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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鴕鳥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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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我又想起你 第二章 小小少年,很多煩惱

第一卷 我又想起你

第二章 小小少年,很多煩惱

沿著金材大院門口那條路一直往東走十分鐘,會來到一條比較繁華的街上,街上有一家肯德基,龐倩和顧銘夕走了進去,在二樓挑了個角落裡的小桌子坐下。
安靜的房間里,龐倩看著顧銘夕的眼睛,突然想,這些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竟讓她和顧銘夕變得難以分離?
龐倩抽抽鼻子,眼淚汪汪,從褲兜里掏出一張十塊錢,說:「夠了。」
「嗯?」謝益笑嘻嘻地看著她,反問,「幹嗎這麼問?」
龐倩對著他眨眨眼睛,收回手,塞進了自己嘴裏。
顧銘夕沒說話,穿上拖鞋后,和龐倩一起站起身來,龐倩抬起頭,看到他臉頰上的泥,很自然地就抬手抹上了他的臉,輕輕地將泥跡抹去。顧銘夕比她高半個頭,此時垂眸看她,眼神寧靜似水。
龐倩左手拿著半塊餅乾,右手拿著那杯橙汁,就見顧銘夕已經抬腳按下了錄音機上的播放鍵。
演出開始前,龐倩去上洗手間,在禮堂外的走廊碰到了謝益和曹老師。他們似乎在爭執,龐倩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無聊。」她背起書包,氣呼呼地轉頭走了,臨走前,她看到了謝益正在場邊喝水,一邊喝,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她。
顧銘夕:「……」
顧銘夕突然就有點卸力,牙關一松,書包就掉到了地上,「砰」的一聲響。
「媽媽,你三十九歲了,和爸爸再生個孩子吧。」
顧銘夕的視線從龐倩的手上轉回,又落在了她的身上,他猛然發現,龐倩因為彎著腰、低著頭,她的睡衣衣領就有點兒耷了下來,她的黑色長發披在肩上,更襯得頸下的肌膚一片雪白。顧銘夕腦子裡轟的一下,他其實沒看清她衣服裏面的情景,但是,光是想象已經足夠讓他渾身僵硬。
所謂無知者無畏,龐倩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心虛什麼,義正言辭地說:「我有什麼好害臊的!我又不是沒見過小麻雀,顧銘夕,你別忘了,咱倆小時候還天天一起洗澡呢,我還玩過你的小麻雀呢!」
「……」
1997年的夏天,顧銘夕和龐倩一起收到了源飛中學的入學通知書,龐水生第一時間去測量了新學校課桌的尺寸,又一次拜託木匠,幫顧銘夕定做了一張新課桌。
「真的?」顧銘夕依舊盯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不信任,被他這麼一看,龐倩漸漸地蔫了,小聲說:「你知道的,我沒有預習複習的習慣嘛,聽寫、默寫……就是抄的,我收音機壞了嘛,磁帶放不了,我爸媽又不會念。背誦……有時候會背一下。」
文藝匯演之後沒多久,期末考試緊跟著就來了。
龐倩也是有自尊心的,顧銘夕不僅是班級第二,還是年級第二,作為他的同桌,龐倩實在不好意思考到班級墊底。所以,她對這次考試的重視程度,超過了以往經歷過的任何一場考試。
全班四十七個人,語數英三門課總分一加,謝益第一,顧銘夕第二。
龐倩問:「那要是考不到怎麼辦?」
說罷,她猛地加快了速度,自行車就往前衝去了。
她一把拿起了講台上的粉筆盒,高高舉起,眼看著要倒在莫小剛的頭上,顧銘夕驚呼起來:「龐倩!」
龐倩偷偷地看顧銘夕,顧銘夕卻是神情平靜地用腳將賀卡塞進了書包里,也沒打開看。
顧銘夕雙肩架在金屬架子上控制方向,聽到龐倩的問題後龍頭劇烈地一扭,他立刻右腳點地,險險地將車子停了下來。
顧銘夕看到她的手,大概是因為剛洗完澡的緣故,她整個人看起來顯得特別白凈,那雙手小小的,手指細細的,指甲短短的,圓圓的,透著健康的粉紅色。
謝益和龐倩、顧銘夕同一屆畢業於求知小學,但和他們不同班。小學六年,他是學校里的明星學生,人長得好看,成績優秀,多才多藝,年年都在文藝匯演中進行小提琴獨奏表演。謝益的家境十分優越,他念三年級時,因為嫌學校里水泥做的乒乓檯子太糟糕,他的爸爸大手一揮,就給學校贊助了五張嶄新的、比賽規格的乒乓球台,在學校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那一天,龐倩去上廁所時,在走廊上碰到了謝益,謝益看到她后,說:「螃蟹,你待會兒和顧銘夕說,下午放學后一起去踢球。」
但她並沒有機會將之說出口,曹老師已經開始長篇大論:「龐倩,顧銘夕是個殘疾孩子,他生活上不方便,你照顧他、幫助他是應該的,但不能因此威脅他讓你考試偷看、讓你抄作業!學校讓你進快班是因為你爸爸拜託了我們,說顧銘夕習慣了和你做同桌,並不是因為你的成績。你自己清楚自己的水平,期中考試才是你的真實成績,你和顧銘夕同桌這麼久,他沒有手臂都能刻苦地學習,你怎麼就沒有學習到他這種精神呢?你怎麼還能去欺負他,讓他給你偷看呢!」
這不是她第一次幫他剪腳趾甲,從龐倩學會剪指甲開始,她就老是盯著顧銘夕的腳看,只要他的趾甲稍微有點兒長,她就會揮舞著指甲鉗,嚷嚷著要幫他剪掉,好似是一個有趣的遊戲。
E市外語學校對全市小學生來說是神一般的存在,它的特別之處在於,小學畢業生不能自主去報考該校,而是要學校推薦,通常是給每個小學三到五個考試名額,最後按考試名次擇優錄取。
謝益做過的最有名的事,是在小升初的過程中,放棄了去參加E市外語學校考試的機會。這個消息出來后,全年級嘩然。
這一次考試她考了87分,一躍到了班級中游,她心花怒放,非常大方地在中午時請顧銘夕喝了一罐健力寶。
謝益正在和后桌的男生聊天,聽到龐倩叫他,回過頭來,臉上的神采還未褪去。
他努力地抬頭看前面,姿勢很是吃力,龐倩卻還要在邊上抱怨:「顧銘夕,你騎得太慢了!比蝸牛都要慢!」
「聽寫,準備,開始了。」
他獨自一人站在車棚里重重地喘氣,很久很久,久到車棚里人來人往,最後只剩下他那輛特別的自行車。顧銘夕盯著自己的車子發了會呆,做了個深呼吸后,終於彎腰咬起書包,騎車回家。
對一個初一年級的小女生來說,這種類型的謠言簡直就不能忍。後來,每一次聽到同學取笑她和顧銘夕,龐倩都會炸毛般地跳起來,毫不留情地還擊回去。
顧銘夕正處在變聲期,聲音略微沙啞,並不太好聽。但是他的語氣是那麼溫柔、平靜,說話時,一雙眼睛一直盯著龐倩,眼神里沒有絲毫的波瀾。
「那你穿這個白色西服又有什麼不行?」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騎車回家,龐倩沒說話,顧銘夕觀察了她好一會兒,說:「龐倩,你別去管他們說什麼。」
學霸的世界龐倩不懂,她只是傻獃獃地站在顧銘夕身邊,悄悄地打量著謝益。
有一個問題她聽到過好多次,一直都沒搞懂是什麼意思,於是趁著和顧銘夕一起上學時,虛心地向他請教:「顧銘夕,你知道什麼是夢遺嗎?」
在她站起身、將書包背到肩上后,顧銘夕開口叫了她:「龐龐。」
「……」龐倩呵呵傻笑,「沒有,我很喜歡,謝謝。」
棉毛衫也被汗浸濕了,他乾脆連衣服也一起換,脫掉濕衣服,走去衣櫃邊拿乾淨衣服時,他突然看到了衣櫃鏡中的自己。
顧銘夕不知道龐倩是哪兒挨了打,屁股?手心?還是巴掌?他想起顧國祥打過他的那一巴掌,那是他的爸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他。那一巴掌真疼啊,他的臉都因此腫了兩天。顧銘夕垂下眼睛,心想龐倩一定是疼極了,才會哭得那麼大聲。
「笨死了。」她說。
只是,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拘束,金愛華把門帶上了,顧銘夕一直站在門邊,龐倩看了他一眼后,又趴回了床上,繼續看漫畫。
顧銘夕一身的汗,搖頭說:「不會。」
顧銘夕問她:「你看什麼呀?」
見她不吭聲,顧銘夕又說:「那個……你大概還不知道,咱們學校每學期結束是要調班的。咱們是快班,後幾名是要下去(5)班的,你要是被調到(5)班,我估計……你爸爸會罵你。」
顧銘夕:「……」
謝益在車棚里停好車后,背好書包走了過來,他不認識龐倩和王婷婷,卻認識顧銘夕,笑嘻嘻地向著他打招呼:「嗨,顧銘夕,你是幾班?」
大概是和家庭教育有關,顧銘夕的媽媽是中專生,爸爸是大學生,顧國祥如今年過不惑,還在為評高級工程師而努力,時不時地要參加專業考試,還要準備學術論文。顧國祥學習態度十分端正,這份熱忱也傳遞給了顧銘夕。家裡的書房裡,存著顧國祥數不清的藏書,顧銘夕念幼兒園時,李涵就開始教他認字,給他看一些淺顯的書籍,顧銘夕受傷截肢后在家裡休養了一整年,除了練慣用腳做事,他還看了更多的書,那時候他認字不多,看得有些囫圇吞棗,但還是在潛移默化間增加了對知識的渴望,對學習的熱情。
如果給求知小學的小女生們做一個問卷調查,問她們,誰是學校里最特別的男生。十有八九的小女生都會回答:當然是顧銘夕呀。
曹老師喝了一口水,又語重心長地說,「還有,龐倩,你和顧銘夕才念初一,這時候就該好好念書,不要去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顧銘夕人比較單純,男孩子嘛,身體又不好,你平時對他好,他大概會對你產生一些小心思,這都正常,老師也不好去找他談話,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但是你應該懂事啊,龐倩,你不可以利用他啊!顧銘夕的將來只有讀書這一條路了,他自己那麼努力,你不能去讓他分心啊!」
而謝益,卻在老師提出給他這個名額后,一口回絕了。
只是,當年十三歲的謝益,還只是一個矮富帥,充其量算是一個小小男神。
他們並沒有察覺龐倩的異樣,依舊在開玩笑。莫小剛甚至學著顧銘夕的樣子將另一個男生堵在黑板角落,還特地將雙手縮在袖子里,垂下兩隻手臂在身邊晃啊晃,被堵的男生捏著嗓子怪叫著:「討厭啦,別親人家!」
龐倩不以為然:「你自己剪好慢的,哎呀,我幫你剪一下得了。」
在龐倩說話的過程中,顧銘夕原本清透的眼神漸漸地黯了下去,他深深地看著她,嘴唇抿得很緊。
於是,開學之後沒多久,班裡就已經謠言四起。大家看著龐倩和顧銘夕時,眼神不自覺地就帶上了一絲玩味和戲謔,他們都說,龐倩和顧銘夕是一對兒。
龐倩:「……」
這個說法雖有失偏頗,但也有那麼一點兒道理,至少,用在龐倩身上,可以算是應驗的。
聖誕節,龐倩準備了許多賀卡,來到學校后給全班女生一人送了一張,顧銘夕看著她在教室里跑了一圈后回到座位上,興奮得眼睛都亮閃閃的。
輪到謝益上台時,龐倩突然變得很緊張,她內心猜測著謝益是否會穿那套白色西服,其實,龐倩不懂他為何要那麼抗拒那套衣服,她只是看到那衣服的褲腳和袖口有些金色花紋,還挺漂亮的,不是嗎?
