起注意。」

佛教東傳入扶桑以來，由於種種原因，一直向著世俗化和簡單化的方向發展，而凈土真宗就是這種畸形發展的極致。宣傳「惡人正機」理念，只須每日念誦「南無阿彌陀佛」即可消除惡業，往生凈土。僧侶到村莊里傳教，把百姓組織起來講經。然而大字不識一個的農人哪裡懂什麼經文呢？最終講經變成訴苦大會，訴苦大會又變成發泄情緒的罵場，最終這些情緒演化為了實際行動——百姓們終究開始不滿足於來生的幸福，而要追求現世的利益，於是宗教集會變成了一向一揆軍，驅逐領主，燒毀其他宗派寺社，擁立自家坊主執政。很多無法出頭的下層武士，也出於各種原因加入到這種暴力活動當中。

於是立即招來了經常被派出去進行偵查工作的服部小藤太秀安。

「最近新城主連續殺了好幾個行善的坊主，所以現在村子里都亂了，還有人說想要造反……我年紀已經太大了，不想再折騰進去了。」

那時候，扔下的賞錢都不肯去接，現在卻主動湊上來求職，看來這幾年過得實在不甚如意啊。難道松平奪回了三河，手下的人卻過得比今川統治下還要差么？

「在下並無此意……」

走出門之後，卻看到本丸裏面有兩人持著竹劍，竟是服部小平太和井伊直虎兩人。小平太自從失去一臂之後，苦練左手劍術，而今以汎秀專業的眼光看來似乎已有小成，進退之間頗得章法，攻守自如，似乎是汎秀所修習的那種京都劍道。而另一側的姬武士，卻是典型的關東套路，攻勢凜冽，出劍迅捷，倒是佔據了七成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