龐倩聽到媽媽去開門的聲音,然後就聽到了顧銘夕的說話聲,一會兒后,金愛華開了她的房門:「倩倩,銘夕來找你了。」
龐倩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問:「為什麼要我洗啊?關我什麼事啊?」
源飛中學是一所老牌中學,它擁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按照學區劃分,求知小學畢業的孩子大部分都會升入源飛中學,另有一些則選擇考去民辦初中,或是交贊助費去其他學區更優質的學校讀書。
龐倩歪著身子倒在了床上,一會兒后,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
做了顧銘夕六年的同桌,在小學里,龐倩的成績好歹能保持班級中游,可是到了初中,第一次期中考試出成績,龐倩看到全班排名,嚇得快哭了。
期末考試結束,學生們可以在家休息兩天,龐倩不用再去顧銘夕家做作業了。她心裏很鬱悶,每天都待在家裡看電視、看漫畫,顧銘夕來找過她,她卻躲在房裡不肯見他。顧銘夕在客廳等了半個小時,最後無奈地回了家。
「這道題我本來可以做對的,我就是這麼想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做的時候就做錯了。哎哎,五分哪!」意猶未盡地吃完甜筒,她拈起一根薯條,蘸了番茄醬送進嘴裏,又看下一道錯題,「咦,這道真的是選B么,我當時就覺得不是B就是D,唉……運氣不好。」
她垮著肩膀準備開門,顧銘夕叫住了她:「龐龐。」
顧銘夕低頭看著自己雙m.hetubook.com•com腳間的那支鋼筆,心想,原來有深藍色的呢。他的大腳趾趾腹輕輕地摩挲著筆桿,抬起頭來,突然就笑開了:「龐龐,謝謝你的禮物,我真的很喜歡。」
「……」顧銘夕臉色有些微的變化,低聲說,「我腳乾淨的,我洗過澡了。」
顧銘夕還想再問,教室里打掃衛生的幾個同學卻開始起鬨了,因為顧銘夕和龐倩的姿勢著實曖昧。他將她堵在桌子和牆形成的死角,甚至還傾著身,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幾個男生舉著掃帚吹起了口哨,甚至還有人吼了一聲:「顧銘夕!親一個!」
顧國祥冷眼看待著顧銘夕的「熱心」,李涵倒是對龐倩很歡迎。她打從心底感謝這個小姑娘,在顧銘夕受傷以後這麼多年,這個女孩子一直陪在他身邊,要說親兄妹之間的感情,也不過如此了。
龐倩瞪他一眼,心裏卻是樂開了花。
「嗯。」曹老師轉頭看龐倩,女孩子看著有些緊張,臉都是紅的,曹老師微微思考了一下,就開門見山地說,「龐倩,我找你來是想問些情況。上一次期中考試你英語和數學都差點不及格,那之後,我看你的作業和單元測驗都好了起來,但是,平時也沒見你來找老師問問題。這一次的期末考,我特地留心了一下你的成績,英語90,數學88,比起上次進步實在太明顯了,可是,明明才過了兩個月。」
紙袋裡剩下了最後一根薯條,龐倩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后,拿起來,蘸過番茄醬遞到了顧銘夕嘴邊。顧銘夕沖她笑笑,眼神清亮:「你吃吧。」
她不明白,為什麼在小學里和顧銘夕同桌六年,她與他都沒有被傳過謠言,而現在換了一個班集體,只不過才一個月,那些新同學就已經以訛傳訛地將她與顧銘夕湊成了一對。
龐倩從王婷婷這裏聽到這些話后,心煩得不得了。
家長們為了得到各自小學的推薦名額,簡直無所不用其極,請家教給孩子補課以提高成績,成天來找老師混臉熟,甚至還送錢送禮。
龐倩瞥他一眼:「我就是買來一起吃的。」
這樣的生活似乎延續了很多年,龐倩習慣了,顧銘夕也習慣了,儘管到了後來,有許多事他都學會了自己做,幾乎不再需要龐倩的幫助,但他們還是習慣了有彼此在身邊。
顧銘夕已經跑到了龐倩身邊,眉頭緊皺地看著她。謝益卻是面無表情地從龐倩手裡拿過了粉筆盒,他掃了莫小剛一眼,轉過身沿著教室過道走了一圈,一邊走,一邊將粉筆倒在地上,還若無其事地踩上幾腳,粉筆碎了一地,灰沫將地上弄得很臟。
龐倩就是帶著這樣的任務和顧銘夕一起入了學。那時候的顧銘夕失去手臂才一年,的確是做什麼都做不好,用腳翻書、寫字對他來說都十分困難。田字格那麼小,他用腳趾夾著筆寫的字卻很大,只能花比其他同學多得多的時間,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謝益是一個挺特立獨行的男孩子,他做過很多別人根本就無法理解的事。比如,他始終拒絕做班幹部,拒絕進學校的小廣播台做主持人,拒絕領操,拒絕代表學校去參加各種亂糟糟的比賽。
顧銘夕回過神來,一張臉瞬間紅透,龐倩眨眨眼睛,問:「你很熱嗎?」
她小聲地抽泣著,顧銘夕也沒有辦法,只能坐在她身邊沉默地陪著她。這時,有人端著餐盤過來問他們:「小同學,你們吃好了么?」
他的好朋友簡哲和劉翰林也在(6)班,他倆和謝益一起走在顧銘夕身邊,劉翰林說:「顧銘夕衣服髒了,螃蟹你給他洗唄。」
她繼續說,「顧銘夕,你不要多想,老師就是和你說一下,你自己成績好,也不能這樣無原則地幫同學作弊。就算以後你換了同桌,你也要堅持自己的底線,知道么?」
顧銘夕捕捉到了曹老師話語里的重點,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問:「換同桌?」
「用修改液塗掉,或者用膠帶紙粘掉……不行么?」見顧銘夕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龐倩噘起嘴來,想了想又說,「要麼,顧銘夕,你幫我簽字吧,你字寫得好,可以模仿我爸爸的字。」
同學們已經走了大半,有值日生準備打掃衛生,龐倩走到顧銘夕身邊,默默地收拾起書包,顧銘夕一直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看著她。
顧銘夕緊緊地咬著牙,咬得牙齦都疼了,他又問:「那下個學期,晚上,你還會來我家做作業嗎?」
聽到謝益的問題,顧銘夕笑著回答他:「(6)班,你呢?」
龐倩絕望了:「顧銘夕,我死定了,晚上來給我收屍吧。」
每晚臨睡前,她還不老實,躲在被窩裡塞著耳機聽音樂廣播,偶爾還會聽晚十點的「溫馨港灣」。
龐倩大喜:「真噠?」
龐倩也被他嚇了一跳,停下車后發現他臉色很奇怪,臉頰上居然還帶著一層紅暈,不禁問道:「你怎麼啦?」
九月一日,新學期開學了。龐倩和顧銘夕一起騎車去學校。
奇怪的是,顧銘夕也很重視這場考試,每天都是發了瘋一樣地在學習,令龐倩很是不解。
然後,她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謝益,他依舊拿著瓶子在喝水,亮晶晶的眼睛里滿是笑意。
顧銘夕搖搖頭,轉身面向寫字檯,兩隻腳擱在桌上,腳趾間夾了一支圓珠筆在紙上畫啊畫,整個人背對著龐倩一言不發。
正值放學,知道了期末考成績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從她身邊經過,他們或興奮,或失落,一路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偶爾有人好奇地朝著龐倩看。
「你想我通過,還是沒通過啊?」
顧銘夕嚇了一跳,扭頭看到龐倩竟然激動地紅了臉,她挽著王婷婷的胳膊,連聲問:「真的假的啊?你沒騙我吧!謝益不是交了贊助費去五中了嗎?他怎麼還會來源飛讀呀!」
朱慧強和龐倩都跑了上去,朱慧強心疼他的車,龐倩自然是更擔心顧銘夕。她將他扶起來,幫他拍著身上的灰,氣惱地說:「你別練了!在大院里都騎不好,還怎麼騎去上學啊!」
謝益在場上奔跑,有時候會停下來休息一下,他時常揚著手臂大聲指揮,別人似乎都很聽他的話。龐倩開始觀察他的衣服,謝益穿一件紅色T恤,黑色球褲,T恤和球褲上都有個勾,顧銘夕和她說過,這個牌子叫耐克,商場里有賣,挺貴的。
「要麼,吃糖葫蘆?」
龐水生說:「那銘夕怎麼辦?」
龐倩一瞪眼:「我當然做啊!」
她奇怪地問:「為什麼不要?我力氣很大的,帶的動你。」
「嗯。」龐倩點頭,「剛才還不餓,可是這裏聞著好香,一下子就餓了。」
顧銘夕久久地看著她,突然問:「龐龐,英語老師平時布置的預習、複習、聽寫、默寫、課文背誦,你都做不做的?」
「就說,還沒發。」龐倩抓抓自己的頭髮,最後再也忍不住,「嗚」的一聲哭了出來,「顧銘夕,我怎麼辦啊!我怎麼會考得這麼差啊!」
因為有小學老師的推薦,顧銘夕和龐倩再一次被分到了一個班,班主任曹老師提前知道了顧銘夕的情況,同意讓龐倩和顧銘夕繼續做同桌。
顧銘夕嘴角抽抽:「那你交給老師怎麼改回來?」
大人們都說,女孩子小學里成績好沒用,到了初中、高中就會慢慢退步,因為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容易更早地陷入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里去,比如對漂亮衣服、化妝品產生興趣、對自身身材、容貌越來越重視,還有——心裏會出現喜歡的男孩子。
龐倩抹著眼淚抬頭看,才發現用餐高峰,肯德基里已經坐滿了人,別人是認為他們不吃東西佔座位了。但她還是不敢回家,硬著頭皮說:「我們還沒買東西吃呢!」
從金材大院走去公交車站就得走十分鐘,坐車還得四站,下車又得走五分鐘,比騎車要花的時間多得多了。龐倩對著爸爸發脾氣:「我不!我不!我就要騎自行車上學!我最討厭坐公交車了!人都快被擠扁了!」
曹老師點頭:「嗯,龐倩和我溝通過了,下學期開學后,她就不和你同桌了,到時老師會幫你安排一下,挑一個學習好的……」
最開始,他們一起去上學,龐水生關照了龐倩一遍又一遍:「倩倩,你是銘夕的妹妹,銘夕沒有胳膊,如果有別的同學欺負他,你就要去告訴老師,回來還要告訴爸爸。最重要的是,銘夕有些事做不了,你一定要多多地幫助他。」
顧銘夕想了想,問:「你想吃烤紅薯嗎?我請你吃。」
她對他的房間挺熟悉的,站起來走到書架邊,就從一個小盒子里找到了指甲鉗。坐回顧銘夕身邊,龐倩拉過他的腳,低頭俯身幫他剪起趾甲來。
端餐盤的人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顧銘夕很尷尬,說:「龐龐,不如我們回家吧。」
龐水生下班回來時,曾老頭叫住了他,把這幾天發生的事說給他聽。
龐倩一下子就笑了:「真噠?我要巧克力的!」
兩個人停好車一起上樓時,她還是不死心,問:「顧銘夕,你真的不知道什麼是夢遺嗎?我聽賈老師說,男的從十一、二歲開始都會有的,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元旦前,源飛中學初中部的迎新年文藝匯演在學校禮堂舉行。
真是諷刺啊,她趴在床上生氣地想,在同學們眼裡,她是顧銘夕的「女朋友」。而在老師們的眼裡,她大概算是顧銘夕的保姆吧!
她認準了他不會生氣,其實曹老師有一點說的對,她總是欺負他。
顧銘夕:「……」
顧銘夕的眼神好奇怪啊!龐倩有些心虛地看著他,一聲不吭地站了起來,踩著小碎步繞了大半個教室走去了謝益桌邊。
顧銘夕猛然驚醒,發現自己還是保持著趴睡的姿勢。
想到顧銘夕,她就看向了他,在十幾個男孩子中間,顧銘夕是那麼得顯眼。他大步地奔跑著,T恤的空袖子在身邊飛舞個不停,他毫不畏懼地和別的男孩拼搶爭球,看得龐倩嚇出一身冷汗。
這樣的情況一直維持了一個月,有一天,顧銘夕和李涵坐在一起吃西瓜,西瓜切成片擱在桌上,顧銘夕低著頭直接就著瓜皮啃,臉上難免沾上汁水,李涵偶爾拿毛巾幫他擦嘴,他突然平靜地說了一句話。
「不是巧合。」顧銘夕開了口,「這些筆是金屬材料公司為紀念建廠三十周年定製了送客戶的,筆帽上還刻了公司簡寫,你大概沒注意。我爸爸領了一支在用,我試了一下,挺好寫的,就托他幫我帶一支回來,想送給你。」
後來,陸陸續續有七、八個女生來給顧銘夕送賀卡,龐倩在邊上目瞪口呆,通過那些賀卡的信封可以判斷,這些卡都不便宜。
這是他預料中的,並沒有因此而不高興,反倒是龐倩,給那些好奇的人吃了數不清的大白眼。
在各個任課老師的心目中,龐倩的唯一標籤就是顧銘夕的同桌,他們都從曹老師這裏聽說過,龐倩和顧銘夕在小學里同桌六年,小女生會在生活上幫助一把顧銘夕,兩個人之間已經很有默契。所以,龐倩進入源飛中學后能分到快班,也是託了顧銘夕的福,依她的成績,原本是只能在慢班的。
聽到她這句話,顧銘夕「嚯」地站了起來。
顧銘夕走到她的寫字檯前,坐在了椅子上,龐倩不理他,他也就不叫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
顧銘夕說:「龐龐,以後,每天晚上,你要不要過來我家,和我一起做作業?」
劉翰林壞笑道:「你不是他的女……」
之前的一幕令她深受震撼,龐倩雖然不是個優等生,但是對著老師向來是恭敬而聽話的,顧銘夕更是如此了,他從小就是個乖寶寶,幾乎從不給老師搗亂。
龐倩覺得遺憾極了:「這樣啊……」
「這個餅乾好好吃。」她坐在椅子上,開心地晃著腿,又端起橙汁喝了一口,滿足地皺眉,「哎呀,好燙好燙。」
最後,他們約定,以後都不再避孕,一切順其自然,如果寶寶真的來了,就把他生下來。
顧銘夕抿著唇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就咬著一支「不求人」,給自己換了內褲。
顧銘夕無語地看著她,突然抬腳到自己低低的寫字檯上,大腳趾一按,打開了收音機的磁帶格,將一盤英語磁帶放了進去,說:「別吃了,咱們先做聽寫。」
顧銘夕皺起眉:「那你的成績再掉下去怎麼辦?我上次答應過你,絕不讓你考出比期中考時更糟糕的成績的和-圖-書。」
這段兒時間,中國國家隊正在參加98法國世界盃的亞洲區十強賽,分組有利,陣容整齊,沖世界盃很有希望,導致全國都掀起了足球浪潮,連著一幫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兒都是熱血沸騰。
「做數學。」他扭著腰躲了一下,低聲回答。
「沒什麼。」龐倩托著下巴沖他一笑,眼睛里笑意盈盈,顯然心情非常得好。
龐倩的臉瞬間就紅透了,連走路的樣子都變得特別矜持做作,顧銘夕奇怪地看著她,問:「龐龐,你怎麼了?」
起初,顧銘夕一點兒也不明白龐倩為什麼生氣,直到他和劉翰林一起去上廁所,劉翰林帶點抱怨地說:「顧銘夕,你以後考試別讓螃蟹偷看了,她分數考那麼高,對其他人太不公平了。」顧銘夕才知道,龐倩到底遭遇了什麼。
她的臉燒得很厲害,一下子都不知該說什麼,她在心裏組織詞彙,要怎樣系統地向曹老師解釋,說她其實每晚都和顧銘夕一起做作業,有很多不懂的東西,他都會教她。
顧銘夕有些著急地聳了聳肩,說:「不是的,其實龐倩她每天……」
龐倩驚喜極了,可是接過盒子打開一看,整個人就愣在了那裡。
「用肩膀把方向,其實以前,龐龐在大院里練車時,我也試著玩過的,我會騎。」顧銘夕彎下腰,動著兩個肩膀給他們示範,「就是剎車麻煩一點,不過騎得慢一點就沒問題了。」
「噯,顧銘夕,你鉛筆盒給我看一下。」
天氣漸漸地冷了下來,冬天又來臨了。
龐倩整個人都激動了:「真的嗎?!」
這下子顧銘夕不樂意了,說:「我本來也能考滿分的,就是粗心了一下。」
龐倩綳不住,抿著嘴笑了起來。
龐倩的姿勢一直都沒有變過,顧銘夕就一直盯著她看,兩個人就像兩座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很久以後,顧銘夕才回過了頭,又一次抬腳擰開門,慢慢地走了出去。
龐倩無路可退,只能深深地低著頭,顧銘夕微微彎腰看她,良久,問:「你怎麼了?曹老師找你什麼事?」
「謝謝!」龐倩開心地接過,就見章蔚站在邊上不動,扭捏了一會兒,又從身後拿出一張賀卡遞到顧銘夕面前:「顧銘夕,祝你聖誕快樂。」
「你學過嗎?」
龐倩:「……」
顧銘夕無語:「那你爸爸問你要卷子,你拿什麼給他?」
臨放學的時候,他本想和龐倩說說話,卻被曹老師叫去辦公室。臨去前,他對正在整理書包的龐倩說:「龐龐,你等我一下,等會兒一起走。」
其實這樣的事已經多到數不清。在學校里,或是外出活動,小小的龐倩就像是顧銘夕的小影子,除了上廁所,她什麼都會幫他一把,幫他戴帽子,幫他拿東西,幫他脫雨衣,幫他系鞋帶,幫他坐公車買票,幫他喂水抹汗……
龐倩依舊低頭抱著膝蓋,顧銘夕站了一會兒,啞啞地說:「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龐倩抬頭看著他,顧銘夕就像平時一樣,眼神平靜地站在她面前,臉上帶著淡淡的笑。龐倩雖然天天和他在一起,卻發現自己居然很久沒有這麼仔細地看過他的臉了。目光掠過他的眉眼五官,龐倩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好像,班裡那些女生的審美並不是很離譜,顧銘夕,真的挺好看的。
「……」龐倩覺得他是在擺譜,撇撇嘴不太高興,又問,「那、那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早泄,還有晨勃是什麼意思啊?」
一直到放學,顧銘夕都沒有收到龐倩的賀卡,他有些失望,卻表現得很大度。收拾書包準備回家前,他從書包里取出一個小盒子,用腳趾夾著遞到了龐倩面前。
邊上有男生小聲起鬨,謝益則大大方方地接過賀卡,笑著說:「謝謝你,螃蟹。」
「……」龐倩答不上來了,最後惱羞成怒地說,「我管他呀!為什麼我做什麼事都要和他有關啊!討厭死了!」
女孩子剛洗過澡,長頭髮濕漉漉地披散著,似乎沒有梳,顯得有些凌亂。她的臉被蒸得紅撲撲的,眼睛里閃著光亮,正笑眯眯地拿起一塊綠豆糕,翻開了自己的作業本。
顧銘夕走到媽媽和龐水生身邊,輕聲說:「媽媽,其實……我可以學著騎自行車,以後和龐倩一起騎車上學的。」
顧銘夕依舊會叫他爸爸,有時候生活上碰到困難,也會走去他身邊找他幫忙。比如讓他幫著擰一下很緊的瓶蓋,或是拿一下放在高處的東西,甚至是因為他要解大便,而找爸爸幫忙脫褲子、擦屁股。每當這個時候,顧國祥就會不聲不響地過去幫忙,做完以後再不聲不響地走開。
第二天晚上,龐倩吃過晚飯,就帶著書包來了顧銘夕家。
和顧銘夕頭碰頭地趴在桌子前,龐倩一邊舔甜筒,一邊對比著自己和顧銘夕的試卷。
龐倩想了一會兒,突然說:「要麼,以後我騎車帶你上學吧。」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顧銘夕又說:「我寫字檯很低,你用不了,但是我家有張摺疊的桌子,可以拿進房裡給你用。我們可以一起聽寫、默寫,做英語對話練習。你做數學要是有不懂的,我也能給你講講。」
他很無辜,一雙眼睛純凈得近乎透明,龐倩知道自己過分了,但是她心裏實在委屈,又沒有人可以傾訴,只得把氣都撒在了顧銘夕身上。
一月中旬,期末考試終於結束,七門課,語數英史地生政,龐倩總分排在全班第二十三名。而顧銘夕卻以超過謝益十九分的成績,穩穩地拿到了全年級第一。
顧銘夕沒有理會李涵的話,趁著暑假里父母上班,他問同大院的朱慧強借來一輛自行車,叫上龐倩和朱慧強天天在大院里練習。
他赤著上身,只穿著一條內褲,整個人皮膚白皙,身材清瘦,有一雙修長勻稱的腿。此時的顧銘夕年齡十三歲零四個月,正是抽條兒長身體的時候,李涵說過,他的褲子穿不了兩個月就嫌短了,鞋子也是越買越大。
龐倩走出辦公室,沿著走廊往教室走,走著走著,她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騎車回去的路上,龐倩又不理顧銘夕了,就算顧銘夕用巧克力蛋筒去誘惑她,她也板著臉不吭聲。
他送給龐倩的也是一支鋼筆,除了筆桿是深紅色,款式、品牌、包裝全部和龐倩拿給他的這一支一模一樣。
在曹老師又啰嗦了一大通、要龐倩保證下不為例、辦公室里的其他老師都看向龐倩時,龐倩終於開了口。
龐倩顧自樂了一會兒后,拿筆戳戳顧銘夕的腰:「你在做什麼?」
龐倩著急地說:「我真不是臨時準備的啊!你瞧,前幾天就包好了,我親手包的!剛才看到你送我的禮物,我都傻了,心想怎麼會那麼巧啊。」
這下子龐倩真被嚇到了,成績墊底被調班這種事實在太傷自尊,她要是被踢出(6)班,龐水生哪裡會罵她,根本就是會把她往死里揍吧!
龐倩回到觀眾席時,心臟還跳個不停。
每一次,她和他拌嘴吵架,總是用這一招來對付他。她知道顧銘夕追不了她,他要是把車騎快,會很難剎車,容易摔跤。事實上,這一個學期以來,他的確在路上摔過跤,但是他都沒有告訴爸爸媽媽,只是叫龐倩去路邊藥店買個創可貼,就地幫他貼在摔破了的皮膚上。
她叫得哇啦哇啦,顧銘夕緊張地看看四周,然後瞪她:「小點兒聲,你不害臊啊!」
謝益的父母居然還尊重了兒子的意見,一點兒都沒有勉強他。
龐倩不高興了:「我就是問你一下,不知道就不知道嘛,喊那麼大聲幹嗎呀!你才無聊呢!哼!」
理所當然的,她和班裡大部分同學都沒有通過筆試,而顧銘夕卻是栽在了面試上。
顧銘夕跟著媽媽回到家后,龐倩第一時間來找他,問他面試情況怎樣。
龐倩和老師們都不熟。她是那種在老師面前存在感很弱的女生,從來不去問問題,也沒有擔任過任何班級職務,連個課代表、小組長都沒撈著做過。
「不行!」李涵強烈反對,「大院是大院,街上是街上,馬路上車子那麼多,你騎車實在太危險了!」
龐倩買了一份小薯條,又給自己加了一個甜筒。看著找回來的幾個硬幣,她挺心疼的,十塊錢是她一個星期的零花錢了,這一下子就去掉了一大半。
覆水難收——幾天以後,龐倩終於體會到了這個詞的意義,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白天在學校里受老師折磨還不夠,晚上還要跑顧銘夕家去受虐。在顧銘夕家做了五個晚上的作業后,龐倩提出不來了,顧銘夕卻不幹了。
她突然意識到,顧銘夕居然還挺受歡迎。
顧銘夕笑著看她,沒接腔。
顧銘夕看了她一會兒,說:「我媽媽今晚去開家長會,我讓她和曹老師說,這兩個月你一直都和我一起做作業,你不懂的題,我會講給你聽。我下午已經對曹老師說過了,但是她不信,所以我讓我媽媽去說,如果她還是不信,就讓我媽媽找你爸爸去說。總之,我一定會讓曹老師相信,你的成績都是自己考出來的,這些日子,你很努力,她不可以冤枉你。」
龐倩低著頭,噘著嘴,沒理他。
顧銘夕認真地說:「你也可以讓你媽媽簽字。」
「好啦,別說了。」曹老師站了起來,小心地拍了拍顧銘夕的肩。對於一個年輕的班主任來說,班裡有個殘疾學生肯定令她多操心一些。對著顧銘夕,她表現得很親切,實際上卻是有點疏離的,就像拍肩這種身體上的接觸,她甚至有點兒害怕,平時是盡量避免的。
「你才下流呢!」龐倩跳起來,「我是真的不懂嘛!廣播里老有人問,賈老師,我每天都夢遺,要麼就是,賈老師,我幾天沒有晨勃了,聽都聽不懂,好煩啊!」
而龐倩家就不是這樣了。龐水生和金愛華都是初中學歷,金愛華靠著自學做了出納,兩夫妻在養育女兒的過程中,只關注學習成績,卻沒有教會她正確的學習方法、學習習慣和學習態度。小學里功課簡單,龐倩靠著小聰明也就混過去了,但到了初中,碰到英語這樣需要花工夫死記硬背的功課,偷懶的龐倩自然難以得到好成績。
顧銘夕等了一會兒,抿了抿唇,鼓足勇氣開了口:「所以……龐龐,你別換座位了,好不好?」
三天後,顧國祥交給了龐水生一張圖紙和一筆錢,龐水生拿這錢去買了一輛男式自行車,直接拉到廠房,戴起電焊面罩,依著圖紙給這輛新車配上了一副新裝置——龍頭上架起的∩型不鏽鋼架子,可以讓顧銘夕不用彎腰就能用肩膀控制方向;前車輪右邊的腳踏式剎車,可以讓他用腳急剎。
這一次的補習,顧銘夕有點兒心不在焉。他只想早早結束,龐倩卻還要火上澆油。顧銘夕給她講數學題時,她的注意力不知怎麼的,竟從本子上跑到了他的腳上,說:「顧銘夕,你腳趾甲長了。」
開學第一個星期,李涵是陪讀的。她一邊照顧著顧銘夕,一邊教龐倩怎麼幫助他。後來,李涵不去學校了,才滿六歲的龐倩便成了顧銘夕生活上的小幫手。
「我寧可走著去上學,也不要你帶。」顧銘夕抿了下唇,又跨上自行車去練習了。彷彿為了賭氣,他還騎得飛快,嚇得朱慧強在後面追著跑。
龐倩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還是拒絕了:「不行,我爸爸說了,馬路上車多,我必須得和你一塊兒騎車才行。」
龐倩已經探過身子,從他腳前拿過了他的鉛筆盒,顧銘夕的鉛筆盒裡東西很簡單,並沒有什麼花哨的文具,龐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終給他放了回去。
龐倩知道自己很無理取鬧,顧銘夕並沒有做錯什麼,相反,他還幫了她許多,要不是因為他,她的成績也不會上升那麼多。
可是,這樣的平衡總有一天會被打破的。他們會長大,會漸漸發現內心裡獨立的自我,會想要擁有自己的生活。就像這個世界上所有普通的少男少女一樣,他們討厭父母偷看自己的日記,不再把心裡話說給爸爸媽媽聽;他們會因為班裡某個有好感的異性同學對自己笑一笑而高興半天;他們會想要結交新的朋友,像個大人一樣擁有自己的社交活動;他們對一切新鮮事物感興趣,好奇而熱切地觀察著這個世界,開始追星,開始閱讀以前看不懂的書籍,開始思考,開始變得成熟。
顧銘夕讓簡哲幫忙把書包背到自己肩上,大步地追上了龐倩,她已經在車棚里拿車,顧銘夕站在她身邊,一時不知該說什www.hetubook.com.com麼。
「……」龐倩把試卷一推,賭氣道,「中考!等中考的時候再說咯!」
但是龐倩什麼都不知道,她疑惑地去了辦公室,辦公室里有七、八個老師在,都在各忙各的事,龐倩有些拘謹地走到曹老師面前,問:「曹老師,您找我?」
龐倩不肯回答他,只是追問:「到底有沒有通過啊?」
龐倩從書包里找出自己的試卷,語文78分,數學69分,英語65分,看著試卷上大大小小觸目驚心的紅叉叉,她絕望透了。
聽了她的話,顧銘夕下意識地加快了腳踏的速度,自行車的確快了起來,但他也更難操控方向了,稍不留神,龍頭就晃得厲害,眼看著要撞上牆,顧銘夕也沒法子剎車,乾脆用腳去踩地,硬生生地連人帶車摔在了地上。
後來,考試結束,求知小學推薦過去考試的三個學生都沒有被外語學校錄取。年級組長拿到了那份考試試卷,悄悄地組織了幾個尖子生,騙他們這是競賽練習卷,讓他們用同樣的時間做了個測試。
「不行。」他有些嚴肅地說,「我都沒發現你基礎差成這樣,龐龐,你平時晚上都花多少時間做作業的?」
「我剛才在陽台晾衣服,聽到隔壁你龐叔叔在罵她呢,倩倩哭得好大聲,好像還挨打了。」
聽到這話,龐倩的腦子轟一下就炸開了,她下意識地抬頭去看辦公室里的其他幾個老師,那裡面有她的任課老師,他們都低著頭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忙碌,但龐倩總覺得,他們都在偷聽曹老師說話。
測試結果是,十幾個學生里,只有謝益和顧銘夕夠到了外語學校的錄取分數線。當然,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圍觀的同學一副想笑不能笑的樣子,顧銘夕咬了咬牙,垂下眼眸,剛想叫龐倩離開,面前的女孩已經大步向著講台奔去了。
顧銘夕身子往後縮了一下,迅速地抬頭環視周圍,見沒人注意他們,才紅著臉張嘴咬住了薯條。
他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龐倩垂頭喪氣地說:「我也沒給你買賀卡,覺得挺沒意思的。這支筆是前些天我爸爸拿回來的,說是很貴,而且外面還買不到。我向他討了好多天才討到,想送給你做聖誕節禮物,你愛練鋼筆字嘛……結果今天早上走得急……忘拿了。」
在辦公室里,面對曹老師滔滔不絕的教誨,顧銘夕終於完整地知道了「事實真相」,他再也無法保持沉默,說:「曹老師,我向你保證,龐倩考試時沒有偷看我,一點兒都沒有!她的成績全是她自己考出來的!」
顧銘夕知道自己在長大,他的身體發生著各種變化,有很多事,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比如剛剛在睡夢裡發生的那件事。
在這一刻,龐倩突然想起了謝益,酷酷的謝益,可愛的謝益,行事乖張卻又魅力十足的謝益。無疑,對未滿十三歲的她來說,乖巧聽話、溫和內斂的顧銘夕,已經不及謝益有吸引力。
他臉上露出微笑,似乎一點兒也沒因為之前的事而生氣:「你想吃什麼,我都請你吃。今天放成績,你進步了那麼多,算我獎勵你……」
謝益大聲說:「有什麼不行的?」
龐倩最好的一雙球鞋是雙星牌,還是金愛華在打折時給她買的。事實上,她大多數衣服都是金愛華去童裝批發市場幫她淘來的,鮮少有商場貨。不像顧銘夕,他的衣服鞋子都是商場買的,價格都貴得很,但是,龐倩總覺得,差不多款式的衣服,顧銘夕穿起來,沒有謝益來得帥。
他不提這個話題還好,一提到這個話題,龐倩的心裏立刻湧上了一大堆複雜的情緒。她大聲地打斷他:「誰要你獎勵!誰要你獎勵啊!你那麼想吃你自己去吃啊!你可是考了年級第一呢!最該獎勵的是你自己才對!我可沒資格沾你的光!」
龐倩也沒有閑著,課間休息時,她從書包里拿出了給謝益準備的賀卡,她觀察過了,已經有許多女生去給謝益送賀卡了,那多她一個也沒什麼嘛。
「這衣服穿起來像小丑!可笑的小丑!」謝益退後一步,向著曹老師揮了一下手,「如果非要我穿這個,我寧可不拉琴!」
龐倩考試的時候覺得自己簡直是在看天書,那些數學應用題實在太可怕。一個池子蓄水量XXX,裡頭有三個水管,每個放水速度不一樣,這還不算,這個池子居然還有三個地漏,每個地漏漏水的速度也不一樣,這些水管和地漏一會兒放水一會兒漏水,問最後多久才能讓池子蓄滿水。龐倩連題目都看暈了,哪裡能做的出來。
龐倩在邊上站了好久,終於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幫他拉上了書包的拉鏈。
話音剛落,顧銘夕已經沖了出去,他站在陽台上,隱約聽到隔壁傳來「啪」、「啪」的聲音,還有龐水生模糊的怒斥聲和龐倩哇哇的哭泣聲。
「你還要炫耀!」龐倩氣呼呼地塞了根薯條到他嘴裏,說,「都怪你的桌子那麼低!考試時我都看不到你的試卷!咱們坐那麼角落裡,你要是能給我看一點兒,我也不會考那麼糟!」
龐倩看到黑板上貼出來的名次表,興奮地跑回顧銘夕身邊,拽著他的袖子說:「哇!顧銘夕!你考第一耶!居然超過謝益那麼多!好厲害啊!」
可是,比起其他的男孩子,不可否認,顧銘夕會有更多一些的迷惘、彷徨和恐懼。
「啪!」龐倩毫不客氣地打了下他的腳背,顧銘夕連忙把腳放下了地,龐倩瞪著他說:「別把你的臭腳放我床上!」
一群少年圍著一個球門毫無章法地奔來跑去,追逐著一個足球。龐倩原本就不懂球,他們亂踢,她更看不懂了,覺得無聊后,視線便集中到了場內的一個人身上。
謝益站了起來,屁股倚在桌沿上,手裡轉著一支筆,有些懶散地說:「我拉小提琴,可不是為了爭名次。我是真的喜歡拉小提琴。」
李涵嚇一跳:「你怎麼騎車呀?你、你怎麼把方向、怎麼剎車?」
龐倩回到座位時,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她愉快地準備著下堂課的課本,嘴裏還哼起了歌曲。顧銘夕始終都沒有說話,扭頭看了她一會兒,她也沒發現。他終於轉回頭來,用腳拿出了一本數學習題冊,悶聲不響地做起題來。
「嗯?」龐倩回頭。
龐倩還是有些猶豫不決,因為她知道,在學習上,顧銘夕其實是挺嚴格的。平時,他不會給她抄作業,更願意為她講解,除非是交作業大限已到,龐倩急得要暴走了,顧銘夕被磨得沒辦法才會給她作業抄。
龐倩和顧銘夕的初中生活正式拉開序幕。新的學校,新的班級,新的老師,新的同學,似乎一切都很令人期待,除了——那萬年不變的座位。
可是,民辦初中擁有自主招生資格,針對顧銘夕的情況,招生老師還特地對李涵做了解釋,聲明學校並不是介意顧銘夕的殘疾,而是因為該校學生都是各個小學的佼佼者,所以競爭氣氛濃厚,學習壓力很大,他們怕顧銘夕在這樣的氛圍中,會跟得比較吃力。
龐倩吸吸鼻子,緩緩地搖頭。
顧銘夕悶悶地答:「不知道。」
「洗過澡也不行!」龐倩板著臉坐了起來,把漫畫丟到一邊,問:「你找我幹嗎?」
賈老師就是「溫馨港灣」的男主持人。顧銘夕簡直要崩潰,想了想后,湊到龐倩耳邊壓低聲音說:「這個是男人的生理問題,你不用了解的。龐龐,你是個女孩子,以後別找其他男生問這種問題,會讓人家覺得你……很下流。」
顧銘夕有些驚訝,遲疑了一下沒有動,章蔚看看他擱在桌上的腳,又看看他肩下垂落的衣袖,有些尷尬地把賀卡放在了他桌上,臉紅紅地跑開了。
就在這時,身後不遠處爆發出一片驚呼聲:「哦哦——」龐倩慌張地回頭,就看到班裡六、七個男生正背著書包、甩著衣服向車棚走來。顯然,他們都看到了之前的那一幕,一個個都興奮得不行,好像窺見了一個大秘密。
顧銘夕背著書包面色平靜地走在她們身邊,突然聽到龐倩大叫一聲:「真的嗎?!」
顧銘夕頭都大了,衝著龐倩就吼起來:「我不知道!你無聊不無聊!有時間關心這些問題,還不如去多做幾道數學題!」
朱慧強的車是男式的,前面有一道杠,對顧銘夕來說就不方便跳車。他騎在車上,深深地伏著身子,兩個肩膀擱在車把手上,在大院里沿著花壇慢悠悠地轉圈。
「沒事。」顧銘夕重又騎起車來,龐倩追在他身邊,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什麼叫做夢遺啊?」
這一天晚飯後,龐倩怕頭髮洗太晚不會幹,就先洗頭洗澡,然後帶上作業本去了顧銘夕家。
不可避免的,他又摔了跤,摔了一次又一次。最後,看大門的曾老頭實在看不過去,沒收了朱慧強的自行車,把幾個孩子趕回了家。
眼淚又要不爭氣地流出來了,龐倩咬牙甩頭,「哼」了一聲,趁著還沒在顧銘夕面前哭出來,她加快速度向前騎去。
做完了作業,時間還早,顧銘夕和龐倩討論了會兒最近流行的動畫片和連續劇,顧銘夕的目光又集中到了桌上的那支鋼筆上。他突然問龐倩:「龐龐,你知不知道,廠子要搬了。」
顧銘夕不得不站直身體退後了一步,臉頰泛紅,龐倩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紅通通的,有些兇狠地瞪著那些起鬨的男生。
龐倩低下頭:「那你快一點。」
謝益突然沖她擠擠眼睛,笑道:「不過,你要是真的想聽,到時我問問曹老師,看能不能加我一個,也就幾分鐘時間,應該問題不大的。」
龐水生雖然文化不高,腦子倒是不笨的,他在床上想了一宿,第二天又在廠里拿著紙筆畫圖琢磨,琢磨來琢磨去,他忍不住了,去了顧國祥的辦公室。
「你自己吃吧,我不吃了。」他輕輕地咀嚼著,聲音很低。
她說:「曹老師,我要求換座位,我不想和顧銘夕做同桌了。」
顧銘夕硬邦邦地說:「不用了,我自己會剪的。」
有好多人給「溫馨港灣」的主持人打電話,訴說著自己的各種煩心事,大多數都是健康問題。這時候,龐倩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求知慾,興緻高昂地聽著各種聽眾來電,儘管有許多問題都是她聽不懂的。
顧銘夕走到她面前,肩膀輕微地動了一下,側著身子用殘肩去碰了碰她的肩膀,說:「你聽我的話,以後來我家和我一起做作業,我保證,你再也不會考比這次更糟糕的成績。」
龐倩翹著蘭花指,只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拈起那塊綠豆糕,放到嘴邊咬了一口,她閉了閉眼睛,小小地「唔」了一聲,還高興地晃了晃腦袋。咬第二口的時候,綠豆糕上的碎屑掉了下來,龐倩趕緊拿另一隻手接住,碎屑越掉越多,她乾脆三口兩口地吃完了這塊小糕點,還仰著脖子把手裡的碎屑也倒進了嘴裏。
顧銘夕回頭看她:「把英語本子拿出來,先聽寫,寫不出的就背,背到寫得出為止。然後我們練習對話,做英語作業,最後做數學,語文你自己回家去做。」
顧銘夕被她夾槍帶棒的一番話說得雲里霧裡,吶吶地叫了一聲:「龐龐……」
很多年後,大天朝流行著兩個詞,一個叫高富帥,一個叫男神。當年十二歲的龐倩要是能掌握這兩個詞的用法,一定會興奮地拍大腿:「沒錯沒錯!謝益就是個高富帥!還是我的男神!」
因為,龐倩把一個包著彩紙包裝的小盒子拿給了顧銘夕,顧銘夕盤腿坐在桌前,雙腳拆開包裝,驚訝地發現盒子里是一支深藍色的英雄牌鋼筆。
顧銘夕跑到教室時,龐倩已經不在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書包,一時間卻無法很好地將書包背到肩上,他乾脆彎下腰,用嘴咬起書包頂部的拉環,一路咬著下樓,往車棚跑去。
期中考試以後學校不開家長會,但是試卷需要家長簽名,龐倩研究了好一會兒卷子上的分數,問顧銘夕:「你說,把這個6改成8,是不是會看不大出來?」
龐倩拿好車后抬頭看他,悶悶地說:「幹嗎啊?走不走啊?天都要黑了。」
龐倩答不出來了。每天回家,她總是借口看報紙、看雜誌、看動畫片,一直拖到很晚才把作業亂七八糟一做,那什麼聽寫默寫,預習複習,她是從來不做的,都是一抄了事。
顧銘夕看著龐倩的臉詭異地開始變紅,心裏一頭霧水,叫了她一聲后,龐倩反應過來,問:「我期末考能考回到前二十名嗎?」
「不要!」www.hetubook.com.com顧銘夕快速地開了口,他已經十三歲了,開始竄個子,面部輪廓也不再像小時候那麼圓潤,而是漸漸顯出些稜角來了。
龐倩說到做到,下課後就去小賣部給顧銘夕買了一罐可樂,拿著可樂回到教室,她幫顧銘夕拉開了拉環,又把一根吸管插了進去,放在了顧銘夕的腳邊。
他沒有手臂,不可避免地會摔跤,但他似乎一點都不在乎,摔倒了就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好像都不怕疼似的,依舊踢得很快樂。
顧銘夕抿了抿唇,說:「那你得等我一會兒,等下踢完球,我請你吃蛋筒。」
龐倩瞪大眼睛看著他,有些懵了。
她躲在桌子底下悉悉索索地拆信封,最後看一遍自己有沒有寫錯別字,重新裝好后她抬起頭,就看到了她的同桌深沉的目光。
「你能自己騎車嗎?」龐倩紅腫著眼睛,哽咽地說,「如果你能自己騎,我們最好還是不要一起上學放學了,我討厭他們來說我們。」
龐倩和顧銘夕回家時,天已經黑了,站在501門口,龐倩嚇得半死,拽著顧銘夕的衣袖不肯放:「顧銘夕,這個卷子是不是一定要我爸爸簽字的?」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令龐倩愛上去顧銘夕家,那就是——李涵每天都會給他們準備一份水果點心,還有熱乎乎的飲品,這對龐倩來說,簡直就是世上最難以抗拒的事!
「哇,好熱好舒服啊。」龐倩在椅子上坐下,由衷地感嘆著。
所有人都沉默著,謝益走回講台,把空盒子丟到莫小剛身上,冷冷地說:「很無聊哦?先把地掃了吧。」
顧銘夕依據自己的速度慢吞吞騎到學校后,發現龐倩站在校門口等著他。他下了車,歪著身子用肩膀抵著金屬架子推車過去,龐倩一直板著臉看著他,顧銘夕走過她身邊時,突然抬腳輕輕地踢了她小腿一下:「走啦,要遲到了。」
而龐倩就是那剩下的十分之一,她會一筆一劃地寫下:謝益。
後來,龐倩被顧銘夕趕回了家,她很不解,總覺得這一天的顧銘夕怪怪的。
龐倩渾然未覺班裡同學異樣的目光,有很多人都在悄悄地打量她和顧銘夕之間的一舉一動。一直到快放學時,班長走到龐倩身邊,說曹老師找她。
龐倩依舊和顧銘夕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角落裡。經過了兩個星期,班裡的陌生同學都已從初次看到顧銘夕后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有些同學對他表現得比較友好,但也有相當一部分同學,平時不敢和顧銘夕說話,卻又時不時地偷偷觀察他。他們好奇他的一切,總是有意無意地想看看他用腳做事的樣子,每當碰到這些同學探究的目光,龐倩都會給他們吃一記大白眼。
她很自然地脫掉了自己的棉外套,裡頭是她的睡衣,大圓領,粉色小豬圖案,脫掉以後,她頓時覺得透氣許多。
龐倩立刻轉頭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輛紅色自行車,一個少年騎在車上,像陣風似的「刷」一下就經過了他們身旁。
龐倩從來都不知道,居然還有人敢如此忤逆老師,敢那麼大聲地和老師說話。
說實話,龐倩有點搞不清自己的心思,她到底是想、還是不想讓顧銘夕通過面試?沒想到顧銘夕竟然心有靈犀似的問了她這個問題。
羡慕他隨心所欲的生活態度,還有瀟洒不羈的生活方式。在被家長老師壓迫了十幾年以後,謝益在龐倩的人生中橫空出世,就像是一顆天邊的星,光芒萬丈,卻遙不可及。
李涵將那張摺疊的桌子搬進了顧銘夕的房間,還給龐倩準備了一張舒服的椅子,最後,她給兩個孩子端來一碟小餅乾和一碗切成塊的火龍果,外加兩杯熱橙汁,才笑著退出了房間。
李涵只是笑笑,說:「我理解。」
大半個小時后,男孩們玩累了,三三兩兩地跑向場邊,準備帶上書包回家。龐倩看到顧銘夕玩得身上髒兮兮,連著臉上都沾了泥,不禁說:「你把衣服弄那麼臟,你媽媽不會罵你呀?」
顧銘夕:「……」
顧銘夕說:「要麼,你自己回去吧,我能一個人騎車回家的。」
「……」顧銘夕說,「我還沒換鞋,你稍微等我一下好嗎。」
「城西,挺遠的,坐車過去大概得要一個半小時。」顧銘夕說,「我爸爸說公司已經在那裡圈了一塊地,明年過完年就開工了,大概再過兩年,整個廠就搬過去了。」
「那這裏呢?」龐倩嘴裏咬著棒棒糖,問,「這麼遠!我爸爸媽媽怎麼去上班啊?」
源飛中學離金材大院可不近啊,龐倩和顧銘夕該怎麼去上學呢?
謝益沖她意味深長地一笑,說:「和他說和你說,一樣的嘛。」
話沒說完,顧銘夕已經扭頭跑了,曹老師追到辦公室門口,只看到那個少年在走廊上跑得飛快,他空蕩蕩的衣袖在身體兩邊劇烈地舞動著,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
「好巧,我也(6)班!」謝益眉毛一挑,眼睛亮亮,這時注意到了顧銘夕身邊的兩個小女生,就對著她們笑笑:「嗨,你們好。」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回到金材大院后,在車棚停好車,顧銘夕彎著腰用肩勾起了車后架上的書包甩在身後,見龐倩還是獃獃地站在車邊,不禁招呼她:「龐龐,走了。」
顧銘夕趕緊動了動肩膀,抖下了肩上的書包,他席地而坐,俯下身,彎著腰用牙咬開了自己腳上的鞋帶,雙腳互蹬將兩隻釘鞋脫了下來。
再後來,顧銘夕早早地上床睡覺,但是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一直到半夜,他趴在床上,模模糊糊地做了一個夢。
龐水生將這輛自行車帶給顧銘夕時,顧銘夕驚喜交加,他騎上車試了一圈又一圈,一次都沒有摔跤。
在車棚停好車,龐倩碰到了王婷婷,王婷婷是她小學里的好朋友,進了初中她們又分在了一個班,走到一起自然很親熱,兩個人咬著耳朵說著悄悄話。
深深的夜裡,萬籟俱寂,小小的少年站在自己房間的穿衣鏡前,又一次看到自己殘缺的身體,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穿上乾淨衣服,熄燈上床。
龐倩盯著他的臉,揣摩了一會兒他的心思,確定了他的確沒有不高興后,才在他身邊坐下來,說:「亂講,你上學哪兒麻煩了。」
「沒有啊。」顧銘夕說,「怎麼了?媽媽。」
「我沒買賀卡,給你準備了一份小禮物,龐龐,聖誕快樂。」
她真高興啊!那個在文藝匯演上穿著黑色小西裝演奏小提琴的謝益!她居然要和他同班了!
顧銘夕看著她奇怪的反應,問:「你不喜歡?」
「沒有啦。」顧銘夕笑嘻嘻地搖頭,「我沒胳膊,你也知道,我上學挺麻煩的。」
見她開心,他也笑了起來:「沒問題。」
謝益真的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子,濃眉大眼,唇紅齒白,有點兒像小旋風林志穎。而且他穿的衣服都很時髦,背的書包、穿的鞋子也特別洋氣,整個人乾淨清爽,氣質甩開班裡邋遢男生足足三條街。
顧銘夕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想伸手去捂住自己,但是動動肩膀才發現自己已經沒了手臂。
曹老師說:「那你自己又不準備禮服!你難道要穿羽絨衣上台去表演嗎?」
龐倩抬頭看他,苦哈哈的一張臉,說:「顧銘夕,你陪我去外面走一會兒吧,我不敢回家。」
龐水生雖然知道龐倩的成績並不太好,但還是抱著會出現奇迹的念頭,讓她去參加了民辦初中的入學考試,同去的還有顧銘夕和他們班裡的一大半孩子。
「幹嗎?」
顧銘夕的唇角只是微微地彎了一下,笑意還沒從眼睛里漾出來,眉頭就皺了起來,說:「但是……你沒考進前二十。」
龐倩用手掌給自己扇扇風:「說起來,開了油汀真的很熱,早知道我就不|穿棉衣來了。」
掌聲中,一個少年拿著小提琴緩緩地走上了台,舞台上的光線聚焦在他身上,龐倩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到了晚上,龐倩帶著作業本來到顧銘夕家,顧銘夕終於知道了下午時,她拿到禮物後為什麼會有那麼奇怪的反應。
兩個小孩的入學事宜被李涵和龐水生完全搞定,顧國祥一點兒也沒插手。他每天都沉著臉上班、下班,走過顧銘夕身邊時甚至都不看他一眼。
「……」
「能。」顧銘夕用力地點了下頭,像是給她鼓勵,「但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不能偷懶,更不能抄我作業。」
「那你就隨便買點兒吧,我不吃。」顧銘夕想了想,又問,「錢夠嗎?」
龐倩搖頭:「沒有。」
他起身站在龐倩面前,龐倩卻轉了個方向避開了他,顧銘夕又一次繞到她面前,將她堵在了桌旁。
他沒再說話,龐倩看過數學卷子又看語文卷子,看完語文卷子,又把英語試卷攤在了面前。在這個過程中,她很公平地分配了那包薯條,自己吃一根,喂顧銘夕吃一根,只是她還是存了點私心,每次給顧銘夕蘸番茄醬,都蘸得特別少。
龐倩又拈起一根薯條,蘸過番茄醬后突然遞到顧銘夕嘴邊:「喏,張嘴。」
龐倩有些奇怪,紅著臉說:「你自己去和顧銘夕說好了。」
她說,「我已經和你做了六年半的同桌了,顧銘夕,已經夠久了。你說的對,我不想再坐在最後一排了,不僅是最後一排,還是在角落裡,下了課,都沒有人和我說說話。你大概不知道,以前我和王婷婷很要好的,但是現在,禮拜天她會和章蔚、邱麗娜一起出去玩,她都不叫我了。她們都說我和你在談戀愛,因為我們總是在一塊兒,她們還說我很運氣,做作業可以抄你,考試可以偷看你,所以成績才會升高。」
龐倩表示:「顧銘夕,我已經考得夠好了!下學期我再努力一把,一定能考進前二十!」她開心地笑著,拍著小胸脯大方地說,「一會兒我請你喝飲料!」
顧銘夕不吭聲,扭著脖子,下巴蹭了蹭自己的右肩,有些倔強地垂著眼睛。
龐倩在發獃,顧銘夕擰著眉頭轉了下身子,背脊靠在椅背上,用腳拉開了寫字檯的抽屜,腳趾一撥,從裏面夾出了一本新的英語作業本,右腿一伸,就丟在了龐倩面前的桌面上,然後,又用腳趾夾過去了一支筆。
「我也不知道。」顧銘夕搖搖頭,「我爸爸說,建廠的時候,這裏還是郊區,可是城市慢慢發展起來,越擴越大了,我們這兒現在都成了市中心,廠子在這裏就不太合適了。」頓了一下,他有些猶豫地說,「還有一件事……龐龐,我聽我爸爸說,公司在新廠房那裡造了新的宿舍,是帶電梯的高層,房子要比這裏大得多,到時候,我可能要搬家了。」
龐倩撓撓腦袋,鼓起勇氣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謝益,過幾天文藝匯演,你還會拉小提琴嗎?」
顧銘夕轉過頭來時,映入眼帘的畫面就是這樣的。
龐倩完全不知情,驚訝地抬頭看他:「啊!搬到哪裡去?」
龐倩覺得這根本不算是個事,對於自己的名次,她已經很滿意很滿意了,她可是全班進步幅度最大的人,她知道,這都是顧銘夕的功勞。
龐倩:「指甲鉗在哪兒?我幫你剪一下吧。」
寒假前最後一次去學校拿成績報告單,龐倩沒有和顧銘夕一起去,她也不管他是怎麼去的學校,總之,她暫時不想和他說話。
他努力地加快速度,用腳拉開書包拉鏈,將自己的兩隻拖鞋從包里夾了出來,又把釘鞋給放了進去。
顧銘夕的心情卻變得有些糟,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又一次伏下了身去。
「謝、謝益。」龐倩有些結巴了,紅著臉把賀卡遞給他,「祝、祝你聖誕快樂。」
龐水生搞不定龐倩了,女兒已經十二歲,他不能再揍她屁股了,他去隔壁找李涵商量這件事時,一不留神,被顧銘夕聽到了。
「糖炒栗子,炸年糕,烤香腸?」顧銘夕一樣一樣地說著,這些都是龐倩愛吃的東西,「炸臭豆腐,貢丸,肯德基?」
班裡其他女生都說顧銘夕長得很好看,王婷婷就說過,顧銘夕要比謝益好看,龐倩總覺得她們的審美都有問題,顧銘夕怎麼會比謝益好看?顧銘夕他……
謝益穿著自己的羽絨衣,黑色的,領子上還有絨絨的毛,底下穿著深藍色的牛仔褲,腳蹬運動鞋。他神情自若地將琴架在肩上,琴弦一揚,手指就像跳舞一般,悠揚的樂曲便流淌了出來。
顧國祥說的沒錯,源飛中學的口碑的確很不好,金材大院的家長們甚至稱呼它為垃圾中學。它的升學率很糟糕,一直是學區內家長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一塊心病。
顧銘夕:「……」
他叫了她的全名,表示自己很重視這場對話,但是龐倩依舊沒吭聲。
龐倩第四十一。
由此,她不再排斥去顧銘夕家做作業。畢竟,在他的監督下,她的功課漸漸地跟了上來。大家進了初一才開始學英語,起跑線都是一樣的,顧銘夕在龐倩快要掉隊時,及時地拉了她一把,每天都督促她背誦聽寫,還給她講語法,久而久之,龐倩上英語課時也不覺得老師是在講天書了,偶爾被叫起來回答問題,還能說得似模似樣。
這個年齡段的普通孩子,沒有人是不羡慕謝益的。
「咔噠」、「咔噠」的聲音一聲一聲地響起,顧銘夕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有點兒暈了,他強迫自己把視線落到腳上,卻又不可避免地看到龐倩的手,那雙柔軟白皙的手,此時正輕輕地抓著他的腳,在幫他剪腳趾甲。
「沒事。」龐倩小聲地答,「咱們回家吧,動畫片快開始了。」
「幹嗎啊,就是來吃的。」龐倩站了起來,眼角還掛著眼淚,問顧銘夕,「你要吃啥?我下去買。」
吵吵鬧鬧的日子一直在繼續,每晚的補課也沒有停。終於有一天,在一次數學單元測試時,龐倩看到卷子上的題,突然發現它們似乎沒那麼難了。
班裡男生踢球時,龐倩就坐在操場邊的看台上,托著下巴定定地看。
他搖頭:「不是。」
從進校門開始,顧銘夕就收穫了無數異樣的眼光和竊竊私語。
到了他的房間里,她感覺異常暖和,才發現原來是李涵將一台油汀推到了顧銘夕房裡,給他們取暖。
書包很重,他咬得牙都有點疼了,卻一直堅持著。等到了車棚,他四下一看,稀稀拉拉的幾輛車,早就沒了龐倩的身影。
顧銘夕臉紅了,龐倩氣得要命,衝著他們就叫起來:「哦哦哦!哦個頭啊!煩不煩的!你們真無聊!」
龐倩越聽越莫名其妙,完全找不到曹老師話里的重點,老師停頓了一下,清晰地問道,「龐倩,你和我說實話,這段時間以來,你是不是一直在抄顧銘夕的作業,然後考試時,求著他讓你偷看?」
這不是顧國祥做過關係的那所中學,當幾位老師看到顧銘夕肩膀下那兩截空空的衣袖,再看到手上這位同學的簡歷及筆試成績時,他們都驚呆了。
曹老師手裡拎著一套白色服裝,謝益手裡則提著一個黑色的小提琴盒,正在極力向曹老師說著什麼。龐倩走到他身後,聽到他說:「我絕對不會穿這個的!我永遠都不會穿這樣的衣服去拉琴!」
龐倩:「……」
曹老師揮揮手,有些不耐煩地說:「顧銘夕,你不用幫她說話,我知道在生活中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但是你這樣袒護她並不是幫她你知道嗎?你這是害了龐倩!你說這是龐倩自己考出來的?你叫我怎麼相信啊,才兩個月,她英語數學能從60多升到90分?她要是請了家教,或是來問問老師問題也就算了,但是她沒有啊,一次都沒有!」
龐倩吃完綠豆糕,準備開始做作業,抬頭看到顧銘夕,見他表情僵僵的,說:「喂,你發什麼呆啊?」
龐倩移開視線,悶悶地說:「我自己會好好學的。顧銘夕,你又不是老師,我考得好考得差,和你也沒什麼關係吧。」
晚上,龐水生去學校開家長會了。龐倩躲在房裡看漫畫,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放學后,顧銘夕要和一群男生去操場上踢球,龐倩抱怨個不停,她想趕回家看動畫片,但又不放心顧銘夕。
放學回家的路上,天氣明明很好,龐倩卻覺得自己頭上壓了一大塊烏雲。她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真恨不得自己在路上摔一跤,把腿摔斷了送醫院,估計爸爸媽媽就不會罵她了。
龐倩:「……」
他說:「我才不要去考,那學校這麼偏僻,沒電視看,沒遊戲打,就跟坐牢一樣,有什麼意思啊。」
這天晚上,李涵拿著幾片柚子進了顧銘夕房間,問:「銘夕,倩倩是不是在學校闖禍了?」
真好看。
甚至於,似乎連謝益都是這麼認為的。
說著說著,龐倩哭了起來,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曹老師還說,我能進到快班,是因為我是你同桌,原本,我該去慢班的。顧銘夕,班裡那些女同學現在在聊的東西,我都插不上話了,而男同學,他們總是會拿我和你的事來笑話我。我實在太討厭這個樣子了,真的,我討厭透了。顧銘夕,為什麼我做什麼都要遷就你啊,六年半了,已經那麼久了。你現在用腳做事都做得挺好了,幹什麼還非得要我做你同桌啊?」
他知道自己很過分,作為一個年過不惑的中年男人,居然這樣和自己的親生兒子置氣。但是,每天面對著顧銘夕,顧國祥心裏真是十分壓抑,他怕自己和兒子說話后,忍不住又要發脾氣,儘管顧銘夕並沒有做錯什麼,但顧國祥就是見不得他,見不得他的外表,見不得他用腳做事的樣子,更見不得他面對自己時的態度——永遠都是恭敬、禮貌,卻又疏離。
說罷,他就轉身走了,留下了一個目瞪口呆的龐倩。
一會兒后,女生章蔚背著手走到他們桌邊,從身後拿出一張賀卡遞給龐倩:「螃蟹,聖誕快樂。」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等到龐倩的回答,他忍不住又說了一遍:「龐龐,真的,你別換座位了。我知道讓你一直坐最後一排你心裏不高興,但是……」
小學畢業后,奶奶送了她一輛特別漂亮的女式自行車,22寸,粉藍色,她一直都惦記著等念了初中后可以像個大人一樣騎車上街,現在爸爸卻叫她陪顧銘夕坐公交車上學,她非常、非常、非常得不高興!
這下子龐倩可不幹了。
「啊……」龐倩點頭,「我也喜歡聽你拉,我覺得你拉得特別棒!」
他們絕不會想要拘泥在過去的生活框架里,日復一日地平淡度過。
「不會考不到。」顧銘夕搖頭,「你又不是笨蛋,你就是太懶。」
他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身子,他睜著眼睛趴在被窩裡,心跳如擂鼓,也不知過了多久,心裏那份悸動終於消失,他渾身都是汗,弓著身體抖掉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
顧銘夕舔舔嘴角,那裡似乎沾了一點番茄醬,酸酸甜甜的。他語氣硬硬地說:「就算現在給你看,你考高分,那以後中考怎麼辦?」
龐倩情不自禁地拽住了身邊顧銘夕的衣袖,拽得很緊很緊,她喃喃自語道:「顧銘夕,顧銘夕,謝益太酷了,太酷了,他簡直是酷斃了。」
謝益又笑了:「前幾天曹老師還問我來著,問我願不願意去表演,我覺得我老霸著班裡的演出名額挺不好的,就拒絕了。」
那天晚上,李涵關上房門,流著眼淚近乎崩潰地和顧國祥認真地溝通了一回。他們都不年輕了,事隔多年後再次說起這個話題,氣氛難免有些沉重。
這樣的待遇讓龐倩受寵若驚,她的注意力已經在那碟餅乾上,還沒等顧銘夕說話,就拿了一塊吃起來。
但是,也正是因為他!她被人傳謠言,永遠都坐在教室角落裡,交不到新朋友,連著王婷婷都有點兒疏遠了,現在還被老師認為她抄他的作業,偷看他的試卷!曹老師居然還說她利用他!最令龐倩不能忍的是,她直到這時候才知道,她能進到源飛中學的快班,竟是因為她是顧銘夕六年的同桌!
顧銘夕不吭聲,龐倩又說:「不過,謝益比你都厲害,他考滿分呢!」
託了王婷婷等老同學的福,新同學們都喊龐倩做「螃蟹」。
他的聲音也有了點不同,帶了點低沉沙啞,不再那麼清脆,大太陽底下,他額頭、鼻尖掛滿了小汗珠,龐倩還看到他嘴唇上長出了一層細細的絨毛。
王婷婷說:「是真的,我鄰居是謝益的同學,他說謝益不肯去五中,嫌太遠,說是初中在哪裡念都一樣,將來都能考上一中的。啊,你看,謝益……」
「為什麼你英語能考98分?」龐倩很想不通,「為什麼我能差你這麼多啊!明明我們是一起開始學英語的。」
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房間里只剩下龐倩低低的啜泣聲。一會兒后,顧銘夕說:「那……龐龐,如果你換了位子,咱們還能一起上學放學嗎?」
一年後,顧銘夕和龐倩從求知小學畢業,順利地升入了距離金材大院三公里遠的源飛中學。
在開學前半個月,龐水生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龐倩用手背抹掉眼淚,低著頭回到了教室。
他走到龐倩房門前,抬腳去開門,腳趾碰到門把手后又放了下來,轉頭看了看她。
「顧銘夕。」龐倩輕輕地喚出他的名字,顧銘夕便沒有再說下去,龐倩抱著雙腿坐在床上,下巴埋在膝蓋上,幽幽地望著他。
聽到後來,龐倩已經完全喪失辯駁的慾望了,她負著手,歪著頭,腳尖點著地,有些弔兒郎當地看著地板,也不去管曹老師在那裡喋喋不休。
顧銘夕從小就喜歡看龐倩吃東西,因為她吃什麼都是一副享受又陶醉的表情,每一次,都讓顧銘夕體會到一種幸福感。
上下學的時候,龐倩需要幫顧銘夕脫、背書包;他用腳整理書包時,龐倩也會搭把手,因為顧銘夕用腳拿東西還很不利索,書本文具時常會掉到地上,他又不方便撿;發課間甜牛奶時,龐倩要幫顧銘夕將吸管插|進牛奶里,遞到他的腳上;吃午餐時,她還要幫他領盒飯。那時的顧銘夕自己吃飯吃得並不好,總是會把飯菜弄在衣服和桌子上,龐倩要幫他擦乾淨,甚至於,冬天衣服穿得多,顧銘夕行動不方便,龐倩還要喂他吃飯。
龐倩低著頭,兩隻手在床單上絞啊絞,久久沒有說話。
尤其,顧國祥和李涵不止一次地告訴顧銘夕,他沒有手臂,讀書,就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顧國祥仔細一想,只能作罷。
他一動都不敢動,心裏有點慌。
龐倩從床上坐了起來,顧銘夕已經走進了她的房間,他似乎剛洗過澡,頭髮濕漉漉的,身上穿著一件煙灰色的加絨運動外套,背後還帶著個又軟又厚的帽子,就算兩個袖子空空地垂掛著,整個人還是顯得清爽又可愛。
顧國祥也曾經想讓顧銘夕得到這個推薦機會,最後被李涵勸下了,她說:「外語學校是住校的,銘夕怎麼去念嘛。」
洗啊洗啊,洗啊洗啊,他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胖乎乎的女孩子,女孩光著身子坐在澡盆里,仰著頭好奇地看著他。
大院里其他就讀源飛中學的孩子,絕大部分都是騎自行車去的,小部分是坐公交車。可顧銘夕既騎不了自行車,又不方便獨自一人坐公交車,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讓龐倩陪他一起坐公交車上學。
「龐倩——」顧銘夕在後面喊著她,卻沒法子去追她。他能騎車已經不容易,是不會衝動到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的。
「我看你小學里每一年都拉小提琴,特別好聽,呵呵呵,呵呵呵。」龐倩傻笑著,「今年你要是再拉小提琴,咱們班肯定能拿第一。」
龐倩也真是厲害,邊上坐了這麼個大活人,她還能安心地看漫畫,顧銘夕端端正正地坐了十分鐘后,終於忍不住,抬腳到她的床上,腳趾撥了撥那幾本攤開的漫畫,問:「你在看什麼……」
他的數學居然考滿分!滿分啊!他還是人么!龐倩心裏挫敗得要死,面上卻依舊嘴硬。
見她這樣說,邊上找座的人只能離開了,顧銘夕抬頭看龐倩,問:「你真要吃?」
龐倩緊張得無以復加,畢竟這一次考試會有年級調整,她在期中考試時位列全班倒數第七,不管從哪方面看都屬於班裡的「差生」行列。
「嗯。」謝益抱著手臂倚在桌邊,姿勢分外瀟洒,「教我琴的老師說了,拉琴給知音,有人想聽,琴就會高興。」
可是,拉上拉鏈時,可能是拉鏈卡住了邊上的布料,夾在那裡怎麼都拉不過去了。顧銘夕心裏有點急,腳趾拉不動后,他乾脆伏下身,雙腳扣緊書包,腦袋埋在兩腿間,用牙咬著拉鏈去拉。
龐倩聽到他和金愛華告辭的聲音,他在門口換鞋,椅子摩擦著地板,發出嘎嘎的聲響,然後,門打開,又關上,家裡立刻陷入了沉寂。
「別胡說!」顧銘夕打斷了劉翰林的話,臉紅紅的,神色有些尷尬,龐倩一下子就明白了。
但是粉筆並沒有落下,有人從身後捉住了龐倩的手腕,她眼淚汪汪地回頭一看,居然是剛剛打球回來的謝益。
夢裡的他還是一個很小的男孩子,正站在一個木製的大澡盆里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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